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可以
秋瑜選了一家相對比較冷清的燒烤攤,自顧自地就去挑選食物了。
薛世衍將自行車在一旁停好,也走了過去。
兩人挑了些葷素適當的烤串,交給烤攤老闆后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這下滿意了?”
“嗯!”
不一會兒烤串上來了,早已受夠醫院食物的秋瑜絲毫不顧及形象,抓起一隻雞腿就狼吞虎咽,直把旁邊的薛世衍看楞了。
他喃喃自語說:
“醫院的東西有那麼難吃么,都把你逼成這樣了……”
“唔唔!啊唔唔,唔唔啊唔唔!”
“……吃完再說話,沒人跟你搶。”
薛世衍嘆了口氣,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滿嘴的油漬。秋瑜包着口雞肉,細嚼慢咽,乖乖讓薛世衍給自己擦嘴巴。
把雞肉咽下肚后,秋瑜眼眶泛紅,也不知是被辣的還是好吃到哭了:
“以前我住院的時候就一直吃醫院的東西,早就吃得想吐了,現在又回到那個地方,過去的陰影一下子回憶起來,別提多噁心了!”
“你以前也是住這家病院嗎?”
“是啊,我媽媽就在這裡上班嘛……”
說著說著,秋瑜停下了撕扯雞腿肉的動作。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了眼臉色如常的薛世衍,這才鬆了口氣說:
“總之,我現在聞到醫院裡那飯菜的味道就想吐!”
“有這麼誇張么?”
薛世衍這幾天也是在醫院裡吃的,雖然味道的確說不上好吃,但也沒有到難吃的程度。想想,這大概是秋瑜的心理在作怪,單純是排斥醫院罷了。
“只有事實,絕無誇張!”
秋瑜一臉嚴肅地說。
薛世衍大概也從這語氣中得知她是有多討厭住院了。
吃完了燒烤,秋瑜又拉着薛世衍去尋找其他好吃的。她就像是剛從監獄裡放出來的犯人,看什麼都新鮮,吃什麼都好吃,不一會兒手裡就捧了一大堆小吃零食,諸如春卷、煎餃、涼麵餅子之類的。
一邊吃一邊逛,頗有一種動畫里逛廟會的感覺,但他們身上並沒有日本的浴衣,夜空之上也沒有綻放漂亮的煙花。
即使如此,秋瑜也十分開心,很快小肚子就脹鼓鼓的了。
“哥——”
秋瑜轉過頭來,嘴裡還叼着一支烤魷魚須,淚眼汪汪。
薛世衍下意識做出掏錢的動作。
“不,不是啦!”秋瑜按住他的手,眼神飄忽,“我——吃不下了。”
“……哈?”
“我也不想的……”
“……”
看着秋瑜懷裡還擺着的一大堆各類小吃,薛世衍上前一步,捏住她的臉:
“吃下去。”
“嗚嗚嗚——哥哥,我吃不下了啦……”
“吃!下!去!”
“魔鬼!”
“這花的都是我的錢啊,你才是魔鬼吧!”
和夏果一起去女僕咖啡廳打工攢下來的錢,就在剛才那短短半個小時內,被秋瑜花掉了一大半。
結果現在才來說吃不下?
薛世衍露出“猙獰”的笑容:
“剛才是誰見一個買一個的?是誰說不買就哭的?又是誰說絕對會吃下去,吃不下去是小狗的?”
【那可是我女裝賺來的錢啊!】
“汪汪!”秋瑜奶聲奶氣地叫了兩聲。
這讓薛世衍瞬間沒脾氣了。
“我以前咋沒發現你臉皮這麼厚呢?”
“都是哥哥教的好!”
秋瑜“討好”的笑。
薛世衍氣不過,將她這張可惡的臉蛋搓成一團。
既然不想再吃,那麼兩人繼續逛下去也沒意義了,薛世衍拍了拍自行車後座,讓秋瑜上來,接着朝小吃街外面駛去。
“哥,你生氣了嗎?”身後的秋瑜囁嚅說。
“沒有!”
“嗚——你明明生氣了。”
“好吧,我生氣了。”
“……那我把這些好吃的送給你,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那是我花錢買的!”
被薛世衍大吼了一聲,秋瑜嚇得縮了縮脖子。
但嘴角卻揚起了開心的淺笑。
她從未像這一刻如此的接近薛世衍,即便是兄妹間的“吵架”,也是變成一件快樂的事情。
“哥,這不是回醫院的路吧?”
“你還想把這些東西帶到醫院去嗎?秋阿姨看到不得罵死我們?”
“那……剛才不是路過了一個垃圾桶嗎?丟那裡不就行了。”
“……不,我要全部吃掉!”
薛世衍一邊踩着自行車,一邊堅定地說。
這可是自己用自己打工賺來的工資買的,扔掉的話他心裡會淌血。
自行車離開街道,駛入一個河岸處。從車上下來,兩人在河岸邊的草地上坐下,分配着各自的任務。
“這些你的,這些我的,不吃完不許回去。”
薛世衍將四分之一的小吃給了秋瑜,剩下的留給自己。
秋瑜苦着臉,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早知道就不該一時衝動,買了這麼多東西。
但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為什麼選這麼個冷清的地方?”
“不然你想在大街上吃嗎?咱們一人捧着一堆小吃咔滋咔滋的,多丟人啊……”
“那待在小吃街吃完不就好了嗎?反正那裡都是在吃東西的。”
薛世衍不會說他是害怕秋瑜忽然又心血來潮點更多吃不完的東西,那就是真的要逼他哭出來了。
秋季的風透着絲絲涼意,兄妹倆坐在河岸的草地上,藉著身後微弱的路燈,分享着衝動下的產物。
咬下一塊醬雞翅,薛世衍問:
“說起來,是因為忙於吃東西的緣故嗎?你都沒有對小吃街的陌生人起反應。”
【那是因為你在我身邊啊。】
秋瑜心想,嘴上卻說:
“我早就說過,我已經康復了!可你們就是不信,哼!”
“嗯——我看也差不多了,什麼時候讓閆醫生再給你檢查檢查。”
“還有什麼好檢查的呀。我感覺自己現在棒極了!”
“這也是為你好,謹慎一些沒有壞處。”
“嘖——隨便你們吧。”
秋瑜艱難地將最後幾塊臭豆腐塞進嘴裡,捏住鼻子使勁兒嚼,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咽入肚中。
她解脫般鬆了口氣,又扭頭看向旁邊的薛世衍。
薛世衍手中還剩一大盒炒飯和兩根脆皮腸。
“要不……你分我一些?”
“還是我來吧,我看你剛才都快吐出來了。”
薛世衍說著,又往嘴裡扒了一口炒飯。
畢竟不久之前才剛吃過晚飯,他此刻也只是機械似的往嘴裡塞。
吃着吃着,薛世衍被炒飯嗆了一口,拚命捶胸。秋瑜幫他拍了拍後背,發現身邊沒有水,就自告奮勇說去買水。
“等我,很快就回來的!”
“你……咳咳!”
秋瑜小跑着上了河岸,看着街道上昏暗清冷的環境,剛才那個勁兒一下子就消失了。但她不能在這裡打退堂鼓,不是說好了要獨立面對嗎?這就是個機會!
在心裡給自己鼓勁兒,秋瑜一咬牙一跺腳,就往燈光明亮的遠處跑去。
因為缺乏鍛煉,她跑了一會兒就累了,然而身邊失去了薛世衍,那種如影隨形的恐懼感又接踵而來。秋瑜不敢停下來,彷彿一停下來,就會被拽入身後的黑暗中。
啪嗒——啪嗒——
身後似乎響起了不快不慢的腳步聲,優哉游哉,如同戲耍着獵物的老獵人。
秋瑜頭一低,顧不上酸痛的雙腿,再次加速。
好不容易來到明亮的地段,她只覺渾身跟散架了似的,累得前胸貼着後背。四處張望一圈,找到營業中的便利店,秋瑜抬步就過去。
途中,精神極度緊繃的她時刻與行人保持一米遠的距離。
好在晚上人少,這倒沒什麼難度。
便利店的收營員是個男人,秋瑜低着頭進來,拿了一瓶礦泉水就走到櫃檯,二話不說往上一扔,心臟撲通撲通跳。
“2塊錢。”
付了錢,拿過礦泉水,秋瑜逃荒似的飛奔出便利店,額頭手心早就浸滿了汗水。
【但是,成功了!】
她獨自一人,在夜晚的便利店裡買到了礦泉水。
這個小小的進步讓秋瑜歡呼雀躍,如同一場巨大的勝利。
【接下來,就是返程了……】
開心了短短几秒鐘,她的心情再次凝重起來。
只是返程而已……
和剛才沒有區別……
一定,可以的。
眼中閃過堅毅的光,秋瑜將礦泉水緊緊摟在懷裡,深吸一口氣,離開明亮的地段,踏入重重黑暗之中——
我可以的。
四、病情
“給,給!”
小跑着回到河岸上,秋瑜喘着氣,將買來的礦泉水遞給薛世衍。
此刻薛世衍已經把嗆到喉嚨的炒飯咽下去了,但他還是向秋瑜道謝,誇她了不起。
秋瑜露出靦腆的笑容。
事實上,剛才秋瑜去買礦泉水時,薛世衍就悄悄跟在後面。他一方面擔心秋瑜出什麼意外,另一方面也希望她能獨自完成這項挑戰,當對方跌跌撞撞地穿過黑暗籠罩的街道,進入便利店后,薛世衍竟覺得有些感動。
擰開蓋子喝了一口,這大概是他此生喝過最甜的礦泉水了。
秋瑜坐在薛世衍旁邊,曲着腿,雙手撐着下巴,看着他喝了一口水,又繼續消滅剩下的炒飯,激動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你在看什麼?”薛世衍忽然轉過頭來。
秋瑜別過頭,說沒什麼。
她略有些慌張地掏出手機,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可突然,她訝異地說:
“欸——有流星雨?”
“流星雨?”
“嗯!”
秋瑜把網頁瀏覽器上顯示的新聞信息遞給薛世衍看,上面果然提到今晚會有流星雨降落在地球上。
“不知道我們這裡能不能看到呢?”
秋瑜喃喃自語,陡然,餘光瞄到夜空中閃過一道奇怪的光。
她心中一震,倏地抬起頭,可夜空中除了一輪月亮和稀疏的幾顆星星,什麼都沒有。
“咦,出現了么?”
見到秋瑜剛才那樣子,薛世衍也抬起頭仰望星空。
但也什麼都沒有看到。
“大概,是看錯了吧。”
秋瑜說。
心中稍稍有些遺憾。
正當她揣回手機,想對身邊的薛世衍說什麼時,驀地,又一束弧形的光從夜空飛速而過——
“流星!”
秋瑜尖叫起來。
薛世衍也看到了。
他們坐在河岸的草地上,仰着脖子。須臾之後,又有兩三道細小的白光劃過天際,消失在河對岸的地平線下。
“嗚哇!好多流星啊!”
秋瑜激動地抱住了薛世衍,大喊大叫說。
或許是因為兩人身處的這個地段沒有什麼光亮,因此他們能更清晰的看到夜空中一閃而逝的流星。不多時,原本稀疏的流星漸漸增多,彷彿真正的大雨一般,又像是遙遠太空中未知艦隊的光束齊射,密密麻麻好不熱鬧。
然而這熱鬧中卻沒有喧囂,連秋瑜也閉上了嘴巴,怔怔地看着夜空中綻放的這場無聲的“煙花盛會”。
薛世衍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回過神,掏出手機看了看,是夏果發來的短信。
還沒來得及看電話跟着響了,夏果壓抑着雀躍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世衍世衍,你在哪裡?快快快快,快看天上!有流星雨啊!好多好多!”
“別激動,我看着呢。”
“我從沒見過這麼多流星!簡直和電影一樣!太棒了!”
“你在哪?”
“我在家呢,家裡的陽台上。不行,我得先許個願!”
緊接着那邊就沒有聲音了,八成是夏果正閉上眼睛許願。
又過了一會兒,夏果有些猶豫的聲音再次響起:
“世衍,你說我許幾個願望比較好?”
薛世衍被她這小心翼翼的聲音給逗笑了,說:
“哦?你還想許很多願望嗎?”
“那個,是不是有些貪心?可是,可是……俗話不是說看到流星就能許願么,現在這麼多流星,許三四五六個願望什麼的,也不算太過分吧?”
“你許太多願望,流星仙子會生氣的哦?”
“‘流星仙子’?那是什麼鬼啦!”
夏果知道薛世衍在胡說八道,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們一個在城市的東邊,一個在城市的西邊,隔着手機一同仰望星空。秋瑜轉過頭來,看了眼笑容滿面的薛世衍,又把頭別了過去。
到要掛掉電話的時候,夏果的聲音忽然低沉,隨後輕輕地說:
“世衍,我喜歡你。”
不等對方回答,就害羞地掛斷了。
看着顯示着“通話中止”字樣的手機屏幕,薛世衍微微有些發怔。
“哥。”
“嗯?”
他看向秋瑜。
秋瑜臉色平靜,忽然綻放笑容:“我們回去吧。”
她站起來,捋了捋耳邊的頭髮,將手伸向草地上的薛世衍。
無數流星從她身後的夜空中劃過。
“好。”
薛世衍點頭,握住了伸向自己的小手。
兩人來到自行車旁,秋瑜側坐在後座上,摟住薛世衍的腰。
流星雨還沒有停歇。
下方的城市裡,一輛自行車載着少男少女,從昏暗的地段駛向了前方明亮的區域……
……
等秋瑜睡下后,薛世衍離開病房,和剛從值班室出來的秋阿姨談了一會兒。
“沒出什麼事吧?”
“她玩得很開心呢,我們還遇到一場流星雨。”
“流星雨?”
秋瑾剛才一直在值班室忙着工作,沒注意什麼流星雨。
等薛世衍把剛才見到的流星雨簡單描述了一下,她才覺得可惜。
“秋阿姨,我想問你個事……”
薛世衍躊躇地說。
秋瑾還在為沒有看到流星雨而遺憾,聞言便說:
“怎麼了?”
“是關於秋瑜的事。”
“……你想問什麼?”
“秋瑜她,並沒有表現出的那麼健康吧?”
秋瑜買礦泉水的時候,薛世衍就悄悄守護在後面,自然也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那不自然的恐懼與滲出肌膚的緊張,和在他面前時的表現截然相反。
即使是當初秋瑜被沈萌春跟蹤,拜託他偷偷跟在後面的時候,一個人走在喧鬧的大街上的秋瑜也沒有表現出剛才那樣顯而易見的驚悚感。
那種彷彿恐怖片中遇到鬼一樣的反應,讓薛世衍大為吃驚。
“……你還是注意到了啊。”
秋瑾嘆了口氣。
聽她這個口氣,薛世衍眉頭深皺:
“她的狀態……很不好?”
“不是很不好,是非常不好。”秋瑾說,“你可能不知道,自從在學校受到驚嚇暈過去后,這幾天她從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一直發抖到早上六七點才困得受不了睡下,像是在害怕什麼。”
秋瑾一臉愁容。
每晚她都要握住秋瑜的手,才能稍稍消除對方那未知的恐懼。可即使如此,那隻冰涼的小手也抖得厲害,像是從骨頭裡發出的震動,讓人不安。
作為母親,她不禁有些哽咽。
“只有你來了,她才能鎮靜下來,表現的像個普通人一樣……可是我知道,她的病情比過去更嚴重了,簡直就和……就和剛遇到那件事時一個樣子。”
過去的秋瑜在初次遭遇打擊后一度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看見誰都大喊大叫,將自己用被子緊緊裹着,不敢見除了秋瑾之外的第二個人,彷彿其他人都是怪物。
經過長時間的疏導,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卻也像是死掉一樣,對什麼都沒有興趣,也不想走出病房,將自己蜷縮在狹小的空間里,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安全感。
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秋瑜突然說想要出去了,死水一潭的眼睛中也亮起了點點神采,讓秋瑾喜不自勝。
“閆醫生怎麼說?”
“只能儘可能讓她保持愉快的心情,多接觸一些人,然後順其自然。”
這不是什麼身體上的疾病,而是精神上的創傷。
心病,還需要心藥醫。
“她不讓我告訴你這些,就是怕你擔心,唉……那孩子。”
“我明白了。”
沉重的壓力,落在了薛世衍心頭。
他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