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被設計好的一樣,在第三次的撞擊之下,石雕先是與地面相撞造成‘砰’的一聲巨響,緊接着才是細紋密密麻麻的出現,發出‘咔嚓咔嚓’細微的聲響。
最終再是一聲爆響,整個四分五裂開來。很奇妙的,它保持了頭部的完整,哪怕是四肢也只是從身體上脫落。若以其中一個大腿為個體來看,僅僅在與身體相連的部位出現了繁多的裂紋。
【啊啊啊啊啊!!!】
隨着附在石雕上面的光芒漸漸消退,幽靈發出極其凄慘的吼叫聲。並且它在無意識間將束縛住杏里的觸手收回了許多,胡亂地控制它們在空中揮舞,像是在用肢體語言表達它十分疼痛的意思。
【上板!】
漸漸的,幽靈的觸手如同初見太陽的冰雪一樣,其中一部分剛開始如人手臂那般粗大,然後隨着它的嘶吼開始變得細小,再然後便完完全全地看不見了。
與此同時,花香味就像是在一瞬間被人抽走一樣,走廊的空氣恢復了正常。但這股正常只持續了短短几秒鐘。
就像是為了搶奪先前被花香味佔領的這片區域一樣,一股強大而噁心的味道不知從何處強硬地擠了進來。如果要我來形容的話,恐怕得用一個混雜了奇奇怪怪垃圾的垃圾桶,在太陽底下暴晒幾日發酵之後的臭味。
若要以確切的名字為其命名的話,我也清楚這是什麼味道。
——腐臭味。
哪怕是位於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在死後也逃脫不了的結局。
這股味道,比起先前濃郁的花香味來說完全是一個相反的存在,花香頂多會讓人感到精神上的不適,而它已經足夠令人引發生理上的反感。
“嘔……”
飛鳥則是完全地臣服在這股臭味當中,跪倒在地乾嘔。其他人雖沒有像她那般眼中,但臉色也都十分難看。
我連忙掏出我的噴霧,取下噴頭,將其中的液體拋灑而出。具備有一定小蘇打成分的液體,理論上來講是可以祛除這股味道的,但是需要時間,現在這麼做實際上用處並不是很大,頂多是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
【啊啊啊!我有罪!我有罪啊!!】
雖說幽靈掌控的觸手明顯減少了許多,但我仔細瞧了眼其他人現在的狀況。飛鳥就不必說了,恐怕在這股味道中無法形成戰力。而主將高川,正因為大量體力的流失導致額頭上的汗水已經匯聚成川,再加上顫抖的身體,恐怕隨時會因為體力不支而倒下。
葉莎給倒是能夠成為戰力,但抓着飛鳥手臂的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做好了隨時準備逃跑的準備。恐怕並不會盡心儘力地去幫助杏里。
也就是說哪怕幽靈被削弱了,恐怕也不是我們現在這個狀態能夠戰勝……最終還是得回歸最初的方案。
“上板風信子就是上板梨世!”
幽靈十分乾脆地用卷在一起的觸手朝我用力拍來,不過速度比起先前要慢上許多,勉勉強強讓我躲了過去。
如果跟它說一句就得躲一次攻擊,以我的閃避能力估計說不了三句。仔細想想,現在要口頭說服幽靈相信我恐怕已經不太可能,必須得有一個關鍵的證據,能夠證明梨世還活着。讓它知道我說的話並不是無憑無據。
只不過……如何證明?
我望了眼整備臭味侵擾,觸手束縛而一副絕望表情的杏里。說是絕望可能有些不妥,她能夠忍耐到現在還不朝着我們抱怨、發泄恐懼,其實已經是值得稱道的品質了。
當然說的現實一點,恐怕也是擔心情緒傾瀉過後,我們拋棄她選擇逃亡。
上板杏里,作為上板梨世的女兒,她的存在便是一種證明,只不過這又牽扯到新的證據。如何證明杏里確實是梨世的女兒。我身上再無可以用的線索,於是這回我只能選擇向杏里尋求某種答案:
“杏里!你身上有什麼和你母親相關的東西嗎!”
第二發觸手的攻擊橫掃過來,我連忙向前撲倒。
“我,我手機上有和母親的合照。”
——就是這個!
然而不等我再開口,高川便突然倒下,“振作一點,加油!”葉莎這樣喊着,但是他沒有任何的反應。
再也沒有任何人抓住杏里,觸手飛快地聚集在一起,將她逐步拖入黑暗當中。
“不要!救救我!”
很清楚地聽到她的悲鳴。
“住手!”
能把聲音化作物理攻擊的,可能世界上存在這種能力的種族,但絕不會是人類。我勉強從地上重新站起,但與杏里的距離已經不是輕易就能追上的程度。
徒勞感和無力感逐漸將我吞噬。我慌張地使勁搖着頭,必須阻止它才對。剛才說過的話語恐怕很難再打動幽靈,必須另闢蹊徑。
快速膨脹的恐怖感,一旦在這裡失敗就會導致杏里的死亡。
“梨世確實死了!但她最後的遺書里有提到你!賀川康史!”
這回才是謊言,沒有一處地方是真的。為了爭奪時間,我不得不往它最在意的地方下手。
“想知道她最後是怎麼看你的嗎!”
——諒解還是憎恨?
賀川的動機全在於對梨世的愧疚,如果她在遺書里諒解了他的話……
只要幽靈還期待着被原諒,期待着自己從心靈的牢籠里被無罪釋放,它一定會被對這句話起反應。
【遺書?你又在騙我!但是……不可能!她不可能有寫……不可能有寫才對……那封遺書肯定是你在騙我,沒錯,你想用她已經原諒我這種謊言!騙我!】
“我有證據!”
黑暗中的雙目又一次閉上,再次睜開的時候變回了最初的、悲傷的深藍色。
“就在那位少女的身上,你放開她就能見到。”
觸手不再繼續拉扯,那對雙眸緊緊盯着神情慌張的杏里,她好像也意識到了這是自己獲救的機會,沒有像先前那樣突然反駁我的話語。
“是,就在……我的手機上。”
【……】
沉默蔓延在走廊當中,哪怕無法看見幽靈的表情,我想它此刻一定十分難以決斷。乘着它放緩拉扯速度的現在,我連忙朝着杏里跑過去——
【停下!】
立刻,幽靈的觸手狠狠地拍打在我前進的道路上,迫不得已我只好停下腳步。
“讓她拿出手機!”
【遺書……上板……】
幽靈發出無意義的呢喃,將束縛住杏里的觸手收回了一部分,讓她能夠重新掌控自己的雙手,但位於腳部位的觸手還捆得死死的。完完全全限制住她的移動能力。
“遺、遺書……”
杏里顫巍巍地掏出手機,但遲遲沒有解鎖屏幕,眼神一直在偷瞄我這邊,我趕緊提示她:
“合照!你與母親的合照!”
【你又騙我!!!】
幽靈的反應實在是太快,我補救道:
“你看了就知道有沒有騙你!”
——糟透了。
【根本就沒有遺書!我明白的!就算真的有,那也只可能是對我的怨恨!】
【我……我愧對上板!】
【唯有將她順利長大的孩子!帶去那個世界!才可能取得她的原諒!】
幽靈雙目的顏色有重新被染紅的跡象,我連忙一邊朝着杏里衝刺過去,一邊用指出它言語中的漏洞。
“若是她真的死了,那她的孩子一定也跟着死了!”
【不!不會!!她的孩子一定還活着!】
【不然……】
【我豈不是……不能贖罪了?】
【啊啊啊!!】
【這孩子一定就是她的女兒!!!】
“杏里!”
向著距離黑暗只有一步之遙的杏里,我強烈地呼喊着。手中唯一還能當做武器或許只剩下腰包,我奮力將其從身上扯下,不顧裡面還存在的某些重要記錄,我朝着那片黑暗用力扔過去。
——拜託了。
懷着向某種存在祈禱的想法,我渴求着這軟弱的攻擊能夠奏效。
然而這終究屬於我的妄想,現實是我根本就沒有那麼大的力氣能夠令腰包飛越整個走廊,它最終停留在距離那片黑暗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的地方。
‘咔嗒’。
腰包掉落在地……不對。
遠處是手機掉落在地的聲音,以及像是撥號被接通的聲響。緊接着傳出,‘杏里,你現在在哪?’這樣的詢問。雖然有經過電子信號處理,以及許多的雜音,但辨認出對方是上板梨世也還是十分容易。
我抓住最後的稻草,蓋過杏里求救的聲音,我再一次喊道:
“賀川康史!電話對面就是上板梨世!想要被原諒,就只有現在!你想去的那個世界只會有她的怨恨!”
‘賀川?喂?杏里??你究竟在哪??’
【你又想騙我!你個騙子!】
只要抓住這一點不放,就能從幽靈手上奪取些許的時間,雖然越來越短,但已足夠我跑過去撿起手機。
“上板小姐,簡單來講,杏里被賀川劫持了……不對。現在請你以‘原諒賀川’的心態,與對方對話。”
‘劫持?賀川?你是——’
“賀川!仔細聽聽看這個聲音吧!”
喉嚨在多次的大聲吶喊後有股灼熱感,我繼續發揮獨裁者的一面,忽視這股疼痛叫道:
“這就是上板梨世的聲音!你總不可能連自己學生的聲音都認不出來吧!”
【上板?梨世?】
【不!不對!這只是你的小把戲!】
“仔細聽聽看吧!”
免提,音量最大。我期望於幽靈能夠辨析出上板的聲音,但時隔十六年,當時的少女已長大成人,音色隨着年齡發生細微的變化。若幽靈因此沒有發現她的身份……
我不由得考慮起這個方案失敗后的行動,然而再怎麼想恐怕留給我的也只有一個選擇——逃跑。
——意為拋棄杏里逃跑。
如果真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也只好選擇明哲保身。
——所幸沒有到達那一步。
‘賀川老師!你在的吧!’
幽靈顫巍巍地回應着:
【上板……同學?】
【不不不,上板她已經死了!她自殺了!】
‘果然是賀川老師啊。對,沒錯,拜你所賜,上板梨世十六年前已經死了。’
【那你究竟是……】
雜音越來越大,聲音斷斷續續的。
‘上板風信子哦。我以花的名字重生了。’
那片黑暗,忽然間變得模糊、躁動起來,抓住杏里的所有觸手都縮了回去。我拿着手機,一邊緩緩靠近杏里,一邊指揮她慢慢向我靠攏。
【你還活着?不,你死了!你……死了?】
【……是上板沒錯吧?】
滋啦滋啦……雜音越來越來,快要蓋過了上板的聲音。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我……我……】
黑暗逐漸化為一道模糊的黑色人影。
‘我一直都……所以……’
她的聲音漸漸消失。
“……原諒……”
最後轉變為‘嘟嘟嘟……’這樣意義不明的噪音。
雖然他們之間並未能夠好好對話,只不過一旦確認上板未死,幽靈的所作所為全部都將被否定。
那道黑色人影哭嚎着,繼續不斷縮小着,將吸附在走廊當中的所有黑暗聚攏於身。逐漸化為一個中年男子……悲哭的慘狀。
杏里從我手中接過手機,在操作一番后,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跟在她身後的我,見到了屏幕上的照片——
那是一對母女,在公園水池旁的合影。完美無瑕的笑容背後,上板或許早已從這份痛苦的回憶中解脫。
那位中年男子見到這張圖片,涕泗橫流地跪倒在地。
“我對你媽媽說過一些非常過分的話。我沒有一天不為此後悔……但是,她並沒有在意我的過錯,將你好好地撫養成人了。真的太感謝了,謝謝你能站在這裡。”
遠處的高川也在此刻悠悠轉醒,在葉莎和飛鳥的攙扶下逐漸走近。
站在我們面前不再是深陷虛妄執念的幽靈,僅僅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師。
身上的疼痛感讓我覺得就這樣原諒他實在太過輕率,然而目睹他的這份模樣,我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再加上,他確確實實屬於‘死人’,也不可能再施加比‘死’更加過分的懲處。
葉莎也是同我一樣忿忿不平,只不過她可不像我這樣能夠剋制自己的情緒,她蹲着身,毫不客氣地指責幽靈的過錯。一點也不擔心對方又一次變成剛才那副進攻性很強的模樣。
“我會替你向媽媽表達歉意的。”杏里如此說道。
“既然大家都平安無事……”高川似乎也對此沒轍,便不打算繼續追究。
“在那個世界,可要認真聽學生重要的商談。”飛鳥勸誡他道。
“對不起……也謝謝你們。”
逐漸消散的中年老師。
——應該不會有反轉了吧。
我默默嘆息,在他消散的最後一刻,我湊近他的耳朵。
“上板她一直都未曾原諒你。”
【我從未奢求她的原諒。】
得到了對方這樣模糊的回應,我再一次嘆息。
“結束了吧。”
與大家不由得做出了這樣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