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bel04的宴會廳里,侍者和酒保各就各位,等台上的輕幻文庫司政做完簡單演講,在場的人稀里嘩啦地鼓掌。而夕羽湊到了二勿載的身邊。
“怎麼一群搞輕小說的都有錢來這裡吃飯。”
“才十來萬而已。”
“一餐十來萬誒……我過生日也才用了八萬左右,還是請朋友的,要不是為了他們,我就和五尋晴吃個蛋糕過去了。”
這麼省的么?
把這當一般消費的二勿載挑了挑眉毛。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五尋晴在場,五尋晴的表情絕對會變成擠眉弄眼——因為是五尋晴給她慶生,兩人當時吃的蛋糕都是五尋晴找國內頂尖甜品團隊經過計算製作的,無論是素材還是製作過程都是十分挑剔,價格是五位數起步(算上人工費)。只不過夕羽家奉行窮養政策,五尋晴才從來不說這件事。
二勿載不知道這些,只當夕羽是個勤儉持家、在資產階級里難得的好姑娘。夕羽見二勿載不說話,又說道。
“你答應了邀請青葉文庫的人來的,怎麼到現在,一個能說話的找不到。”
“我也不知道啊……”
二勿載摸了摸自己的馬尾。這是關於人工智能事件的說明會和各輕小說文庫的洽談會,照理來說,就算七重雨茗不來,她旁邊能說上話的那個狗腿子南源也會上場。可是在司政演講前兩人就轉了一圈,沒有看到他們。青葉文庫只派了些老古董過來,即使主要窩在角落,還是在眾多年輕編輯中顯得格外顯眼。
至於夕羽,直到宴會開始前他才知道她其實是一個叫“萌新文庫”的網絡文庫的司政,這個文庫由五尋晴家直接注資,是看到了國內動畫產業的前景、建立來專門做改編的。夕羽這次過來,一方面是聽人工智能寫作在商業上的可行性,另一方面則是偏向她個人理由,她覺得青葉文庫目前出產的作品比輕幻文庫的大部分作品好了不是一星半點,想順便來談合作。
二勿載又重新環顧了一遍四周,終於看見了七重雨茗和南源,而且以南源為中心,還多了不少年輕人,應該都是青葉文庫的編輯。他們同樣坐進角落,卻和早就來的老古董分出了明顯的界線,兩邊互相的視線透露出雙方對彼此的鄙夷。
二勿載用手臂頂了下夕羽。
“你要找的人在那。”
“噢!”
夕羽快步走過去,而輕幻文庫的主編更快些、直接到了七重雨茗的面前,二勿載和夕羽暫停在斜後方。那位主編知道自己的老闆就在身後,給機會讓兩人自我介紹。五個人先是寒暄了一會,然後由主編直入正題。
“不知道,你對人工智能寫作的意見是如何?”
這個問題指向是七重雨茗。穿着中性的她抱着胸口,冷哼一下。
“我倒是想知道,你對人工智能寫作的意見是如何?”
那位主編對這樣的挑釁也不生氣,他笑道。
“當然是十分看好,相較於傳統文學,輕小說的商業痕迹要重得多,這也意味着工業化生產是可行的,而且人工智能吸收了大量作者的靈感,等完全解決技術上的問題,創作水平自然會在目前的輕小說作品中占上流。”
七重雨茗不是信息比賽的龍鳴,她清楚人工智能不是僅在遊戲類取得全勝,更是部分地進駐新聞稿的編寫,但從小浸染在文學理論中的她也堅信着人工智能只能在技術上對文字進行重組,潛藏在文字下的人類之靈韻,只要還是程序化的、沒有反思在內的寫作,就絕對無法複製過來。所以七重雨茗只是笑笑。
“我不覺得讀者看不出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輕幻文庫的工作就要複雜的多。在把握讀者市場的行政方向上,我們公司秉持着的方針是並非全部。”
“並非全部?”
七重雨茗稍微抬高的音調讓主編認為是疑惑,他解釋道。
“沒錯,簡單來說的話,就是並非全部讀者都是高審美標準,同時也並非全部讀者都是看劣質作品。在整體上,在編輯培訓和內部會議上我們也有經常強調的,讀者結構呈金字塔形狀。”
閱讀有門檻,大體上一個人的審美水平與他的閱讀數量和年齡呈正相關。輕幻文庫據此分出了資深輕小說讀者和泛輕小說讀者,對於前者,精美的插畫和高實體化審核標準帶來的高質量內容以固守實體輕小說銷售額,對於後者,輕幻文庫在網絡簽約申請“從審以寬”,只要有亮點,就予以申請通過。
屬於保密內容的,簽約等級分S、A、B、C、D,輕幻文庫實際上的網頁推廣操作更傾向給B、C兩級版面,其次是A、D,最後才是S。這樣才能最優地分配簽約作品的消費量。
然而這些七重雨茗都知道——金字塔的部分是猜的,而網頁推广部分,九條千秋在很早之前就為了讓七重雨茗知道輕小說的商品性質而爆出。七重雨茗先前拉高的音調只是一瞬間以為他說的“並非全部”是精神分析中性化公式的那個。
“真是厲害。”
七重雨茗商務性地笑着。
“我們在這方面還保持着以前良幣驅除劣幣的觀念,來到了輕小說界,還多少有些不適應呢。受教了。”
“哪裡。我這邊也有很多困擾,比如從很早開始就有的對輕小說上限的悲觀論調,我們找不到別的解決方法,才選擇了引入人工智能寫作。青葉文庫的入駐雖然和我們有同行間的競爭,但也給我們帶來了新的可能性——用上面喜歡的話來說,我們即是競爭、其實也是合作的關係,機遇就在我們之間。”
自覺自己有些搶了老闆的位置,這位主編禮貌地告退,臨走前還丟下一句“這位二勿載先生對你們的很多事情也很感興趣”。二勿載在心底吐槽着“我才沒有”,踢了一腳皮球。
“更想和你談談的是我旁邊這位夕羽小姐姐。”
“沒錯。”
夕羽倒是單刀直入。
“我看了你們公開的運作方針,公布在版面的研討班整理文件也有看,我覺得我和你——萌新文庫和青葉文庫有相似之處。”
正當夕羽等待着七重雨茗的反應的時候,原本去和同事吃喝說笑的南源轉回來,他說道。
“終於等到那個傻瓜走掉了。雨茗我跟你講哦,他還是普通編輯的時候,拒絕了我兩次簽約申請,一次簽約升級申請。”
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調侃,眼底卻暴露出一點憤恨。注意到這點的二勿載有些暗爽。他不給台階。
“是你寫的太菜吧?”
“我找來專業的書評組評審,文字底蘊還是中等偏上的。我懷疑就是新意不合他的法眼,可是哪來的那麼多新意?”
“首先,我和你還沒熟到可以直呼其名的時候,其次,在我眼裡,你連所謂的文字底蘊都是高中生水平。”
七重雨茗冷着臉說道。
“你在研討班夾雜擬聲詞私貨的部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嘿嘿,對不起啦。”
南源把一直拿着的紅酒一飲而盡。
“不搞擬聲詞,氣氛渲染始終是拿不到輕小說原本的張力,你的那套,照搬硬套的問題還是太多。”
他又轉過來。
“萌新文庫是吧?拿錢堆起來的東西,但是又沒拿到渠道,做改編還有好幾年的路要走。”
雖然這不是公開的,但只要稍微動動腦子都能猜到。夕羽沒有驚訝。
“本來就是長期投資,我和幾個能說上話的人都還覺得我們進來的晚了。”
“我倒是覺得什麼時候都不算遲。”
南源說這話的時候,看了看二勿載,二勿載卻沒搞懂是什麼意思。他倒是推了七重雨茗一把。
“雨茗——好吧,七重雨茗,你不是想顛覆這個無聊的業界嗎?眼前這位花鳥就是能幫到你的人。”
“哦?”
南源這段時間以來的表現,讓七重雨茗對他的眼光的信任達到了基本的程度。七重雨茗挑着眉毛對夕羽說道。
“剛剛也說到我們兩邊的文庫有相似的地方,具體而言是怎麼樣的?”
這個時候拿出空泛的方針是明顯不能滿足七重雨茗的,但夕羽在來到這裡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她清了清嗓子,回答。
“我們都想要看到足夠好的作品、走的優質路線,都對輕幻文庫很大意見,也都不熟悉輕小說這種東西。”
不過對輕幻文庫有意見的主要是我家大小姐就是了。
夕羽笑着補充,知道她在玩女僕遊戲的二勿載向不知緣由的七重雨茗解釋道。
“她家大小姐也是個作者、懷才不遇。”
夕羽先是點頭,然後又連忙搖頭,糾正道。
“才不是懷才不遇——是曲高和寡!”
“那有什麼區別嗎?”
“大小姐才不用迎合他們的標準,她是超脫於世的!”
“我倒是想看看是怎樣個超脫於世,可惜我對輕小說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你的審美對於我來說也是這樣,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你想從我這裡拿到什麼、還有想給我什麼?”
七重雨茗這樣直接的態度在夕羽以前的社交場合絕對不會出現,夕羽有些憋氣,又看了看旁邊的二勿載、質疑七重雨茗的人品。二勿載倒是沒忍住笑了一下。
“沒辦法,就是這麼自我中心。”
七重雨茗也把視線轉過來。
“是在說我?”
“不然呢?偉大的七重雨茗小姐姐。”
“不要仗着九條千秋的名分就在我面前耍嘴皮子,說到底,我和你也就見過幾次的關係吧?”
難道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嗎?這樣的、暗含着的諷刺,二勿載幾乎是見一次聽一次。他一直都難以理解,在現代社會還有這樣在意上下級關係的。不過在一定程度,他也習慣了七重雨茗的性格。
“你好像還不知道,我現在連名分都沒有了,當然你也沒有了。”
二勿載把就在不久前發生的事情說出來。
“九條千秋現在凈身出戶,去了四憲余那邊,她表面上把千秋組丟給我管,實際上——我也不是很能確定她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大抵應該這樣做,我把千秋組解散了。所以之前的合作取消,我一個人沒辦法保證你們青葉文庫在天梯賽的名次。”
二勿載帶着些嘲諷的語氣。
“千秋組不放水的話不會差到哪去,更何況是主場作戰。”
七重雨茗回擊道。
“沒關係,你們的幫助不是必要的。”
說是如此,七重雨茗也知道,接下來一段時間自己必須加快介入輕小說理論的速度。本來就是從文學空降下來的社團,很多理論上的轉型都是實驗性的、摸着石頭過河,而在風評的爭取上,七重雨茗也不是在自己擅長的、“文本質量”的領域作戰,而是必須要改變相當部分的輕小說審美標準。
也就是說,在她的介入達到一定程度之前,即使青葉文庫——研討班下屬作者的實力普遍提高到了輕小說作者群體的中游或以上,也不意味着能完全轉換為自離城天梯賽的高名次。理論到實踐的轉換、審美取向的衝突,這兩點是影響研討班作者名次的最大原因。
如果二勿載真的解散了千秋組,不論二勿載和九條千秋兩人的布局,也可以輕易預想到接下來一段時間,原本只由千秋組高層作者壟斷的寫作理論(也許是個人寫作心得)會逐漸公開,在輕小說野蠻生長時期生產出來的這些東西在引人注目這點肯定不是現在的研討班能比的,更何況九條千秋的離開傳遞出的信息,“業界將要變革”——這雖然某些意義上說是七重雨茗打算做的,但七重雨茗始終是以“競爭者”而非“變革者”的身份站出來。要把這件事擺在檯面,自然會刺激潛在敵人對天梯賽的參與度增加。
最擔心的是,輕幻文庫自己就違背擇優錄取的聲明、開始聯繫千秋組成員甚至評委打壓研討班的作者。畢竟一開始七重雨茗就為了自我主張而把研討班的成員名單完全公開出去,要針對性地打壓並不算難。
“七重雨茗你說的很好”
正當七重雨茗想着儘早回去工作的時候,夕羽說道。
“我認為能和你談談的契機就是你在那份聲明、還有現在所表現出的這份風采,雖然在輕小說生產到消費的環節中,輕小說文庫和編輯扮演的是中介的角色,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就應該服從於作者、讀者,甚至說,我們不應該服從市場的風向去做一件事情。這在我的父輩那裡已經是一個共識。”
“我知道那個共識是什麼,不過我家主要是做房地產的,房產始終是剛性需求。”
二勿載插嘴道。
“不要迎合市場,而要創造市場——是這樣吧?”
夕羽點着頭,有些自豪。
“幾年前,在移動支付還未興起的時候,大小姐的父親就憑着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一意孤行地要求將公司的方向和資源轉到移動支付上,不計支出地與其他對手爭奪這個並未成型的市場,提供給移動支付使用者的消費補貼,每一輪都以千萬為單位計算。這場商業戰爭持續了大半年,在當時,網絡上的輿論都將參戰公司當做送錢的冤大頭,可到了現在,人們大部分活動的付款都需要通過勝出公司的APP完成,二維碼普及全國,出門帶錢包反而是顯得落伍。”
“壞消息是,像我這種喜歡在Club玩噴鈔機的人也跟着變Low了。”
“那本來就很Low好吧?”
夕羽吐槽了下二勿載的愛好,再繼續道。
“這次也一樣,雖然我們萌新文庫的方向已經確定在爭奪多平台改編上,但是要論在現有市場的資歷,我們也不得不承認,若是照常規的運作,在五年內都拿不到大的成果,大規模注資在文化產業得到的收益是有限的——在現實增強器具的成本降下來之前,我認為,走七重雨茗你所主張的道路是最好的。當然我也有摻雜私貨在裡面,我家大小姐不喜歡成了定式的輕小說。”
見七重雨茗走進了自己的思路,夕羽趁熱打鐵。
“目前來講,青葉文庫和萌新文庫都是剛起步,青葉文庫不缺寫作上的指導理論,但是卻沒有足夠的獨立宣傳力度——這一點,我是看你們借道輕幻文庫的作者天梯賽所猜測的,而萌新文庫則是反過來,我們不缺獨立宣傳的資金,但在作品和作者儲備的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進行宣傳只會是有名無實,所以我們的宣傳都只能控制在有限的範圍內,有氣力也使不出來。”
“所以你想要的是聯合徵文?”
七重雨茗抬起頭問道。這是最基本的合作方案,雙方共籌可以提高獲獎者上限和獎金、吸引作者參賽,而且得到的流量是在兩個文庫的交叉域,對雙方都有益。
而夕羽卻搖搖頭。從這個動作,七重雨茗感到了自己和對方在商業嗅覺之間的差距——對方才是真正的商人。
花鳥回答道。
“不止是聯合徵文,我還想要更多——聯合徵文從表面上,可以集合青葉文庫和萌新文庫的資金去辦一場足夠華麗的慶典,但是慶典終究是慶典,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徵文結束后,又會怎麼樣?”
作者會拿走獎金,然後憑着聯合徵文的成績去找輕幻文庫的編輯簽約。
讀者更是不存在,聯合徵文能吸引到的只有作者,如果文庫留不下作者,就不用談讀者,直接打出GG。
“現在的國內多媒體改編,輕幻文庫的小說,直接(小說改動畫)和間接的(小說改漫畫再改動畫)改編成動畫,佔了當前每季度動畫數量的七成有餘,論發展前景,在我們和輕幻文庫之間,作者選擇誰是可想而知的。”
放在其他的任何文化產業,哪怕是日輕產業,能站在台上要求各公司合作、改變業界風向的,也就只有政府部門的代表。
可是在國輕,包括現在這場洽談會,站在演講台上面的,是輕幻文庫。
某部門召開網絡文化產業會議的時候,輕幻文庫的席位數量排第二,僅次於那個彈幕視頻網站,而排第三的本土網絡文學席位只到了輕幻文庫的一半。而在現在這場洽談會,除去各媒體的代表記者,青葉文庫算上名譽編輯的七重雨茗、總共十五人,居然是全場文庫派系人數佔比排名的第二。其他小文庫——體裁小到只能支持基本的網站運營,他們倒是各自派來了兩三人,在會場另一邊聚成一團。
於實力,他們在國內輕小說和動畫、漫畫一片貧瘠的世紀初,憑着社團體制硬是發展出一套輕小說體系,到現在握着接近壟斷的改編渠道。於歷史和情懷,他們由最初的國內輕小說論壇發展而來,可以說是國輕血脈的正統。
“更何況,如果要辦聯合徵文,我們首先就找不到輕幻文庫徵文的間期,輕幻文庫一年三次徵文,從網絡到實體,還有現在正在進行的天梯賽,沒有徵文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月,作者們參加完輕幻文庫的徵文,肯定沒有多少餘力再來參加我們的聯合徵文。而和輕幻文庫同時間發布徵文,又完全比不過他們。聯合徵文是完全不可行的。”
“那你的想法是?”
七重雨茗已經有些不耐煩,她討厭有誰在自己面前不停地賣關子。而夕羽也知道懸念已經拉到了頂點,於是說出自己的計劃。
“我的想法是,青葉文庫和萌新文庫達成從內容到渠道和宣發的深度合作,這是底子。面子上,要公布《輕小說寫作理論總集》,而不是藏着掖着。因為《輕小說寫作理論總集》……有點繞口,反正照我的理解,這東西是類似失落的屠龍寶刀或武林秘籍那樣的東西,不僅是內容能提高作者的實力,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種情懷的產物。青葉文庫需要打出回歸社團時期的旗號,打出感情牌,才能在這個時候吸引到作者——”
夕羽撇了撇頭,示意看後面、在會場中間說笑的作者,似乎對這次洽談會的主題不感興趣,或者說,信心充沛。
“輕幻文庫在最近的表現顯然是給了我們擊敗他們的機會,哪怕只是一個開頭,但也有句話是萬事開頭難。一個企業衰退,往往是從違背其價值觀開始,這也是為什麼商業學要頻繁強調品牌效應。”
後面的這些七重雨茗都沒去細聽。在夕羽說到“公布理論總集”的時候,七重雨茗回過頭去問南源“這東西你放在哪了?”——因為她從一開始就對這種低端小說作者的經驗談不屑一顧,自己沒看過、也沒留下文檔。而南源面對七重雨茗的詢問,頓時面色凜然,片刻之後,他一邊轉身一邊小聲說道。
“我去上個廁所,你們慢慢聊,不用着急。”
“……”
七重雨茗壓住了南源的肩膀。明明是七重雨茗嬌小得多,此刻南源卻覺得她是比自己龐大數倍的閻羅。
“你把它賣了?”
誒……自己是受過反刑訊訓練的才對吧?怎麼我會發抖流冷汗呢……嗯,是會場空調溫度調太低了,一定是這樣……
南源的內心風起雲湧,只有表情還稱得上不愧於以前的訓練。壓在身上的力道不大,自己卻無法掙脫——無法再動彈半步。他沒有回答,而七重雨茗已經從他顫抖的頻率得到了答案。夕羽注意到兩人的異狀,問道。
“怎麼了?”
七重雨茗則是笑着回答。
“這個就不行了,因為我的下屬把理論總集賣掉了。”
她猛地用力掐住南源的軟骨。
“被這傢伙啊——!”
從提筆舉目無親的口中,四憲余得知輕幻文庫在全國建立靈感典當連鎖、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將國內的想象集合到人工智能身上,然後再由人工智能進行整合寫作,以此對抗在去年底興起的短視頻業。短視頻從出現起就不斷擠占從文字到電影、動畫的各種文化市場,就像當年的推特擠佔個人博客,在碎片化——信息接受的便捷性上,短視頻比其他載體要更加粗暴直接、也更加符合時代,從這一點看,輕幻文庫的所做所為在維持其存在的層面上是十分合理的。但四憲余稍微思考,就發現時間有些對不上。
“不對啊。”
四憲余向提筆舉目無親指出。
“靈感典當早在兩年前就已經出現,那個時候短視頻軟件還連影子都沒有呢,怎麼就為了對抗短視頻搞靈感典當了。”
和四憲餘一樣也曾經是撲街部議員的提筆舉目無親當然也知道這個,但他並沒覺得矛盾。
“人家做公司的,比我們提前知道這些也不奇怪吧?”
四憲余並不同意這點。因為在兩年前,輕幻文庫就因為靈感典當的建立而和實體書籍作者群爆發了一場矛盾,雖然比現在連網絡簽約作者都罷工的矛盾要小得多,但那時——那個時候還是社團林立的狀態,輕幻文庫就被迫向各個社團的代表人解釋靈感典當建立的必要性。他們給出的理由是,輕小說的同質化已經有了相當程度,如果不儘快引入新鮮血液,可能會流失很多中層讀者。這些讀者都是“並不完全喜歡輕小說”的,只要有比輕小說更好的娛樂,他們便會把精力和金錢投向別的地方,比如網文和手游。
但是短視頻不一樣,它既然比其他文化載體更加簡單粗暴,同時也意味着它必然會損失掉故事性——即使是手游,也是需要根據故事去推動遊戲進程。所以短視頻對輕小說的威脅遠沒有提筆舉目無親所說的那麼大,而輕幻文庫的靈感典當所針對的問題應該和兩年前一樣是輕小說同質化。
但是四憲余沒有把這些說出來,即然輕幻文庫如此宣稱,肯定是有它自己的理由。四憲余雖不是處處為公司考慮的精神資本家,但貿然揭穿,指不定又會因為網絡傳播而變質成別的事情。
“那這件事就這樣吧——對了,你得把選題換一換,我不想把以前的事情來回車軲轆說。”
我還趕時間呢。
四憲余要求道,提筆舉目無親卻堅持拒絕。
“不換,就這樣。”
“喂。”
“你剛剛說了讓我先手的吧?先前評委也已經把我先手的事情上傳了。”
他給旁邊的評委一個眼神,對方立刻心領神會,用手機開始操作。四憲余臭着臉。
“一點面子都不給?好歹以前我也教過你一些東西。”
“啊、對,我實體申請成功也有你的功勞。可我當時請你吃過飯了呀?”
他笑嘻嘻地回答,然後一下子收起笑容,直視着四憲余。
“如果不想說的話,你就用實力攔住我的問題就好了。這也是我能給你的最終提示,千秋組解散、我們實體作者會在天梯賽全力打壓青葉文庫的研討班,所以我不會寧願輸給你也要套你的話。”
他補充道。
“現在的我可不會再輸給你了。”
……
“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情。”
十分鐘后,四憲余有些鄙視和無奈地看着抱頭趴在桌子上的提筆舉目無情,開始補刀。
“說什麼現在的我可不會輸的,這種是上個年代、裝叉打臉流還未興起的時候才是主角用的,現在是歸於反派用來立死亡旗幟,而且很少有人用了——你對梗文化的理解還是那麼落伍。”
經過了早上和勇者的一役,四憲余覺得神清氣爽,覺得自己已經恢復了社團時期的六成實力,再加上這次對方用的是往事改編,自己面對他的質問,只要不斷故弄玄虛、說“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再說了”之類的話,並加速故事發展、把他準備好的流程在幾個來回之內用完,之後的對抗就被拖入了四憲余最擅長的臨場發揮上。
“嗚嗚嗚,我的兩分……到這個梯級想再加分是很困難的啊……“
提筆舉目無親嘴上說著,但還是打起精神抬頭。
“所以真的和以前你說的一樣,《輕小說寫作理論總集》也是一個翻來覆去滿目吃人的東西?”
“不然呢?人工智能是總集靈感,理論總集是總集理論,兩個差別恐怕不會太大。”
大概是經驗主義和唯理論的差別(此處取材自紀傑克在《非人政治學》解讀的二律背反,二律背反的兩個命題並非互相矛盾衝突,而是不同視角導致的不同結果,“要麼都對,要麼都錯”,兩個命題因此構成了辯證統一關係,另外,經驗主義和唯理論其實差別非常大)。
見四憲余起身、準備離開,提筆舉目無親問道。
“話說,你打算回來牽頭搞大社團嗎?我聽說八筒那傢伙現在就是靈感典當的總負責人,現在說是罷工,但大家都是一盤散沙,以前有牌面的議員都心灰意冷不出台——你不站出來,就沒人站出來了。”
“別犯了精英主義的毛病,千秋組才會覺得業界風向變動要靠特定幾個人。”
“好吧……你要重新寫書的話,我建議別投輕幻文庫,把天梯賽成績拿出來,我可以給你引薦幾個網站,像順風菠蘿、愛輕、帽子精靈……”
他撓撓頭,報出了幾個網絡文庫的名字。它們的網站從社團時期到現在,和輕幻文庫比起來都是不成火候,現在似乎反而變成了優秀的避難所。四憲余同樣沒有細聽、匆忙離開。因為他注意到了一個事情。
剛剛他差點就脫口而出。
“誰要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