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瑤池
瑤池是個神秘的人。
她從不透露自己在現實中的信息，也不打聽別人的八卦。每次進行創作的相關討論，瑤池都會積极參与，而一旦話題走偏，轉向明星或其他內容的時候，瑤池又會悄無聲息的消失。每個人都覺得她很奇怪，但又有一種奇特的魅力，有人笑稱她是網絡上的幽靈，於是第二天，瑤池就悄悄把自己的頭像換成了灰色，等被人無意中發現了，才像是等候許久似的發出“呵呵”兩個字，體現出別樣的幽默感。
但瑤池畢竟不是真正的幽靈，在無數的代碼後面，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前陣子瑤池沉寂了很長時間，任何人@她都沒有回應。直到幾天前，瑤池再次出現了，當時群組裡像過年一樣狂歡，還有人開玩笑說以為瑤池變成真正的幽靈了呢，讓她擔心好久。對此，瑤池發了個抱頭親親的表情包。
組員們聊着聊着，瑤池忽然問他們什麼類型的工作可以讓學生兼職。
這也是第一次，瑤池透露出了與現實世界相關的信息。
組員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有靠譜的，也有不靠譜的。看着群組裡飛速翻滾的一個個信息，夏果卻聯想到了之前的誤會。
她現在已經確定了，薛世衍不可能是“瑤池小仙女”，但即便不是，他肯定也和“瑤池小仙女”有關係，甚至知道她在現實中的身份。
一邊是自己的青梅竹馬，一邊是網絡上多年的朋友。夏果的心情是複雜的：兩個和自己感情很深的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了聯繫，而這層聯繫，甚至與她無關。
但這種情緒只是一種異樣感，舉個不恰當的例子，類似於上線后發現自己在遊戲中養的寵物和其他人有了交流，而這是設定中沒有的。夏果倒不擔心薛世衍和瑤池背着自己做什麼，一來瑤池是男是女都不一定，二來，她自信薛世衍不會喜歡上其他人。
這種自信只遭遇過一次挫折，那是在兩人剛上高中的時候，薛世衍突然向他班裡的女班長告白，讓夏果一瞬間覺醒了危機意識。然而那次不過是有驚無險，叫黎冬瑤的女班長很乾脆地拒絕了薛世衍，讓薛世衍失落了好久，夏果也趁此機會，好好安慰了對方。
——說真的，夏果當時嘴上安慰着薛世衍，心裡別提多開心了，甚至差點兒笑出聲來。
自從遊樂園那次事件后，夏果思考很久，把自己的結論和姐妹們分析了一下，大家都很贊同——畢竟那晚上，薛世衍表現的太不像瑤池了。這次看到瑤池求助，夏果立馬將李可和鞠曉彤拉到另一個臨時群組討論了一下，該怎麼幫瑤池，後來鞠曉彤有了主意，便親自去私聊對方，具體說了什麼夏果就不知道了。
不過從李可剛才的話來看，鞠曉彤應該是把瑤池介紹到這裡來了。
這家店的店長和鞠曉彤很熟，貌似是她的學姐開的。三人在線下聚會甚至趕稿的時候，偶爾也會選擇這裡，那位女店長給她們專門留了個包間，可以不被其他人打擾。
今天是聖誕節，回想起上次和薛世衍度過的聖誕節，夏果就不是滋味。她好幾次想給對方打電話，然而看着撥號鍵，終究沒有按下去。
或許是見面的時候察覺到了夏果的憂鬱，李可便提議來酒吧嗨一晚，還將被窩裡的鞠曉彤硬是給拉了出來，惹得對方半天不愛搭理她。
回憶到此為止，看着拌嘴的兩人，夏果說：
“下次的作品，你們有什麼想法？”
“作品什麼的，怎樣都好啦！”李可發出咕咕咕的聲音，也不怕被翹首以盼的堵着門打死，“今天咱們可是來喝酒的！”
“我是未成年人。”夏果不得不提醒一下對方。
“切，又不會有人知道，”李可撇撇嘴，又不懷好意地看向鞠曉彤，“喂，要不要喝點兒酒醒醒神？”
鞠曉彤不想理她。
李可爬了過去，搭在鞠曉彤肩膀上，從後面捧着對方的臉：“小彤彤，不要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嘛，今天可是聖誕節耶，難道你想和被窩過一晚么？來，笑一個。”
鞠曉彤側過臉，咬住了她的手指。
李可疼的哇哇亂叫，好不容易抽回了手，卻見鞠曉彤冷笑着盯着自己：“想喝酒？好啊，一人一瓶白的，誰慫今晚睡地板，敢不敢！”
“以為我不敢？”
李可也來了氣，眉毛都豎起來了。
“好！我去拿酒！”
“哼哼！別半路開溜！”
“呵！呵！”
夏果搖了搖頭，開始思考自己一個人把兩個酒瘋子弄回去的難度。
她很悲觀。
……
看着一身西裝的黎冬瑤，秋瑜認為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了——畢竟兩人乾瞪眼了好久，也不是個事兒。
“你在這裡上班？”秋瑜問。
“準確的說，是兼職。”
說著，黎冬瑤看了眼四周，朝秋瑜招了招手，似乎她靠近點兒。
秋瑜不明所以，但還是靠了過去。黎冬瑤貼在她耳邊，輕聲說：“朋友介紹我來的，不要傳出去，不然雇傭未成年人在酒吧工作，老闆會被牽連的。”
“呃……”
一瞬間，秋瑜感覺到了來自於社會的壓力。
不過還未等她答應，黎冬瑤又小聲的自言自語：“酒吧不是不允許未成年人入內么，平時麗姐就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這心也太大了吧……”
但鑒於自己也屬於違規操作，所以黎冬瑤只是喃喃自語，並沒有多說什麼。
然而即便是這自言自語，也足以讓秋瑜聽到了，於是剛感覺到社會壓力的秋瑜，再次感覺到一股更強烈的壓力。
她甚至想，待會兒會不會衝進來一群警察，把自己和黎冬瑤都銬起來抓走。
“別擔心，不被發現就不會有事。”
或許是秋瑜的臉色很差，黎冬瑤微笑着安慰。
可這卻讓秋瑜的臉色更差了。
她心想，李秋妤這個瘋女人果然很不靠譜！
因為常年宅在家裡，她從不知道酒吧是不許未成年人入內的，但李秋妤肯定知道，還是把他們拉了過來，看來是個慣犯。
“小妹妹，你看上去……沒成年吧？”
說什麼來什麼，旁邊突然響起的一個質疑聲，讓秋瑜瞬間綁緊了神經。
四、作家的故事
來人是個有着憂鬱氣質的消瘦女人。
她染着頭淡紫色的長發，眼角長着顆淚痣，精緻的五官下是蒼白的肌膚，尤其是在酒吧幽藍色的燈光下，尤為慘白。
老實說，秋瑜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個活人，而不是從墓地里爬出來的怪物。
“紫苑小姐，您已經連來三晚了，”黎冬瑤看向在秋瑜身旁坐下那人，臉上是禮節式的微笑，“這句話由我來說可能不妥，但您應該暫時告別這樣不健康的生活。”
“又在說這樣的話，小心老闆娘扣你工錢哦。”被稱之為紫苑的憂鬱美人淡笑着，對黎冬瑤做了個手勢，“蝴蝶，老樣子。”
——蝴蝶，是黎冬瑤在這裡打工用的花名。
搖了搖頭，黎冬瑤離身去給紫苑拿酒。她只是個打工的，和紫苑也不過是服務生和客人的關係，提醒一下已經是逾越了，再多說對大家都尷尬。
黎冬瑤走後，紫苑從包里取出一支細煙，剛要點上，卻突然轉頭再次看向秋瑜：“我說，你多少歲了？”
秋瑜想跑，但這時候跑了不就等於不打自招么？所以她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思考着怎麼應付過去。
見她沒有說話，紫苑更起疑了，但下一刻，黎冬瑤已經拿了酒過來，讓她打消了接下來的話。
憂鬱美人喝了口酒，陰鬱的眉頭終於舒緩了一些。
她每晚都會來這裡點一杯酒，在酒精的刺激中，忘記現實的痛苦。
“什麼時候，能喝到你調的酒就好了。”紫苑放下酒杯，微笑着說，“那想必是很不一樣的酒，或許能給我更多靈感。”
黎冬瑤到這裡來工作也就不到一周的時候，當然不可能學會調酒的技術。事實上，她的工作主要是陪客人們聊天，替她們解悶，就比如現在這樣：
“今晚，是我最後一天上班了。”
——我承認，黎冬瑤是個例外。
紫苑倒也沒有介意，這種坦誠的說話風格，也是她中意黎冬瑤的原因。她只是惋惜地吐出口酒氣，隨後展眉一笑，露出清爽地笑容：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一杯，就當是為你踐行吧——祝你人生風雨無阻。”
紫苑端起酒杯剛要一飲而盡，卻被黎冬瑤攔住。
眼見紫苑露出不解的表情，黎冬瑤輕聲說：
“既然這杯是敬我的，那這杯酒我就有處置權，對吧？”
紫苑立即明白了黎冬瑤的意思，苦笑搖頭：“你呀，就是太聰明了。”說著，將酒杯推到一邊，“行吧，今晚我就不喝酒了。但相對的，你得陪我聊天，不然我這堵塞的大腦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
“你想聊什麼？”
“嗯……比如，我身邊這個小妹妹？”紫苑又一次將注意力放在了秋瑜身上。
“我看你們倆剛才很親密的樣子。對於她的事，我很好奇。”
秋瑜緊張得冷汗都流下來了。
儘管身邊這個女人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卻莫名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讓她倍感壓力。
黎冬瑤思考片刻，搖了搖頭：
“這個，我恐怕不能說。”
“是么……看來是個有故事的小妹妹呢，”憂鬱女人淡笑着，卻神奇的沒有再追問，“每個人都有故事，有些故事可以講出來，有些故事卻只能藏在心底。是我失禮了。”
大概是紫苑這個態度，讓秋瑜產生了一絲親近感。她看向坐在旁邊的紫苑，鼓起勇氣說：“姐……姐姐，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她能感覺到紫苑身上有一種有別於一般人的氣質，是她從周圍的人身上看不到的。
紫苑想了想，轉頭對黎冬瑤說：
“蝴蝶，給我來一杯蘋果汁吧，待在這裡，嘴邊沒點兒喝的東西真不習慣。”
“請稍等。”
待黎冬瑤離開后，紫苑唇角上揚，看向秋瑜：
“哦？小妹妹想知道關於我的故事？”
“呃，如果不方便的話……”
“沒什麼不方便的，就當是閑聊吧，”紫苑搖了搖頭，下意識把手伸向酒杯，又悻悻地收了回來，“我是個作家。”
作家？
秋瑜眨眨眼睛，上下打量着紫苑。
“不像么？”
“不不不，”秋瑜擺擺手，緊張地說，“我只是……從沒見過活的作家。”
這句話頓時把紫苑給逗笑了。
“別緊張，作家是寫書的，不吃人。”她開了個玩笑。
秋瑜頓時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話有歧義，羞赧地低下了頭，隨即又被紫苑自嘲式的玩笑話給打消了尷尬。
她覺得這個人雖然看上去有點兒可怕，但人很不錯。
或許是之前紫苑表現出來的大度和從容，讓她也開始大膽起來。
“那，你是寫什麼的呢？”
“小說，愛情小說。”
“愛情小說？”秋瑜詫異地問。
儘管這樣很不禮貌，但本能的，秋瑜以為對方會說是靈異小說——至少，也該是驚悚小說。
“總感覺你在想什麼失禮的事。”
“啊！抱，抱歉！”
“呵呵，你的反應都寫在臉上，真有趣。”
“呃……”
秋瑜有些鬱悶。她認為自己需要更正一下對這個女作家的看法：儘管看上去是個憂鬱美人，但實際上喜歡作弄人。
紫苑莞爾一笑：
“別介意別介意，我最近由於工作上的事很苦惱，所以看見你就忍不住想欺負一下。”
這根本算不上道歉吧！
這個人的性格真是太惡劣了！
秋瑜氣鼓鼓地想。但由於第一次見到貨真價實的作家，她還是帶着小情緒有些好奇地問：“你在苦惱什麼？”
提到這個，紫苑深吸一口氣，臉上再次布滿了憂鬱的神色。
她習慣性想拿起旁邊的酒杯，但想了想又苦笑着作罷，最後在秋瑜不解加震驚的注視中，紫苑小姐猛地搶過她手中的果汁一口氣喝掉，如同豪飲美酒，略顯蒼白的臉色也病態的紅潤起來。
她彷彿喝醉了一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還沒回過神的秋瑜，突然滿臉愁容：
“我好難啊！”
“……欸？”
“寫作什麼的好累啊！想劇情頭都想掉啦！不想干啦啊！！！！”
“欸！？”
紫苑趴在桌上，捂住自己的臉：
“截稿日明明就快到了，我還一個字都沒寫。碼字是不可能碼字的，這輩子都不想碼字了，想劇情又不會，編輯催稿只能把手機關機裝失蹤這樣子！這個世界太難了，唯有酒精還能帶給我一絲溫暖。”
眼看着這個比自己大好幾歲的女性突然趴在桌上大吐苦水，秋瑜表示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這個人怎麼比想象中還要任性啊！
“果然還是自殺好了……”
“喂！”
“開玩笑啦，我怕疼。”紫苑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特別委屈。
就像是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
“你好歹也是個作家吧！拿出成年人的骨氣啊！”秋瑜眼中憂鬱美人的形象完全崩塌了，“不就是寫個書嗎，瞧你要死要活的樣子！有時間泡酒吧，那就去寫書啊！你的讀者會哭的啊！”
“你又沒寫過書，哪裡知道這有多難……”
紫苑委屈巴巴地小聲嘀咕。
“是啊，我沒寫過！但是只有寫書很難嗎！但世上難的又不只是寫書，與其到時候後悔，不如拼上全力在截稿日前把書寫完！這才對得起你的身份吧！”
秋瑜一口氣把心裡的話說完，眼睛不躲不閃地直視着紫苑。
她覺得心裡暢快多了。
被一個小自己好幾歲的陌生女孩教訓，紫苑看上去有點懵。但她隨即笑了出來，搖頭說:“真丟臉，被個小孩子說教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秋瑜反駁。
“是是，你正是花枝招展的年紀呢。”紫苑眼神中流露出羨慕的神色，感嘆着。
她似乎振作了起來，心中也有了創作的靈感。不過她還是問了秋瑜一句：
“小妹妹，你可曾有過什麼難於決斷的事么？”
……
等黎冬瑤回來后，紫苑已經走了。
秋瑜告訴她，紫苑把自己點的那杯蘋果汁送給了她，以作為擅自喝掉她西瓜汁的賠償。
“發生了什麼？”
“一個關於決心的大哭大鬧的故事。”
“難以想象。”黎冬瑤皺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