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邊的聚居區停留了三天之後,腳下這艘龐然大物終於掛上風帆啟程了。

除了第一天的突擊式宣傳演出之外,第二和第三天的表演都是要收入場費的,從船底吃水的變化上來看,這兩天的演出確實賺了個盆滿缽滿。

在我看來,劇團就算在此處多停留十天半個月,花大價格入場看錶演的人也會有增無減,但團長執意早些離開,原因是他不想一次就把一片區域的人都“餵飽”,否則下次來這裡就不會有第一次那樣轟動的效果了。

我不是很懂團長的生意經,不過早日出發確實符合我的期望。畢竟這是一艘大船,而且槳手並不多,比普通的商船貨船都要慢,即使是曉行夜泊,一天也只能跑八十千米。

陽光透過撐開的舷窗照在鋪開的手繪地圖上,這是我根據往返迷霧與聚落的狩獵路線繪製的,雖然在地圖邊緣有瓦拉瑪湖和埃林河的邊界,但身處湖中央的我完全找不到參照物,也不知道現在到哪裡了。

“姐姐,在找什麼呢?”趴在床上和小兔子玩偶說話的艾茵忽然湊了過來。

“在找我們的位置。”

視野中的地圖被艾茵的小臉兒替換之時,我緊繃的表情不自覺地鬆弛了下來。

“我們到哪裡了呢?”艾茵跳上了我的膝蓋,看着地圖眨了眨眼。

“我還沒找到……”

“那我去問問吧?”艾茵向我提議道。

“這倒不用。”說著,我抱起了艾茵,把她放回床上,然後自己坐在另一張床上,沖艙門喊了一聲:“白綾!”

“我在!”門外傳來了回應,隨即艙門打開,嬌小的短髮貓人出現在門口,“您叫我嗎?弗雷姆大人。”

“你一直在我房間附近轉悠,在監視我們嗎?就這麼不相信我們?”我壞笑道。

“絕、絕無此事!”白綾把頭搖晃得五官都模糊了,“我只是擔心二位或許不適應水上的生活,隨時準備來幫忙而已!”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向白綾招手:“坐過來吧,我有點事想請教。”

“這……合適嗎?”白綾沒有立即過來,略顯猶豫。

在我戳破她的偽裝之後,白綾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抗拒之意了。說實話,讓我稍微覺得有點受傷。

“沒什麼不合適的。”我拍了拍床板催促道。

白綾遲疑了少頃,還是沒有駁我的面子,乖乖坐到了我身邊。

“船到哪兒了?”我問。

“剛過了人魚尾,馬上要到東岸山區的地方了。”

人魚尾是瓦拉瑪湖南邊一個湖面收窄的地方,據說從空中向下看很像是人魚的尾部,而東岸山區則在人魚尾以北不到60千米的地方。也就是說,我們剛剛走完這座湖泊四分之一的路程。

“謝謝,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這種事談不到報答什麼的……啊!”

在白綾起身之前,我已經攬住了她的肩膀,摟倒了她的身子,讓白綾的小腦袋恰好枕在我的腿上。

“就讓我來幫你清理一下耳朵吧,我的技術可好啦~”我從衣袋中取出自製的采耳棒,微笑着說。

“弗、弗雷姆大人……我、我們現在是在船、船上哦……”白綾看着我把玩采耳棒的動作,戰戰兢兢地說。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我笑容不改。

“我們的船,雖然很大但也很細長,您知道嗎……”

“知道呀~”

“船……是……會會會會會晃的哦!”隨着采耳棒越來越靠近她的耳朵,白綾的臉色也從煞白變成了鐵青。

“白綾小姐真是的,怎麼老是說一些無關的話題嘛~”我故作天真地掩嘴而笑,按住她肩膀的力道變得更大了一些。

“如果我做錯了什麼的話我道歉!”白綾說話的聲調高的都快岔音了。

“白綾小姐放心吧。姐姐掏耳朵的技術可好啦~”艾茵不得要領地鼓勵道。

“我我我絲毫沒有懷疑弗雷姆大人技術的想法,可是……”

“放棄吧。”我俯下身,在白綾的耳邊輕聲低吟,“不要做無意義的掙扎了,接受自己的命運會輕鬆一些哦……”

“咿!”

白綾不再說話了,但全身抖得像篩子一樣。

“艾茵,幫我找塊布蒙住白綾小姐的眼睛好嗎?”

“嗯!”

“為、為、為什麼要蒙眼睛?”

“是為了讓你把感受集中在觸覺上,這樣能更好地享受,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意思哦。”

“我想的……是哪種意思?”

“討厭啦,我怎麼會知道白綾小姐的想法嘛~來,閉上眼睛~”

我接過艾茵遞來的手絹,對角折起蓋在白綾的臉上,並在腦後打了個結。

“唔……”

“你身體僵硬得和鐵塊似的,放鬆~放鬆~”

我把手放在了白綾的臉頰上,以輕柔的動作從側臉撫至下巴,周而復始。白綾雖然還在瑟瑟發抖,不過從她慢慢變緩的呼吸中可以看出,她似乎沒有一開始那麼害怕了。

“沒錯,就這樣……把你的身心都交給我,什麼都不要想,不要想……”

白綾的肩膀也逐漸鬆弛下來,紅潤的顏色重新佔領她的雙頰,兩隻手指不知什麼時候輕輕捏住了我的衣角。看她這不安與期待並存的樣子,頗有幾分欲拒還迎的意味。

這種狀態的女孩子最可愛了!

“開始嘍。”

采耳棒帶勺狀彎曲的順着白綾耳朵上的絨毛方向刮擦。

“有的人覺得只有按摩內側才有感覺,其實只要力道合適,耳背會很舒服的哦。”我的手指配合採耳棒對白綾的耳朵外側施以按摩,“怎麼樣?覺得輕重如何?”

我明顯感覺到,隨着一次次地摩挲,白綾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

“從來沒有人給我這樣掏過耳朵……”白綾有些新奇地說,“力度正好,我覺得很舒服。”

“嗯嗯,接下來是這裡……”

勺頭沿着耳朵的邊緣捋過去,白綾的耳朵在我手中抖了好幾下。

“很多人會忽略耳朵的這個部分,其實給予這裡適度的刺激能讓人有一種酥麻的感覺。”

“並沒有很多人會學習掏耳朵這門技術吧……”白綾吐槽道。

“確實呢,畢竟這是一門沒有存在必要的手藝。”我吹掉采耳棒上沾着的絨毛,然後掉個兒過來用帶有棉絨的異端輕撫耳朵邊緣,“耳朵里生成的‘髒東西’會自然脫落的,如果沒有耳疾的話根本不用清理。掏耳朵其實只是耳朵痒痒的時候用來爽一下的。”

有閑工夫學習並鑽研掏耳朵,基本上都是一些生活無虞,在溫飽之上追求享受的人,或者專門為這些人服務的侍者。將這種技藝傳授給我的人,是已經故去的狼姐。

“弗雷姆大人,這種高級的享受……並不是免費的吧?”在掏耳服務進行了一段時間后,白綾突然拋出了這個問題。

“你想什麼呢?這當然是為了感謝白綾小姐對我們的照顧,以及為了拉近我們之間的關係啦,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哦~”

“呣……”白綾抿起了嘴。

雖然看不見她的眼睛,但我敢保證白綾並未輕信我的話。

“說起來,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毫不掩飾地生硬轉折,“團長原本打算在下個碼頭聚居區停船演出吧?”

如此的欲蓋彌彰,連艾茵都忍俊不禁了。

白綾也福至心靈,直接對我說:“好商量。”

“據可靠消息,那個聚居區今年歉收,而且經常和臨近的聚居區鬧矛盾,民風彪悍。我怕大家捲入麻煩,所以白綾小姐能勸說一下團長不要在那裡停留嗎?”

“我會盡我所能的。”白綾誠懇地說。

“盡你所能,就是說沒準數嗎?”我突然停止了摩挲耳朵外側的動作,掀開白綾的耳翼,棉棒直接插進外耳道中,“沒關係沒關係,我只是說個參考意見呢,呵呵,呵呵呵呵~”

“啊啊……進、進來了……弗雷姆大人!棉棒……棉棒進來了啊!”白綾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不用擔心的~”我轉動采耳棒,以不會弄痛耳朵的最強刺激侵襲她敏感的外耳道,“外耳道離耳膜還有一段距離,就算弄傷了也不會影響聽力……誒呀呀,你看我在說什麼傻話呢,我怎麼會弄傷白綾小姐呢~”

“咿————”

我眼看着白綾的額角滲出汗水,弄濕了蒙眼布。

“對了對了,人們對耳膜的認識其實是有誤區的呢,它不會像泡沫一樣,一戳就破。而且呀,就算戳穿了也是能長好的,聾不了的哦~”

我小心地控制采耳棒的位置,只讓棉絨的部分碰觸耳壁併流出足夠的間距。

“我一定會讓團長改變主意的!一定!”白綾大聲說道。

“啊啦啦,這怎麼好意思呢?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誒呀!”

突然間,不知是接觸了亂流還是涌浪什麼的,船身劇烈地顛簸了一下。

“啊啊啊啊!”我腿上的白綾發出了凄厲的慘叫,但聲音很快就變成了疑惑:“誒?不疼……”

我摘掉白綾的蒙眼布,將她扶了起來,手裡的采耳棒在五指間來迴旋轉。

“我不是告訴過白綾小姐的嘛,姐姐的技術可好啦~”艾茵笑眯眯地說。

“啊……原來技術好是這個意思啊……”白綾撫胸長嘆,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我攤開手絹,為白綾拭去額角的汗珠。

“啊,弗雷姆大人,我自己來就行……”

“沒事沒事,這也是全套服務的一部分。”我打趣兒地說,“躺下吧,另一隻耳朵還沒清理呢。”

白綾猶豫了一下,剛要躺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制止了我們友善的互動。艙門“啪”的一聲被用力推開了,面色慌張的團長出現在門口。

“白綾!底層着火了!快來幫忙!”

…………

……

火災的起因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炭火爐,在釀成大禍的前幾十秒,它正在被一個熊人槳手用來加熱松脂以填補船底木板的縫隙。在大船遭遇涌浪的時候,一小塊炭火飛濺了出來,點燃了熊人濃密的體毛。驚慌失措的熊人當即躺下打滾滅火,然而他忘記了腳邊就是火爐,他的身體撞上爐角將火爐打翻了,流體狀的松脂遇到明火瞬間燃燒。轉眼之間,火焰順着松脂“鋪設”的軌道在船艙內縱橫,形成櫛密的火網。

我趕到下層的時候,火勢還沒有從底層蔓延上來,但艙板門的縫隙中已經不斷有火苗試圖竄出來焚毀整艘大船了。

滅火行動正在有序進行,但毫無效率。

拉縴的魚人用尾鰭撩起水花給外側降溫,幾名哈耳庇厄拎着水桶反覆從河中汲水,但她們無法直接將水從封閉的窗戶倒進去,只能交給上層甲板的人,然後以接力的方式把水傳遞到下層。

即使沒有直面火場,我也差不多能判斷出這艘船已經沒救了。在場的人也應該都知道,他們緊鑼密鼓地救火行為,或許只是因為不願意相信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姐姐……”艾茵緊緊拉着我的手,“這樣下去,不行的……”

“別害怕。”我安撫道,“這裡離岸不遠,我可以把你……”

“我有辦法滅火。”

我本以為艾茵只是害怕,然而她心裡思索的事,我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此言一出,一旁的團長一下子湊了過來,他驚喜交集地問:“要怎麼做?”

“嗯,團長先生,你能找人去把底層左舷的舷窗都打開嗎?然後再找幾個水手和我去最上層。”

“你要讓底層進水滅火嗎!”團長比我更快地理解了艾茵的意圖,“這不行啊!這艘船是尖底的,比平底船穩得多!要讓底層舷窗浸水這麼大的傾角……”

“可以的。”艾茵斬釘截鐵地說,“尖底船穩是穩,但可以傾斜的角度比平底船大得多!沒時間詳細解釋了,要抓緊時間!”

“好吧!死的當活着醫吧!”團長一咬牙一跺腳下定決心,“艾莉、黑格、春田和卡瑪斯!跟我去操帆!下層……”

“下層我去吧。”我端起一個水桶,從頭上澆下來,“把濕毛毯遞給我。”

“姐姐!不行!”

“我要是不行就沒人做得到了。相信我吧。”我會給艾茵一個自信的微笑,作為系統學習過縱火技術的人,我知道怎麼和火場打交道,“事不宜遲,快點行動吧!”

我把濕毛毯蓋在身上,深吸一口氣拉開艙板門跳進了最底層。

腳下升騰起來的熱浪彷彿要把我推回去一樣,火光將本應是昏暗的底層槳手室照得如同白晝一樣,為了防止火勢蔓延而關閉的舷窗抑制住了火焰的勢頭,但這只是慢性死亡而已。

剛一進入底層,我就感到呼吸困難,緊接着是嗆人的煙霧撲面而來。我必須儘快,空氣稀薄和吸入煙灰都會導致我窒息身亡。我一個箭步躥到離我最近的一扇舷窗邊,拉開卡榫將舷窗推開、支起,把頭伸到船外換氣。

隨着一扇接一扇的舷窗被打開,新鮮的空氣流通進來,我從被窒息的危機中緩和過來。但此時的我完全不能放鬆,因為憋死與燒死的危險呈現此消彼長的態勢,足量的空氣意味着火勢的激增。

該撤了!

蓋在身上的毛毯在庇佑我的同時,也阻礙了我的觀察。想要原路返回的我回頭才發現退路已被火網封死。

只能從窗口出逃了!

我剛一轉向舷窗,一根被燒斷了立柱從我視線的死角向我倒塌下來。背部受到重擊之時,我只覺得天旋地轉,重重地摔在地上。

“該死的……”

我雙手撐地,想把自己撐起來,卻發現背上的立柱紋絲不動。

畢竟是最底層的承重結構,四個加在一塊兒就能撐起兩層艙室的立柱,並不是憑藉臂力就能頂起來的。那根立柱還在燃燒,或許再過一會兒它的重量將有望減輕到我可以從下面掙脫的程度,但在此之前,我被燒死的可能性更大。

背上的毛毯已經遠不如剛進來那樣濕潤了,手臂上的水跡也已經蒸發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積的燙傷。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不顧煙灰堵塞肺部的危險大口呼吸着不算充足的空氣為肌肉積蓄力量。我的意識還很清醒,還有機會。

沒事,問題不大,調整力道,用爆發力把它頂開!

我不斷給自己暗示,挪動雙手至最方便發力的位置。

“一、二、三、起——————啊嘞?”

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原因是船艙發生了劇烈的傾斜,那根圓柱從我身上滾開了。我連忙起身,丟掉已經被燒出一個大洞的毛毯,撲向窗口。探身出去的時候,一陣涼風拂過我的後背,頓時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

沒時間查看傷口了,我拔出爪刀插進船身外側的木板縫隙之間,以爪刀為立足點爬上二層甲板。

雙腳沾地之時,我發現地板傾斜得更厲害了。從天花板吊下來的重鎚判斷,傾角至少有十度,行走變得十分困難。然而這樣的角度還是不夠,雖然時不時有濺起的浪花湧進底層,但舷窗的底緣里湖面還有一段距離。

我歪斜着身體跑上頂層,發現所有人都聚集在這裡,他們抱着左舷的護欄,試圖以身體的重量讓船身傾斜得快一些。更讓我驚奇的是,在甲板的後部,竟然是艾茵在掌舵。

風帆統一向左,船舵應該也是左滿舵,這艘大船沖入了一條大河與湖泊的匯聚區域,洶湧的河水衝擊着船頭右舷。

艾茵想要利用向左急轉的趨勢增大傾角,以讓左舷底層的舷窗浸入水中,但目前來看,似乎難以達成。隨着船向前行駛,河水衝擊的位置也從船頭移動到了船身舯部,轉彎的角速度正在減弱,右舷的涌浪雖然對船體右側有抬升作用,但水流對尖底船的衝擊又存在回正的趨勢。

船身的傾角到了約十五度的時候停止了,就差那麼一點兒。

“呼……”

艾茵仍然面色凝重,但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瞳並沒有沾染失望的顏色,正相反,她堅毅的眼神中有一種成竹在胸的自信。她緊盯着湖面,稍稍鬆了一下舵,三次深呼吸之後猛地左打。

火焰從左舷底層的舷窗中沖了出來,就快要吞噬第二層之時,船尾處突然傳來了震動。左舷尾部剮蹭到了一塊凸出水面的巨石上,這次剮蹭改變了大船的平衡,就像奔跑中的人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跤似的,船頭劇烈地向左甩動。

這一次急轉彎,讓最下層的左舷徹底擁抱水面。湖水洶湧地灌入底層,一瞬間就讓幾乎要吞噬底層的大火變為了飄在水面上的一層黑灰。

但是,現在鬆一口氣還太早了。

在傾斜狀態下進水的大船被改變了重心,湧進來的水是如此之多,以至於這艘船已經無法靠着浮力回正了。更嚴重的是,這艘船的浮力甚至無法自救。

吃水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高,換句話說,這艘船要沉了。

“全體注意!準備沖灘!”艾茵高聲喊道。洪亮的聲音沒有半點慌張,彷彿無論遇到怎樣的危機,這個小女孩都有辦法化解。

團長衝到了船頭,揮動小旗告訴拉縴的魚人向反方向拉。桅杆下的水手牽引帆繩,讓船帆向右迎風。艾茵也鬆開了船舵,讓它自然回正,然後迅速向右打死。其餘那些幫不上忙的人紛紛從左舷移動到了右舷,用體重進行微小的配平。

左轉的勢頭減弱了,但船身仍然在一點點離岸。船身的傾斜角度已經讓大半個船舵離開了水面,舵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剛才助我們一臂之力的切向水流反而成了拯救這艘船的最大阻礙。

只靠風帆和纖繩對抗進水和衝擊造成的離岸作用還是不夠,這艘歪斜的大船勉強與湖岸平行移動,始終無法將船頭轉向灘頭。

我目測了一眼右舷到湖岸的距離,不足十米,我離開護欄,滑到桅杆邊,將纏在底部的備用帆繩解下來往肩上一卷,扛着它向右舷衝去。

“姐姐!”

艾茵發出驚呼的時候,我已經踩着船幫向岸上飛躍而去。

僅比手腕略細的帆繩相當沉重,我的落點比我預計的靠後得多。我踩着及膝的水深,奮力跑到岸上,將帆繩纏上了一棵大樹的樹榦,用力打了一個死結。

幾乎在我打好結的同時,麻繩驟然綳直拉緊,我眼睜睜地看着這根結實的繩子漸漸變細,然後綳斷了。

我與船同向急奔,邊跑邊喊:“丟繩子下來!”

回應我的是艾茵,她竟然爬上了桅杆,抓着帆繩盪到了岸上。

“前面還有!姐姐去那邊!”艾茵一邊學我的做法綁繩子一邊疾呼。

更多的纜繩被拋到了岸上,這是用於在碼頭上系泊的繩子,比帆繩更加粗大結實。

啪————

艾茵的那條繩子也在剛綁上之後不久,就被少說也得有100噸的大船拉斷了。

船上的哈耳庇厄紛紛飛下來,抓起被落在後面的繩子遞到我們手中。不斷有繩扣被系好,也不斷有纜繩被扯斷。當我和艾茵合力綁好最後一條纜繩的時候,我聽到了船頭上團長的高喊:“快讓開——————”

抬頭一看,只見那艘六十米長,七八米寬的龐然大物已經將船頭對準了我們,徑直衝向了湖岸。

…………

……

“真的是太感謝二位了!”

陸地上,清點完損失的團長握緊了我的手,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火災燒毀了底層槳手室的所有設施,幸運的是,二層還沒有過火,倉庫里的貴重服裝道具、日用品和儲糧,僅有少部分被磕壞、碰壞、翻撒了,損失不大。船體的主要結構還算完好,將裝載物搬下來之後,船體的浮力還能維持自己身飄在水面上。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只可惜,接下來的路,我和艾茵不能搭乘這艘船了。

劇團的船需要排空搭載,僅搭乘少量人員,由拖船牽引到附近有大船塢的聚居區進行修理,其餘的人則會就近表演以賺取修理費。總而言之,到了我們分別的時候了。

“你們拯救了我的劇團!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才好……”團長懇切地說,之前那種奇怪的腔調也不顧上用了。

如果是游吟詩人的故事的話,這個時候的芷唯依應該瀟洒地說一句“不用。”然後一甩披風翩然而去。

然而,現實中的我並沒有宣傳形象那樣的高尚。

“我想要在我們之前談好的報酬上多加一些,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團長連連點頭,“整艘船都是弗雷姆小姐和令妹救下的,你想要什麼都沒問題!”

我沖白綾招了招手,後者露出苦笑跑了過來。

“有什麼可以效勞的?”白綾行了一個謝幕禮,說道。

“怎麼,我要走了你這麼開心啊?”我裝出一副傷心的樣子說。

“誒?”團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綾,“白綾,你怎麼可以這個樣子!”

“團長!我、我不是……”

“我只是開個玩笑,別介意。白綾小姐,麻煩附耳過來。”

“嗯……”

我在白綾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白綾點了點頭,跑到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還時不時看過來一眼的柯羅伊身邊,將我的話轉述給她。

柯羅伊聽后,看着我的眼神變得有些幽怨,但並沒有多說什麼,算是默認了我的決定。

“弗雷姆小姐,我們打算給二位開一個歡送會,要不然明天再走吧?”團長挽留道。

“好意心領了,我們時間緊迫。”

我一口回絕了團長的邀請。

…………

……

趁着天色未晚,我和艾茵離開了劇團的營地。

以表演為生的劇團是暴露在眾人目光下的團體,和我現在的身份截然相反,當劇團失去了可以捎我們一程的交通工具之後,他們就成了我必須遠離的存在。

後背受傷的我不能背負行囊了,大包小包都壓在了艾茵的肩膀上,但我這身高只到我胸口的妹妹,步伐如同輕裝一樣穩健,即使我不放慢腳步,艾茵也能跟得上。

“艾茵。”

“什麼事?姐姐。”

她轉向我的小臉兒上面帶笑容,也並無多少汗水。

“操船的技術,你是和誰學的?狼姐嗎?”我好奇地問。

“我學的東西可多啦~”艾茵的小鼻子一翹一翹的,被我問起這個問題,她很開心。

狼姐還真是什麼都會啊……

“姐姐,姐姐最後和白綾小姐說的悄悄話是什麼呢?”

“這個嘛……”我微笑道,“暫時保密。”

…………

……

前幾天下過的雨還沒有干,地上一片泥濘。

斜背薙刀的若雨走到了一處雨棚邊,從頂棚上拽下來一片棕櫚葉來。她仔細觀察了一下這片葉子,它稍有乾枯的跡象,葉尖被雨水和林中悶熱的濕氣漚爛了。

隨後,若雨又握住雨棚的立柱,用力搖了搖,四根最粗的支撐還保留相當的韌性。

種種跡象表明,這間雨棚搭建的時間就在三到五天前,曾經在這裡歇腳的人應該還未走遠。

若雨目測了一下雨棚內部的大小,兩個人住剛好,再多就顯得擁擠了,不過若雨還是決定今天就在此處過夜。

下定決心之後,若雨計算往返的時間,在天黑之前還有一些富餘。若雨便着手將已經萎縮了的舊棚頂一片一片扯下來,從旁邊的棕櫚樹上就地取新材,並更換了幾處綁合點的繩子,對這個雨棚修繕了一番。

因陋就簡是形勢所迫,但住處還是要儘可能舒適一點為好,尤其是今天要在此處安眠的人中,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