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陽徽標……逐日王！是逐日王！！”
希婭莉塔不自覺驚叫起來。
“逐日王？”
勒伊對她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是艾布里德王國千年前的一位毀譽參半的君王；但他無疑是非常偉大的天才。為我們留下了很多不可磨滅的奇迹……就像您知道的那樣，逐日城就是由他親自設計建成的。”
理解到現狀，她以只有幾人能聽到的聲音悄悄說著。
“千年前……那可真是，天才呢。怪不得這裡有那麼多超越時代的系統。”
可可洛不甘心地啃着指甲。
“也就是說，這裡可能是他的王陵？”
“是的……多半是這樣。”
“……這下情況要複雜了。”
古代的君王或多或少都有陪葬的習俗。遺骸是少不了的。只要混進一個死靈法師，這裡就是不死族的完美溫床。
“他幹嘛非得把自己埋在王城下不可……”
“天才一般都有些怪僻的吧？”
“……怎麼都行。”
無論有什麼理由，現在都成為了任務的阻礙。
“叔叔叔叔，骨頭怪在哪裡？”
兩個孩子正站在一起。經過剛才的事件，糸拉依對夏莉爾也些許有些親近了。
“我也想知道。”
頭側射出的光束掃過附近，連個鬼影子都沒能照亮。本應躺滿了骨骸的立式存屍間，如今不知為何卻是空空如也。
“不要掉以輕心。”
口中如此念叨着，勒伊先行邁步前進。隨時準備把手中的武器對忽然冒出的敵人投擲出去，又得小心翼翼地檢查地面有沒有絆線或活動磚之類的機關。動作或許有些滑稽，但這是必須的。
行為基本出自本能。這裡是遊戲世界。此處又是地下遺迹。如若不曾設有陷阱，反而奇怪得很。
“要是有一個盜賊在就好了……”
他的動作讓其他人也緊張起來。
“？”
夏莉爾有樣學樣地小貓一般躡手躡腳，只有糸拉依用懷疑得了什麼病似的關切眼神望着自己的父親。
…………
穿過一排排立棺，走過一道道長廊。一切都與小隊眾人的預料截然相反。他們沒有任何發現……沒有死靈法師。沒有不死族。沒有史萊姆。沒有陷阱。甚至沒有一個銅幣的財寶或陪葬品。相較於陵墓、地下城之類的名詞，這裡不如說就只是個陰森森的空房子而已。
“什麼都沒有呢。”
名副其實地落空了。
“我們……找錯了嗎？”
經過多場險惡的戰鬥，勒伊完全不肯作出這個結論。但現在，他哪怕連一個能作為證據的頭骨都找不到。
“就算死靈法師不在這裡……這也太奇怪了吧？”
沒有屍骨的陵墓，存在意義令人費解。
對此最為困惑的是可可洛。摸着停屍間的磚塊和永遠不會亮起的壁燈，眉頭皺得像個毛線團。
“你怎麼看？”
勒伊問她。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空蕩蕩的棺材吸走了她的思考能力。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嗎。】
勒伊不難理解。發現河裡什麼值錢東西都沒有的淘金客，大概也是這副表情。
“剛才的騎兵，就是最後的不死族了嗎？”
他想起來，似乎有假陵這麼一說。為了防止盜墓，多疑的古代皇帝會製作多個掩人耳目的空陵墓、以隱藏自己真正的安息地。
揪。
“那我們必須回去。死靈法師不在陵墓里的話，這附近的下水系統里很可能還另有一處窩點。畢竟那麼多的骷髏，不可能是無根之水。”
揪揪。
“但是……這裡很奇怪。”
可可洛提出質疑。
“那不是我該關心的事。無論有沒有財寶，目標都只有死靈法師一個——”
揪揪揪。
“所以說剛才開始你都在搞些什麼夏莉爾。”
“在那裡面，有什麼東西。”
白嫩的小手指向道路盡頭，黑暗中依稀露出一個小木門。
“有什麼？”
“夏莉爾不知道。但是，有那種感覺。”
“感覺……”
攔住想要直接走過去探索的希婭莉塔，勒伊把觸肢再次鑽出鞋底。
地面在輕顫着。
除了幾人的心跳以外，還有別的聲音存在。嘈雜、混亂；地下十幾米的半封閉空間之內，那是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我去觀察一下。”
雖然已經知曉敵人的存在，但還有確認對方實力的必要。勒伊分外小心，比剛才還要緩慢無數倍地挪步過去；把耳朵湊到那扇門上竊聽。
骨骼摩擦音不絕。藏在其中的不死族，絕不是小數目。
而其中，還隱約夾雜着——
幽咽難聞的低語。
“——小心！這扇門后就是不死族的巢穴！”
“咔！！”
吐出這句話的同時，一根骨臂兀地捅穿了小門硬生生橫插出來，木屑狠狠潑濺在勒伊臉上。
他瞬間橫跳躲避。就在身體離開原地的一剎那，整面木門就被無數骸肢骨爪撕了個粉碎。
“蘇爾蓋特先生！”
“別過來！可可洛，開槍！”
同時阻攔住希婭莉塔和想要衝進骷髏群的糸拉依，勒伊對身後的侏儒族大吼。
“you are ter————minated！！！”
金屬狂瀾朝門窟中伸出的無數只手奔馳而去，打得一陣骨粉塵霧爆散開來。
但他們心中明白，這隻能起到暫時的壓制效果。一梭子子彈，就是他們必須做好戰鬥準備的時間。
勒伊將帶來的兩根摺疊鋼鎬展開、雙手各持一支。加長彈夾的近百發鉛粒在槍械射速下不值一提，五六秒便傾瀉乾淨；門窟中的白骨便如開了瓶的香檳般噴湧出來。
“嗚哇好多！”
“你沒帶些炸藥之類的嗎？”
“在地下不能爆破的吧！？”
“總之先後退！”
“我們得把它們逼回去才行，蘇爾蓋特先生！等它們分散開的話會被包圍的！”
以少敵多，狹窄的通道是最大的優勢。希婭莉塔提醒了這關鍵的一點。
“……硬着頭皮上了！快裝彈！”
似乎是遵循了父親的命令。銀色的流星朝白骨之籠猛轟過去，登時從內部將其攪地混亂不堪。
雖然勒伊想要阻攔，但已經來不及了。只有和希婭莉塔一起迅速清理流落在外的骷髏，一步步將它們的陣地縮小到門窟之內。
鎬尖貫穿小臂尺骨，發出清脆響聲。不死族乾枯失水的骨骼強度遠不及活人，可它們卻比生者更加頑強。相比擊倒它們，擺脫每一根手指的糾纏反而用掉了兩人更多的時間。
“克斯 非爾。”
“——！”
悲鳴。
細微的悲鳴。
勒伊的耳朵不會放過這聲音。
因為它的主人是——
糸拉依。
從層層白骨的縫隙之中，他看到一個小小的銀色身姿縮成一團。長尾低垂，青銅懷錶無助地搖擺着。
但骷髏們沒有憐憫之心。無數只光禿禿的手骨，已經伸向了她。
“糸拉依——！”
“蘇爾蓋特先生！？”
勒伊俯下身直接沖了進去。衝撞開沿途骷髏的小腿，鎬子也棄之不顧。單是整個撲到幼龍身上，以自己的後背承受一切蹂躪。
“危險！”
它們有數不清的武器。匕首鉤鐮，短劍彎刀。只要幾秒種就足以把這毫無抵抗之力的肉軀大卸八塊，讓蒼白的枯骨再次染上鮮紅的血。
黑鐵鏈錘橫甩過來，帶倒了一大片不死生物。但想要以此解除威脅也只是奢望。
“趴下！”
鉛彈從連忙躲閃的希婭莉塔腰腹板甲邊斜擦而過，可可洛單手握着氣槍向骷髏群方向的中部掃射。他身後的夏莉爾則從那小山似的背包里掏出彈夾，手忙腳亂地為另一隻槍裝填着。小孩子對於新事物總能快速理解。
不死生物如多米諾骨牌般向後仰倒，任何一柄利器都沒能劈砍在勒伊身上。火力雖不兇猛，幾梭之下還是逼得它們連連敗退。
裝填銜接終於出差錯之時，希婭莉塔又頂着圓盾猛衝進去；拾起鏈錘傾盡全力一記橫掃，接連打折了好幾隻還蠢蠢欲動的手。勒伊終於得到可乘之機，將糸拉依搶回了門窟之外。
隨即，他立刻兩手裝備了鋼鎬狂奔着折返回去。
“從附近找個能堵住這裡的東西過來！”
雖然出了些意外，但將他們逼回門窟的計劃還是成功了。遭到忽然襲擊消耗了他們大量的體力和彈藥，甚至還讓糸拉依陷入了不明情況。繼續與不死生物對抗毫無益處，他們需要用來重整旗鼓的時間。
“——我明白了！”
希婭莉塔撤離，可可洛二人尚還拿那出了問題的高壓氣槍束手無策。佔據有利位置的勒伊不知疲倦地揮舞着鋼鎬，鑿斷從門彼端伸過來的每一隻手。牆壁阻斷了大多數敵人的去路，他所面對的始終不過是兩三名骷髏而已。而他在人類形態下最大的優勢，就是這近乎無限的再生能力。
“蘇爾蓋特先生，請讓開！”
着一塊寫滿文字的大型墓碑，希婭莉塔艱難地走過來。
“我數到三，你就放下它！”
“明白了！”
“一！”
最後砍折幾隻肩膀，勒伊開始緩步後撤。
“二！”
但。就在此時，骷髏群忽然騷動了起來。拚命的向外擠壓着，似乎想要吐出什麼東西。但這已經和勒伊沒有關係了。再過一秒，他就可以暫時封印這片地獄。
“三、”
像是蓄謀已久，十幾隻手在一瞬間同時射過來。勒伊來不及揮鎬，身體極力後仰。這時他忽然發現，這些手中有一隻是截然不同的。
皮膚冷得發藍，但沒有任何腐敗跡象；就連袖口的黑布都完好無損。
這隻細瘦的手，直直地伸出食指在勒伊胸口點了一下。
“克斯 非爾。”
似曾相識的低語。這便是他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一無所有的黑暗。
膨脹的紅。
聚光燈。
不知名的液體。
有什麼在增加着。
不斷地增加着。
球形的紅色。葉脈似的紅色。河流似的紅色。蜂窩似的紅色。螺旋似的紅色。雪花似的紅色。爆炸似的紅色。
無論怎麼增加也停不下來。無論怎麼乞求也無法制止。滿溢了桌面。滿溢了世界。滿溢了腦海。
每一個紅色中都長出一張紅色的嘴。每一個紅色中都伸出一隻紅色的手。指着他。譴責着他。質問着他。
“你應該死。”
“你為什麼不死？”
“你死了。”
“你不能死。”
“但你為什麼不死？”
“你死了的話。你死了的話。你死了的話。”
“我就能活下去。”
他用自己的獠牙爪子腕足尾針切割齒螯鉗鐵蹄毒刺尖角彈射舌 去抓 去咬 去吃 去砍 去刺。
但那片紅色撕不破。咽不下。殺不死。消滅不盡。
“你才應該去死！！！”
他不使用任何發聲器官怒吼。
“我比你，還要想活下去！”
“——嗚哇！”
勒伊忽然坐起來，把正趴在他身上聽心跳聲的可可洛嚇了一跳。
“叔叔醒了？”
睜開眼睛，那片混沌的世界已然消失了。視野中浮現出幾個令人心安的熟悉面孔。
“啊。別再打我的臉了。”
“蘇爾蓋特先生！你剛才——”
“昏過去了？”
“把你從那裡面弄出來可花了不少工夫。我們還以為你要留在那邊捨身取義呢。”
可可洛斜着身子把腦袋湊到他視野正中。
“我可沒有那樣的覺悟。”
“但是您之前的行為真的很危險……”
“那是為了……對了，糸拉依呢？她怎麼樣了？”
他直接雙手一撐，從地上蹦了起來。
“嗚哇，女兒控好可怕。糸醬她沒受傷哦。只是現在有點奇怪……”
轉過頭，夏莉爾正撫摸着那一頭柔順銀髮、安慰着幼龍。
“就像你剛才那樣。”
“爸爸。”
兩眼失神，目光沒有焦點。四肢僵硬，身體微微顫抖，口中本能似地喃喃念着。
“救救、糸拉依。”
“糸拉依！”
從夏莉爾懷中接過幼龍，勒伊咬緊了牙。一直以來都能透過長衫感受到的熱度，此刻已經消失了。雖然還有生命力，但這雙稚嫩的小手一片冰涼。
“爸爸在這裡。不要害怕。爸爸在這裡。”
“……”
話語得到了回應。鼻翼動了動，幼龍緩緩睜開雙眼。
“……爸爸？”
“糸拉依。”
“爸爸。”
沒有血色的臉上露出恬淡安穩的微笑。
“是我的錯。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呆在前方了。”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得到了時機，希婭莉塔急切地問。
“你應該是不了解的吧。【克斯非爾】這段咒語。”
“克斯……非爾？”
“我在你老師的書上見到過的，死靈系的標誌性奧術————【驚懼術】。剛才有人混在骷髏群中，通過觸碰和咒語對我跟糸拉依施了法。”
“……死靈系！？那就是說——”
“我們中獎了。之前的推論沒有任何問題，我們要找的死靈法師…………”
勒伊緊緊攥着自己的胸口,望向那塊擋死了洞口巨大石碑。此刻它正發著刺耳刮划聲，顫動不安。
“……就在那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