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Z市邊緣城區大約7公里的廢棄區域內

對於一座早已被時間和其締造者忘卻的城市來說,街道上一次出現人頭攢動的現象是在何時已經沒有誰會記得了,這裡的一切都遭到了被稱作“過往”之魔物的侵襲,在許多意義上被蒙上灰塵,無人維護的柏油馬路開裂的縫隙里長出的雜草已能夠到人的小腿,泥濘而斑駁的幾塊白色油漆說明那可能曾經畫有斑馬線,無論馬路還是人行道,到處都散落着風化到一觸即碎的紙張和叫不上名字的雜物,斷裂的電線杆橫亘在道路中央,不過被其拖至地面的高壓電線想必是很久之前就失去供電了,沒有一棟建築物能夠留下哪怕一扇不帶裂痕的窗戶。

廢棄區域的判定標準十分簡單。

該區域里有大量威脅等級較高的TL存在。

收復該區域的價值小於清理TL可能帶來的損失。

一旦符合以上兩種條件,無論是曾經無比繁華而閃耀的大都市,還是寧靜富饒的城鎮與村落,都會被毫不猶豫的放棄,裡面的人們要麼最開始就沒逃出來,要麼就是被分配到其他受異常現象對應局保護的城市居住,沒有人會試着回來了,世界各地像這樣的廢棄區域可以稱得上是數不勝數。

因此,某些在隱藏在陰影里的存在才能肆無忌憚的活動。

行走在這破敗街道上的人們,不必多說就能通過那雙受詛咒的黑金色雙眼辨認出他們的身份,祭者們成群結隊的出現無論在哪個管理區恐怕都稱得上是稀奇中的稀奇,拋開被異常現象對應局針對與追殺這點,大多數祭者也會因為自身的與眾不同而下意識的避開人群,不過像現在的這種情況就要例外了,每一位祭者目光所及之處中活動着的人影,全都是自己的同類,光是這些在往目的地趕的祭者,看起來都足以讓這條殘破的街道取回往日生機,不分年齡,性別,或是種族,衣着與膚色各異的祭者們在與彼此擦肩而過時都會以微笑或是微微低頭向對方示意,在這裡沒人需要再掩飾自己的什麼,周身纏繞的瘟疫飛蟲、身後的惡魔四翼、貫穿身體的水晶增生、環繞在頭頂的光圈,無論能力是以怎樣奇怪的方式體現出來,在這裡絕對不會有人對此說三道四了,因為是同類,所以能夠理解,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純粹的理由,信任與輕鬆的氛圍才能在這廢墟中不斷蔓延開來吧。

雖然他們都忘了原來自己還有戒備心這一說。

不久前還空蕩蕩的影廳里,現在擠滿了人,黑金色的眼瞳注視彼此,或滿懷期待的看向所有人自覺留出的一片空地,幾近成為碎布的銀幕前方,積滿灰塵的破爛座位上坐滿了人,以至於其他的人不得不坐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來往的階梯旁幾位男士盤腿而坐,掛在高處的音響上,身體輕盈的少女正坐在上面興緻饒饒的晃着雙腿,順便俯瞰下方有些嘈雜的人群,很快她就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從正門走來,與周遭的歡快氛圍格格不入,一個身着祭者瞳色長袍的傢伙在幾個相同打扮的人簇擁下走入了這間平面化的影廳,一眼認出長袍上獨特的花紋后,她偷笑着挑了挑眉。

“愛勒還沒有來嘛?”

“就是啊,愛勒在哪裡?”

“說了需要準備……我們就等等唄。”

“話說,怎麼教會的都來了?他們打算改信嗎?畢竟我們這邊的也算得上是聖女啊~”

“誰知道,雖說我也很想拜見一下那位大人的身姿,不過愛勒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她來着,那時候自然就能見到了吧?”

“聽着可真是太好了,能同時見到兩位第一教條!”

“話說前幾天的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天為什麼變得那麼嚇人了。”

“你也看見了嗎?!我在美洲那邊的朋友也說看見了,而且感覺到某種熟悉的力量……就像獻祭時那樣。”

“不過最後有道閃光飛上天炸開以後天空就恢復正常了吧?”

嘈雜而熱烈的討論在空曠的影廳里持續升溫,直至達到了某個臨界點,這種事在以前也挺常見的,比如喧嘩的班級在同一時間陷入沉默,然而班主任卻並沒有出現這種事。

不過,她確實是來了。

誰都無法察覺,更別提追溯了,為了一些事而回頭的祭者們在無意間看向銀幕的時候,他們等待的人已經在那了,頓時,本該重歸喧嘩的影廳將沉寂繼續保持下去,雖說對愛勒幼小的身體感到驚訝,但每個人都自覺噤聲,同時單膝跪地,以無可比擬的虔誠向自己的主人獻上崇拜之情,就連聖女教會的那幾位訪客也隨眾祭者一道跪下,即使不是他們信仰的聖女,但毫無疑問,這位同樣是他們的主人,是只存在於古老傳說與禁斷書籍的描述,跨越了空間帷幕來到現世的守護天使。

“居然來了這麼多人呢!好開心呀!”

即使是跪着,祭者們臉上的笑意也無法遮掩,愛勒的聲音彷彿是一段柔和的樂曲,拂去了所有短暫的不安與緊張,在她的示意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凜漪祈則在銀幕後方透過縫隙默默守望着。

“大家應該都知道我的目的吧?我想很早就來找我的那幾位應該跟你們說過了……”

沒有人出聲,是因為每個人都如愛勒所說,知道她為了尋找“另一位”第一教條而來,說話的同時,愛勒左顧右盼的在支離破碎的銀幕前來回行走,當她對仍坐在音響上俯瞰自己的少女粲然一笑,熱情的揮了揮手時,後者才驚恐的意識到自己做出了何等失禮的舉動,竟敢在上方俯視自己的主人,她連忙從音響上跳了下來,在她的膝蓋觸地前,愛勒竟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用她的雙手扶住少女。

“放鬆些啦,這種小事情無所謂的。”

畫有閃亮眼影的雙眼,此時像是看見了自天堂投射下來的光芒,或許只是聽見這麼一句話,對這名少女來說從地球的另一端趕到這裡的價值就變得超乎想象了,能夠被愛勒呼喚,然後回應她的呼喚本就已是作為祭者的最高榮耀,可她卻在此之上又施以這等恩惠……雖然對愛勒來說只是句沒什麼特別的話罷了。

盛大的舞會,或許沒有任何秩序與規律可以追尋,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每個人都樂在其中,首先是愛勒帶頭起舞,緊接着,想要起舞的慾望就如波紋般不斷在眾祭者之間擴散開來,無論是掌握了優雅舞姿的上流人士,還是根本對舞蹈沒有任何概念的青年們,全都隨着自己心中的旋律起舞,彼此之間的陌生也無法阻礙他們互相邀請一位第一眼就很中意的舞伴一同起舞,可惜影廳的空間有限,能被允許起舞的只有兩側通道附近的人們,大多數人只能在座位上耐心等待着。

笑容

沒有陣營,沒有立場,也沒有隔閡,甚至沒有羞怯,在這由她的存在而得以成立的烏托邦里,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定位,猜忌、競爭,全都從樂園之中被驅離出去……

在一道沉悶的轟鳴中,衝擊波穿透了牆體,攜帶着碎塊擊中了附近的不少祭者,更有數人被這陣突如其來的爆炸直接炸飛了出去,影廳的一側牆壁轟然倒塌,讓外面被雲層遮斷了絕大部分亮度的日光闖入這裡,所有的黑金色瞳孔在同一時間看從向煙塵中緩緩走出的兩個人影。

“中午好,各位祭者,打擾你們的聚會可真是抱歉。”

包覆右臂的機械在她走出煙幕時才徹底收回了上臂后側的開口中,這時,安琪才不緊不慢的捻起兩側裙角,向在場的所有人致以問候,久違的換上作戰服的森無拿着他的手槍,保持警戒態勢跟在安琪身後。

對於打破了這歡快氛圍的入侵者,祭者們的心胸之中自然會燃起怒火,有着強化身體能力之力量的祭者們率先發起進攻,以尖銳的利爪配合著發達的骨骼與肌肉,再加上飛一般的奔跑速度,自四面八方撲向安琪,而她閃過微光的血紅雙瞳早已鎖定了所有處於高速移動的物體。

沒有選擇靜止的她稍許發力,從地面一躍而起,而她之前站立的破舊地板竟在其力量下完全碎裂,以超過這些祭者的速度迎面對沖,幾乎與這些祭者步調一致,互相掠過的時候,距離接近到他們甚至能看清對方眼中映出的彼此,在這一過程中沒有任何聲音發出,至少是沒有發出什麼能超越現場雜音的聲響,不過,最後平穩落地的就只有安琪一人了

在無序的撲通聲中,曾是祭者的四肢與軀體亂七八糟的摔在地上,在這昏暗的日光下根本分不清某條胳膊或者大腿屬於誰,面帶驚訝的頭顱眼中那道黑金色這之後才慢慢消散,想必是沒有料到刀刃分割自己的速度竟比自身的能力要更快一步吧,就連平滑到不可思議的傷口也在這時才反應過來,開始將內部的血液傾注在地面上,向四周的地面泉涌而去的鮮血與這些無意間堆在一起的殘肢斷臂有如京觀,向在場的所有祭者宣告安琪強悍的武力,與那些還在反應究竟發生了什麼,搖動着的黑金色雙瞳不同,當事人只是甩了一下指尖的銀刃,就朝着銀幕前方的愛勒走了過去。

“嚯……你就是白鷺說的“另一位”吧?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出現了,不過,怪不得要把你和她相提並論呢。”

前進的同時,安琪眼中的選取框早已鎖定了站在遠處破碎銀幕下的愛勒,幼小的身形與稚嫩的面容瞞不過她強大的情報處理系統,甚至根本不必特地分析,只是站在她的面前,安琪就能不斷感受到與(      )完全一致,“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氛圍陰雲似的圍繞在愛勒的身邊,令安琪的殺意持續激化,舉起指尖延伸出的那對仍在滴血的銀刃,安琪雙腿發力,猛衝進將她與愛勒隔開的一眾祭者之中,可她身後的森無只是在不緊不慢的按順序解決掉附近的祭者。

不着急會比較好吧?

來自森無的即時通訊在安琪的耳畔響起,幸運的是她即使不動嘴也可以以同樣的方式在這專用頻道里和森無進行交流,所以她無需分散注意力,刺出銀刃的同時她的聲音也傳達給了後方的森無。

雜魚都交給你了,我去會會那個小女孩。

我不覺得能贏。

盡說些廢話,閉上嘴老老實實看着吧。

否定,聲音是由……

許久之前,在教堂徹底敗給(      )的記憶被她認定為需要永久保存下來的數據固定在了腦內的數據庫中,自那一天之後,她不斷分析着與(      )交手時得到的所有數據,遺憾的是祭者之中她至今還未遇上過可以作為陪練對象用以磨練分析過後得出的身手,現在就是她用上這些技藝的時刻了。

她與地面接觸的剎那,被一些動作靈敏的祭者當做是破綻而貿然接近,迎面而來的是非自然之火、閃耀的能量聚合體、以及明顯是由骨頭做成的某種飛行道具,其他想憑着自身力量一決勝負的祭者緊隨其後,意在安琪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時候毫不留情的給她最後一擊,砍下她的頭顱,或是折斷她的四肢,雜亂無章的攻擊前後來襲,對這些大部分從未經受過什麼訓練,只是應主人號召而聚集在此的祭者來說這種程度的配合應該已經稱得上是罕見了,他們連話都還沒說過幾句,只是為了守護共同的主人而奮不顧身……這樣的可悲的努力在安琪眼裡自然連一點點威脅性也不存在。

是時候起舞了。

柔軟的腰身瞬間向後傾倒,迎面飛來的攻擊便就此化解,它們幾乎是貼着安琪總是在細心維護的面部飛了過去,連使用系統自帶的動作輔臨時改變骨骼結構都不需要,突然大幅度改變的動作自然也使得上前的一眾祭者始料未及,倉促的想要改變攻擊的手段與方向,可向後俯身的安琪卻保持這個怎麼看都不自然的姿勢,憑藉著之前的衝刺帶來的強勁勢頭繼續向前推進,她跪地滑行的雙腿就像是裝了輪子一樣平滑的帶着她前行,事實上也確實有一對輪子自她膝蓋的內側延伸出來,為了能夠在任何地勢,任何情況下都保持她的高機動力能夠擁有絕對優勢,博士像這樣在她的各處關節和肢體里都加入了類似的小玩意,作為他理念的究極體現,畢竟博士眼中的“她”就該是這樣,無論處於何等不利的情況都能夠主宰周圍的一切。

合金骨骼的內側,液壓軸配合著前移的重心不斷收縮,隨時準備釋放出其中積蓄的力量,緊貼地面滑行的安琪找準時機,像是被發射一樣從地上彈了起來,左手的利刃只是輕輕一劃就斬斷了沖在最前面的祭者脖子上的東西,順勢扭動起來的安琪雙臂交叉,修長而致命的刀鋒開始隨她腳尖的動作一同旋轉,她以單腳輕盈地立在地上,可鋒刃在迎面切開周遭所有祭者的過程中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平衡,大量自動脈中噴湧出的鮮血被她的刀刃帶動而飛濺至半空,形成一道道血幕,即使是祭者,血液依舊如此鮮紅,看似迅猛的旋轉實則不然,在這肉眼無法完全看清的華麗舞姿中,安琪揮出她指尖的刀刃前,早已通過浮現在她眼前的選取框鎖定了所有觸手可及的要害,白色的浮游框體精確無誤的勾勒出每一處脖頸、內臟、關節,隨後依次將其斬斷或是貫穿,他們各自不同的能力在這致命的芭蕾舞前來不及發揮任何作用,便與主人一起長眠於安琪的利刃之下。

“得手了!”

一陣有些尖銳的刺痛過後,安琪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左腹被一把誇張的匕首深深刺入,滲出的血和其他的什麼液體混雜在一起,沾染在刀刃與她的禮服上,可是,在她本人對此做出什麼反應之前,這個剛剛解除隱身能力的襲擊者反而慌亂起來了。

“怎……怎麼可能……裡面難道是鐵的嗎?!”

很簡單就能明白的事,匕首刺入的一瞬,襲擊者感到的可不是人體組織的那種柔軟與順滑,刺破皮膚的手感本就有些不對勁,而現在他能明顯感受的,匕首的尖端正頂在什麼堅硬的金屬物件上,而人類的身體里怎麼可能會無辜在身體里裝上這麼堅硬的物質。

在沉溺於震驚時,襲擊者拿着匕首的手就被轉過身的安琪一刀兩斷,用兩根手指夾住匕首的刀刃后,安琪就將插入體內的部分整個拔了出來,然後將這匕首與斷肢一起丟在地上,這個男人刺中的是她供能系統的某個部件,不過造成的損害也僅有禮服上的小缺口,破損的表皮與這個部件上的些許划痕。

比起用言語表達憤怒,安琪選擇了更加直接的方式,在他剛要咬着牙起身的時候,幾道炫目的刀光閃過,緊接着就只有許多片碎肉混雜着碎布與血液落在地上。

暫時確保了一片足夠寬闊的地帶后,安琪滿意的笑了笑,收起指尖的銀刃,甩了下雙手,在一陣密集而細小的機械雜音中,許多黑色的小長方體零件自安琪的臂膀下方不斷向上,像是俄羅斯方塊那樣彼此重疊、交叉、最後固定,每個零件看起來都像是有自我意識似的不斷接合,最後,兩把像是盒子般扁長的槍械替代了她的雙臂,鋥亮的槍口直指面前的祭者們。

“該清場了。”

將面前所有人接連鎖定在選取框里之後,耀眼的紅外線自槍口下方投射到每一名祭者身上的要害,代替了安琪手臂的兩把槍械即刻開始噴吐火舌,別緻的內部構造使得槍聲即使是像這樣以全自動模式開火也不會太過嘈雜,不如說,撞針不斷在槍膛內擊發彈藥的聲音聽起來甚至有些悅耳,隨着彈殼雨點般灑落在地板上,壓倒性的火力在短短几秒內完全傾瀉在這影廳中,祭者們能夠用能力自保的當即就那麼做了,在自己的身前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彈開密集的彈雨,雙臂變得猶如岩石般堅硬后不斷吸收槍彈的傷害,或是以一道火牆隔絕安琪的視線,同時焚毀所有彈頭……剩下的則沒有那麼幸運,千奇百怪的能力在實彈面前似乎並沒有發揮出什麼效果,或許是根本就無法用於戰鬥的能力吧,不斷有祭者倒在安琪雙臂槍械開火時發出的槍響之中,倒地的人身上無不滿是彈孔,但他們也怪不得自己的同類沒有進行掩護,他們的目的一眼就能明白了,所有能夠防禦的祭者,全都不約而同的以愛勒為中心構築起人牆,在此基礎上再將自己的能力置於前方,以求完全阻止愛勒可能被子彈擊中的可能性。

“盡做些沒用的事。”

眼見子彈無法穿透祭者們構築防線,安琪果斷放下槍械……大概一秒的停頓后,再次抬起槍的的她,向前方的祭者們投以得意至極的嘲笑。

口徑較小的槍口下方,那個一直處於瞄準狀態的紅外線校準器黯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大口徑槍管下方的校準器閃出紅光,如果視力比較好,在不太遠的距離下便可以清楚看見槍管中開始亮起的光芒映出螺旋狀的膛線。

悶響過後,兩發榴彈一齊射出,着彈點自發射器就已經決定,幾乎是從正上方落下的榴彈令只顧防守正面的祭者們猝不及防,在更加沉重的轟鳴聲中,煙塵吞沒了所有人視線中的一切,不過安琪仍能清楚的觀測到全場的狀況就是了,猛烈的爆風將她的裙擺與身後的一從白髮向後揚起,額前的劉海也在這無序的空氣流動中不斷起伏,爆炸過後,曾站着不少祭者的地面就只剩下一個偌大的彈坑,焦痕在它不規則的圓形邊緣四散開來,裡面卻不見哪怕一位祭者的身影,不得不退避到遠處的祭者們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純白的少女收起覆蓋雙臂的槍械后慢悠悠的繞過這個還冒着煙的彈坑,走向他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