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伊比利斯先生一直是個好人,儘管他長着個怪物腦袋,同樣的,瑪伊雅小姐也是好人,儘管她長了個怪物身體。就連最後,我從安德那裡得知他們都是墮天使的時候,我也沒有改變對他們兩人的看法。好人就是好人。

所以當伊比利斯先生與瑪伊雅小姐關掉悲劇古物店不辭而別離開巴黎的時候,我內心是無法接收的,同樣無法接受這一現實的還有海倫。海倫是被楓丹先生和伊比利斯先生一起救出來的,但兩人都拋下了她選擇了離去,這她哪裡能承受的住呢?所以海倫崩潰了,陷入了長達十多年的人生低潮、墮落期。

而直到現在,我都在思考,伊比利斯先生當時為何要不辭而別。悲劇的生意不太好倒是真的,但伊比利斯先生先前也向楓丹先生和我透露過,資金完全不緊張,即使店鋪不賺錢,兩位墮天使現有的資產也足夠他們揮霍好幾百年的。所以當時伊比利斯先生與瑪伊雅小姐遭遇到的肯定是難以想象的大麻煩,大到他們必須離開已經穩定紮根的巴黎,再次選擇背井離鄉。

此刻,一切的源頭正坐在我的身邊,路易斯,這個同楓丹先生幾乎有相同面容與聲音的年輕男子,聲稱他的父母叫伊比利斯、瑪伊雅。

這說明了什麼?只要是正常人,隨便想一下就會明白了。

我打定主意,在巴黎再多呆一陣子,起碼得去一趟楓丹先生的墓前。不清楚伊比利斯與瑪伊雅在離開前做了些什麼,但他們都出席了楓丹先生的葬禮,如果他們有心在走之前去看了楓丹先生最後一眼的話,肯定會留下些痕迹的。

或許,我得找海倫一起把楓丹先生的土翻開,看看他的棺材是不是完整的。以伊比利斯先生那種辦事方法與腦迴路,他絕對乾的出來掘好友墓這種事情。

話說回來,也是時候去看望一次楓丹先生了。同海倫約定好的每年一次的例行掃墓,誰都沒有遵守呢……

“你之前去過那裡嗎?”坐在我身邊,緊貼着我的路易斯側過頭這麼問我道。出租車的後座其實完全有空間,但他就是緊挨着我,憑藉他的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看着我的臉。

怎麼,難道他這個二十歲的小夥子還真想吃了我嗎?

“你指的是悲劇嗎?”

“對。那家古物店,我父親和我母親之前開在巴黎的店。”

“我……我沒去過那裡,不過我聽說過,它在業內還挺有名的,起碼在我那個時代。”

“啊,這樣么……總之,今天就要去那兒解決一個人,一個麻煩人物。”

路易斯這一路上小動作很多,最多的便是不停在大腿上搓着手。他其實很不安嗎?他難道對自己沒有信心?這點和楓丹先生可不像。

“是惡魔嗎?”

“你在剛剛也說過吧,歐洲已經沒有惡魔了。”

“原來你知道啊,路易斯。那你要去那兒處理什麼?”

眼前的他撓着頭躊躇着,似乎是在糾結該不該告訴我實情。

“你要是不說明白,我這個副手很難當啊……”

“天使。”

什麼?但我確信我在路易斯嘴裡聽到了天使這個詞。

“我們要去獵殺天使嗎?這可是惡魔們做的事情!”

坐在前頭的司機聽見了我這句話,減緩車速回過頭來驚恐地看着我與路易斯。

“啊,沒事,我們在討論一些宗教方面的事情……”

路易斯及時賠笑,使得司機只是嘟了嘟嘴巴,又加快了車速。不過在此期間我一直瞪着路易斯,這下他已經不敢同我對視了。

“嘛,父親跟我說的就是這樣啦。他說,叫我來巴黎他那個店裡去解決一個天使。”

其實我並沒有從路易斯的話里聽出來多少漏洞,一個墮天使想要他的驅魔人兒子去幫他解決一個天使,在情理上沒有問題。但不知怎的,我始終感到,路易斯在上車之後沒有說一句真話。他同楓丹先生有一樣不同,那便是,我始終覺得眼前的路易斯是個不安分的、不成熟的孩子,而以往的楓丹先生完全值得信賴。

所以,讓我當他的副手,我覺得我可能辦不到了。

“路易斯……”

“嗯?”

“你應該也沒有到過悲劇吧?”

“啊,沒錯。說來慚愧,其實我對巴黎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呢,只是腦海里有些依稀的碎片,像是過去來過,自己有在這裡生活居住過。但完全想不起來一些具體的。所以有瑪麗你來當我的副手的話,我能安心很多……”

原來如此。果然,這孩子並不是個省油的,也不是個能令人省心的。想同他像同楓丹先生那樣和諧相處恐怕不太可能了。

“那你不是過來送死的么?”

“呃……”

我盯着他的眼睛,能看出來此時路易斯眼裡滿是憤怒。但他或許是出於紳士風度,出於對年長女性的尊重,又或是他的記憶碎片中還有個穿純白修女服的女孩,他並沒有開口發火,只是繼續撓着頭。

我看他這樣子嘆了口氣。

“我可不想你死啊,你還年輕。”

“啊,我明白的。”

“所以,還是我來吧?”

“什麼?!”

“我的意思是,做副手我並不樂意,路易斯。對於悲劇,儘管你是悲劇主人的兒子,但我對那裡肯定比你熟悉些。”

在路易斯震驚的目光的凝視下,我解開皮衣裡頭那件白襯衫的頭三粒扣子,從裡頭掏出那枚鮮紅色的十字架。

“就憑這個東西,路易斯,我想你應該做我的副手。今晚,你暫且得先聽我的了。”

我將伊比利斯先生贈予我的見面禮從脖子上一把扯下,捏在手心,放到了胸口皮衣內袋裡頭。

“瑪麗……你……”

我突然對眼前被我震住的年輕男人起了惡作劇的興趣,於是故意作出嫵媚的眼神表情,並用那種平時我並不怎麼習慣,但也能學的有模有樣的性感聲音對他說:

“今晚,就讓大姐姐罩你吧~~”

我親眼看着路易斯臉紅,接着他終於坐遠了一些,恐怕是暫時接受不了我前後的巨大反差。我輕輕笑了一聲,也不準備繼續打趣他了。要是繼續下去,恐怕我自己都會受不了,進而手足無措,再次變成二十年前的懵懂小姑娘,然後被一個帥氣的老男人耍的團團轉。

“啊,瑪麗,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可以當你的副手,但你放心,我還是能保證你的安全的……”

“你初到巴黎,自然是有很多東西不清楚不明白,但事後,你可以去打聽,法國的驅魔通靈業內,我還是有點名氣的呢,雖然都是過去的事了。在惡魔面前尚且能自保,難道我還會懼怕天使嗎?”

我恢復為平時的文靜語氣,同時握住了路易斯的手。他同我進行了最後一次對視,我能從他的眼眸里看出些迷惑、不自信,以及對於我的信任。當我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過於擔心的時候,出租車停在了那條巴黎老街,那棟木建築的不遠處。

“我來付車費吧,總是讓你付我很不好意思呢。”

說完,我比路易斯更快地打開我的包。在這個過程中,路易斯放開了我的手,但始終拉着我的衣角。

路易斯他,或許一直以來,都在勉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