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全會三人在前、四人在後向自進團發起夾擊。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爍到李堅強的面前,未等他反應過來,模型刀的寒光便已經映入瞳孔。

忍者大聲叫道。

“正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利用自己在輕功上的造詣迅速突進到自進團成員的面前,然後用盡全力揮出太刀——”

“對方雖然被我的突襲嚇了一跳,卻還是穩住心神,淡然使出一招空手接白刃、穩當地用雙指夾住我的太刀,我大吃一驚,拚命試圖抽出刀刃,卻因為對方的力道而動彈不得!”

李堅強作為自進團資歷較老的成員,自然是經驗豐富。他迅速做出回應,讓忍者不得已放慢揮砍的速度、任由李堅強慢悠悠地用雙指夾住同樣慢悠悠砍下的太刀。

——這就是輕小說戰鬥方式“對戰描寫接龍”。雙方根據自己說出的描寫進行戲劇扮演、互相制約,取得現實戰鬥勝利的即為勝者。它具有規則簡單、操作方便、實用性高等特點,是自離城被使用次數最多的戰鬥方式。

忍者意識到對方並不是因為“隸屬於自離城天梯排名最低的社團”就可以小看的對手,於是不再隱藏實力、任由大腦以最快速度運轉。

“我於是乾脆鬆開太刀、從腰間取出苦無向前一劃,對方向後退避,而我接連攻擊。”

李堅強向後連退躲避着攻擊、而忍者趁着這個機會繼續說道

“在這過程中我終於抽回太刀,將苦無當做飛鏢丟向對方面部。他側頭閃過,而我已經拉開距離重新擺好了架勢。”

李堅強回過頭、看到忍者擺好架勢,眼睛裡充滿殺氣。他知道對方已經不打算留情——剛剛忍者是使出了通過動作描寫迫使李堅強忙於躲閃、難以空出思考進行接龍的“連打”。這招能瞬間將劇情節奏提速到最快、讓戰鬥雙方陷入大腦思考速度的純粹比拼中。

李堅強深知自己思考速度的局限,於是想要藉助心理描寫緩和節奏。

“現在我們已經重新回到了一開始的對峙之中,我們互相看着對方、都需要從對方細微的動作神情中看出對方將要使出的動作。情況陷入僵持之中——”

“雖然情況明顯有利於我所屬的資全會,但這是我第一次出任務,如果不能取得讓師父滿意的成績、我在之後中忍考試的評價就會受到影響!”

什麼!?

李堅強此時的表情已經像是踩到地雷般、後悔到臉色發青。他本想緩和節奏,卻沒想到這是給了對方使出“FlagBuff”的的機會——一旦讓對方使出這招,根據規則,自己就必須在描寫接龍中說出“Miss描寫”。“Miss描寫”不能出現在與角色設定不符合的地方、而如果它的施放時間被對方控制在“決勝動作”中,自己就必敗無疑!

怎麼辦……

李堅強的思考已經快要超過大腦的負荷,然而這正是忍者想要看到的——他重新加快劇情節奏、讓李堅強疲於應對戰鬥中一招一式,雖然“Miss描寫”還未出現,但在大局上李堅強的已經是大劣勢。

“我回想起師父告訴我的刀法精髓,在不斷的戰鬥中,我的心神逐漸與手中的太刀合為一體——我感受到自己正身處於風暴中心,穩定、舉手投足間又左右着彷彿能撕毀一切的力量。我的刀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然後,我終於捕捉到了那必殺的瞬間!”

忍者毅然地揮出絕殺,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處理“Miss描寫”時機的李堅強陷入了絕望。

“不……不——!我怎麼可能……”

那已經是反派死前最後的不甘吶喊。李堅強應該在一開始就意識到這個陷阱——當戰鬥描寫使用主角的第一人稱、讓讀者輕易代入的時候,讀者將不會希望主角戰敗,而習慣這點的作者都會下意識地偏袒主角。

哪怕是以反派的思維方式進行創作的,作者。

李堅強看着模型刀向著自己的肩部揮下,像是要將整個人一分為二。

“輸了……”

——直到這句話消失在心境的邊緣,疼痛感才姍姍而來。

張狗蛋、趙栓柱、孫愣子三人因為忍者們的衝擊而與李堅強分開。他們眼睜睜看着太刀砍在自己兄弟的肩上,看着曾經支撐着他們心裡的人跪倒在低。心頭先是一緊,然後就噴發出無盡的怒火。他們大聲吼出每一句描寫,契合出狂亂異常的舞蹈。

“趙栓柱一腳踢開側面砍來的刀刃,張狗蛋藉助對方攻擊的空隙迅速近身。”

“張狗蛋揮拳,卻被另一名資全會成員擋住。刀刃再次從三方襲來,而孫愣子一把推開張狗蛋——”

“——並接慣性壓低身體,如同狡兔般跳出忍者的攻擊範圍。趙栓柱接替、一記躍踢將兩名忍者擊退!”

三人的配合爐火純青,一時間竟讓忍者們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破綻。然而隨着時間的延長,體力和人數對戰況的影響越來越大——除去已經戰敗的李堅強,現在場上是3V4。自進團的成員們已經氣喘吁吁,而受過特殊鍛煉的忍者卻仍像不知疲憊的機器般戰鬥。

“趙栓柱站定身形,卻驚訝地發現對方只是單純後退兩步,完全沒有受傷的跡象。他和同伴們重新站好陣列,而資全會又像是狼群般重新撲了回來。”

“疲憊在他們的身上不斷堆疊,相比起資全會揮刀的動作,三人的應對明顯開始變慢。一開始只有一刀擦過了臉頰,再到之後,刀刃開始砍在手臂、胸口、背部。傷口不斷變多,身上破爛的衣服也開始被血液染紅。”

“疼痛更是進一步影響了操作,雙方的距離開始越拉越大,已經完全沒有挽回的機會——”

不管多不情願,自進團成員們都必須承認自己已經無以為繼。只需要再過兩分鐘,他們就會全部戰敗,並依照規則變成其他組織的成員。他們的內心深處仍期盼着四憲余和七重月允可以力挽狂瀾,然而這時,面前的忍者們不知為何忽然同時跳開、像是要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般拉開距離。

四人互相支持着傷痕纍纍的身體,依然警惕着看向敵人。忍者們讓開道路,先前去追擊四憲余和七重月允的領隊出現在四人的面前。

領隊的面龐扭曲着,身體因為無處釋放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他惡狠狠地擠出字眼。

“汝等……汝等的上司……居然又跑掉啦!”

……

理解到發生了什麼的四人頹然跪倒。

“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四憲余靠在河邊綠道的石制欄杆上拚命大笑着,聲音讓旁邊柳樹上的鳥雀都下意識驚起。

“那個領隊還是忍者、跑路的速度居然沒我們兩個快!”

“你覺得這值得驕傲嗎?”

旁邊的七重月允調整着呼吸,向四憲余翻了個白眼。而四憲余毫無愧疚。

“別這麼說嘛,壁虎尚且斷尾求生,何況是文武雙全的我呢?”

“你是說你和壁虎一類?”

“哈哈~”

四憲余終於稍微收斂笑容,他拍着自己腳邊的行李箱。

“別這麼說嘛,我又不是只顧着賣隊友,我還趁他們沒防備、把我今天撿的那份給帶回來了——李愣子他們用自己的犧牲為四憲余爭取了時間!”

模仿某金牌主播的語氣說著,華麗地無視掉七重月允“你記錯名字了”的吐槽。

“等會你先回去做飯吧,我去把這東西賣掉。”

“不怕被抓到么?”

資全會可能還在到處找我們——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本來四憲余應該先躲藏一段時間避避風頭才是,而他卻得意地搖了搖頭。

“我皮一招反其道而行之。賣東西是要趁現在速度解決,你知道為什麼么?”

“……”

“因為那幫忍者現在要忙着處理李栓柱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人手再來滿城市找我!”

怎麼樣?我是不是天才?

面對四憲余那副欠扁的模樣,七重月允一臉冷漠。

“你又記錯名字了。”

半小時后,四憲余從回收站走出,清點着手中的一小疊綠色紙幣,在微妙的重量中獲取了些許安心。他把錢折起來放進兜里,在陽光下伸着懶腰。正打算回家時,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

是熟悉的聲音。四憲余收起動作、側身看到以前的朋友八筒——染成燦爛金色的頭髮、刀削般菱角分明的臉和五官,十字架耳飾上雕刻有交纏的長蛇,而純黑的正裝上也掛着不輸於此的浮誇銀飾。

“都過了那麼久,你的審美觀還是痞的一批。”

“切、就不知道誇一下你大哥么?”

八筒笑道,而四憲余啐了一聲。

“怎麼就大哥了?當初還是你把我一腳踢出去的。”

“還不是為了那幫傢伙嘛。”

在自離城圈地運動中,四憲余是和八筒一起建立輕小說社團“撲街部”的人,但因為四憲余拉了其他強大作者的仇恨,搞的撲街部受到針對、差點被迫解散。當時的八筒為了保護成員的天梯分數,無奈之下只好將四憲余踢出社團,讓四憲余自己另建自進團。

實際上四憲余並不對此感到生氣,八筒也知道這點。

“你現在還在搞靈感販賣的事么?”

四憲余看了眼他身後的建築。那是和廢品回收站相鄰的普通樓房,和外表不符的是,裡面有人從事着“收集底層作家的靈感和企劃,然後轉賣給輕幻文庫”的工作。

這是在自離城輕小說寫作圈裡半公開的事。如果是放在“日輕崩壞”之前,光是有進行靈感販賣的想法,那個人也會被知道的作者批判到洗心革面。但在國輕發展起來、自離城變成現在的自離城后,靈感販賣成為了底層作家維持生存的手段之一,有很多作者因此得以救急的傳聞。

批判靈感販賣的人已經越來越少。而四憲余也在拾荒的生活中從一開始的厭惡和反對,變成現在的中立態度。

八筒拍了拍自己手中的信封,沉悶的聲音響起,厚度可觀。

“當然要搞,我手下很多人都在等着這個吃飯。”

“吃飯不至於,應該是買輕小說啊手辦什麼的吧?”

“還有網絡連載用的封面,你知道,輕幻文庫不允許你用沒有版權的插畫。”

“是這樣。”

“還是以前好啊……”

八筒感嘆着。

“我還記得在日輕崩壞之前,這個國家是沒什麼實體化的,全部都是網站形式運營。而且還不禁止上傳侵權插畫,要不是那個倒閉了的文庫開了先河的話……”

“別這麼說,人家起碼開啟了網絡小說插畫的版權時代。”

“版權時代還行,說明我們整個輕小說產業受到社會重視、在不斷進步咯?”

八筒頗有意味地看着四憲余的眼睛,而四憲余“噗”的一聲,忍俊不禁。

“你是在諷刺嗎?”

“我哪有諷刺嘛。”

“有的有的,你絕對在諷刺除了版權以外的事情。”‘

“哈哈哈——”

一個拾荒者和一個作者互相搭着肩膀大笑,惹得剛從靈感販賣樓里出來的其他人蔑視不已。

“怎麼樣?今天要不要來我那吃頓飯?”

“還是三叄弎做飯嗎?”

四憲余想起那個總是在吧台後製作飲品的青年,既然是比八筒小兩屆的學弟,現在也應該差不多要畢業了。

“是啊,撲街部的賢妻良母。要不要來?”

“別說的跟搞那檔子事一樣,我不去啊,今天七重月允還在家做飯呢。”

四憲余推了下八筒,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我先走咯?”

“要女人不要兄弟的傢伙。”

“滾吧。我溜了。”

他擺擺手,八筒也做出同樣的動作。而在四憲余走出十幾米后,八筒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把手放在嘴邊大聲呼喊。

“有空來我這一下!有事等你來聊!”

四憲余回到家的時候,七重月允剛好把飯菜端上桌子。兩個雞蛋、一碟青菜、兩碗裝滿的白飯,這就是兩人日常的晚餐。他們的吃飯時間比普通家庭要早得多,因為到了晚上繁榮的時候,兩人還要再去商貿廣場撿些瓶罐。

“不省着點做嗎?”

注意到飯菜分量沒有減少的四憲余有些疑惑。

“今天只有我才有收穫吧,你的那份還給資全會了。”

今天的收入少了一半——四憲余這麼說著,而七重月允只是平淡地回答。

“不吃拉倒。”

……

“好好好,七重大小姐做什麼我都吃。”

四憲余嘆着氣坐下,身前的碗筷卻被移到另一邊。

“喂。”

“你剛剛叫我什麼?”

七重月允夾起一小片青菜,眼睛直直盯着四憲余。四憲余再次嘆氣。

“七重月允。”

青菜被有些粗暴地塞進了四憲余的嘴裡。四憲余咀嚼着,七重月允則是把剛剛用的筷子和四憲余碗上的交換,把它們移回到四憲余面前。

四憲余拿起筷子吃飯。

“現在自進團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呢……”

“嗯。”

“感覺就和你剛來我這的時候差不多……“

四憲余想起自己在巷子里撿到這位七重家長女的那個雨夜,還有她無言的、不讓四憲余通報警察的暴力。然而七重月允對此沒有太多感慨。

“嗯。”

就只是這樣,甚至有像是“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無聊的事”般說著的壓力。四憲余只好閉嘴,兩人默默地吃飯。

等到餐盤見底時,狹小的空間里忽然回蕩起敲門聲。

是誰?

四憲余不記得有誰會在這時候特意找自己,八筒不可能,而七重月允在這裡的三個月里只被她父親找過一次,大吵一架后又不再聯繫。

難道是李什麼的、那幫團員回來了?其他社團看他們太菜了不讓進?

四憲余來到門前,帶着疑惑拉開了房門。而讓他驚訝的,站在外面的人不僅是他完全不認識,而且還是個高中女生。

栗色的、剛長過耳朵的短髮,水靈靈的眼睛,右邊點綴着一顆小小的淚痣。

五官比起精緻,更適合用稚嫩來形容。身材也是嬌小,大概只有150再多一點。她穿着灰色西裝和格子裙、綉着的校徽是屬於在自離城湖苑區的一所名門高中。一看見四憲余,她便像是終於見到偶像的追星族般露出興奮的神情,身體前傾、彷彿要就這樣撲到四憲余的身上。

“鹹魚老師!我想寫輕小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