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郊外的林地,身披黑袍,頭戴兜帽的信徒們儘可能的將肢體隱藏在他們袍子里,好像露出哪怕一根手指頭都會招致什麼可怕的災難性後果似的,每個人都靜默着走向林地最中央的空地,蒼白的月亮此刻正高懸於不見一道烏雲的夜空中,因為與城市的距離足夠遙遠,璀璨的燈火完全無法觸及這片森林,唯有純粹的月光幽幽照亮這正不斷集結信徒們的,黑暗森林的中心,經過近半小時的時間后,原本寂靜到連樹葉飄落地面的聲音都能聽清的林地也多少變得有些喧嘩起來,不過充斥其間的聲音都是帶着無比明確的目的性,沒有一句無用之語。

“人數還差多少?”

“十二個。”

“法陣與信物的最終確認完成了嗎?”

“是的,全部完成。”

“貢品何在?”

“還在卡車上,由大祭司親自護送,“祭文”也在他的身上,想必馬上就能到這裡了。”

“把那邊的樹枝清理掉,不要讓我看見一片葉子飄到法陣里。”

“觀星者,來我這邊!”

“警戒用的使者安排的如何?”

“全部到位了。”

“那就準備好,聖女正等待我等將貢物獻上。”

點燃手中的火炬后,信徒們四散而去,手持火炬的信徒走到空地周圍的樹邊,將這除了月光之外唯一的光源插在早已釘入樹榦里的鐵架內,固定完成後,他們也加入了已經沿着空地的邊緣圍成圓形的隊伍里,動作一致地跪倒在這片清理過後形成的荒地上,等待他們的領導者到達此處,沒過太久,寂靜的林地間就響起了小型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緊接着是車門被打開后從中流出的諸多沉悶的嘟囔聲,在圓圈外守候着的幾名信徒見狀,立刻前去幫忙押送被麻袋罩住頭的“貢品”們,並向著最後從車裡緩緩走下的身影深深彎下他們的腰,以此表達敬意。

“恭候多時了,大祭司,儀式的準備已經全部結束,只等您為我們誦讀神言。”

在低頭彎腰的信徒之前站立的,是一位與他們同樣身穿長袍的存在,從形體來看大概是一位男性,而他身上的長袍與信徒們身上的也有着決定性的區別,作為主體的黑色並非那種經過染色的廉價亞麻布所製成,而是由更為細膩的布料,比如絲綢之類的布匹精心縫製而成,纏繞其上的則是諸多意義不明的流線型金色條紋,紋樣遍布了整件長袍,甚至延伸到他正帶着的兜帽上,在末尾處形成一種類似鳥羽的圖案,能夠辨別其中意味的人可能也只有穿着它的這位祭司以及正帶領他前往林間空地的信徒們,而長袍最中央的位置則飾有一道彷彿正在怒放的異樣花紋,這神聖的紋樣當然是取自信徒們所膜拜的對象,聖女,也就是異常現象對應局的頭號目標無名身着的禮服,而這正是這位祭司所擁有的至高地位的最好象徵。

沒用多久,一言不發的祭司就來到了信徒們圍成的圓圈中央,本已跪在地上的信徒在他從身邊經過的時候更加誇張的低下了頭,幾乎已經將臉貼在滿是爍石與泥土的地面上,這樣的行為不僅僅是對祭司表達他的敬意,更是對他教袍上的神聖圖案獻上最為純粹的崇拜之情,被麻袋罩住腦袋的人,也很快被按着上下左右的方位被押到了圓圈的四周,隨後被按倒在地上,而祭司像是一直在等待這一刻般,配合著他們膝蓋觸地的瞬間,從他的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片有着不規則邊緣的橢圓形骨質薄片,殘破的邊角與划痕昭示着它所經歷的久遠時光,而土黃色的主體上密集的刻有諸多奇形怪狀的字符,隨後,大祭司將這一難以言喻的古怪物體雙手捧起並半跪在地上,高高揚起了他被與兜帽連在一起的面具所覆蓋的頭顱。

當他念出了第一個古怪的音符時,一片死寂的林地瞬間沸騰了起來,仍在地上跪拜的信徒們即使沒有抬起他們的頭,通過這逐漸響亮的奇怪叫喊大概也能猜到此刻他們的臉上有着怎樣扭曲的表情,而後,大祭司仰望着群星閃爍的夜空,念出更多並非人類語言的詞句,而地上匍匐的信徒們也漸漸無法壓抑這詞句給他們的情感帶來的巨大衝擊,逐漸顫抖起來,隨姿勢放置在地面上的手也開始不斷抓入堅硬的土地之中,大祭司的語調也愈發高昂,最後,信徒們已徹底無法壓抑心中那份極端至極的喜悅,從地面上跳起,保持着圍成的圓形嘶吼着、手舞足蹈着,而站在那些“貢品”身後的信徒則看準時機,將手中鋒利的短劍從背後刺入他們的胸膛,或是劃開他們的脖子,在一片狂亂的叫喊與歡呼聲中,從麻袋裡傳出的嘟囔聲戛然而止,並重重的倒在圓圈周圍,可他們的傷口中泉涌而出的血並沒有按着人們熟知的物理法則那樣,滲入土地之中或是形成一灘血泊,殷紅的血像是被什麼東西帶領着一樣,筆直的從信徒們的身旁流向圓圈,以螺旋的方式逐漸描繪出了那片空地的真實面目,一道碩大的魔法陣,每一個環中都畫有讓人戰慄的怪異符號,而血液最後顯現出的,是圓環最中央處那朵象徵意義的異界之花,與此同時,繪出整個法陣的血液不再保持它原有的暗紅色,而是不自然的亮起了讓人眩目的紅色熒光,信徒們在法陣完成的瞬間更加肆無忌憚的咆哮、或是大笑起來,甚至看見了他們所崇拜的神明,那位身着黑金色禮服的聖女微笑着降臨在大祭司所捧起的祭文之上,不過,這也僅僅是他們能夠看見的場景,或者說,幻覺。

在這以自己和法陣為中心的狂亂舞蹈之中,大祭司也仍然有條不紊的繼續念誦着古怪的音節,他的眼睛緊緊盯住手中的“祭文”以及遼闊無邊的深邃夜空,像是在刻意將其與夜空中的某顆星星對準一樣,就在這場狂宴有條不紊的進行時,幾聲並非來自信徒的嘶吼意料之外的打破了這“秩序”,導致所有人下意識的停下了動作,一同看向沒有一絲光源的黑暗林地。

“這是使者的聲音!有入侵者!?警衛在做什麼???為什麼不來通知我們!?”

“怎麼可能,誰能找到這裡?不過是安撫的效力快要到了而已吧?”

“上一次在港口的時候好像也有過類似的事情......”

“那個白色的聖女?!難道她又......”

“還不閉嘴!大祭司說過那根本不是,也不可能是我們的聖女。”

看見周遭被火光倒映出的狂舞逐漸平息,聽見狂熱的吼叫逐漸演變為竊竊私語,祭司也緩緩將高舉起來的祭文重新放了下去,隨後看了一眼離他最近的信徒,而對方即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向他低頭示意。

“都安靜!大祭司要求你們派人前去弄清發生了什麼,儀式不能就這樣中......”

乾淨利落的切斷音使向眾人宣講的信徒瞬間沉寂下來,而就站在他身邊的信徒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就感覺到臉上似乎灑滿了某種溫熱的液體,將其抹下並通過被風吹動的火焰照亮粘乎乎的手上后,他看見了一道鮮紅,再次抬頭的時候,眼前同伴的頭顱已經重重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咿....咿!!!!”

不禁替這位同伴發出悲鳴的信徒這才意識到飛濺在他臉上的鮮紅究竟是何物體,並不禁向後退了幾步,對於還沒怎麼深入參加崇拜儀式的他來說這樣突然的死亡仍具有相當程度的震懾性,而其餘的信徒也立刻開始睜大他們隱藏在兜帽下的雙眼,四處尋找那支可能存在的,殺害了同伴的凶刃,此時竊竊私語的聲音已經轉變為一發不可收拾的議論。

“果然出事了!快來人跟我去確認使者的情況!”

“比起這種事先確保大祭司的安全!都到這邊來!掩護大祭司去第二集合點!通知那邊的人做好接應......”

“我是覺得沒必要那麼做啦,你們的守衛也好,失落者也好,已經在地上等着被拉回去做研究材料了,倒是你們,應該快些決定自己的下場了。”

滿懷輕蔑的女性聲音從林地間響起,而在場的那些從到達這座城市后在港口舉行的第一次召喚中倖存下來的信徒們,立刻認出了它的主人,不過沒等其中的任何人對此進行說明,幾發榴彈就從火炬后的一片黑暗中飛出,將他們炸的七零八落,那些飛落一地的斷肢在火光的照亮下出乎意料的顯示出了不同的膚色,好在大祭司站在了離那裡足夠遠的中心位置因而沒有被波及到,但爆炸產生的餘波仍化作一股疾風吹動了他的兜帽,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向其他的信徒那般,對此感到哪怕一絲驚慌失措,數十秒后,如同某些信徒們預想的那樣,一道無垢的純白身影從黑暗中漸漸現身,白銀色的長發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飄動,而浮現於她雙眼前側類似瞄準鏡形狀的圓形投影也隨着左臂下槍口冒出的硝煙而逐漸消散,完全現身的安琪在樹榦上安放的火炬照耀下,優雅的彎下她的膝蓋,捻起了裙角的兩側向在場的所有聖女教會的成員致意,而潛伏在附近樹枝上的信徒還沒來得及將悄悄對準她的槍口打齣子彈,身體就被從安琪身後飛來的一道白光猛然開出一個大洞,跌倒在地上。

“雖說偷襲是你們的自由,不過......讓我欠了某人一個毫無必要的人情這件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啊。”

從安琪身後走出的,是單手舉起那把刻有怪異紋樣的手槍的森無,彷彿眼前的眾多信徒根本不存在似的,他一眼就鎖定了最遠處的大祭司,並將槍口指了過去。

“不要慌!不過是兩個特派而已,只要有大祭司在這裡的話......!”

“在這裡的話?”

略顯滄桑,卻鏗鏘有力的男性嗓音響起后,另一個漆黑的人影將雙手背在腰間,不緊不慢的從樹林中走了出來,用他銳利的視線掃過面前開始不斷掏出武器的信徒們,以及被其所簇擁的大祭司,其實他與安琪還有森無早在儀式開始前就已經到達了林地,在消滅了所有失落者后立刻通知異對局將這一帶團團包圍,而現在,他親自前來進行收尾工作。

“崇拜主的敵人,人類的敵人……這即是你們的罪惡。”

“這男人,難……難道是那個?”

“沒錯……沒想到“黑神父”也來到這座城市了,預言果然是正確的。”

無視了信徒們的閑言碎語,銳利的視線逐漸深沉,最後定格在了人群最中心的大祭司,以及他所佩戴的面具上,而大祭司也在同一時刻調轉了他的視線,與神父四目相對,在認出教袍上的紋樣時,神父由衷的感到能夠被派遣到這座城市真是上天賜予他的幸運,不但找到了有可能是無名弱點的線索,還遇上了闊別已久的老對手,不過他並未將這份欣喜體現出來,而在他視線盡頭的大祭司也僅僅是傾斜了一下他被面具與兜帽覆蓋的頭部,像是對什麼事感到不可思議一樣。

不管怎樣,對神父來說計劃正順利的進行着,在他們進行黑暗儀式的中途加以破壞,這樣一來無論儀式是基於怎樣的目的他們都不大可能得到想要的結果了,人質們的“光榮犧牲”也因此變得物有所值,接下來只要奪下他手裡的“祭文”,一切就……

Arrugu'fuguna'kuervna'putruhga……

從面具後傳出的詭異音節將神父的警戒心瞬間提到了最高,他並不理解,也不能理解這來自異界的語言具體有着怎樣的含義,但對於不是第一次聽見的他來說,接下來將要發生的異變早已瞭然於心。

咒語念畢,大祭司手中骨質片狀物上的字符開始散發出熟悉的黑金色光芒,但光不僅僅是在字符間流淌,而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從中迸發而出,化作更為寬闊的光束飛散在地面,大地隨之搖動,被光芒覆蓋的地面緊接着開始產生了裂痕,糾纏的利爪伴隨着咆哮聲從中伸出,兇狠的拍打在地面上從地下爬升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