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顛簸中行駛着。曾留在道路上的輪轍,早就被肆虐的風沙磨盡了。

從小窗中外往看,只是混沌一片。地平線已然消失,遠景在層層烏雲下模糊不清。

無論走多久,道路也始終向前延伸着。似乎無窮無盡。嘉蘭布莉安在前室里駕着車,展開的地圖放在腿上。如果不是受鍊金術發展之惠而作成的指北針,她真的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去了。

即便,這是她曾無比熟悉的故鄉也是一樣。

十五年間不曾沐浴過陽光的大地散發出寒冷,厚實的木板也根本抵擋不住,任憑它滲進車廂里。而此處暗無天日,年輕的勇者們也有些萎靡不振;夾棉長袍下露出陰鬱不安的臉。

窗帘是關的。打開也無陽光與景色,只是白白讓一陣陰風鑽到衣領里來;便索性關上了的。勒伊最初把大劍立在身邊,但不安心,於是仍然抱在懷裡。他屢屢摩挲着劍鞘,回憶起魔族燃燒時的火。

那火沒有溫度。斷肢截面也分辨不出器官,根本是一團讓人故意看不清似的迷霧。【他們】,毫無生命氣息可言。不如說,整片魔域中都是如此。經過了太久的死寂,如今連死亡的味道都已然淡漠了。茫然空無一物。

勒伊不曾想到一道圍牆前後,竟有如此天壤之別。倘若世間真的有地獄,恐怕也比這裡快活一些吧。

活着的、死了的;任誰也不想把此處當做自己的歸宿。而現在已經無法想象,魔域原本並不是如此凄涼景象。春去秋來。曾一年一歲湧出麥穗、生機勃勃的金色土地,現在只化作無盡黑沙瀰漫在風裡。

造就了魔域,又生活在這般環境中的魔族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他、他們,始終在思考着。因為現在,他們也沒有別的事情能做了。

幼龍一如既往地睏倦着。可可洛沉默地撥弄着不知用途的小儀器。似乎是感受到了壓力的緣故,希婭莉塔從剛才開始就打開了一箱壓縮糧食倉鼠似地啃個不停。但她從那難以舒展的眉頭來看,大抵也是味同嚼蠟的吧。

沒人會提醒她些什麼。物資還算充裕。只要速戰速決、絕對使用不光的;要作持久戰的準備,卻又遠遠不夠。以現在的環境來看,魔域似乎並不會留他們在此久住。

打倒魔王也好,逃跑也好,都只有一次機會而已。

“魔王。”

忽然自近處傳來的聲音,讓勒伊背後肌肉緊了一下。

“魔王,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呢。”

咽下口中食物,希婭莉塔還是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比如說……會有三個腦袋八根胳膊之類的?”

可可洛也對此有些興趣。

“……誒?三、三個……”

在想象了。給本就不安的大小姐帶來了精神衝擊。

“嘛,講真的話也許會跟國王之類的東西很像?長得很高很大還戴着王冠什麼的。”

侏儒族比劃着自己想象中的模樣。

“也未必是人型吧。雖然普通魔族外表和我們區別不大,但還是做好心理準備比較妥當。”

勒伊提醒道。

在他眼中、人型生物無論如何強大,也不是什麼值得畏懼的東西。所謂人類之軀不過缺陷的集合、弱點要多少有多少。最讓勒伊警惕的魔王,是像他自己這樣的非人之物。

“而且,猜測也沒意義。在親眼看到魔王之前,我們都沒辦法思考對策。現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再說現在連魔王是否存在都不一定吧】

勒伊暗自苦笑。雖然嘉蘭布莉安那樣說了,但他果然想不到如果一無所獲該如何解釋。

“真是無聊的男人。你自己不也很在意嗎?”

“那是兩碼事。”

“我覺得……蘇爾蓋特先生說得對。我可能只是太緊張了也不一定。”

希婭莉塔卻預想之外地誠實。

這份誠實,反而讓有意掩飾內心的其他人有些沉默了。

“那本天才就是因為即將收集到的魔王數據而興奮得發抖。”

“你不用接話也可以。”

“但是——”

“爸爸。”

可可洛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不知何時醒來了的糸拉依打斷了。她本小貓一樣蜷縮在車廂角落酣睡着,不會再被他人的談話打擾到才對。

從棉袍下露出的小腦袋緊盯窗外不放,尾巴也直直僵硬着。

“……那裡有什麼?”

這份緊張感傳給了所有人。如果身邊的貓忽然炸毛,那必定是有事情要發生了。

“有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

可可洛掀起窗帘。

“很苦、很苦……不好吃的味道。”

“——鏗鐺!”

話音剛落,馬車忽然起了一下劇烈的頓挫。跑犀嘶鳴着,車廂中幾人亂作一團。

“呀!”“嗚哇!”

碰撞聲與悲鳴聲。勒伊把戴着護目鏡一頭撞在自己心口的可可洛挪開,朝前室大聲詢問。

“怎麼了!?”

“有敵人!東南方!”

聽到嘉蘭布莉安的回復,他立刻徹底揚起右側窗帘。在一片蒼茫的天地之間,的確有幾道豎長的影子迅速逼近着。雖然還看不清面目,但可以肯定他們絕非善類。

“那是些什麼?”

“誒?要戰鬥了嗎?”

“抓穩,不要下車!”

勒伊湊近標槍留下的觀察孔看着,嘉蘭布莉安大喊一聲后就用力握住韁繩,猛地揮下了鞭子。跑犀們立刻爆發了速度,蹄掌蹬在地上;慣性將車廂中四人全都甩在車尾。

“逃跑嗎!?”

他問。

沒有回答即是回答。鞭聲連連響起,車廂如風浪中的小船一樣翻騰着。回看窗外,那幾道影子卻怎麼也逃不脫,反倒越來越近了。

既然如此,再提醒嘉蘭布莉安加快速度也無意義。勒伊撿起橫砸在肚子上的劍,對一個倒栽蔥卡在座椅間、奮力掙扎着的侏儒族說。

“準備好你們的武器!”

“是的!”“救命哇!”

不管拔蘿蔔似地做着救援工作的希婭莉塔,他再次向越過幼龍的腦袋向外觀察。

距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着,已經能看到獨角犀與人型的輪廓了。是騎兵,活生生的魔族騎兵。正思考着對策,那五六人的敵隊卻忽然分作兩組,其中一組直直朝馬車面前的路線奔去。

“他們準備包圍我們!!要改變方向了!”

韁繩緊扯,馬車立刻開始左轉。但畢竟與騎兵相較,機動性尚遠遠不足。勒伊感受到向右的偏移力,又掀起車廂後窗。騎兵又離他們近了不少,幾隻箭羽已經搶出距離釘在車廂后的木板上。看到這裡,幾人都明白,這一戰已經在所難免。

“對了,鐵蒺藜!快撒下去!”

勒伊忽然想起,被糸拉依吃剩的暗器還有一些。但兩人聽他這樣講也只是一頭霧水。

“爸爸,這個。”

反倒是幼龍自己把箱子找出來,舉給父親看。

“快來幫忙!”

帶有四根尖銳稜角的鐵器越過窗沿被大量拋投出去。再不敢露頭觀察,只是灑在了大致的位置;但也多少起了些效果。勒伊右窗偷偷伸出的眼腕足可以看見,兩隊本意圖以機動力包圍的騎兵現在只能並駕齊驅,還為避開零星灑在地上的鐵菱而減慢了速度。

“怎麼樣了?”

嘉蘭布莉安問。

“再加快一點!我們說不定能甩掉他們!”

於是馬蹄聲越發激烈。車轅低吼着,風沙自兩側呼嘯而過。

“嗙!嗙!嗙!”

騎射手。箭矢打在車外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有幾雨穿過了後窗、深深釘進覆著紅絨布的座椅里。

馬車只顧跑着。

所有人都不敢停下手裡的動作。

車輪碾碎土塊石子,在空曠的荒野上拉出一道滾滾黑煙。

鐵蒺藜還沒用盡,方才還密集的箭雨已經稀疏下來了。確認沒有危險,可可洛飛快地向外露了一下腦袋。她看到,一直窮追不捨的敵人的身影正漸漸縮小着。

“成功了哦!我們已經跟他們拉開距離了!”

“現在還不能減速!繼續幫我盯住!”

嘉蘭布莉安大聲回復。

勒伊也觀察着。他們如今只是不緩不迫地跟在後方,似乎已經放棄了追逐。

“……不對!他們應該還有其他目的!”

可這兩組騎兵卻並未合流,反而越發各自地往左右散開。如此,向後投擲鐵菱的妨礙手段已然行不通了。

【怎麼回事?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現在的勒伊無從得知。無數種可能性湧上心頭,但都因缺乏數據而一一否決。

【分散……包圍!是包圍!】

“是的!他們還沒有放棄包圍!”

他得出的結論先一步從希婭莉塔口中喊出。

論及戰術,變形生物無法和受過教育的將軍之女相提並論。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轉到前方。

但卻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嗤嗤嗤嗤嗤!!!”

撕裂似地犀鳴聲,伴隨而來的是行進的終止。忽然失去牽引力的車廂又把幾人往前側摔去,勒伊一個踉蹌之後直接把頭顱探出側窗。

“怎麼回事!?”

已無需回答。

他看到了。一道狹窄而深邃的峽谷、突兀地出現在前方平坦的地面上。從遠方時根本無法察覺,跑犀的前蹄此刻卻已經踏在懸崖邊沿、再進一步便是死地。被馬車震落的土石紛紛摔進深不可測的陰影,竟不再有回聲傳來。

想必曾經是沒有的。但現在這道因乾旱而生的峽谷已橫貫數百米,如大地的傷口。

驀然回首,徐徐趕來的兩組騎兵已經封鎖了所有方向。現在再想轉車另尋出路,也已經來不及了。

名副其實的絕境。

“……中了圈套嗎。”

嘉蘭布莉安狠狠咬牙自責。但要想在昏蒙蒙的視野里分辨出這隱蔽的懸崖也本不可能,人類的局限性便在於此。

但悔恨並不妨礙她做出及時的判斷。調轉車頭後退數米,策馬把車廂橫過來、作為箭矢的掩體。——是的。無路可退、無處可逃;眼下他們只有反而背靠這深淵為掩護,與魔族騎兵作困獸之鬥了。

嘉蘭布莉安的行動如此果決,彷彿已經無數次作出過這樣沒有選擇的選擇。

“拿好武器吧。孩子們。”

她說。

或許是沒能理解含義、亦或是難以接受現狀……四人過了好一會兒才邁着沉重的腳步下了車。

躲在車廂后,騎兵們的模樣已經可以辨認。它們的裝備極其精良,各個挎着同樣制式的反曲弓、腰掛疊打的細長馬刀。不只是人,連座下獨角犀牛都披着細環鏈甲。而即便單以那副沉着的陣勢來看,也絕不是普通的士兵。

而它們之中,還有一人格外醒目。他留着鋒利的灰鬍子,眼中赤光雄厚、僅僅環顧就令人怯懦。一襲錦衣,白披風凜凜地飄着。腰背筆直、鬚髮整齊,頭頂的圓冠即便在陰暗中也泛着金光。胸前綉着繁複的紋章,腰間寶劍也極盡奢華。

“爸爸,是那個。很苦很苦的。”

“——、魔王?”

難怪勒伊會懷疑。這已經不只是貴族的派頭。尋及各處,也只有“王”一詞才配得上他。

勒伊感受到了只有在銀月女王身上才見識過的威圧感。

實際面對這等人物,即便是敵對關係、幾人也不自覺看得出了神。如果有一個詞得以形容,那就是劍。

鋒利。擁有為了達成目的而捨棄一切的尖銳意志。在斬下之時,誰也不敢阻擋在它的路徑上。

這讓所有人確認,他便是勇者此行要尋找的目標。

嘉蘭布莉安望着他胸前的金色紋章,喉嚨動了幾下,終究發不出聲音。

“你就是魔王嗎?”

勒伊把劍鞘棄在地上,向疾馳而來的騎兵們發問。

回答他的是一隻箭。

眼也不必眨,直指眉心的飛矢被閃現的銀光切作兩半。糸拉依的小手再現出龍爪的模樣;後腳落地、嘉蘭布莉安便念動了咒語。

“沙導烏 丙汀!”

污濁的絲線自空氣的一點爆發而出,漁網一樣鋪滿了騎兵們面前的空間。待到獨角犀牛經過,便蠕蟲似地糾纏上去;但卻被那沉重的勢能掙脫了。打在蛛網上的夜鶯,只一瞬間就穿透了障礙。

敵人繼續迫近。馬蹄聲踏在心臟上。捲軸碎片的餘燼尚未熄滅,下一次奧術還需吟唱。現在,年輕的勇者們只有依靠自己。

“Feuer!!”

最早發起攻擊的是可可洛手中的兩把高壓氣槍。鉛彈爭先恐後向朝左側包抄來的騎兵衝去。

如在飛鳥撞擊客機,兩股力量的迎面對撞產生了巨大的破壞力。獨角犀牛被打碎了頭顱,騎兵的一根胳膊也帶着弓橫空飛了出去。但他們仍未停止。犀牛踏碎了自己四分五裂的頭顱、繼續衝鋒,獨臂的騎兵也抽出腰間長刀。

更賴於鏈甲鎖環的緩衝,兩梭子彈所能帶來的戰果僅限於此。如果沒有聖劍,就難以給魔族造成致命傷害———現在他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這一點。

獨臂的騎士已近在眼前,勒伊挺身而上。以右手為輔助、平舉雙手大劍直刺;正插在犀牛那暴露在外的頸部。無鋒的劍端如熱刀切黃油般滑進它的身體、烏黑的血液剛剛噴濺出來,就化作飛舞空中的流火。騎士舉馬刀揮砍,勒伊立刻后跳躲避;斗篷前襟也被劃出一道整齊切口。

犀牛片刻之間已經燃盡。獨臂騎士來不及下馬便失去了近三米高的坐騎,在烈焰中摔倒在地。儘管掙扎,僅有的胳膊也無法讓他快速起身;被趁機而上的勒伊用聖劍刺進傷口,哀嚎着化作灰燼了。

第二騎接連而至。糸拉依的利爪沒能擊破它的防禦,但也將騎兵從奔馳的獨角犀上打了下來。緊接着又是一陣槍彈咆哮。但這樣的攻擊也無法將魔族消滅;他反倒抖落一身鉛彈爬了起來,與衝到身邊的希婭莉塔纏鬥在一起。刀勢凌厲、腳下生風,似乎每一擊都帶着全身的力道。他又不知疲倦,絲毫不給希婭莉塔反擊機會;只要鬆懈防禦、咄咄逼人的馬刀就要突破盾牌砍到要害上來。大小姐引以為傲的怪力也派不上用場,只有一步步退卻。

解決掉落單犀牛的勒伊救援心切,卻也不得不先張望敵人的動向。

其他騎兵已經匯合在一起,並沒有一氣地突破上來。反而是將自己的戰友當作了棄子似地,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着。為首便是魔族的王者,那雙腥紅的眸子始終指着相同的方向。

勒伊顧不及思考對方在想什麼了。持有聖劍的只有他一人。希婭莉塔已被逼到懸崖邊沿,可可洛和嘉蘭布莉安也只能幹着急而已。他將大劍抗在右肩迅速前沖,給落單的騎士以最後一擊。

劍揮下去了。以離心力劃出無感情的圓弧,砍在全身鏈甲最薄弱的頸部。騎士的鋼盔攜着頭顱一起飛了出去,只剩下光禿禿的肩膀。頸上的截面燃起烈焰,不禁讓人聯想到傳說中無首的杜拉罕。

相同的是,他並未直接就此死去。反而計謀得逞似地扔了武器、用還未染上火苗的雙臂牢牢握住剛剛斬殺自己的聖劍;將它從勒伊手中奪了過去。緊接着,便縱身躍入近在身邊的峽谷。

“——啊!”

一切來得太突然,想要制止也來不及了。等勒伊反應過來,只有眼睜睜看着鏈甲裹並象徵著希望的雙手劍同歸於盡、被無窮無盡的深淵吞咽下去。

……

勇者失去了聖劍。

他們再沒有對抗魔族的手段了。

此刻,想要悔恨和絕望也無意義。

幾人啞然、只是視線相對,交換了彼此眼中的驚愕與無措。再轉向敵人,魔王的眼神卻是冰冷的。似乎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勒伊明白了。從頭到尾都是圈套。魔王始終在估算威脅,決意要先行解決掉己方的王牌。第一隻騎兵是試探,第二隻騎兵就是繳械的鏈具。相比之下,自己的對策實在太過幼稚了。於敵人的陰謀毫無意識,被玩弄在鼓掌之間。

難以想象的,經驗與策略的差距。相比之下,一柄天賜的聖劍又算得了什麼呢?

僅憑勇者的意志與熱忱,是無法戰勝【魔王】的。

他必須承認這一點。

但沒有這種時間。躲在車廂后、他交替看着雙手掌心和敵人的動向,思考自己還有什麼能做的努力。

以魔族之王在前,餘下四匹騎兵已經擺開了菱形陣。收起弓箭、高舉利劍與馬刀。

在荒原上。騎兵對於沒有長槍和遠程兵器的人而言、就意味着單方面的蹂躪。更何況,對方是北境的噩夢、他們已然束手無策了的魔族。儘管有着車廂這中空的木塊作掩護,也改變不了必然事實。

思考如何脫困,似乎也已無益。

“——唰!”

魔王揮下了劍。

那劍鋒在層層烏雲下依然露着寒光。

勒伊本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卻發現,敵意的目標並不是自己這曾持有聖劍的勇者————

而是此刻站在車廂另一側的,

嘉蘭布莉安。

宮廷法師仍在吟唱着。直到馬蹄聲響,魔族騎兵發起了衝鋒,她也未曾放棄。

“沃勒 歐格路姆!”

漆黑的牆壁遮擋住了騎兵們的視線。前方即是懸崖,失蹄必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但魔族悍不畏死,不僅沒有扯拽韁繩、反而縱着獨角犀加快速度撞向了陰影之牆。

銀光在陰影中閃爍、一隻騎兵連人帶馬摔落出去、砸在崖壁,與土石一起墮入深淵。而其餘三騎則衝破了最後的防衛線,目標只有獵取嘉蘭布莉安的頭顱。

利劍即將斬殺嘉蘭布莉安的一瞬間,畫面幾乎定格了。希婭莉塔高舉盾牌,擋在了老師的面前。即便是保護者的一方,她的身影也顯得弱小而無力。可可洛扔下尚未裝好彈的氣槍,握着電棍衝上來;但也已經趕不到了。而嘉蘭布莉安自己也察覺到情況,拼盡了全力想把希婭莉塔推開。但無論怎樣,也快不過魔王手中冷漠的長劍。

“嚓!”

鋼鐵切斷布料與皮肉的聲音。

染上冰冷武器的溫熱血液——

是屬於勒伊的。

變形怪……不。勇者在第一時間衝過來,任憑劍刃刺在自己胸膛上,把魔族之王從獨角犀上撲了下去。

他思考過了。

的確是思考過了的。

但,身體卻擅自行動了。

即便思考了。他又怎樣才能在他人即將因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死時,袖手旁觀?

但作出行動后,勒伊才不得不發現;以現在的處境,這無異於同歸於盡。

魔王座下的獨角犀射進懸崖里,傳來一聲巨響便不見蹤影;而勒伊與這一身華服的魔族也無可倖免,筆直地砸向了深不見底的峽谷。

沒人來得及理解這一點。

她們只能看到亞麻色與白色互相交疊,劃出一道流星似的殘影。等到緩過神來,兩人的身影已經被黑暗所掩埋。

“——爸爸!!!”

幼龍發出悲鳴,也緊接着跳了下去。連翅膀也未曾展開,儼然是墜落的。

被剩下的幾人,只能以失了神似地眼神向下方遙望。

即便如此,她們也再也看不到勒伊了。

對於未來,也再作不出任何思考。

片刻之間已成定局。

無可挽回。

戰鬥就是這樣無情的東西。一旦開始就意味着失去。

命運將會如何?

只有吞噬了一切的深淵,還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