“艾布里德王都,逐日城。

自逐日王重建神恩城並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以來,已經有了近千年的歷史。有十萬人居住在這裡,可靠的道路和排水系統至今也算得上先進。她是艾布里德人的驕傲,是真正可以稱得上是帕太特平原上的太陽一般的存在。

奉行着平等政策,各形各色的種族都在這裡和諧共處。想必,一定也能接納身份特殊的你們吧。”

嘉蘭布莉安滔滔不絕地講述着。

“這可真是不得了。”

勒伊高昂着脖子,將一切景象收諸眼底。

“王城,原來這麼大的嗎?”

希婭莉塔也驚嘆着。這是她第一次從這個角度見識逐日城的宏偉。

“不錯嘛。我還以為和奧爾差不了多少呢。”

可可洛倒顯得不是那麼驚訝。

“奧爾只是邊境的小鎮而已。帕太特平原中心比奧爾繁榮的鎮子的還有很多的。”

嘉蘭布莉安解釋着。

“既然有這麼多人的話,賺錢的機會肯定也很多咯?”

可可洛的眼睛閃閃發光,映着金幣的形狀。

“...也可以這麼說。”

嘉蘭布莉安苦笑。

糸拉依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大街之上車水馬龍。

“你的腦袋裡還真是裝不下貪慾之外的東西了。”

“可能的話我還想換一個金質的大腦呢。”

“不需要鑽石的嗎?”

“鑽石現在可不值錢。”

可可洛用異樣的目光看着勒伊。

“感謝三位一路上的關照。”

希婭莉塔對兩人微微躬身。

“哈哈,沒什麼啦。”

“多謝你們帶我上路。還有,剛才真是抱歉。”

“請不要介意。”

希婭莉塔禮貌地笑了一下。

嘉蘭布莉安只是一副慈愛的神情,靜靜地在遠處聆聽着他們的交談。

“三位之後有什麼樣的打算呢?”

“也談不上什麼打算。我和糸拉依——”

“金幣無論何時都在召喚着在下。”

可可洛不知何時已經背好了碩大的行囊。

“總之會先在城裡定居下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來糊口吧。”

勒伊沒有搭理她。作為一個父親,他此刻惦記的其實也是自己那兩枚金幣的事兒。畢竟有了糸拉依這樣的女兒,任誰也不會說出“經濟還算寬裕”之類的話來。

糸拉依現在有些膽怯,嚴嚴實實地躲藏在勒伊身後。她壓根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希婭莉塔話上,正好奇地對着街道旁高大的建築探頭探腦。

“相信你們一定能找到合適的工作的。”

“承您吉言。”

由於缺乏與人交往的經驗,希婭莉塔想不到將對話繼續下去的辦法。只有一面說著客套話、一面不斷地對嘉蘭布莉安使着眼色,想要搬老師出來救場。

但她那興趣惡劣的老師只是揶揄地看着她,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那、那個...平安無事地到達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

毫無邏輯關係的發言讓勒伊摸不着頭腦。

“Ciao~~~~”

這樣說著的可可洛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可可洛小姐消失了。”

“恩。那傢伙神出鬼沒的。”

...

沉默。

“一路上車馬勞頓,有些疲憊了呢。”

“...確實有點。”

倘若是換一個稍微圓滑一點的人,也能理解到希婭莉塔現在的窘困狀態吧。可與可可洛胡扯時不同,勒伊面對着不算熟悉的女性自己也緊張得很,並沒有關心對方的餘裕。

...

沉默。

【老師!!!】

希婭莉塔拚命地給自己的老師打着眼色,連掩飾都不顧上了。

而嘉蘭布莉安...正仔細地研究着掛在城門上的旗子。還不時用手比劃一下形狀。

...

對話必須要繼續下去。

“您、您之後有什麼樣的打算呢”

“...剛才你已經問過一遍了。”

...

......

“逐日城是逐日王用自己的名號命名的哦。”

...

......

“嘉蘭布莉安小姐講過了。”

...

......

“......今天天氣不錯呢。”

“已經是傍晚了。”

...

......

..............

希婭莉塔的臉早已憋得通紅,窘迫到了極限,再也擠不出話來了。

勒伊也無話可講,只是傻傻站着。

被忽如其來的沉默所吸引了的糸拉依,眨着一雙無邪的眼睛看了過來。

連衛兵都一副詭異的神態,古怪地盯着面對着面佇立在城門之前卻一言不發的這兩人。

...

街道之上熙熙攘攘、兩人之間的空氣卻冷若冰霜。時間沉重地像是凝固了似的,短短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

...

“阿,對了。蘇爾蓋特先生,要找工作的話不妨去冒險者公會看一下吧。”

漫不經心的話語無異於一聲驚雷,嘉蘭布莉安終於打破了彷彿會永遠持續下去的尷尬局面。倒不是她說的話中包含有怎樣的重要信息,單是講話這個行為就可以挽救兩名將要留下心理陰影而患上社交恐懼症的少年少女。

希婭莉塔劫後餘生般長出了一口氣,用充滿怨念的眼神望着嘉蘭布莉安。

【差不多了。要分別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恩,好的。感謝你的建議。對了,你們還有任務要交代來着吧。一路上承蒙關照,我也就不好再繼續耽誤你們的時間了。這份恩情我牢記在心,改日一定報答。那麼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請容我就此告...”

“你知道冒險者公會的位置嗎?”

念書一樣一股腦說著的勒伊被打斷了個措手不及。

“欸?啊。這個倒還是不清楚...”

“那就一起過去吧。”

““誒!?””

勒伊和希婭莉塔都被嚇了一跳。

“不不不,就不麻煩您了。我自己去找就好。”

“正好我們也有事要去那裡。”

“啊...那可真巧。不過天色已經晚了,我跟糸拉依今天需要先去找個住處,您的好意我就...”

“怎麼,不相信我嗎?”

...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但是,我拒絕。】

一旦同行了就再也和這兩人撇不清關係,獨行主義者勒伊有這樣的預感。

“怎麼可能。但是您看...”

“老師,蘇爾蓋特先生一定也已經累了,我們就不要強迫他了吧。出來這麼久,女僕長萊沙一定也很擔心我們了。不如今天就這樣回去...”

希婭莉塔出言為勒伊解圍,順便幾乎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的返回意圖。雖然幫了忙,仍對敏感的勒伊造成了輕度精神傷害。

“放心,不會把你帶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的。”

這麼一說勒伊心裡更沒底了。

“那個,還是算了...”

他把雙手擺個不停。

“頑固的孩子。”

說著,嘉蘭布莉安“啪”地打了一個響指。

“走吧。”

...

“是。”

“好的。”

“嗯。”

少年少女以至於幼龍都被這彷彿帶有魔力的話語徹底制服,雙腳不屬於自己似地邁着步子,老老實實地跟在了嘉蘭布莉安身後。

無法拒絕,無法脫離。就像是中了邪一樣下意識地走着。

 

“奧~術~嗎~”

勒伊以盡量不讓嘉蘭布莉安聽到的聲音問道。

“不~知~道~”

希婭莉塔也將手攏在嘴邊悄聲回答。

看起來頗為滑稽。

“爸爸。”

糸拉依又伸手扯着勒伊的衣角。

“又餓了?”

幼龍無聲地點點頭。

希婭莉塔也饒有興緻地看過來。

“離剛才吃飯才過了十分鐘不到吧?”

自己說不定養了一隻無時無刻不在嚼個不停的反芻動物—勒伊有種這樣的感受。

糸拉依委屈地噘着嘴垂下腦袋,眼角似有淚光。

“別、別哭。我這就買來給你。”

攤上了大麻煩的新任父親連忙東張西望。這才來得及好好觀察環境的他,被眼前的世界徹底吸引住了。

 

逐日城不愧為一國之都,走到哪裡都是一派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大街寬敞地如廣場一般,道路兩側的建築鱗次櫛比地排列着,幾乎把頭頂的天空也分割得整整齊齊。招牌看板五光十色,過往行人更是絡繹不絕。

拉着馬車的類跑犀從大街中間飛馳而過,幾個高大壯碩的半獸人手抬肩扛地載着貨物穿過人群叫着跑着。衣着怪異的牧師給過路人分發寫着【真理】兩個大字的宗教傳單,不一會兒就被驅逐了;披着獸皮、打扮粗獷的遊俠則在治安員的規範下,老老實實地給自己的灰狼拴上了狗鏈子。

道旁地攤上個頭矮小的半身人誇張地高聲叫賣着自己從南域部落里搞來的奇珍異寶,而他那賊眉鼠眼的兄弟則在聚集起來的人群中悄無聲息地把手伸進了別人的錢袋。

樓上旅店房間里的精靈青年站在窗口對畫架上的一片空白的紙不住地搓着下巴,絲毫沒有察覺到綠色顏料已經手中的筆尖滴到了褲子上;隔壁的中年婦女則指着自己那有出軌嫌疑的人類丈夫的鼻子,毫不講理地罵個沒完。

不遠處的鐵匠鋪不再傳出叮叮噹噹的敲打聲,太陽還沒落山就早早地打了樣。而它那滿臉鬍鬚的矮人店主已經在自家的後院里擺開桌椅、用炭火烘着鐵架上的牙豬肉串,招待了幾個人類和半獸人的朋友豪邁地灌着自己親手釀造的黑麥啤酒了。

而旅店樓下的酒館此時已經開張。脫下了鎧甲的戰士拍着桌子笑話着自己吹破了牛皮的同伴,一身布衣的武僧死命地推脫着鄰座醉漢敬給他的酒,留着長發的吟遊詩人則抱着自己科達樹木的琴踱來踱去、輕快地彈着唱着講述富家小姐跟偷馬賊的私奔故事的民歌小調。

一對情侶在酒館前輕鬆地談笑着。也不知人類的青年說了什麼,引得半精靈少女扭開了頭、羞地連脖頸也一片通紅。幾個種族各不相同的小孩兒歡聲笑語着高舉紙風車從街邊跑過,領頭的孩子不小心絆了一下,撞得兩人鬆開了牽在一起的手。

這,便是夕陽下的逐日城。

如果說把城鎮看成是一個生物的話,面積可比身材、建築可比皮肉。政府可比頭腦、集市可比心臟。道路可比血管脈絡,而居民就是一個城鎮身體里始終川流不息的血液。城鎮健康與否、營養狀態如何,都會於第一時間在血液上體現出來。

逐日城是強健而壯碩的。絲毫看不出是有千年歷史的古城,反倒像是一個性格沉穩、卻又朝氣蓬勃的青年。政權與制度終會有垂暮之時,但文明卻是沒有壽命,不會衰老的。只要不斷為它注入新的活力,它便能一次次的恢復生機。

見到眼前的場景,即便是對社會學不太了解的勒伊也能感受得到這個城鎮的健康。只是,他現在所關心的並不是這件事。

 

需要給糸拉依找點兒吃的。

不過數日之前,覓食對於勒伊而言還是一大難事。非得作為掠食者和野生動物鬥智斗勇,靠着毒刺和腕足剝奪生命、將所需的血肉直接從別人的骨頭上剃下來不可。時刻面臨著危險,甚至於幾度落入捕食者口中。

但現在不同了。

只要有錢的話,逐日城中絕不會缺少能夠輕鬆獲得食物的地方。

現在正值晚餐時分,街邊的集市小巷裡早已經排滿了販賣小吃的攤棚。剛出爐的麵包,肉串、乳酪和香腸,裹着鹹魚或果物、方便食用的油炸麵糰、甚至連佐餐的燉湯和麥酒也一應俱全。不少人就這樣端着碗和杯子在鋪在路邊的乾淨毯子上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好不熱鬧。

見到這一幕,勒伊也有些餓了。他想要轉過頭去,至少為糸拉依買些東西來吃。

當然,也不乏有和糸拉依一起趁機混進集市的人群里消失掉的念頭。不如說,現在這才是他的主要想法。

但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

也不知怎麼地,即便肢體本身還歸他所有,意識卻在主動逃避着思考從嘉蘭布莉安身邊遠離一事。

...

勒伊想到了自己之前類似的經歷,猜測着得出了結論。

心理暗示。

【可惡】

他不喜歡被人控制。恐怕任誰也不會喜歡這種事吧。當然,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和有特殊嗜好的人要除外。

勒伊沒有這樣的興趣。不僅如此,他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個疏於交際技巧的自閉青年了。但無論如何,眼下的情況不會有絲毫改變。

現在,他終於能理解一些嘉蘭布莉安口中“擅長用來騙人的魔法”的含義了。

勒伊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這位幻術系法師唯一的學生。

希婭莉塔被盯得發毛。

“爸爸,爸爸。”

糸拉依還正餓着肚子,像雛鳥一樣不停地向自己的父親求食。勒伊從斗篷里摸索了一會,掏出一塊板磚大小、用粗糖壓制的方糖塊來。這是他為自己儲備以應不時之需的、連食物也稱不上的熱量補充物。

“諾。”

糸拉依歡欣雀躍着接過糖塊,愛惜地小口吃着。

見到這衝擊着常識的一幕,希婭莉塔的表情變得極為複雜。

身份為亞龍人的糸拉依暫且不論,自然而然地把不經加工的方糖塊扔給孩子吃的父親也絕對有哪裡出了問題。

勒伊又抓着一塊方糖自己啃了起來。

...

大概是腦袋有些奇怪吧。

希婭莉塔確認了自己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