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轉學生
“……終於，這場荒誕的家族旅遊到此結束。”
擱下筆。
合上日記本。
薛世衍長吁一口氣，仰靠在椅背上。
客廳那邊在播放晚間新聞，一旁的浴室里傳出淅淅瀝瀝的水聲。他揉了揉鼻尖，又翻開日記本在最後添上一句“活着真好”這才把本子鄭重地放入書桌抽屜，上鎖。
在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掉了。
穿着女裝暴露在全家人面前，而且還是二叔小姑等長輩，羞恥姑且不論，危機卻是前所未有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由於怕老人們擔心受怕，二叔沒有把薛丙失蹤這件事告訴爺爺奶奶，把他們留在了賓館裡，否則他還是乾脆自我了斷算了。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秋瑜忽然站了出來。
“這跟他無關，這衣服是我的，是我逼他穿的！”
當時長輩們的臉色很差，秋瑾更是眉頭緊鎖。
“不，其實是我想和世衍開玩笑。”夏果也跟着說。
“我、好吧……還有我！”本打算開溜的李秋妤擺出視死如歸的架勢。
長輩們的表情變得怪異了，視線在這三個互相搶鍋的女孩子身上來回打轉。
或許是看她們都爭着幫薛世衍說話，跪在地上的薛丙也一個勁兒舉起手，大聲嚷嚷：“也算我一個！”
“閉嘴！你湊什麼熱鬧！”
二叔氣得吹鬍子瞪眼。
黑歷史曝光現場儼然已成了一場鬧劇，身為核爆中心的薛世衍反倒沒那麼重要了。可能是相信了女孩們的話，也可能是想逃避“大侄子”是個女裝變態的“事實”，長輩們紛紛調轉槍口，數落女孩們不懂事，什麼都敢玩。
總之，薛世衍逃過一劫。
但……真是如此嗎？
回程的時候，小姑悄咪咪挪到薛世衍身邊坐下，用手肘捅了捅他，壓低聲音說：“小姑知道，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跟興趣，這怎麼說呢……也不算壞事，不過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男孩子？”
小姑，你這想法很危險啊……
薛世衍脊背一寒，發誓說：“我只可能喜歡女孩！”
他一副信念堅定的樣子，讓小姑鬆了口氣。
“那就好，你可是咱們薛家的老大呢……”問完話小姑就打算離開，可臨走時忽然狡黠一笑，眨眼說，“對了，你女裝的樣子真可愛！”
薛世衍翻了個白眼。
到了錦城，夏果與眾人告別，末了湊到薛世衍耳邊輕聲說：“我等你回來。”
我等你回來。
親昵的語氣彷彿是叮囑丈夫的妻子。
不得不承認，當時薛世衍真的被電了一下，有些浮想聯翩。
大年三十，薛家眾人在蓬鎮老家一起吃年夜飯，老四薛嵐風果然沒回來，不過和往年一樣寄回來了新年賀卡，以及一大堆他在旅行途中拍攝的照片。
薛寶兒寶貝似的捧着爸爸的照片看，薛丙表面很嫌棄，偷瞄的眼神卻出賣了他。
初五的下午薛世衍三人回到了錦城，再過一周就開學了。
【不知道班長大人怎麼樣了。】
翻開那本精美的《山海經》，薛世衍有點在意黎冬瑤上車時黯然的表情。
秋瑜從浴室里出來，擦了擦頭髮，把毛巾扔在他頭上：
“該你了。”
“等等……這是我的毛巾吧？”
薛世衍抓着有些濕潤的毛巾，聞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秋瑜微微臉紅，輕哼着說：
“不在家的時候我毛巾被風吹到地上了，剛洗還是濕的，這是不可抗力……”
嘀嘀咕咕解釋着什麼，臉蛋愈發紅潤。
“我覺得你變了。”
“……什麼？”
“以前你沒這麼多話的，特別是我穿男裝的時候。”
“……”
秋瑜沉默了一下，眼睛眯了起來。
“快滾去洗澡！出來記得換衣服，否則……”
她把牙齒咬的嘎嘣響，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薛世衍暗罵自己多嘴。
不過是幫自己說了一下話而已，怎麼自己就得意忘形起來了呢？
秋瑜還是那個秋瑜，冷僻而怪異。
轉眼到了開學，去教室報道的時候薛世衍見到了班長黎冬瑤。
“班長大人，新年快樂呀！”
見到本人，薛世衍心中的擔憂一下子就消散了，笑嘻嘻地說。
黎冬瑤扶了扶眼鏡，聲音平淡：“薛同學，我提醒你一下，春節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不知為何，這語氣中隱隱有一絲不滿。
薛世衍沒察覺到這平淡中的變化，仍笑着說：
“那就當是我給你拜個晚年吧。”
“……拿來。”
“什麼？”
薛世衍低頭看着班長伸過來的小手，一臉問號。
白白的，有一些透明的繭。
他剛冒起這個念頭，一道亮光在腦中閃過：
“哦，你說山海經啊？我還沒看完呢，你這麼急嗎？”
黎冬瑤扣了扣桌子，指着旁邊一疊高高的練習題：“我是說寒假作業，做完了嗎？做完了就交上來，別影響後面的同學報道。”
她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薛世衍摸了摸鼻子把書包里的練習題本交上去，給後面排着隊的同學讓開了路。
“哈哈哈，被班長大人糗到了吧？”
另一邊也在負責登記和收作業的程然打趣他。
薛世衍嘴巴一撇，忽然做出驚訝的樣子，盯着程然說：“咦，這是哪個幼兒園跑出來的小屁孩兒？”
程然的笑容僵在臉上。
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噴出憤怒的火焰。
“你才是小屁孩兒！你全家都是小屁孩兒！”
她作勢就要打過來，薛世衍趕緊腳底抹油開溜，氣得程然抓狂。
剛出教室，迎面撞上了一堵硬梆梆的“牆壁”，薛世衍向後倒去，被一雙粗壯有力的胳膊攬住，霎時間，他霞飛雙頰，眼若桃花地看着這人，只覺一股強烈的雄性荷爾蒙撲面而來，迷得他……
“嘔——嚴立文你這混蛋剛乾什麼去了？一股子汗臭味！”
他掙脫出來，捂着鼻子連退數步，還差點撞到其他人。
“我剛去打了會兒球，有這麼誇張嗎？”
嚴立文很委屈。
不等薛世衍回答，教室里忽然給他讓出一大片空間的同學們以實際行動回答了他的疑惑。
“卧槽什麼味兒！”
“好像發餿的奶酪……”
“嘔——”
同學們紛紛尋找臭味的來源，當他們的視線投向門口的嚴立文時，頓時反應過來，七嘴八舌讓嚴立文趕緊去換身衣服順便洗個澡。
“你們、你們欺負人！”
嚴立文面對眾人的指責，突然身子一扭，掩面淚奔。
【這個戲精……】
薛世衍撇嘴。
一路上，走廊上不斷響起“嘔~嘔~嘔~”的聲音，還有人大喊着“這是生化攻擊！”然後逃回教室啪的一下把門關上。
第二天正式上課之前，班主任站上講台宣布班上來了一位轉學生，希望大家能歡迎新同學云云。
然而他後面的話已經沒人在意了，當“轉學生”三個字一出，教室里頓時熱鬧起來。
有人猜說一定是美少女，故事裡都這麼演，旁邊的女孩立刻嘲諷說這是宅男妄想，明明應該是陽光帥哥。
“看來大家都很熱情啊，那讓我們鼓掌歡迎新同學進來吧。”
班主任說了一聲，大家很給面子的拚命鼓掌。
門從外面被推開。
薛世衍下意識看過去。
“大家好，我叫李秋妤，剛從國外回來，中文不是很好，希望能和大家作朋友——”
說完，還活力十足地揮了揮手。
MMP……
一句代表着震驚的川罵差點脫口而出，薛世衍眼睛瞪得老大，直直看着講台上那個穿着海藍高中制服的乖巧少女，屁股一滑就摔到了地上。
“哎呀，看來我們的薛世衍同學對新同學的到來很開心啊，都開心地滾到地上了。”
班主任說了句緩解尷尬的幽默話，同學們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其中李秋妤笑得最開心，就差開出朵花兒了。
六、李秋妤的活躍
薛世衍蹲在課桌下面，陷入深深的沉思。
【搞什麼鬼？】
他懷疑這是在做夢。
“薛世衍同學，你是害羞了嗎？怎麼還不起來？”班主任咳嗽一聲，提醒說。
薛世衍深吸一口氣，保持着優雅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從地上爬起來，坐回到自己座位上。
同桌的嚴立文湊過來：
“哥們兒，你可不能花心啊！”
“滾蛋！”
薛世衍颳了他一眼。
選座位的時候，李秋妤故作遲疑地用食指點了點下巴，眼神卻早就瞟到了薛世衍這邊。她嘴角翹起，扭頭對班主任說：
“老師，我能坐在那個地方嗎？”
她指着嚴立文的座位說。
這下子，所有同學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薛世衍身上，還有人惡意揣測剛才那一下就是故意的，並且暗恨自己咋沒想到呢。
黎冬瑤皺了皺眉。
“那個座位有人了，你可以在空座位上挑一個。”班主任說。
“沒關係，我可以和那個同學商量一下。”
李秋妤不等班主任答應，就徑直走到嚴立文的課桌旁，裝出可憐的樣子說：
“同學，你能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嗎？”
還看了看薛世衍發黑的臉。
按照以往嚴立文見到美女就腿軟的性格，別說是換座位，換教室他都肯答應，但嚴立文這時候能答應嗎？他眉頭一皺，發覺這事情並不單純。
這美女別的地方不坐，偏偏要坐在哥們兒邊上，而且剛才哥們兒一見到她就驚到滾在地上，現在還擠眉弄眼的，難道……
這兩個人之間有問題！？
嚴立文頓時就氣不順了。
他是誰？他可是最講義氣的嚴立文！一想到自己哥們兒背着“嫂子”在外面偷腥，現在小三還追到學校來了，身為薛世衍與夏果之間堅實的橋樑——自認為——他怎麼能讓這對“姦夫淫婦”得逞！
想到這裡，他也顧不上在美女面前本能發軟的身體了，義正詞嚴地說：
“同學，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薛世衍已經名草有主了！”
說著還攬住了薛世衍的脖子，表示這是我哥們兒，我可不會讓你來迷惑他！
但在別人眼中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卧槽？這麼刺激的嗎？這是什麼，三角戀？”
“我早就說這兩人關係不一般，果然是基……”
“我站嚴攻薛受！”
“你這CP太王道了吧？還是薛攻嚴受更刺激！”
“我有預感，接下來會發生世上最凶最惡行的流血事件。”
女生們興奮地竊竊私語，男生則抱着看好戲的態度，對薛世衍指指點點。
薛世衍想吐血。
“別胡說八道！”他一把推開嚴立文，又對李秋妤說，“不管你想搞什麼，現在乖乖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別給我惹麻煩！”
誰知他這一表態，同學們內心的八卦之魂燃燒的更澎湃了。
“渣攻！妥妥的渣攻！”
“你們看嚴立文的表情，哇，像委屈的小狗狗一樣！”
“這薛世衍平時安安靜靜的，沒想到還是個男女通吃的高手……”
一時間，教室里吵雜起來，像是一鍋煮沸的開水，連天花板都快被掀起來了。
班主任不得不抓起黑板擦用力拍了拍講台，板著臉說：
“安靜！現在是上課時間！李秋妤同學，你找個空位置坐下，薛世衍！下課後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我冤枉啊……】
被點名的薛世衍滿肚子憋屈，更恐怖的是，現在同學們瞧他的眼神明顯不對了，彷彿是在看一個“始亂終棄左右逢源男女通吃”的渣男。
從開學到現在，他還沒這麼受關注過。
然而這種負面的關注他不想要啊！
李秋妤吐了吐舌頭，對沮喪的表哥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在一個空座位上坐了下來。小“蘿莉”程然瞧了眼黎冬瑤，又對薛世衍做了個揮拳的動作，像是在警告什麼。
嚴立文又悄悄湊了過來：
“哥們兒，你真的不能花心啊！”
“……滾。”
薛世衍有氣無力地說。
下了課，薛世衍跟着面沉如水的班主任到了教職員辦公室，解釋了自己和李秋妤的關係，這才讓班主任的臉色和緩下來。
“哦，原來是你表妹啊……嚴立文那又是怎麼回事？”
懷疑地目光又浮現出來。
【我TM怎麼知道……】
薛世衍內心吐槽，但也知道這句話不能說，只能胡亂編些理由：
“呃……可能是他見着新同學有些興奮，想逗一逗她吧。您也知道，嚴立文這傢伙就喜歡逗女生玩，等會我一定嚴厲批評他一頓！”
“嗯，那就這樣，下次再有女生家長找我投訴，我唯你是問。”
班主任眼也不眨地說。
欸？
盯着班主任面無表情的臉，薛世衍忽然有一種自己被坑了的感覺。
這不會……是個套吧？
不等他細想，班主任開始趕人了，感覺被坑的薛世衍只能回到教室，暗想不愧是老奸巨猾的班主任，套路信手拈來。
教室里，一大幫子女生圍着李秋妤嘰嘰喳喳：
“秋妤秋妤，你從國外回來的？是哪個國家啊？”
“你認識薛世衍？”
“他是你男朋友對吧！”
眾星拱月的李秋妤微微一笑，露出困惑的表情說：“‘男盆由’？哎呀抱歉，我很小就出國了，中文還不是很懂呢。”
分明是裝傻。
注意着那邊的薛世衍暗暗磨牙，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表妹故意不說自己和她的關係，就是想引起同學們的興趣，讓薛世衍窘迫。
可惡！
明明小時候那麼可愛！
薛世衍抹了把並不存在的淚水，懷念起當年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面喊着“世衍表哥”的萌萌女孩。
女生那邊的聲音越來越大，就當薛世衍忍不住想要走過去拆穿李秋妤的把戲時，這丫頭忽然臉一紅，羞澀地說：
“不、不是啦……我和、和世衍同學不是那樣的關係。”
嗯？
她玩夠了？
可表情怎麼這麼奇怪……
薛世衍還在疑惑，李秋妤嬌滴滴的聲音已經如驚雷般在教室里炸開：
“他喜歡我叫他哥哥……以前睡在一張床上的時候，他還總在我身上抓，不叫哥哥就不讓我睡覺呢。”
轟——
一顆核彈在薛世衍腦袋上爆開，女生們尖叫着，眼中閃爍着興奮和八卦的亮光，抓着李秋妤追問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而男生們……光是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已經能把他生吞活剝了。
薛世衍木木的。
李秋妤說的每一件都是事實，可語焉不詳的說辭和那曖昧的態度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則完全相反！
這丫頭！
他胸口一起一伏，三步並作兩步分開周圍的女生，一把抓住了李秋妤的手腕。
皮笑肉不笑地說：
“李——秋——妤——你在胡說什麼呢？”
“嘻嘻！”
李秋妤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親昵地挽上薛世衍的胳膊，又對圍在身邊的女生們說：“對不起，剛才是我亂說的，世衍同學……世衍同學他是我哥哥，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哦！”
“哇，真的叫哥哥耶！”
“哥哥妹妹什麼的……”
“嚴立文好可憐……”
這下薛世衍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感覺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刺人視線，他拉着李秋妤就跑出教室。到了操場，他放開手，氣呼呼的問：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沒想幹什麼啊？”李秋妤可愛地歪着腦袋。
薛世衍呼出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思緒又問：
“你在國外待的好好的，跑回來幹嘛？”
“表哥不想我回來嗎？”
“不是這個意思……嘖，這和我想不想有關嗎？”
“哼，我看你根本心裡就沒有我這個表妹！”李秋妤嘟着嘴，踢了踢草坪，“人家為了你，都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來了，你呢？就知道給我臉色！”
“……說正經的。”
薛世衍頭疼，拿這個性格大變的表妹根本沒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