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經過近乎不眠不休的奮鬥，他們的應急道具完成了。
輔助呼吸面罩，共5張。
內容量可供呼吸一小時的輕合金壓縮氧氣罐；單重2KG，總40罐。
帶有頭戴裝置的歐若拉型防水手電筒4隻，及備用電池各2塊。
氣槍20發高壓氣倉4枚，並鉛彈無數。
附電鑽的鋼製勘測鎬，2柄。
對史萊姆用強電流兵器姆喬爾尼爾一隻。
200g裝高能量便攜食物，20根。
棒棒糖兩個。
帶着如上物品，勒伊、糸拉依和可可洛三人一大早就來到了城外偏僻處的枯井處。
總重幾乎有兩個成年人的量。不過被幼龍與裝備了動作輔助裝置的侏儒平分之下，運送的過程並不艱難。
而出於作為男性的自尊而擔下同等負重，以人類之軀和龍族與機械對抗的勒伊，就不是那麼輕鬆了。
在此便不多談。
等了沒有多久，希婭莉塔也匆匆地趕來了。
“竟然讓各位等待……非常抱歉！”
“你懷裡的那是……”
她還抱着個大布團。
“啊，這個！蘇爾蓋特先生，我擅自為您重新作了一身衣服……”
“衣服？”
勒伊料到這個大小姐會為昨日的事情感到自責，沒曾想她會做到這個地步。
“是的！不知道合不合身，還請您試試看吧。”
希婭莉塔把布團遞過來。
“……謝謝。”
【貴族式的服裝……總之比裹着帳篷布下去戰鬥要強。】
猶豫了片刻，他就提着衣物往附近的小樹林中去了。
……
等到回來的時候，他身上用帳篷布草草縫就、勉強能稱之為衣服的布料已經不見了。
相對地——
竟成了與之前一模一樣的裝束。
“……這還原度怎麼回事。”
“女僕小姐們為了找材料花了很多功夫呢。”
“有必要連布料都一模一樣嗎？”
“身材尺寸和版式是老師畫下來的。”
“那個人到底對我了如指掌到什麼地步？”
“……那個，不合您的意嗎？”
希婭莉塔顯得小心翼翼。
“……不。”
糸拉依站得離勒伊稍稍遠了一點。看來在這身衣服沾染上父親的氣味之前她都不會靠近了。
“多謝。那麼時間也差不多了。”
勒伊再次眺望，沒有看到其他尾隨的身影。
隨之，說出了讓人心緒一緊的話。
“既然準備已經完成，我們得開始了。”
……
從枯井進入，按照昨日的路徑筆直前進。
離開時漫長，再臨就覺得短暫了。
這條密道沒有分叉路，他們輕而易舉地重新回到了下水道區域。
碎骨齏骸仍原樣潑灑在整齊的苔磚上，而那足能充斥水路的不死族們已經不在這裡了。雖然不清楚它們去了何處，但所有人都明白不能掉以輕心。
“儘快整理好裝備。像昨天那樣磨蹭下去，我們很容易再次被它們發現。”
“好的！”
沒有人質疑勒伊的觀點。
把處理特殊情況、併兼作武器的勘探鎬掛在腰間。勒伊幫糸拉依戴上呼吸面具的同時，可可洛也協助希婭莉塔調整好了綁着手電筒的頭帶。
粘稠的黑暗在地穴中一如既往膨脹着，讓人不敢涉足而入；而在它被光線撕破之後，一條狹窄的通路便屹然顯現其中。
與前次不同。充足的準備，能夠讓小隊幾人確實地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那究竟意味着什麼，現在他們誰也說不清。
勒伊想要尋找史萊姆。希婭莉塔需要掐斷不死族的源頭。可可洛是為了財寶。糸拉依只想留在父親身邊。
想法不齊，目標卻只有一個。
所以，他們前進了。
猶豫，但再無踟躇。四人的身影，逐漸被水路之上張開的巨口吞沒殆盡。
……
“啪啪啪啪啪”
輕盈的腳步聲，逐漸從遠而近跑了過來。
一盞小小的燈火稍稍搖曳、緊隨着小隊而去，潛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呼吸面具忠實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呼吸產生的二氧化碳通過排氣管，發出風箱似的嗡鳴；由防毒濾嘴吸入的空氣混合了壓縮氧，維持着幾人的生命之火。
伸手不見五指。只要移開燈光，黑暗便會在陰影里叫囂起來。而腳下的破磚碎石，也應景地作着滲人響聲。
他們已經踏過了兩隻骷髏軍士的殘骸，這裡唯一的參照物。這也就意味着，小隊的位置已經比起昨天更為深入了。
腳下的路漸漸陡峭了。勒伊正了正臉上的面具，道具到目前為止都沒出什麼問題。這讓他多少安下心來。
但是，空氣並沒有那麼安靜。
“啪噠、啪噠”
清脆的碰撞聲在空寂的洞穴中回蕩着。
遭遇戰在即。
無需提醒。既然對方沒有要掩藏自己的意思，小隊四人都有充足的時間做好戰鬥準備。
“啪噠啪噠啪噠”
聲音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靠近着，似乎在下一秒就將來到幾人面前。可可洛將兩隻槍都打開了保險，希婭莉塔握錘的手心出了一把汗。
“啪噠噠啪噠噠啪噠噠——”
敵人正在飛馳靠近；而儘管把光源集中在前方，也仍然看不到對方的身影。這讓人不由得焦慮。勒伊不顧反對將糸拉依藏在身後，單手舉起了鋼鎬。
……
“啪啪啪啪啪！！！”
沒有辜負幾人的期待。一道身影帶着一往無前的烈風，箭似地撕破了黑暗直射過來。
直到近前，勒伊才察覺到它的龐大與鋒利。在衝鋒幾分之一秒之間，他勉強看清了對方的真身。
一匹獨角犀的白骨，和一名全副武裝、平端四米長騎槍的骷髏軍士。
“騎兵——！”
勒伊在搶這個詞之前就向側方橫跳，然而還是避之不及。即便尖端鏽蝕也在速度下擁有極大破壞力的騎槍，直向他的胸膛刺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被洞穿的那一瞬間，長槍的前進戛然而止。本藏在他身後的糸拉依不知怎麼已經飛到空中，將骷髏騎兵從馬上撲了下去。
但獨角骨犀還在繼續衝鋒。勒伊回首揮鎬已來不及，可可洛射出的子彈也被那鐵板一樣的頭骨彈得到處都是。骨犀擦過可可洛，直衝排在隊尾的希婭莉塔。
“躲開——！”
她當然沒有舉盾硬抗。這麼多重緩衝之下，希婭莉塔已經有了足夠的反應時間避開此次衝擊。
“哐！”
向右側移半步，左手圓盾橫抽在骨犀頭側。藉着這股衝擊力，她在閃躲的同時改變了骨犀的前進方向。
“亢！”
十幾厘米長的粗壯頂角刺進洞壁的泥土之中，掙扎許久也無法拔出；鏈錘劃出無法阻擋的弧線，將近三米高的獨角犀遺骸攔腰打折。
儘管身負板甲，失去了馬匹的騎兵在幼龍面前也脆弱無比；現在已經被破壞得看不出原型了。
【騎兵……用的也是犀牛嗎？】
雖然也有先例；而畜用犀和戰犀的品種差距如此之大，是勒伊未曾想到的。
“忽然襲擊是犯規的吧……”
“——別分心，它們又來了！”
從鞋間探出的觸肢偵測到了大地的顫動。
不幸的是，疾馳而來的敵人並不是一匹骨犀騎兵——
而是七匹。
方才的只不過是先頭部隊而已。現在排成一條直線、帶着無可匹敵的勢頭扎過來的，才是這隻不死騎兵的本隊。他們即將把小隊撕裂貫穿，碾碎在馬蹄之下——就像他們曾在戰場上做過的那樣。
“快躲開！”
勒伊這樣喊着，但他明白躲避是沒有意義的。在這樣狹窄的道路中無論如何閃躲，都在騎槍的攻擊角度之內。
希婭莉塔的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鏈錘脫手而出，貼着地面橫着旋轉着飛了過去。恰在此時，第一隻猙獰的骸骨騎兵也從陰影中露出身形。
兩側重物迴轉糾纏，鐵鏈如古代的狩獵器具般綁在了在獨角骨犀的左前腿上。膝關節被輕易絞斷，骨犀轟然跪倒、衝鋒余勢卻不減；頭角搶在地上、整個身體撲翻過來。
騎兵夾着馬鞍未被甩飛，卻直接由上而下地被這龐然大物壓垮。脖頸毫無懸念地斷裂了，張開的大口也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橫向扭曲着。
緊隨其後的第二名騎兵反應不及，被倒地的戰友絆飛了起來。這在低矮的坑道中是毀滅性的行為。巨大的勢能全部損毀在泥土上；等他們落地之時，還算完整的就只剩骨犀的主幹、以及騎兵的下半身了。
第三名騎兵連續兩次小跳，越過了前兩者的屍體。迎接他的是自兩隻槍口中傾斜而出的鉛之雨。
十米的距離。無需瞄準，只要平端着手槍按下扳機就足夠了。冰冷而可靠的動作輔助裝置，吸收了足以震斷成年人手臂的後座力。而有了附加氣倉的支持，大量鉛彈蠻橫地潑灑在敵人的正面。骨骼是堅硬的，但也僅此而已。獨角犀的頭骨、肩胛以至脊椎被扯碎的同時，上方的騎乘者早就消弭在散射的彈丸之下。
但衝鋒還遠遠沒有結束。
“助手君！”
三名騎兵殞沒，帶來的是不死陣線的一步步突破。第四人靠着友軍的掩護，已經衝到最前方的勒伊面前。
“梆”
方才被打落的騎槍連着一截斷臂，落在他腳底。
沒時間猶豫。勒伊靈光乍現，袖口的腕足纏繞住整根騎槍斜撐起來，自己則跪伏下去。騎兵手中的槍尖離他天靈蓋僅僅幾公分之處，距離更勝一籌的長桿先行透過骨犀眼窟、戳在它的頸椎上。
失衡的騎槍從勒伊肩頭斜擦而過，它的主人則撞上長桿、被自身的衝擊力頂了出去。而這飛在半空中的騎兵，則被后奔來的骨犀撞了個粉碎。
粉碎的卻不只是它，還有撞碎它的那名騎兵。就像是雪球碰在一起似地，兩隻骷髏相互碰撞、忽地並而化作一陣粉塵；而在相撞的瞬間，有一道銀光忽地從中閃過。
骨片落地之時，幼龍已經回到父親身後。
至此。頃刻之間，折損了五匹不死騎兵。事情當然並未就此暫歇。一根粗壯的長槍如命運之矛從那團粉塵中掙脫出來，攜着冰冷無情的白骨向前發動突擊。它已經成功地鑽入了冒險者小隊的腹地。而它的獵殺目標、失去了武器的希婭莉塔，似乎已經在劫難逃。
不愧是久經戰鬥訓練的將軍之子。傾斜着的圓盾防在槍尖之前，恰到好處的弧度讓衝擊力向側旁卸去。帶着斑斑銹跡的鋒刃在她的上臂護甲上留下一道暗紅痕迹，輕飄飄地劃了過去。
“咔——！”
第六名騎兵見此，張開下顎無聲地嘶吼着。騎槍被順勢投棄出去、騰出的手則迅速從腰間抽出彎刀，掄圓了朝希婭莉塔揮砍。
“乒乒乒！”
金屬碰撞聲不絕，點點火星在黑暗之中迸發著。但她只有一柄盾牌而已。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不死騎兵一步步逼近，希婭莉塔也就只有一步步後退——但很快就被逼到了牆邊。一心防禦彎刀的她，根本沒辦法抵擋骨犀自下而上的頂角。
可可洛正手忙腳亂地裝填着子彈。勒伊想要趕過去協助、但無奈相隔數米距離，待到抵達便為時已晚。對此興緻缺缺的糸拉依需要勸說才會行動，但現在沒有那種時間。他乾脆還插在地上的騎槍折斷一半，回頭卯足了力單手投擲出去。
標槍正中彎刀骷髏毫無防備的側肋。蘊含了力道的一擊將它從骨犀上掀翻下去，希婭莉塔也趁此機會一盾擊碎了獨角犀的頭骨，脫離險境。
然而，她沒有察覺。
勒伊自己也沒有察覺。
就連被後方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的糸拉依也沒有察覺。
這只是第六騎而已。
如果讓勒伊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他一定會為轉過身去、把後背露給未知的黑暗而後悔。
第七騎出現了。
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漆黑之骨。從頭到尾、連人帶馬，甚至與手中長刀也沒有絲毫色彩。
從剛才開始就隱匿了行蹤沒有聲響的第七騎，幽靈般出現在勒伊背後。
彷彿是這刀鋒吞噬了大氣一樣。未曾被暴露在光明下的它如黑洞一般，不會流露出任何信息；只是靜悄悄地向勒伊後頸滑落下去。它即將切斷勒伊的脖子。變形怪並不會因此而死，但同時；也沒有【人類】能在被斬首后存活。
也即。無論是否暴露正體，他作為【人類】的身份都將死去。
一如既往的生活也會成為奢望。
後頸的寒毛微微乍起。但正關注着希婭莉塔安慰的他，沒能注意到這一點。
斗篷的兜帽已經開了一道平滑的口子。還在忠實地發出警戒的毫毛與發端，也整齊化作兩段——
“砰啦啦啦”
尖銳刺耳的破裂音從漆黑骷髏身上爆裂開來，衝擊着所有人的鼓膜。最先做出反應的是近處的變形怪，而第一個行動的則是速度極快的糸拉依。長刀在接觸到勒伊皮膚之前就折斷崩飛，漆黑骷髏的身體也比他的同僚脆弱許多。在勒伊回過頭之前，就已經化作一地炭灰。
“哈、哈、哈，”
急促的喘息。並未由糸拉依或希婭莉塔發出，而是來自他們身後剛剛走過的道路。
“喂！”
顧不及調整頭帶，勒伊一把撕下手電筒指向聲音的來源。
閃耀在集束光線着的，是一團向日葵般鮮艷而刺眼的金色。
“——夏莉爾！？”
“冒、冒險者，叔叔……”
夏莉爾拚命呼吸着、以汲取空氣中那稀少卻至關重要的氧。
“為什麼在這裡？我明明對你解釋過下面有多危險——”
“話等之後再說！可可洛，你應該還有一張備用面具吧？”
“……好像有這麼回事，”
“現在就是緊急情況了！拿出來！”
“我找找看！”
“……”
“砰”
“——呀！”
在交談的同時，夏莉爾終於腿腳無力倒了下去。
……
“怎麼樣了，蘇爾蓋特先生？”
“心跳還稍微有點快……不過沒問題。應該馬上就能醒過來了。”
“那，這裡的毒素——”
“呼吸到新鮮空氣就能治好。”
“希婭莉塔……姐姐？”
夏莉爾的睫毛顫抖着。眼瞼如一扇漸漸打開的小窗似地，露出了她眸中的那片天藍色。
“沒事嗎？”
“……恩。對不起。”
“在道歉之前，先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吧。”
與躺在希婭莉塔膝蓋上的小女孩對話頗有不便；勒伊輕按着呼吸面罩，把她的臉轉向自己的方向。
“夏莉爾，也想來冒險。”
“所以你手上的這個棉花團……”
“據說，可以解毒？”
“……怎麼可能行啊你這笨蛋。”
“嘿嘿。”
“故意跟在我們身後的嗎？”
“……嗯。但走着走着，夏莉爾的油燈忽然不亮了。”
“這也是毒素的厲害之處。那這麼說，剛才的那個……”
“是夏莉爾丟過去的油燈！”
“——你能看得到它嗎？”
“雖然黑黑的，但夏莉爾對已經死掉的人很敏感——雪萊姐姐是這麼說的。但回去又要被露卡姐姐凶了。”
“我會為你解釋的。幫大忙了。你肯定能做個合格的冒險者。”
“嘿嘿嘿。”
大手狠狠揉搓着金色毛團，夏莉爾有些得意地笑着。
“但這次你就先戴着這面具回去吧。我們沒辦法帶你前進。”
“不行嗎？”
“沒門。”
慈愛面孔瞬間變臉。
“但是有骨頭怪在上面。”
“……真的嗎？”
“夏莉爾，很敏感。”
這的確像是個借口，但勒伊無法質疑比自己還要敏銳的人。
“……有多少？”
“嗯……一、二、三，四……”
夏莉爾掰起手指來。
“這麼多！”
一隻完全張開的小手掌按在勒伊臉上。
“五隻嗎。現在回去收拾掉的話或許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五十個人的手指頭的數量！”
“——五百！？！？那也是能用手指計算的數量級嗎！？！？”
“而且還有不少還帶着肉肉的骨頭怪要來。可能馬上就要發現我們在洞里了。”
“…………你沒在亂講吧。”
回想起之前古怪的寧靜，他越發心緒不寧。
“叔叔也可以自己去看？”
“……看個鬼。”
不知不覺又淪落到四面楚歌的境地。
“那個……蘇爾蓋特先生？”
希婭莉塔遞過目光，問詢他的意見。
“你自己注意安全，別給我添麻煩。”
食指在呼吸面具上敲了兩下以示警告。
“——嗯，我知道了！”
剛才那副有氣無力的樣子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夏莉爾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
“多餘的行動力……我們也儘快往前走。繼續待在這裡可能遭到夾擊。”
“OK~~”
走過已經收拾好背包的可可洛，勒伊把勘探鎬牢牢握在手裡繼續前行。
……
本以為七騎兵那樣激烈的衝突會逐漸增加，沒料到之後的道路卻一直風平浪靜。腳下的碎磚逐漸減少，露出了充滿年代感的岩石階梯。幾分鐘后，連這階梯也成為了平坦的地面。
他們來到了一個寬闊的空間。無數粗壯到讓人費解是如何運輸到此處的大型石質立柱，支撐着有些微微變形的天花板。青石磚鋪就的地面相當工整。而每塊磚上都細緻雕刻着近乎相同的圖案，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莊嚴感。
“太、太陽徽標……逐日王！是逐日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