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一樣的秋瑜
妹妹可以和哥哥在一起嗎？
如果沒有血緣關係的話，為什麼不可以？
秋瑜認知到這一點，內心對薛世衍模糊而朦朧的情感忽然真切起來。
“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
她深吸一口氣，殷切地看着薛世衍。
因為對暴露身體的厭惡，秋瑜從一開始就沒有對這次的南島之旅抱有什麼期待。她不過是臨時被薛世衍拉來的，出於不破壞眾人興緻的目的而沒有拒絕，如今即將離開這裡，她卻想要好好體驗這座南方島嶼。
最重要的——是和薛世衍一起。
“只有我們？”
“嗯——只有我們。”
秋瑜的要求薛世衍自然不會拒絕，和小姑說了一聲，倆人便出了酒店。
“玉竹”颱風早已離開，它所遺留下來的廢棄物也被收拾乾淨。走在大街上，一切如眾人剛來到這裡時一樣，不過偶有幾顆樹木歪歪倒着，環衛工人正在處理。
秋瑜不動聲色地握住薛世衍的手。
她珍惜此刻的心情，對身邊的人展露俏麗的微笑，彷彿一個完全正常的女孩，正在與哥哥漫步在雨後的大街上。
——這當然是薛世衍的視角。
薛世衍對這個變化感到新奇，不知之前還鬱鬱寡歡的秋瑜為何陡然變得開朗了起來，甚至主動牽着他的手，嘴裡還哼着歌。
這樣的秋瑜他只在女裝的時候見過。
“遇到什麼事了，這麼開心？”
“沒，只是想通了一些心事，”秋瑜翹着嘴角，“話說海灘那邊有很多好吃的吧？我餓了，你請我。”
她彷彿真的撥開雲霧見月明，霎時間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時間總能洗刷一切，即使是末日般的狂風暴雨也不例外。原本被颱風影響的海灘如今又再次人山人海，許多遊客悠閑地躺在白沙上，沐浴着溫暖的陽光，如果不說，誰能想到就在幾天前這裡還暴雨傾盆？
薛世衍和秋瑜進了家海鮮炒麵店。
店裡面有個迷迷糊糊的女生，聽她與老闆娘的對話兩人似乎是母女關係。
“請問兩位要點些什麼？”小橘走過來，掏出一個小本本。
上次因為記性不好怠慢了客人，經過黎姐的提醒，從那以後她就隨身帶着一個小本子，這樣就不會忘記了。
秋瑜翻看菜單。
“那就來一個超大份海鮮炒麵吧。”
“你吃的完嗎？”
薛世衍問。
他記得秋瑜的食量很小，吃飯都端最小的碗。
“不是還有你么？”
小橘記好了客人點的東西，去通知后廚的時候被媽媽拉住：“你有沒有告訴客人咱們店裡的活動？”
“好像……說了吧？”
“什麼叫好像？到底說了沒有！”
老闆娘很不滿意，心想她這麼聰明一個人，咋就養了個這麼笨的女兒。
見媽媽又要生氣了，小橘連連點頭：“說了說了！”
至於到底說了沒有……反正先應付過去再說。
等餐的時候秋瑜一直默默玩着手指。
她身上穿着李可買的衣服，短袖和牛仔褲，很普通的男裝。事實上這場約會——姑且說是約會——她是想穿女裝出來的，但之前走得匆忙沒有帶，又不可能臨時去買，只能這樣。
【在其他人眼中，我和薛世衍更像是一對兄弟吧？】
對自己女性形象的自卑讓秋瑜心情略微低落了一些。
過去為了保護自己而希望成為男性，這種想法卻漸漸從心裡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正常女生的羨慕。
她也想穿上漂亮的裙子，和薛世衍手牽手走在大街上。
不是“兄弟”，也不是“姐妹”，而是……
想到這裡，她偷偷抬起頭瞥了眼旁邊的薛世衍，正巧對方這時候也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驚的秋瑜趕緊低下頭，臉蛋緋紅。
【怎……怎麼這個時候轉過來啊！】
她也不知在抱怨什麼，只是——有些難為情。
剛才是薛世衍後轉過來吧？還是說在我之前？
如果是薛世衍先轉過來，那他肯定就會知道我只是“無意”中瞧過去了一眼吧？可若是比我後面一點點轉過來……
這樣一來，豈不是讓對方誤以為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嗎？
不是這樣的啊！
我……
肯定是薛世衍先看過來的！就算不是他也應該明白的吧！嗯嗯——他一定明白的。
秋瑜給自己心理安慰，勉強鬆了口氣。
但下一秒，又覺得不妥。
【我剛才是不是表現的太過於緊張了？】
明明只是隨意瞥過去一眼，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無論是誰在閑的無趣的時候都會四處打量，而我只是“恰巧”打量到了薛世衍罷了。
這樣的話，我不是應該理直氣壯嗎？
為什麼要一副做錯事的樣子，躲避他的目光？
他看到我剛才的反應，本來沒有的事不就像是真有什麼了一樣嗎？
欲蓋彌彰什麼的……
為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感到後悔，秋瑜心想不能讓薛世衍“誤會”，便再次抬起頭看向對方——
呃。
她剛抬起頭，目光與薛世衍正面對上。
彷彿對面早就等着這一刻了，知道她會再看過來。
秋瑜的表情有些綳不住了，細細的眉毛微微顫抖。但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奇怪，她只能鼓足勇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直直地盯着薛世衍，然而手心和後背都是汗，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跳動着，傳導到耳膜中如同陣陣雷鳴。
薛世衍同樣尷尬。
今天的秋瑜和往常相比的確有很大不同，莫名的興緻高昂就算了，內心似乎也敏感了許多。剛才她看過來，薛世衍還沒說什麼呢，又忽然低下頭，臉一陣紅一陣白，手指還在衣服上繞啊繞的，彷彿有什麼難以解決的心事。
可沒一會兒，秋瑜又抬起頭，還瞪大了眼睛瞪着他，面無表情的，弄的薛世衍搞不懂這又是哪一出。
【難道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
抬起手摸了摸臉，並沒有摸到什麼。
“我臉上有什麼嗎？”他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秋瑜眼神一晃，如同受驚的小兔，慌慌張張說沒什麼，后又再次把腦袋別向其他地方，手指不安的絞在一起。
薛世衍覺得今天的秋瑜愈發讓人捉摸不透。
過了一會兒小橘端着大大一盤子海鮮炒麵過來了，她把炒麵往桌上一擺，露出並不職業的職業笑容：
“今天咱們店裡辦活動，情侶可以獲得半價優惠，還有咱們大廚精心製作的情侶專屬套餐……”
她口中所謂的“情侶專屬套餐”就是用一些水果在盤子里擺出愛心的形狀，再把炒麵堆放在中央。
薛世衍眉頭一皺，意識到這個服務員小姐搞錯了，把他和秋瑜錯認成了情侶，剛要解釋一旁的秋瑜卻忽然說：
“你覺得……我們是情侶嗎？”
薛世衍以為秋瑜生氣了，暗自捏了把汗。
她患有男性恐懼症，一直用“男性”這個身份武裝自己。雖說經過他和李秋妤的陪伴，病情好了許多，但仍不是那麼樂觀。
今天的秋瑜明明穿着男裝，卻還是被這個服務員小姐認為是女性，再加上強行和薛世衍配成情侶，如果是以前的話一定會生氣吧？
但秋瑜並沒有如薛世衍所想那般生氣，反而略帶驚訝。
“你不覺得我是男生嗎？”
“哈哈哈，客人您真會開玩笑，”小橘不知道個中細節，直言不諱地說，“你明明就是個女生嘛，我雖然讀書不太行，但還不至於把女生認成男生啊！”
“咳——”
薛世衍輕咳一聲，緊張地看向秋瑜。
【你明明就是個女生……】
小橘的話在秋瑜的腦海中重複迴響，她一會兒喜一會兒憂，表情變幻莫測，狹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薛世衍以為她被打擊到了，也不管被認錯成情侶的事，等服務員小姐走後說：
“其實……”
“不是挺好的嗎？”
秋瑜忽然舒了一口氣，微笑着說。
【……誒？】
本還想安慰對方的薛世衍反而不知所措了，他沒想到秋瑜居然能這麼輕鬆地說出這句話。
果然——
今天的秋瑜很奇怪。
【但姑且……算是好事吧？】
六、椰汁
“來看看這個帖子……咦，這裡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夏果從卧室里出來，發現剛才還滿滿一大屋子的人都不見了。
只剩下鞠曉彤光着腿靠在沙發上，一邊吃着仙貝，一邊悠閑地翻着時尚雜誌。
“小可和她的寶貝相機出門了，說是要趁着最後一天好好拍些這個城市的照片……小秋和她媽媽出去寄包裹，你那個青梅竹馬和小瑜走的最早，應該是去逛街買東西了吧。”
“這樣啊……”
夏果微微皺眉，走到落地窗前，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知在想什麼。
另一邊，薛世衍正在和秋瑜研究怎麼吃面前這一大盤海鮮炒麵。
他們中午已經吃過飯了，只是秋瑜說要體驗一下海灘邊的小吃才過來嘗一下。所謂“超大份海鮮炒麵”那是真的“超大”，即使是薛世衍餓着肚子恐怕也只能吃掉一般，更別說現在肚子飽飽的再加上一個飯量超小的秋瑜。
“要不叫兩個小盤子來，我們一人分一點兒？”
薛世衍建議說。
但秋瑜卻不同意，說既然是“情侶套餐”就應該在一個盤子里吃吧？如果讓其他人見到倆人分開吃不是很奇怪么？
“我們又不是情侶……”
“這、這我當然知道啊！”秋瑜想了想，執拗地說，“不過情侶的消費可以減半，這樣一想也很划算吧？”
【你什麼時候這麼節儉了？】
見自己妹妹一副貪小便宜的可愛模樣，薛世衍又是新奇，又是感動——秋瑜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她已不像過去那樣過於敏感自己的女性身份了，是個好的信號。
即使是為了讓秋瑜開心，薛世衍也足以無視“情侶套餐”這四個字。
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有什麼關係呢？
“但是這飲料是怎麼回事……我們沒有點飲料啊？”
“應該是附贈的吧？”
除了用“愛心”裝盤的超大份海鮮超面，桌上還有一大杯椰汁，但這杯椰汁只有一根分叉的吸管——就是電視劇里情侶常喝的那種。
炒麵就算了，反正咱們中國人本就是共餐制，就當是吃菜了。可飲料怎麼辦？總不能說還有什麼“共飲制”吧？
和自己妹妹喝同一杯飲料……無論怎麼想都太奇怪了！
【就當那杯飲料不存在吧。】
為了兩人都能夾到盤子里的炒麵，原本坐的稍微有點遠的兩人湊近了些。感覺到旁邊的男性氣息，秋瑜臉上一陣潮紅，又不自覺泛起點點雞皮疙瘩，好歹用意志力硬撐下來。
兩人的筷子在盤子里相遇，時而擦肩而過，時而撞到一起。每當撞到一起的時候秋瑜都要縮一下，隨後又若無其事地夾起一卷炒麵放入口中，臉蛋愈發紅潤了。
“是不是有點兒辣？”
“還、還好……”
這份炒麵並不算辣，只是秋瑜的臉一直紅彤彤的，讓薛世衍誤以為她不能吃辣。
【就是有點兒咸。】
薛世衍他們點的是香辣海鮮炒麵，店家為了讓炒麵好吃肯定放了許多佐料。若是平時，薛世衍大概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不過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去喝那杯椰汁，反而口腔中愈發的渴了。
秋瑜食量小，為了不浪費薛世衍只能強迫自己已經鼓脹的肚子。或許是心理作用，剛開始口味還適中，越吃到後面嘴巴里越咸，最後幾乎是只感覺得到鹽味，一點兒嘗不出其他味道了。
薛世衍苦着臉，如同生吃鹽巴般將味重的炒麵放入嘴中，被摧殘的喉嚨彷彿久旱的沙漠，期待着一場大雨將它滋潤。
乾脆再要一份飲料？
薛世衍轉念一想，既然秋瑜想要倆人假裝情侶“省錢”，那他另叫一份飲料的舉動豈不是很不妥？會讓難得有積極性的秋瑜很難堪吧？
【身為堂堂男子漢，可不能遇到點兒困難就退縮啊！】
他強行麻痹自己的味覺，催眠自己說這一點兒也不咸，可惜沒有任何效果。
這盤炒麵是真的實誠，兩人不說話埋頭吃了十幾分鐘，可盤子里的炒麵絲毫不見減少，讓迫切想要去喝水的薛世衍快把肺都吃進去了。
“這個不好吃嗎？”秋瑜注意到了薛世衍難受的表情。
她倒是沒在意這盤炒麵的味道如何，光是能和薛世衍這樣一起吃炒麵就覺得很幸福了。
“沒，只是……”
“如果吃不下就算了吧，”秋瑜體貼地說，轉向別處的眼神卻隱約有些失落，“我們再到下一個地方去玩好了。”
他們中午是吃過飯的，縱使心裡再希望這個時候能長久一點，但考慮到對方的感受，秋瑜便也不再堅持了。
反正也只是個形式。
但薛世衍卻不想浪費食物，搖頭說：“既然點了就要吃完，否則不是很對不起做這個的廚師嗎？再說了，咱們現在可是享受着‘情侶優惠’呢，不吃完的話多不好意思？”
【情、情侶……】
秋瑜只聽到這句話里“情侶優惠”四個字，便害羞的不再說什麼了。
又吃了一會兒，秋瑜覺得口渴了把桌上那杯椰汁拿過來，吮住分叉吸管其中一頭喝了口。她察覺到薛世衍在看自己，好奇地回望過去，卻見薛世衍咽了咽口水，訕訕一笑。
“嗯——”
不知想到什麼，秋瑜臉蛋一紅，把椰汁推過去，“你要喝嗎？”
咕咚——
香甜的椰汁誘惑着嗓子冒煙的薛世衍，他再次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卻一遍遍在心裡提醒自己：忍住啊！忍住！剛才秋瑜可是在這個杯子里喝過了，我不能再喝！
但同時一個魔鬼在腦門兒冒了出來：
她喝的是另一邊的吸管吧！屬於你的不是沒人碰過嗎！喝吧，你需要這個！
薛世衍眼睛紅紅，手剛抬起來，一個縹緲又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雖然不是一根吸嘴，但這個杯子里的椰汁已經被妹妹喝過了哦。再仔細想想，真的沒問題嗎？很不妥吧？
腦門兒上的聲音暴跳如雷：
別在這兒假正經啦！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生理需求吧！再說了，是妹妹又怎樣？又不是直接嘴對嘴，喝個飲料而已，裝什麼蒜啊！
溫柔的聲音勸說：
這不是假不假正經的問題，這是原則性的問題。哥哥和妹妹怎麼能共用同一個杯子呢？那是情侶才能做的事，你不要犯錯啊，薛世衍。
誘惑的聲音繼續說：
那又不是親妹妹！不對……這和妹妹有什麼關係啊混蛋！炒麵可以一起吃，飲料就不能一起喝嗎？迂腐！這個思想太過於迂腐了！
薛世衍在兩個聲音中間掙扎，直直盯着那杯椰汁，口中像是含着一大坨鹽巴似的。
【到底喝不喝呢……】
掙扎着不知如何是好，秋瑜忽然把那杯椰汁端到他嘴邊。
“吃了那麼多炒麵，肯定很渴了吧？”
這句話猶如魔咒，一下子讓勢均力敵的兩個聲音呈現一面倒的潰敗。
喝！
一旦下定決心，薛世衍就沒有顧慮了。正如黑色聲音說的那樣，不過是喝飲料而已，之所以會覺得不對只是因為盤踞腦子裡的固有思想。
炒麵都一起吃了，椰汁就不能一起喝嗎？
再說了，又不是用同一個吸嘴。
想到這裡，薛世衍把嘴巴伸過去含住吸嘴，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大口。
【好爽——】
被鹽巴肆掠的大地終於迎來了期待已久的甘霖。
“那個……”
“嗯？”
“你嘴裡的……”秋瑜端着椰汁的手在哆嗦，眼睛亂瞟，“是我剛才用過的那邊……”
“……”
薛世衍想一巴掌扇死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