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聚居區的第二天，我準備好要彙報的材料前往黑羽大人的宅邸。
“哦哦……”還未接近，我就不由得抬起頭來發出驚嘆之聲。
黑羽聚落的變化有多大，從宅邸上就可見一斑。
十層之多的樓層，高度至少有三十米，殿頂直入雲霄。在阿克爾法大陸上，我還從未見過如此雄偉的建築，這恐怕是人工所能達到的極限了吧。
原本的三層“小樓”向外擴建，蓋過了內院圍牆和圍住它的侍衛居所連在了一起，成為了基底，基底的中心部分，也就是原樓閣拆掉了屋頂，向上加蓋了七層，形成了今天這樣的壯觀建築。
最初的外牆也成為了內牆，並在更外圍圈出了一塊四邊均超過500米的大庭院。
似乎不能像以前一樣隨隨便便就進去了啊……
我走向有八名門衛佇立兩旁的大門，和我預想的一樣，以往見到我就會被打開的大門，今天就算我到了切近都紋絲不動。
“請通報您的名字、身份和事由。”一名門衛站到我面前，問道。
我還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在自家工作場所的大門口被盤問。
問我話的這個門衛是生面孔，但是……
“我沒想到連你們都不認識我了。”我看着其他幾名門衛，嘆息道。
“抱歉，芷唯依大人，這是例行公事……”一個和我熟識的門衛陪着笑臉，不好意思地說，“還請您配合我們一下吧。”
“芷唯依，黑羽聚落狩獵隊總隊長，前來彙報遠征情況。”我也不打算在門口浪費時間，對那個問我的門衛如實說道，“話說回來，我身上穿的難道不是狩獵隊的制式正裝嗎？這東西都證明不了我的身份？”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門衛向我行了一個禮，轉身進門了。
“我猜，這是讓我等着的意思嘍？”我指着根本沒有留出讓我通過的時間就關上的大門，不以尋求解答為目的地問。
“這是必要的管控和防範措施，還請諒解，芷唯依大人。”
“嚴格管理是好事，但是一人一通報，辦事效率就低了。萬一我有緊急事件要面見黑羽大人呢？”我環抱雙手，看着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打開的大門，“而且啊……雖說是為了防範，但我要是真的想偷偷摸摸進去干點壞事，恐怕沒人有機會盤問我哦。”
“不要拿您的標準來衡量其他壞人啊，芷唯依大人。”
“好啊，你誹謗我是壞人，我要在黑羽大人面前好好說道說道這事兒！”我壞笑道。
“您饒了我吧……”和我熟識的門衛哭笑不得地說，“不過……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您這次去不一定能見到黑羽大人。”
“為什麼？”
“黑羽大人……嗯……公務繁忙。”門衛支支吾吾地說。
“繁忙到連遠征大事都不聞不問的地步了？”我不以為然，斜眼看着門衛。
門衛應該也不是刻意有所隱瞞，估計是不知道原因瞎猜的，或者是知道原因的人覺得沒必要和這些基層守衛解釋太多。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黑羽大人真的抬高了會面的門檻。
“對了，這麼氣派的建築應該有個名字吧？摘星樓什麼的？”
“天之閣。”守衛回答道。
哈，真是個恰如其分的名字。
又等了一會兒，進去通報的門衛才回到這裡，將我帶進了門。穿過隨處可見守衛巡邏的外院，在內院的門口，我又被擋了下來。
“芷唯依大人，請您接受搜身。”
“又添了新規矩是嗎？”我平伸雙臂，任由內院的門衛對我上下其手。
門衛對我的暗諷充耳不聞，從上到下摸了一遍之後，為我打開了內院的門。外門衛向內門衛交接了什麼東西之後便回去了，拿到交接物的內門衛對我說了一句：“請跟我來。”
進了內門，又有兩個門衛跟在我的後面。
“帶路人一個就夠了吧？”我瞥了一眼後面兩個一言不發的傢伙，“還是說，連我都需要護衛了？”
如果我想做點什麼的話，想要阻止我，三個人恐怕還遠遠不夠。當然，這句話我沒說出來。
“您說笑了，芷唯依大人。”門衛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
真不知道，要想見到黑羽大人還要過幾道卡幾重關。
門衛將我帶到了原侍衛居所的地方，將我引入了一間空曠的房間中。
“請在外閣稍事休息，我們前去通報。”
“進大門的時候不能一次通報完嗎？”我有些無語。
“十分抱歉，這裡必須逐級通報，外門守衛只能通報到內門，而我們也只能帶您到外閣，您要進入內閣還需要專人通報。”
“外閣是做什麼的？”
“接待其他地方官長、處理一般性事務和等候接見用的。”
“好嘛……折騰了這麼半天，我還沒進辦公區。”我坐在了墊子上，朝門衛揮了揮手，示意她快去通報。
又等了約一刻鐘，此時距離我到大門口已經過去了近一時，一個文官打扮的人終於來到了等候室，將我帶上了樓。
正當我想着終於能如願見到黑羽大人的時候，文官把我帶進了三樓的一個明顯不會是黑羽大人辦公處的房間。在裡面等我的是另一個穿着更講究一點的文官。
“芷唯依大人，您的報告將由在下代為聽取並轉達給黑羽大人。”
“我不能面見黑羽大人嗎？”
“抱歉，黑羽大人有要務處理，無法抽身。”
“……”
我現在算是知道那天送信返回的哈耳庇厄隊員所說的“難以接近”究竟是什麼感覺了。
文官對先期呈上的公文中存疑和簡要說明的部分進行了提問，我一一作出詳細說明，並補充了公文中沒能提到的其他事項。
因為是完完全全的公式化交流，進展相當迅速，所花的時間比一路來到這裡耽誤的功夫要少的多。要不是因為需要不時停下等待書記員記錄，我們還能更早一些結束。
“我什麼時候能見黑羽大人？”公事結束后，我向那個文官發問，“還有一些事我要和黑羽大人單獨言講。”
“不能在此報告嗎？”
“你的級別不夠。”
“好的，芷唯依大人，我會為您預約，之後着人到府上告知結果。”
“就是說黑羽大人見不見我還不一定？”
“如您所言。”
“好吧……我知道了。”
我無奈地站起身來，此時，那位文官向門外喊了一句：“為芷唯依大人送行！”
房間的門被拉開，門外站着的兩名侍衛向我行禮。
意思是讓我別瞎逛直接回去么……
我抬頭看了看天花板，黑羽大人和我只隔了這麼六層疊起來還不到一米的隔板，卻讓我感覺到如此遙遠。
“恭送芷唯依大人。”
或許是嫌我一直獃著不走，文官向還在看天花板的我俯身行禮。
黑羽大人，時代變了嗎？
我在心中暗暗向聽不見也不會回答的黑羽大人發問，順從文官含蓄的意願，離開了房間。
是我離開得太久了嗎？我似乎……已經成為了一介外人了。
——黑羽大人！
——哦呀？芷唯依怎麼了？
——艾茵不讓我睡覺喵……
——我不是說過了嗎？要把前因後果都說出來，才能讓人聽明白。
——狼姐走了，艾茵白天不睡覺，要我陪……白天好睏！
——哦哦，你是夜行性的嘛。這樣，狼姐帶隊狩獵的時候，你就住在這裡吧，白天我來照顧艾茵。來，艾茵，到這邊來。
——姐姐？
——沒關係，去吧。
——嗯！黑羽姐姐~
——來吧，嘿！接住啦……小艾茵真可愛啊。
——喵嗚……
——怎麼了？芷唯依，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啊啊！看到我抱着艾茵，你彆扭了？
——喵喵……我不知道。
——那芷唯依也一起來吧。
——嗯！啊……黑羽大人，等一下。
——芷唯依大人？！您何故拉扯……
——若雨的話，難懂。
——我還在執勤，請您不要拽我啦！
——若雨，一起來！
——萬萬不可！被黑羽大人擁抱此等之事……太僭越了！
——沒關係哦，我的胸懷還挺大的。
——何故連黑羽大人也這麼說……
——我丟過去了！黑羽大人接住！
——咿呀！
小時候與黑羽大人親密無間……或者說凈給她添麻煩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在迷霧以北頂風冒沙之時，這些美妙的回憶總是能讓我會心一笑，然而現在，想起它們的時候也只剩苦澀了……
返程的時候沒人阻攔問詢，也沒人搜身檢查，我很快就走出了內閣，在外閣的迴廊上，我碰見了一個熟人。
“喲，冰藍。”
走廊的另一端，差點和我錯過的冰藍被我叫住了。
一年不見的兔人少女變得更加亭亭玉立了，耳朵和胸部都變得更加挺拔，只是略顯蒼白的病態膚色仍然沒有改觀，舉手投足之間體現出的柔弱無力之感也沒有隨着身體的發育而消失。她穿着適度裝飾的文官服，儘管因她自身瘦弱的體型而使衣裝稍顯寬大，但束腰和對襟的位置都一絲不苟。
“啊！芷唯依大人！”冰藍紅藍異色的雙眼流露出驚喜之色，她以略高於正常行路的步頻走到我身前，“昨天就聽說您回來了，正想着什麼時候去看望您呢！”
“最近你也挺忙的？”
“唉……不知不覺就忙起來了，不過比不上黑羽大人呢。”
“話說回來，冰藍真的很勇敢啊。”
“勇敢？芷唯依大人何出此言呀？”
“連我都要安排護衛才能在此處行走，冰藍你竟然敢孤身一人啊。”
“啊……”冰藍這次注意到，在我身後朝她行禮的人並不是我帶來的隨從，“你們對芷唯依大人太無禮了！”
“冰藍大人，我們是……”
“退下！”
“是！”
冰藍氣呼呼地把守衛屏退，不過她的怒容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因為大聲說話而呼吸急促起來了。
“沒事吧？”
“咳咳……沒事，只是體弱而已。”冰藍喘勻氣息，微笑着對我說：“芷唯依大人要回去了嗎？”
我攤了攤手：“這些人沒給我其他選項。”
“好過分……芷唯依大人要來我的房間坐坐嗎？”
“好啊。”
有了冰藍的帶領，我一路上到內閣的八樓都沒人阻攔，直至我們達到了冰藍的房間門口。
走廊上，一個熟悉的人影在等着我們。
“嗚啊……和狼姐說的一樣，變得更嚇人了。”
眼前之人是戴着面具的若雨，她戴着一副遮住了整張臉的面具，幾齣幾入的假臉上雕刻着扭曲的犄角和絕不會出現在人類口中了滿嘴獠牙。以慘白色為主色調的面具，偏偏在雙眼位置掏出的觀察口之下，卻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眸，劇烈的色差讓若雨與面具的組合顯得更加猙獰。若不是那對毛茸茸軟乎乎、摸起來手感超贊的長耳朵還耷拉在外面，以及她五年未變的身高，我還真不敢確定此人就是若雨。
明明面具之下是一張非常可愛的小圓臉，實在太可惜了。
“冰藍大人，芷唯依大人。”
若雨俯身對冰藍施以大禮，然後起身重新對我又行了同樣的大禮。
“……”冰藍微微偏頭，錯開了視線。
和我剛來黑羽聚落的時候相比，冰藍和若雨的立場似乎完全倒轉了。
“你起來吧。”既然冰藍不肯搭話，這個工作就只好我來做了，“若雨，你是來找我的？”
“侍衛向在下報告，說有人未經通報進入內閣。”若雨起身說道，“聽聞描述應該是您，在下特來確認。”
“是的，我是擅闖了天之閣，您要怎麼處置我呢？侍衛長大人？”
“芷唯依大人，請您勿要自降身份如此稱呼在下。”若雨極其正式地回應了我的揶揄，“您覲見受阻是在下失職，未能及時通知守衛對您不必通報檢查，在下即刻發布命令對您解禁。”
“謝謝。”這個時候還是坦誠道謝的好。
“受之有愧，這是在下的職責。”
“我們可以進去了嗎？”冰藍忽然插話進來，語氣甚是冷淡。
“多有耽擱，萬分抱歉。”
若雨再次深施一禮，倒退着離開了我的視線。而冰藍不等若雨行完禮就轉身打開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推拉門將屋內屋外隔絕開了的瞬間，冰藍又恢復了溫婉含笑的表情。
“芷唯依大人，來喝杯茶吧，是剛採的新茶哦。”
“嗯，謝謝。”
冰藍讓我在矮腳桌邊坐下，自己跑到裡間取出茶葉包和熱水。
“你和若雨還是那麼僵嗎？”
我的一句話，又讓剛剛笑起來的冰藍露出失落的表情，她一邊沏茶一邊說道：“我記得很多年以前，黑羽大人也問過我同樣的話。”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回答說‘是這樣的’。”
“那現在呢？”
“是這樣的。”冰藍苦笑道。
“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說來話長呢……”冰藍將茶杯放在我面前，“芷唯依大人知道我是孤兒嗎？”
“第一次聽說。”
“我剛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了，是黑羽大人撿到了我。”
“被遺棄？是因為體弱嗎？”
“嗯……”冰藍點了點頭，“據說我出聲之後連哭聲都很小，而且我還是異瞳，大家都認為這是天生有疾病的表現。”
“有意思。”我笑了笑。
和若雨一樣，我的兩隻眼睛也有着不同的顏色，但從小到大我一直很健康。雖然可能患有“被妹妹抱抱貼貼親親舔舔有概率導致排液機能紊亂”的疑難雜症，但我相信這和眼睛的顏色無關。
“要是我能像芷唯依大人一樣強壯就好了。”冰藍暗含自嘲地說，“黑羽大人將我交給若雨的父母養大，當然了，那個時候若雨還沒有出生。”
“嗯嗯。”
“我的養父是黑羽大人的武官，養父的父親、祖父也是同樣的。”
“哦哦，世家啊。”
“是的。那個時候，還沒有後代的養父母十分疼愛我，儘管體弱多病的我和他們心目中的理想子嗣相去甚遠。然後有一天，一切都改變了。”
“理想的子嗣出生了，對嗎？”我端起茶杯，伸出舌頭探了探杯沿，就被仍然很高的水溫燙了回去。
冰藍被我的窘態逗得莞爾一笑，接著說道：“是的，若雨是個十分健康的孩子。”
“那真是……”
本想說“那真是太糟糕了”，不過轉念一想有些不妥，便沒有將否定若雨人生意義的那幾個字說出口。
“從若雨出生的那天起，養父母對我的態度就開始一點一點地改變了。起初，我只是覺得他們更喜歡親生的若雨，但是我錯了……”說到這裡，冰藍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其實……養父母是不再喜歡無法成為武官的我了。”
“有對比才知道誰更好，是這樣的嗎？”
“或許吧……從我意識到自己不再被他們當做女兒的時候，我在那個家裡就過的小心翼翼的了。”
“你察言觀色的本事就是那個時候練就的嗎？”我再次端起茶杯，問道。
“應該是的吧。小孩子的生活壓力也不小呢。”
“然後呢？我敢肯定這樣的‘小事’不會影響你和若雨的關係。”說完，我就重新用自己怕燙的舌頭對茶水發起挑戰，毫無疑問，並沒有比剛才冷卻多少的熱茶讓我的自尊心又一次受挫。
“芷唯依大人，請交給我。”冰藍笑着將我手中的茶杯接過去，抿嘴輕輕吹了幾番。
我仔細觀察冰藍被水汽濡濕的櫻唇，文靜溫婉的舉止加上從溫潤如玉的雙唇間呼出的氣音，讓眼前的冰藍又平添了幾分誘人。
“好了，您請用。”冰藍將茶杯放回我眼前，微笑着說。
“有沒有……不，沒什麼，謝謝。”
差點下意識地把“有沒有口水落進去？”這樣欠考慮的話問出口，好在理性及時制止了。要是真的被冰藍聽見了，不僅是對冰藍的失禮，更重要的是，萬一冰藍回答了“沒有”，我一定會很失望的。
保留一絲對美好事物的遐想，人生才會美妙啊……
端起可能融匯了冰藍香涎的茶水，啜飲一口……嗯，果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香醇。
“好喝嗎？”
“美味極了！”我向冰藍豎起了拇指。
“芷唯依大人，您的笑容好像有什麼深意的感覺啊。”
“誒？不……並沒有……並沒有……”我慌忙否認。真不愧是見面知心的高手，我心裡那點兒見不得人的想法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暴露了，“接着講你們的事情吧。”
“嗯，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了，雖然養父母不再關注我，但我並非不能忍耐下去。”
“哦？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若雨。”說到這裡的時候，冰藍發自內心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我以喝茶為掩護，用茶杯擋住了我含笑的嘴角。
“若雨在很小的時候就接受了嚴格的訓練，因為父母對她有些超出常理的嚴厲，因此她對父母也是超出常理的不親近。”
“這個時候你趁虛而入了，對嗎？”我調侃道。
“真是的……芷唯依大人就不會用‘關愛’這樣的詞來形容嘛。”冰藍想要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不過談論起幼年若雨時，冰藍臉上無法收斂的笑意讓生氣的表情也變成了撒嬌，“不過芷唯依大人說的也沒錯……我確實趁虛而入了。”
“我就說嘛。”
“這是不可抗力嘛！”冰藍噘着嘴，試圖證明自己的正當性，“芷唯依大人，如果你看見兩歲大的艾茵在每天訓練結束后，偷偷跑到沒人的地方抱着膝蓋鼓着臉頰，拚命忍耐哭泣的樣子，您會怎麼做？”
“嗷嗷嗷！”只是想象了一下，我的同理心就刺得我陣陣疼痛。
“您能理解的吧，那個時候的若雨實在是太惹人憐愛了！”冰藍激動地敲了敲桌子。
“我明白的，我能理解！”我以堅定的眼神注視冰藍。
“所以嘛……當時全家只有我一個人會溫柔對待若雨，為她擦汗、洗澡、按摩、梳頭、做小點心、給傷口消毒、陪她一起睡覺……小孩子是很順從本性的嘛。”冰藍喝了一口茶，似乎沒意識到當年的自己在年齡上也完全符合“小孩子”這一標準，“那個時候的若雨可粘我啦，無論我受到怎樣的冷落和漠視，只要能看見若雨沖對我展露笑顏的樣子，我就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
說到這裡，冰藍停頓了好一會兒，她追憶往昔時浮現出了溫柔表情，也漸漸因她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而淡化了。
我已經差不多知道後面發生的事了，便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着冰藍再次開口。
“直到有一天……連若雨都開始躲着我了。”冰藍繼續講述的時候，語氣中透露着深深的無奈和苦澀。
“大概是家長覺得和你在一起會影響若雨的前途吧。”
“是啊……芷唯依大人，您能想象我有多麼絕望嗎？”冰藍雙眼微濕地看着我，“芷唯依大人，您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艾茵不要您了……”
“嗚啊啊啊啊啊！”我蹦了起來，大叫道：“就算是假設也不要說這麼可怕的事情！我會嚇死的！我不騙你！”
“唉……這麼可怕的事，當時就真的降臨在我身上了哦，那年我才四歲……”
“唔……”我想安慰一下冰藍，卻想不到可以用來安慰的話。
“就在那個時候，黑羽大人找到我，讓我進入宅邸做她的近侍。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當天就搬離了原來的家。”冰藍轉動着空了的茶杯，自嘲般地勾起了嘴角，“我的養父母也很高興，但不是因為他們曾經的女兒受到器重，而是因為給若雨造成不好影響的壞人終於走了。”
我無言地把還有些熱水的陶壺端起來，為冰藍的茶杯續上水。
“謝謝……我沒再和養父母家接觸，一直住在黑羽大人的宅邸里。有一天，若雨成為了侍衛，我們又一次見面了。”
“重逢不是很愉快，對嗎？”我看着冰藍低垂的眉眼，猜測道。
“並不愉快。”冰藍點了點頭，“我本以為和若雨同殿稱臣，也沒有了養父母那層顧慮之後，我能和若雨恢復最初的親密……然而若雨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若非公事絕不和我說一句話。”
“你們沒見面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全心全意侍奉黑羽大人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那麼，後來呢？”
“後來的事您也知道了……我用了五年成為了黑羽大人的總務，這是拿不動武器的我能觸及的最高席位了。”
冰藍的話過於謙虛了，去掉自謙的成分，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文官之首”，更通俗一點兒地說，是除了黑羽大人之外最有權勢的人。
“若雨也成為了侍衛長，在我之下。”冰藍又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想要衝淡眉宇間的愁容，“我以為這樣我就能向若雨證明自己不是無用之人，我以為我變得足夠優秀的時候，若雨就會不再羞於與我親近……但是我錯了。”
是的……若雨對冰藍的態度，從冷漠變成了更加傷人的刻板謙恭，她自始至終，沒有把冰藍視為“總務大人”之外的存在。
“我總是在想……這些年來我究竟都做了什麼啊……”冰藍長嘆一聲，看得出她的心情十分低落，連直挺挺的耳朵都軟下來了，“我是為了什麼才當上總務的呢？”
“命運弄人啊。”
“誰說不是呢……”冰藍慢慢地俯下身，趴在了矮腳桌上。
我向冰藍張開了手臂：“我的臂彎可以借給你……不，應該說快到我懷裡來吧~”
“芷唯依大人……”
“咳咳，快來，這是命令……雖然想這麼說，不過早就對比我官兒大的冰藍無效了吧。”我嬉笑着說。
“才不會~”冰藍笑逐顏開，手腳並用蹭了過來，坐進了我的懷裡，“芷唯依大人的命令對我長期有效~”
我摟住冰藍的腰肢，指尖輕輕搔弄冰藍的下巴。
“咕嚕嚕……”冰藍發出了享受般的呻吟聲。
“話說回來，冰藍為什麼還用‘芷唯依大人’來稱呼我呢？我們都這麼熟了……”
“誒嘿嘿……叫久了之後覺得這樣稱呼您才顯得親近，現在直呼芷唯依大人的名字的話……反而感覺生疏了呢。”冰藍捧起我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磨蹭。
“你可以叫我‘姐姐’哦~”
“哇啊，芷唯依大人的表情有點猥瑣哦……”冰藍把頭靠在了我的肩上，“人家明明比芷唯依大人年長呢……”
身心放鬆的冰藍開始不在意遣詞用句，有點兒向我撒嬌的意思了。
“兔人發育得比貓人慢一些，所以至少看起來我比較成熟吧。”
“嗯……姐……啊啊！不行啦，感覺好羞恥……”
“加油！冰藍！你一定可以的！”
“芷唯依大人臉都笑歪啦！”
“因為實在太期待了，萬一期待落空的話我可能會哭出來吧。”
“真是的！嗚……嗯……那……”冰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滿面含羞地微微抬起臉，水靈靈的大眼睛近距離直視着我，“姐姐~”
噗通————
我的心口突然劇烈震顫了一下，情緒猛然間異常高昂。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抱着冰藍在地上打滾兒了。
“芷唯依大人，您太興奮啦！”
“啊啊……抱歉……”我停止了滾動，但沒放開冰藍，“作為被認同為姐姐的證明，從今以後就由我來給冰藍換尿布吧！”
“我沒有穿着那種東西啦！”
“那就換內褲！”
“不行！”冰藍攥起一對小粉拳，在我胸口無力地捶打起來。
“咳咳……”稍稍冷靜下來后，我以咳嗽掩飾失態，抱着冰藍坐起來，“剛才揉冰藍的時候發現你的身體有點僵硬啊，最近壓力很大嗎？”
“確實不輕鬆呢……”
“那我來幫你放鬆一下吧。”
“誒？芷唯依大人要幫我按摩嗎？”
“我對自己的手法還是挺有自信的。”
“嗯……那就拜託芷唯依大人了哦。”冰藍稍稍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不過，還請您不要做奇怪的事哦。”
“你還信不過我嗎？”我說著連自己都有點虧心的話，扶着冰藍趴在坐墊上，“來，閉上眼睛好好享受吧。”
我到冰藍身後跪坐下來，扶起冰藍的右小腿放在自己的膝上。
現在，從進門以來就被我覬覦已久的小腳丫終於落到我手裡了。
冰藍穿着的是一雙高過膝蓋的黑色絲織長襪，原料是幼年蛾人的絲，在其中包裹削細了的拿瑪哈筋，讓整體富有彈性，緊縛住冰藍的小腿，將纖細的小腿輪廓細膩地勾勒出來。更美妙的是，這雙襪子沒有把冰藍的玉足整個覆蓋住，而是露出了腳趾和腳跟，這對半包不露、欲拒還迎的腳，無疑是此世間彌足珍貴的無上瑰寶。
“誒？是從腳開始嗎？”冰藍轉過臉來，有點害羞地說。
腳底分布着影響全身的經絡，從這裡開始按揉的話可以最大程度地祈禱減輕疲勞的作用。只要這樣告訴冰藍，就絕不會引起她的懷……
“我是把最美味的部分最先吃掉的那種人……啊咧？”
好像……我的嘴在我組織出花言巧語之前就把我內心的慾望說出來了。
“誒誒誒？芷唯依大人您要幹什麼？”
“沒沒沒沒什麼！你完全不需要擔心！”
“您這麼說我更……呀~”
為了不讓冰藍起身逃跑，我眼疾手快用指節按壓在了冰藍的腳底上。冰藍發出一聲嬌呼，身體馬上軟了下來。
“哈……嗯……”
冰藍對輕一下重一下的按揉產生了很有趣的應激反應，足底按摩可能確實對疏於運動的冰藍有些刺激。
不過冰藍伴隨着紊亂呼吸的嬌聲實在太可愛了，她的腳趾也蜷縮起來不停顫抖，彷彿是面對危險時緊緊貼在一起的一窩幼小白兔。
“冰藍，放鬆下來，不要緊繃著哦。”
“做、做不到啦……嗚嗯嗯~”
不一會兒，雖然在接受按摩但還是全身用力抵抗刺激的冰藍，腳底漸漸滲出了細細的汗液。彌散着冰藍體香的汗水讓我食指大動……不，心神駘蕩。我不受控制地深呼吸起來。
“芷、芷唯依大人……您在聞什麼味道呀？”冰藍震驚而稍顯畏懼地看着我。
這只是調整呼吸讓按摩更有節奏一點……
“在聞冰藍醬的腳香味！”
啊啊……我的嘴為什麼總是在這種時候這麼誠實呢！
“呀！！！！！！！”冰藍發出了一聲慘叫，緊接着劇烈掙紮起來，“不要聞啊！芷唯依大人不要啊！”
“冷靜！冷靜一點！”柔弱的冰藍當然是逃不出我的魔爪了，我死死把冰藍的雙腳按住，發揮急中生智的口才安撫道：“我只是開個玩笑！不要擔心，不要擔心！”
“可您認真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啊！”
“我保證！不聞了！”我鄭重其事地說。
“真的嗎？”
“就舔一下行嗎？”
“咿呀——————救命呀！”
…………
……
“芷唯依大人！大笨蛋！”
在一陣以證明對冰藍實施舔足是否具有正當性為題的唇槍舌劍后，我自認為應該是無懈可擊的完美觀點並沒有得到那對玉足主人的認同。儘管我退而求其次提出了“用臉來蹭”和“自己躺平了你踩上來”的巨大妥協，仍不能打動冰藍固執的內心。
無奈之下，我只得在做完了膝蓋以上的全套按摩后收手了。
這會兒，重新回到我懷裡的冰藍還是一副羞憤交加的可愛表情。
“有一對那麼誘人的小腳丫擺在眼前，不舔一下的話豈不是很失禮嗎？”我委屈巴巴地說。
“芷唯依大人想做的事才叫失禮至極！”冰藍雖然還在嗔怨不止，但一點兒也沒有從我懷裡離開的意思。
“你難道不明白嗎？絲襪被香汗浸潤得微潮，同時腳丫也因按摩而變得白裡透紅的色澤……那種比交配期的異性更加欲罷不能的魅力……”
“停！不許說了！”冰藍羞紅了臉，讓她蒼白的面容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血色，“再說下去的話，我就要生氣了哦！”
“冰藍真的會生氣嗎？”我捋了捋冰藍的耳朵，壞笑着說。
“唔……不會真的對芷唯依大人生氣啦，但我會裝得和真生氣了一樣哦！”
“冰藍真是太太太可愛啦！”我用力抱緊軟萌萌的冰藍，“僅次於艾茵的世界第二可愛！”
“芷唯依大人真是的……”冰藍敲了敲我的頭，“您在家的時候也對艾茵提這種要求嗎？”
“就是因為不行，所以今天在壓抑不住的啊……”我抬起頭，目光彷彿可以穿過牆壁眺望極遠之地，“雖然應該不太可能，但我隱約覺得我的愛好有微小的概率對艾茵的成長教育造成細微的不良影響……”
“您不用謙虛，一定、肯定、絕對、會有嚴重、可怕、恐怖的不良影響。”冰藍斬釘截鐵地說，“您究竟是怎麼養成這種癖好的？”
“唉……小的時候，有一天我給艾茵換尿布，艾茵剛被吵醒又哭又鬧，結果一腳踢進我嘴裡了。啊啊……艾茵小腳丫的味道和觸感……”我閉上眼睛，回味無窮，直到冰藍捏我的臉才回到現實中，“從那以後，我就經常趁着狼姐不在偷偷舔艾茵的腳……不過現在已經戒掉了哦！”
“真的戒掉了？”冰藍看我的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任。
“至少沒再舔艾茵的腳了……”
“這麼多年都隱藏得挺好的，今天怎麼暴露了呢？”冰藍又問。
“誒呀……黑羽大人宅邸里的人不是都不穿鞋的嘛，以前的話，我靠目視欣賞和腦內妄想就可以忍過去。但上次的遠征時間太長了啊……”我不由得又開始隔牆眺望遠方。
“遠征怎麼了嗎？”
“遠征的時候，雖然也是和很多人共事，偶爾和我住一個帳篷的只有詩姬莉一個人。但是……但是啊……詩姬莉她……”說到這裡，我突然覺得眼角一熱，悲傷的波濤在胸中翻湧不息，“詩姬莉的腳是蹄子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臉，“沒有裸足和襪子可以看！”
“您至於哭嗎！”
“終日與美腳相伴的冰藍是不會懂我的悲傷的！”
“咦？是我的錯嗎……那、那個……對不起啦……”
就這樣，我又被冰藍安慰了好久。美中不足的是，在藉機懇求她讓我舔足一事上，我再一次遭到了拒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