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街道的燈火與些許月光混雜在一起穿透這偏僻教堂宣講台後七彩的玻璃與主的神像,化作同樣斑斕的色彩落在打掃乾淨的木製地板上。

雖說已是暗夜,但這裡卻幾乎沒有開燈,亮起的只有牆上的幾盞暗淡的橙色壁燈,僅憑這樣的光線連看清腳下的道路可能都十分困難,不過這一切都是某個男人刻意製造出的狀況,現在正是他每日告解罪過的時刻,結束了在走道入口處持續了不知多久的靜默,被稱作“黑神父”的安之顧踏着輕盈的步伐緩步向前,暗淡的燈光絲毫沒有對他構成阻礙,他的眼中正閃爍着並非燈光倒映的灰暗光線,以無人宣講台後高高立起的神像為目標逐漸接近,最後準確的停在宣講台前的空地,對着潔白的神像順勢跪了下去,將雙手握在一起后念念有詞。

“統治天的萬能之主,你的罪人來悔他的罪,我遵循你的諭旨,用你賜的劍實行你的言語,毀滅一切威嚇受你庇護者的邪惡,我……”

神父話音未落,教堂的雙開門被毫不客氣的突然踹開,本就處於老化的一道門扉撞在一旁白色的牆壁使合頁瞬間斷裂,倒在一旁的長椅上發出最後的哀鳴后斷成了兩半,從被燈光照亮些許的夜霧中現身的,是一抹無垢到耀眼的純白。

“唉……老友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可能就是沒做出個會正常開門進出的作品來,還是說其實那墮天使也這麼開門?你知道你踹飛的是什麼嗎?那是主的家門。”

被打斷祈禱的神父無奈的站起身來,看向站在地毯上的最終造物,而她只是無聊的四處觀望着昏暗的教堂。

“兩塊木板而已,想要的話我再弄來就是。”

略顯無聊的血紅色雙眼看向因自己而支離破碎的門板,最終造物抬起了手卷弄着自己骸骨般慘白的長發,這是她從地下設施離開后不久的事,有如命中注定一般,在異對局成員發現她的存在之前她先遇到了安之顧,在一眼認出這是虐殺博士“造物”之一的最終造物后,安之顧立刻隱藏起了她的行蹤並收留了她,按着她的意願以自己的方式予以教導,希望能夠以此告慰博士可能存在的靈魂,儘管最後得到的結果有些不盡人意……還未完全理解最終造物運轉原理的安之顧完全沒法通過神的禱文來讓時不時像這樣進入暴走狀態的她平靜下來,不過至少她接受了安之顧賦予她的新名字。

安琪現在作為黑神父的近衛伴隨他在各處活動,就像她的那些妹妹曾為“父親”做過的事一樣。

“於是,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嗎,老師?”

說出對安之顧的稱謂時,安琪露出了一絲淺笑,這是她自己主動選取的,最為合適的稱謂,因為博士還沒來得及對她進行徹底的數據填充就被她親手殺害,而那之後她很快就依靠有着高完成度的自律系統意識到只靠她一人難以形成完整的數據庫這件事,畢竟就算能讓她自如的運轉起來,各種數據的補充依然要靠外力干涉或是自行收集,於是她就這樣默認了安之顧的考量。

那時候要是把腦袋最聰明的那位留下就好了呢……不過也沒得挑了。

“無需緊張,只是讓你來打個照面,針對老友與他的那些傑作……你的親族全部陣亡/下落不明以及大量士兵傷亡的情況,上層派來了新的協助者,畢竟他們還不知道我身邊已有你這樣可靠的守衛。”

神父滿懷信念的眼神讓安琪的心底躍起了些許歡喜,不過並不是因為她感到被信賴,而是從神父的言行來看果然他還不知道包括“父親”在內,以及那些可愛又可憐的殘缺品妹妹們都是被自己親手了結了性命,也就是小聰明得逞帶來的快意,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天性而非被後期灌輸的既定數據,心滿意足的安琪輕聲哼着她在街道上聽見的流行歌曲,坐進了沒被門板壓到的長椅里。

“也該來了才是,我給他的地址不可能出錯。”

思索着導致延誤的各種可能性,神父在宣講台前來回踱着步子。

“是個怎樣的人?”

端坐於長椅上的安琪十指相扣,向後靠去的同時長發落在了椅背之後,到今天為止她已經見到了數千張不同的面孔,但這還不足以讓她能夠完全理解人類之間的差異性,她希望見到更多,接觸更多,這也是安琪最引以為傲的特性,與那些只懂得戰鬥以及搜捕( ),獵犬般的老型號不同,戰鬥對她來說只是諸多手段中的一個……也可說是興趣,無論何時對有着最接近人類知性的她來說豐富數據庫的內容總是一件樂事。

“他是個好小伙,即使還很年輕,取得的成就卻令我都不得不讚賞一番,明明以他的功績來講擁有與我同樣甚至更高的地位都算不上怪奇之事……可他現在還是一位普通的士兵。”

“哼……這就是淡泊名利?我是無法理解,如果我有那樣的機會當然要尋求更高的特權,前提是我還處在異常現象對應局的框架內吧。”

意識到自己幾乎已算是脫離組織的安琪不服氣的將頭扭向一邊,按着神父曾做出的教導,地位與權利之類的事物所帶來的利益能夠輕易讓高尚之人墮落,不過對她來說根本沒理由拒絕藉此獲得更多知識的機會就是了,何況作為戰鬥的理由來說倒也不錯。

“不不,我啊,對那事沒興趣,這樣來的更自由。”

從身後突然傳出的沙啞的男性嗓音讓安琪不禁嚇了一跳,這是她踏出容器以來首次感到如同電擊般短暫而疼痛的恐懼,畢竟至今為止她還沒遇到過能夠躲過自己身體里埋藏的探測裝置的生物,直到聲音出現為止,她都能確信這座小教堂內只有自己與神父兩人的生命反應,所以她才放心大膽的與神父交談着,不過,所謂的恐懼也就導致了她最多一秒左右的遲疑,在那之後安琪立刻恢復了她作為博士的最新式武器應有的姿態,腳尖輕輕一蹬便從長椅上躍起,穩穩的立在椅背後的空地將她合金製成的指甲對準了聲音傳來的位置。

坐在長椅上的是一位身着異對局士兵制服的青年,除了沒帶頭盔以外身上的每件服飾都是百分百的異對局發配的標準裝備,他有些灰白的發色在暗淡的燈光下來看幾乎等同於白色,不過這些對安琪來說不是最值得在意的事。

青年的眼神,完全不像是身處教堂這樣的聖所,猶如在凝視着安琪經過改造的視網膜都無法看見的某個詭異世界,透出的滿是不加修飾的惡念。

“別急,他正是我所說的人,雖說我也沒明白他怎麼會突然……在這裡。”

聽到神父的話,安琪姑且強忍着回擊的打算放下了她隨時準備刺出去的手,而這青年在下一刻做出的回應讓人匪夷所思,他伸出戴着戰術手套的手捻起了一縷安琪垂落在身側的白色長發,若無其事的玩弄起來。

“你這是在做什麼……?”

看着自己的頭髮被毫無理由的拉起,安琪心中的困惑甚至大過了怒火,因為實在是太長的緣故末端的部分被拉起倒是沒讓她覺得疼,只是和剛剛短暫的驚嚇感一樣,這是她從未遇到過的狀況,神父也沒教導過她“被一個嚇到自己的人玩弄頭髮時該如何回應。”這樣複雜的處理機制,於是她只能拋出那麼一句乾燥的疑問。

“過於異樣的,手感以及與正常女性不同的直徑,你啊,肯定不是人類吧?”

青年的話語斷斷續續,彷彿每說一句話的時候就有人在他的腦內按下暫停鍵,有時也會幹脆忘了按,總之對他而言像正常人一樣說話是件很勞累的事,不過很顯然安琪更在意他怎麼做到僅僅憑藉這樣連身體接觸都算不上的觸碰得知了自己並非人類一事,這疑問讓她不得不徹底放下了想要攻發動突襲的慾望,畢竟如果青年被自己殺害了,問題無法得到解答這件事肯定會讓她痛苦很久。

“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摸過很多東西那些都不一樣,這種程度的觸摸已經完全足夠了,再加上你身上,非常,非常,刺鼻的福爾馬林味,你肯定是博士的好女兒吧?”

更加準確的推測讓安琪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撞上了不久前坐着的那張長椅的椅背,現在經過數次沐浴與清洗的她身上早已沒有被泡在試液里時的氣味,可青年的發言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剛剛從容器里走出的瞬間,與現在一樣,帶着試液里混合的福爾馬林味不知所措。

“一會結束了你們可以再好好認識一下將來要一同守護無助羔羊的同伴,在那之前讓我替你們做個自我介紹吧,我知道你們不擅長這事。”

斑斕的光澤落在站在宣講台前的神父的兩肩,給他覆上一層莊嚴,以及神聖。

“這位青年的名字是森無,之前一直在進行對第一優先級目標“終末魔女”的追蹤,有着豐富的對失落者及祭者的作戰經驗,今日起正式由第349小隊調任至這Z市以協助我完成聖職。”

聽到自己的背景由別人說出,森無放開了手中的白色長發靠在了椅背上,稍作停頓后,神父看向還呆立在原地的安琪。

“如你所說,這位少女並非自然生命,而是我的老友瞿星爍博士製造出的最後的造物,他還沒來得及為她賦予編號就不幸殉難,於是我將她命名為安琪,意為如她的顏色一般潔白的天使,現在她擔任着我的護衛,即使在經驗上還有所欠缺,但必將隨着日後到來的種種試煉不斷精進。”

在神父說完之後,安琪才漸漸回過神來,走回前面的長椅,在回頭看了眼無所事事的打量着教團內部環境的森無後,她重新坐了下去。

“雖說你們很清楚我的身份,但出於禮節,我也得介紹自己。”

神父直立在宣講台前,用柔和,卻不失威嚴的語調報上他的名號。

“吾名為安之顧,侍奉主之人,也是異常現象對應局的“特派”,吾遵循神言投身於白鷺的所在之地,與他一同捍衛這主建起的花園,以保它不至被異形的超常之物所踐踏,”

背着手的神父緩緩閉上雙眼,宛如正在聆聽什麼遙遠之物的感召,不久后便再次睜開。

“我在這座Z市的聖職,正是根除這裡的一切異形之物,統轄整個25區的這裡絕對不能被擾亂,並且我將在這裡消滅讓主的花園蒙上陰影的,那可憎的墮天使,老友正是因為被她虛假的光所迷惑,最終迎來了那樣不幸的結局,你們要做的正是與我一同,讓一切回歸原有的秩序,讓羔羊們不再受到墮天使和她該死的信者的威脅。”

與坐在前面,已經取回理智的安琪一樣,森無並沒有對神父充滿號召力的演講引起注意,只是擺弄着從腰間拔出的一把刻有奇特文字的銀色手槍。

因為該做的事,他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