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而寂靜的圖書館裡,整潔的白色瓷磚地板在白熾燈光的投射下映照出置於其上的諸多座位,還有桌底,椅子與桌子都是以相連在一起的狀態被整齊的分成了數十列,與最前端的書架保持了足夠寬闊的距離后一直延伸到入口處的裝甲門前,書架則以半圓形的布置方式沿着圖書室的牆壁展開,即使書架都嶄新到像是剛剛從金屬衝壓機里出廠的那樣,上面的書卻未必與其同樣嶄新,一部分即使能在上面看到仔細清理過的痕迹,可刻在封面上的划痕以及一些細小的塵埃都在說明這些書經歷過的歲月比承載它的書架更為長久,不過這些書基本都被分類到了同一個書架上,通常都是些相當有年代感的歷史資料,或是沒有進行任何漢化處理的外文書籍原本,其他的書架則依照從右至左的順序依次擺放了關於現代科研、時政要事、歷史記載……這些書當然不會是隨處可見的那種,因為它們都記有絕不能輕易讓外界知曉的秘密,以及至今為止異對局對應過的各種“異常現象”的紀錄,其中自然包括祭者與失落者的種種,極少數還無法被判明的事物,以及按着時間順序排放的行動報告。

這裡當然不是一般的圖書館,準確來說這裡是位於異常現象對應局的總部,僅對少數員工開放的檔案館,裡面存放的是世界範圍內設有各層級保密權限的文件與檔案,而這也是異對局實施的安全措施的一部分,他們必須考慮到以數據形式儲存的資料與機密全部遭到破壞這種極端的可能性,對於外面的人而言這裡充滿謎團,不過對於能進來的人來說這裡和普通的圖書館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可以在這裡輕鬆的調取一些以書面形式保存的文件副本,或是根本沒有儲入數據庫的機密文件,而通常,得以進入的只有持有B級權限的管理區主管或更高權限的存在……比如傳聞中的“特別派遣人員”。”

被稱作“黑神父”的安之顧正坐在最中心的座位上,用他無論何時都滿懷信念的眼神仔細地觀察着,書本上的每一個段落,生怕從中漏掉什麼重要信息一樣,他現在拿着的正是異對局成立以來的編年史,而手邊還堆放着不少文件夾,那些是書中發生過的一些,引起他注意的事件的詳細紀錄,另一邊則放了幾本世界各地的歷史書。

《關於第一優先級目標“無名”行動軌跡的調查報告》

《關於第一優先級目標“無名”所持有的“魅惑”能力之分析》

《協議:“潘多拉魔盒”》

《悲鳴愚者事件對當地生態體系造成的已知破壞》

《關於悲鳴愚者事件的最終調查報告》

《特別行動隊“獠牙”之實戰紀錄》

《關於聖女教會的組織結構分析》

《“降臨日”相關調查記錄》

《關於特別行動隊“獠牙”的遣散指令》

安之顧正在搜尋的,自然是他當前的任務目標,那可憎的“墮天使”無名的任何情報,護送任務已經順利的完成,而白鷺也沒有將他繼續留在總部的意思,那麼他接下來只需繼續專註於抓獲,亦或是消滅這對於異常現象對應局乃至整個世界而言的最大威脅即可,為了做到這一點,他現在理所當然的要利用近在眼前的資源,查清哪怕只有指尖大小程度的,關於無名的謎團,即使他不做調查異對局內也早已公開了一些無名的調查報告,不過在安之顧的眼裡看來那基本都是些撐場面的客套話,真正的有用的部分根本不足以讓他看清無名的弱點,除去他的信仰帶來的支撐,他在擁有信仰之前就已經是習慣像這樣“眼見為實”的類型了。

安之顧已經像這樣在檔案館裡坐了整整一晚,不過因為這裡完全是密閉環境,通風完全是依靠中央空調而非窗戶,沒有除了燈光以外的任何照明,所以時間在這裡變得有些曖昧起來,連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像這樣不眠不休的查閱了這麼久的資料,沒有倦意,也沒有饑渴,戰勝那究極邪惡的信念讓他翻動文件的手指沒有出現過哪怕一絲輕微的顫抖,這些甚至都是他基於做好了“即使毫無收穫也無妨”的覺悟才進行的舉動,畢竟他也清楚,關於無名這個讓人頭疼的存在,異對局能夠展示出來的部分大概也就是調查的極限了,就算如此,他仍然從這些幾乎無人問津……除了某位已經再也不會造訪這裡的博士以外,確實沒有什麼人去接觸的資料中找到了關於無名的蛛絲馬跡。

首先是她出現的時間,目前在異對局內認可度最高的說法,是“無名”這一異常在悲鳴愚者事件發生幾個月後才現身於世,開始影響人類並通過“萬物之神”的力量將他們轉化為祭者,可是在翻閱了幾個大洲的所有主要國家留存下來的古今文獻后,就連安之顧這樣總是鎮定自若的男人都對他自己的發現感到了不小的衝擊,畢竟這些都是異對局所屬的歷史學家從未提到過的內容……

如果那些模糊不清的記載是正確的,或許無名在幾百年,甚至一千年前就已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並暗中活躍着。

從亞洲到歐洲,再從南北美洲到大洋洲,安之顧找到的一些古老怪談中都十分隱晦的記載了一位被稱作“身着黑金的不詳之女”的女性,這一傳言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紀的教會文學,可其中的描述卻矛盾般時而將她寫作在街道上的做生意的平民,又時而寫作在城堡中縱情享樂的貴族,甚至時不時寫成吸血鬼或者類似的妖魔鬼怪。

“那是惡魔降在人世的化身,她誘惑人們犯下罪孽,她走過的街道皆門窗緊閉,男人們蒙住眼睛和耳朵逃避,女人們不敢與她受詛的眼睛對上,她就像是宣告災厄的風,經過的地方都變得詭異起來。”

即使神父沒有那麼精通英語,但書上的內容他都大致能夠理解,無論是以理性的思維還是以他的直覺來看,能被如此記載的存在,世界上不會存在第二個,而除去異對局現有的調查報告外,近代的記載則起始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斷斷續續的記載延伸至2021年……也就是悲鳴愚者事件發生的三年前,而那個時間點恰巧處於異對局成立了第一支特別行動隊,現在早已被解散的那支“獠牙”的時候,在那之後便再次出現了為期三年的空白期,沒有任何資料能夠查出無名在那期間去了哪裡,雖說在目前發現的時間軸中無名確實會經常銷聲匿跡一段時間,短則數年,長則直到時代更迭,進入近代以後關於她的紀錄數量開始直線下降,可神父敏銳的直感卻不得不將無名最後的一次消失與那支業已解散的隊伍聯繫起來。

第一特別行動隊……是個跟我沒什麼交際的隊伍,不過他們確實有很多與那墮天使戰鬥的紀錄……可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不斷翻弄着手上的文件夾里排列整齊的文件,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除了前幾頁印有對特別行動隊成立初衷的描述以外,剩下的都只是些空白的紙張,沒有任何打印上去的字跡。

與在電子資料庫調查這支隊伍時完全一致的狀況,不得不隱瞞的真相……確實也是那位大人的作風,不願披露想必也是有他的苦衷吧。

如此說服自己后,安之顧將關於特別行動隊“獠牙”的相關資料整理好後放在了一邊,重新拿起被推到上面的厚重歷史書並將無名的其他資料一併放到書邊。

降臨日?教會的成員里確實流傳着這種可笑至極的末日論,信奉墮天使的邪妄之徒們還敢說什麼轉生,不過這確實……等等,這裡提到了的是什麼?

安之顧翻動文件速度明顯提升了起來,因為在他看到的報告中所有針對教徒的審問紀錄最後都被引向了一條“預言”,可就像之前特別行動隊“獠牙”的描述一樣,對預言的具體闡述要麼最開始就沒被寫進報告,要麼就是在文字間刻意的被留成了一段空白,就在他為此感到有些焦躁,準備起身前去拿取更多關於聖女教會的文件時,安之顧發現他的手在起身的瞬間不自禁摸在了一本他都沒能想起在何時放置於此的文件上,將其倒置的狀態下翻過來后,他看見了文件上的標題。

《“巫祀部族”遺址之挖掘進展及出土物品名錄》

標題上印刷的,是只有極少數異對局成員能夠了解到的內容,安之顧在很久之前就曾聽聞異對局在對據說是源自商代,甚至更為古老的某個遺迹進行挖掘,自從異對局在統合之後接管世界,考古之類的科研任務自然也被他們一併承包了下來,雖說這不是安之顧負責的領域,但他也能夠看出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僅僅是知道異對局在進行挖掘一事,具體的進程卻神秘到連他都不曾聽聞,整個發掘工作都被施以最為嚴密的安保措施,派遣的工作人員直接定居在挖掘區域幾百米內的安置點,周遭據說還設有對於通常的考古工作而言根本沒有必要的火力點進行監視 ,挖掘出的物品也反常的沒有做任何登記就直接被藏匿起來……而就是這樣被異對局盡全力隱藏的事物,其紀錄居然就這麼出現在了眼前。

除了神意還能說是什麼?

沒有絲毫的猶豫與迷惘,安之顧果斷解開了文件夾上的扣鎖,開始翻閱起這本該同樣被謹慎保管的資料,第一頁就已經寫滿了關於遺迹的許多調查數據,可神父的眼睛卻像是被什麼不可見的力量指引着一般,看見了他苦苦尋找着的那句,位於文章末尾處的“預言”,從簡介上來看那似乎並非如他所想,是出自教會成員出口的語句,而是從某個更為悠久的事物上破譯而來,但在探究它的具體由來之前,神父決定先看清楚這“預言”究竟想要預示些什麼。

盡數活祭,其數為五,終日未至,循環往複。

只有這十六個字被醒目的寫在了文章的最末端,向後翻頁卻沒有它的後續,而根據餘下的描述來看,這段文字是不久前才從古老的甲骨文上破譯並紀錄於此,而那段甲骨文的原物則被放置在……

察覺到某人接近的氣息后,安之顧果斷的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夾,他並非對於自己可能違反規定的行為感到畏懼,而是單純的不希望有人因此造成不必要的誤解進而阻礙他完成聖職,幾秒鐘之後,就像他預料的那樣,緊閉的裝甲門分別向左右兩側滑動,一名將自動步槍背在身後,身着制式裝備的士兵走入其中。

“早上好,安之顧先生。”

問候之後,士兵立刻對着已經從座位上起身的安之顧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而安之顧也鄭重的點了點頭以示回應。

“嗯,沒想到已經過了這麼久,不過真是難得啊,我以為我還需要在這一個人調查很久來着,你是這裡的管理員嗎?”

士兵的臉上帶有跟其他士兵同樣的面罩與防風鏡,以至於安之顧完全沒法看清他臉上的神情,只能通過士兵平緩的聲音推測他來此的目的……雖然那麼問了,但他比誰都清楚,一位普通的士兵絕無可能得到進入檔案室的許可,以及通過那道裝甲門所需的密碼。

“總局長看您遲遲沒有登機,於是要我前來提醒您,返回Z市的飛機已經準備好了,請您儘快前去。”

這時安之顧才猛然想起,自己本來只是抱着打發時間的心態來到這裡,想在起飛前來這裡重新確認一遍那些關於無名的已知情報,很明顯,現在他知道的東西似乎比原定需要知道的多了太多,而他只能默默祈禱那位主君不是誤會了什麼事,而是真心實意的為自己送來友善的提醒,過度沉溺於在龐大的數據之中搜尋線索的他唯一沒來得及察覺的事,恐怕只有那些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各個角落裡對準了他的微型攝像頭。

是時候離開了……無論是否願意如此。

點了點頭之後,神父再次轉身面向有些雜亂的桌面,回過神來的他多少為此感到了些許羞愧,從他無論何時都十分整潔的辦公桌桌面就能看出,他是很在意整潔方面問題的男人,不過士兵卻先他一步走了過去,開始整理起上面的文件。

“請您現在直接前去登機吧,這裡就交由我來整理。”

“嗯,如此甚好,那麼我就此返回Z市繼續履行我的聖職,代我向白鷺致以問候與歉意,我本想在這裡查閱完需要的資料后再親自前往道別,可如你所見,時間似乎不太夠了。”

點頭示意后,士兵繼續埋頭整理起桌面上形成已久的文件夾之山,並將其按分類分成了幾摞以便之後進行返還。

“這麼說來,你能否告訴我,我在這裡已度過了多久?”

“從您進到這裡的時間開始算的話……現在是早上七點四十六,已經過了整整一天一夜,先生。”

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向士兵致謝后,安之顧將手背在身後走到裝甲門前輸入離開時專用的第二道密碼,然後走了出去,而這一切都通過暗藏在各個隱蔽位置的攝像頭如實傳達到了這座異對局總部的另一個寬闊的房間內,傳達到那似乎有些沉重的機械頭盔正觀看着的屏幕內,而注視這一切的存在,在他被液體所盈滿的頭盔中露出了一絲隱秘的微笑。

“那麼,預言者的設置就此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