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集散地的負責人就接到了一封急信。

當看到信件火漆封口上的印戳時,負責人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了起來,完全不顧上向一大清早就打擾自己清夢的傳令員發火了。

只有黑羽首領特別委派的人傳遞親筆信的時候才會用這種印章,在全聚落範圍內也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有這樣的資格。

“去!快去把章表拿來!”負責人激動地對傳令員說。

章表是黑羽聚落所有公章的拓本,用以識別和防偽,畢竟芷唯依在叛逃前也獲得過公章。這些高級公章雖然樣式基本一樣,但每一個都有細微的不同,可以對照出來。

傳令員飛奔着拿出章表,放在負責人的桌案上。

“芷唯依的印章……和這個不一樣,這個圖案在……在這兒!找到了!是真的!”

負責人把章表一扔,興奮得快要跳起來了。雖然只憑對照表只能判斷出印章真偽而無法獲知寫信的人是誰,但這樣的大人物會給自己寫信,必定是要委以重任,如果自己辦得好的話,說不定能在天之閣里謀得一官半職。

帶着對未來的嚮往,負責人打開了信封,信上的內容果然非同小可,確實是值得蓋上欽派印章的信。

在受寵若驚的同時,負責人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這份責任太過重大,也很困難,她從來沒面對過這樣的任務,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好在信中說,有一個聯絡員會前來指揮行動,負責人只需要盡全力配合即可。

這個時候,一個門衛急匆匆地跑到了門口說:“負責人,外面來了個人要進來,她拿着一套我們沒見過的印信,說是……”

“混賬!”不等門衛說完,負責人就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傢伙!快點把那個人請到我這裡來!不……我自己去!”

…………

……

艾茵在轅門外等了不一會兒,一隊撐着雨傘的人就小跑着來到她的面前,為首的人滿臉堆笑,看穿着,這個人應該就是負責人了。

“信件收到了?”艾茵板著臉問道,好像在責怪對方的怠慢。

“收到了!剛收到!”負責人急忙回答,“實在抱歉,特使大人,我們沒能及時迎接……”

“剛收到?!”艾茵挑着眉問,“怎麼這麼慢!送信的人呢!把她帶過來見我!”

負責人一臉茫然,她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一旁那個傳令員回答道:“是昨天夜裡運糧的車隊帶來的,她們說,信件是在山崖邊一個受重傷的人塞給她們的,那個人交完信件就一不小心摔下懸崖了。”

“我立即派人尋找!”負責人接過話頭,對艾茵說。

“哼,耽誤了那位大人的事,死有餘辜!不管她了,快帶我進去!”

“是!請您跟我來。”負責人把雨傘遮在艾茵的頭上,“可以問一下,派您來的那位大人是……”

“什麼事都敢打聽?你還要不要命了!”艾茵推開雨傘,厲聲斥責道。

“萬分抱歉!”負責人低下了頭。

“一刻之內給我騰一間房出來,把所有公文台賬部署圖計劃表都拿到我那裡。”

“遵命!”

不到一刻,艾茵就被讓進了本來是負責人住的房間,而她昨天夜裡想看又來不及的那些文件,現在可以正大光明地隨意翻閱了。

艾茵把地圖攤開,對照着時間表在腦內構建出整個圍捕行動的全貌。在地圖的一角,壓着充當鎮紙的印信。這套印信是黑羽首領親手交給艾茵的,當初只是作為艾茵在聚居區內的萬能通行證使用,從來沒有發揮過它真正的作用。事實上,從小就在黑羽宅邸里長大的艾茵,無需印信也能自由出入,以至於它一直被遺忘在家裡的某個箱子里,事到如今也只有艾茵自己和那份刻章的時候就製作好了的章表還記得它。

昨天晚上,艾茵在負責人的房間里就地取材,偽造了一封加急公文並蓋上章,然後化妝成重傷的信使,在通過時必然要減速慢行的山崖小路上等着時間表上下一批來到的車隊,交信之後假裝摔下懸崖,然後在破曉時分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集散地的營門前。

平心而論,整個騙局並不完美,如果是細心的人或許會發現其中有蹊蹺,好在那個負責人是個庸才,在艾茵一通連嚇唬帶騙之下完全相信了艾茵。

“你們剛接到信,一定還沒準備吧。”艾茵看着負責人,冷冷地說。

“確實如此……”

“嘖!”艾茵咋舌,眉毛皺得都快要擰起來了,“沒時間了,現在我說什麼你做什麼,清楚了嗎?”

“清楚了!”

艾茵詳細地向負責人交代了自己構思了一夜的部署,這個正職是郡長的負責人邊聽邊讚歎計劃的精妙。不過,如果她在崗前培訓的時候有好好聽恩克圖雅講課的話,其實她自己也能做到同樣的事。

…………

……

今天白天,由這個集散地負責補給的哨所、隘口、營地和執勤點大都沒有收到給養。只有在即將入夜的時候,有一支車隊悄然離開了集散地,這是今天唯一嚴格遵照時間錶行動的隊伍。

越是周密的計劃就會因時間的推移而不斷產生的偏差、延誤和狀況外事件變得面目全非,事實上在時間表交到各區域負責人手中的第二天,它就只能作為一個大致的參考來使用了。因此,包括那些沒拿到糧食而怨聲載道的護衛和執勤人員在內,沒有人察覺集散地到底出了什麼變故。

日落後一刻,車隊接到了乘客,踏上歸程。

三輛半人馬車裡一共坐着十二人,其中十個是從各個山頭上撤出並集合在一起的儀仗隊員,還有兩人是搜索隊派出的聯絡員兼指揮員。作為搜索隊唯一看得上眼的“半專業人員”,儀仗隊也在這個關鍵時刻被拉來救場了,只是搜索隊還是不放心讓她們自主作戰,於是讓兩個經驗豐富的老手前來帶隊。

按照計劃,這些精銳會在集散地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前往指定地點,不出意外的話,當天就能完成收網,將芷唯依困死在其中。

從分散各處的山頭上召集這些人並不輕省,車上的每個人都至少沒日沒夜地趕了幾十千米的山路,剛一上車就東倒西歪地睡著了一大片,連一路的顛簸都沒能喚醒她們。即使是精神高度緊繃的搜索隊老手,此時也敵不過生理上的強烈需求,她們輪流闔眼休息,醒着的那個強打精神觀察車廂外的情況。

車隊駛入了集散地,在門口沒有受到阻攔,甚至在進入轅門之後,車隊的速度反而提高了一點兒。整個集散地黑漆漆的,幾乎看不見燈光。

警戒的人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對頭,但連日來沒能好好休息令她的腦袋比平時遲鈍得多。還在思考之際,車隊進入了一間大倉庫。

一股略有些刺鼻的氣味鑽進了鼻孔,警戒的人突然大叫起來:“快下車!”

這個提醒還是太晚了,拉車的半人馬停都不停,直接解開身上的套索,把車斗一甩,筆直地從另一側的出口衝出了倉庫。失去平衡的兩輪車有的車轅觸地向前滑行,有的當場翻倒,裡面的人有些還在睡夢中,瞬間被摔了個鼻青臉腫。

倉庫兩邊的大門被迅速關上,在門縫消失的前一秒,幾支火把被扔了進來,一地的桐油當即被點燃,火勢急速蔓延開來。

藉着火光,受困其中的人看見這裡堆滿了乾草、穀物之類的可燃物。

驚慌失措之際,兩個巡邏隊的老手面面相覷,她們怎麼也想不明白,芷唯依還未擒獲,清算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

……

看見倉庫燃起了大火,在住宿樓的陽台上冒雨觀望的負責人激動地大喊:“成功了!”

某個不知名的大人物寫給自己的信上說,今天晚上接到的這批人剛剛被查出是芷唯依的同謀,要求負責人不計一切代價消滅她們。

負責人對此篤信不疑,但保險起見還是查了一下對照表。這些人大部分是儀仗隊員,還有兩個人根本沒登記,不是郡府的僱員,也不是徵召來的護衛。

這個調查結果更加堅定了負責人的判斷,她還記得今年一共開展了兩次以芷唯依為主角的遊行活動,都有相當多儀仗隊員一同參加。芷唯依和儀仗隊走得那麼近,一定是一夥兒的。

這樣的猜測過於主觀了,然而一旦某人開始懷疑某事的時候,一切事物都會成為支持懷疑的佐證。

“太好了!我們消滅了一夥兒背棄黑羽大人的叛徒!”負責人興高采烈地說,殊不知符合她描述的人正坐在她身後的房間里。

艾茵看着陽台上沉浸在喜悅之中的負責人,一言不發。

在不久前才結束的內政官篡權事件中,全程參與的姐姐並未對艾茵提起過一個字,因此艾茵並不知道儀仗隊到底是站哪一邊的。不過,圍捕一個逃犯是不需要儀仗的,千里迢迢地將中央聚居區的儀仗隊調過來,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支隊伍實力過硬,起碼比商隊護衛厲害得多。

為了切實消滅這支隊伍,艾茵部署了很周密的計劃,從倉庫衝天的火光來看,計劃的第一步無疑是成功了。

如果真的這樣順利就好了……

艾茵心想。

…………

……

一片混亂的火場之中,最先有了行動的還是那兩個搜索隊老手,她們二人合力將被大雨沁透的防水布從車廂上拆下來鋪到地上,蓋滅了一片火焰,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塊立足之地。由於地板上全都是桐油無法滅火,二人索性將三塊防水布疊在一起,延緩火焰燒乾水分的速度。

“喂!到這邊來!”老手呼喊道,可是根本沒人聽她的。

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兩側的大門邊,不顧燒傷拚命推門。大門似乎被什麼重物抵住了,幾個儀仗隊員用盡全力才讓大門緩緩開出一條縫。

“閃開!我先出去!”

“傻瓜!別出去!”

一個體型偏瘦的儀仗隊員側身擠進門縫之間,突然,箭矢如雨般射向她,其中絕大多數都釘在了門板上,但有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穿了她的頭蓋骨。

想都不用想,為了把人困死在火場里,倉庫的外頭一定有人盯着出口。這些人拿着本來是要發給儀仗隊的手弩蹲守在倉庫周圍,雖然準頭都不行,但可以靠數量彌補。

這一波齊射有些急了,如果能等門開得更大一些的話,應該能射殺更多的人。

“都過來!別站在門口等死!”老手又一次喊道。

眼看隊友死亡,儀仗隊員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紛紛遵從現場唯二冷靜的人,撤到防水布上。穿越火場時,她們中的兩個被大火席捲,並無人救助。

防水布上,那兩個老手已經拆下了四根貨車上的輪軸,這幾輛車是為適應山地行駛而經過改裝的,輪軸用的是一整根鐵棍。此時,四根鐵棍已經被捆在了一起,其中一人正把一根特別長的繩子綁在鐵棍的中部,繩子的另一頭拴在一塊重物。

“把這根繩子扔上房梁!快!”老手指示儀仗隊員中一個力氣夠大的人說。

儀仗隊員甩動繩頭上的重物向上拋,因為過於慌亂,第三次才讓重物越過房梁垂下來。老手拽過繩頭,與鐵棍中部的繩結捆在一起,把鐵棍吊了起來,做成了一根破門錘。

後知後覺的儀仗隊員終於明白了自己該幹什麼,紛紛來到破門錘的後方,盪起破門錘用力推向牆壁。只一下,被火焰燒焦的木質牆板就發出了斷裂聲,第二下直接撞出了一個破口。

“頂盾撞出去!”

一個身強力壯的獅人聞令而動,她抬起綁在手臂上的小圓盾護住腦袋,奮力向破損的牆壁撞去。

咔嚓————

牆壁上出現了一個可以通行一人的豁口,正當獅人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的時候,腳下突然踩空重重摔倒了。

獅人掉進了一條深溝里,它的深度和寬度都是正常排水溝的數倍。獅人半身浸沒在水中,水並不深,但散發著可怕的刺鼻氣味——桐油的氣味。

遠處飛來了幾支火把,落入壕溝之中向兩側蔓延。驚恐的獅人連忙站起來,想要從濕滑的邊緣爬出去,但那壕溝的深度剛好讓獅人的雙手使不上勁,她慘叫着向遠離火焰的方向逃去,最終被從另一邊燒過來的火焰纏繞了全身。

“該死!竟然還有後手!快找掩護!”

話音剛落,幾支箭矢就從牆壁破洞中飛了進來,殺死了一個陷入絕望而沒有躲避的儀仗隊員。

火光透過破洞照亮了一片區域,映出了幾個拿着弓弩在近處晃悠的人。兩個老手身上倒也帶着手弩,可以還擊,但從死角里跳出來和數量佔優的敵人對射,充其量是一換一,毫無意義。

一時間,戰況陷入僵局。

大火越燒越旺,儀仗隊員賴以生存的防水布也像個被烤乾的魷人似的卷邊兒了。一牆之隔的外面,將她們圍在中間的壕溝里,火勢沒有絲毫減弱。拜這大雨所賜,已經吸飽了水分的泥土很難再被桐油滲入,可以預見大火還會燒很長時間。

命運留給這些人的似乎就只有葬身火海這一個結局了。

就在這時,老手忽然看見在外面徘徊尋找機會的其中一人突然倒地了。雖然看不真切,但老手判斷那樣直挺挺的倒地姿勢絕不是摔倒了。緊接着,第二個人以同樣的動作趴在了地上。

“打起精神來!”老手興奮地說道,“支援我們的人來了!”

…………

……

倉庫對面的山坡上,一個帶有節肢類人種特點的男子晃動着觸角,從箭簍里抽出了下一支箭。他是搜索隊的頭兒,也是這次抓捕行動的實際總指揮。

今天白天的消息在傍晚時分匯總到了他的面前,這片區域最大的集散地一整個白天竟然沒有任何調動,這讓他十分在意。他知道傍晚的時候自己的人會來這裡做最後的休整,於是前來查看究竟。由於搜索隊已經部署完畢不便再調動,頭兒便隻身一人來到了這裡。

頭兒擔心的事正在發生,這裡不知是出了什麼變故,集散地的人居然給自己的人設套並襲擊了她們。

不用搞清個中緣由,頭兒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幫誰。他站在制高點上開弓射擊包圍倉庫的人,直到第三個人倒地身亡,那些烏合之眾還沒察覺有人在放冷箭。當一具胸口被箭矢貫穿的屍體滾到火光中的時候,那些人突然驚慌起來,完全失去了組織。

看着那些慌亂的人,頭兒忽然有了一種既視感。那個部署作戰的人着實有些本事,火場和壕溝設置得很巧妙,但那些執行的人就差多了,不僅在敵明我暗的前提下大大咧咧地靠近倉庫,暴露在火光的邊緣,一遇攻擊就亂作一團,失去戰意……自己在指揮這些人的時候,也遇到過完全相同的問題,否則芷唯依不可能到現在還外面自由活動。

說到芷唯依……

頭兒看了一眼遠處那棟二層建築的漆黑輪廓,一邊射擊那些毫無還手之力的靶子一邊思索起來。

…………

……

“快……快跑吧!她們的支援來了!我們打不過的!”

住宿樓的陽台下,一個傳令員驚慌失措地向負責人喊道。

“支援是怎麼回事!”負責人被傳令員的驚恐感染了,聲音也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我們有好多人被射死了!”

“所以說怎麼回事啊!”

“好多人都死了!”

“別慌。”艾茵從房間里出來,打斷了她們二人實在讓人聽不下去的對話,“死掉的人都是死在哪裡的?”

“啊……”傳令員看見艾茵沉穩的表情,微微安心了一些,她回憶道:“都在倉庫牆壁破洞的外面。”

“其他傳令員呢?怎麼只有你一個回來報告了?”

艾茵在集散地的各個地方安排了十名觀察哨兼傳令員,她們的職責是一遇情況就回來報告,看樣子她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把艾茵借負責人之口說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她們一定都死了!”傳令員堅定地說,“我一個人也沒看到!”

“你看到屍體了嗎?”艾茵以彷彿能洞察內心的銳利眼神看着傳令員,被這樣的眼神注視着,傳令員有一瞬間產生了這個陌生人比潛伏於黑暗中的敵人更可怕的錯覺。

“我、我沒看見……”

“沒看見居然敢信口雌黃!”艾茵重重拍了一下欄杆,怒目而視,“若不是戰況緊急,我現在就斬了你!”

“咿!”傳令員嚇得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沒看見應該在崗位上的傳令員有很多種原因,可能是逃跑了、可能是藏起來了、最有可能的就是跑回來的這個根本沒按照要求確認臨近位置上的同伴是否還在。

“你們兩個,去確認一下最近兩個觀察哨上還有沒有人。”艾茵代替完全傻眼了的負責人發號施令,她一共指派了20人的傳令小組,其中半數留在住宿樓待命,“確認過之後用哨音報告,兩短一長表示看見屍體了,兩聲長表示沒有。”

“遵命!”

“你們兩個通知待命的人,搜索倉庫南面的山坡,讓她們從兩邊包抄過去。”

“明白!”

“你……”艾茵把冰冷的眼神投向了還跪在雨地里的傳令員,她知道這個嚇破了膽的廢物已經不可能在執行什麼任務了,“留下來保護負責人吧。”

“感謝您的寬大!”傳令員在旁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連連對艾茵行禮。

不一會兒,相繼兩串哨音傳來,都是“沒有看見屍體”的信號。

艾茵據此判斷,那個意料之外的敵人並沒有夜視能力,否則不會放任觀察哨而射殺在明處的人。

“通知第二隊,衝殺離開倉庫的敵人!”

“收到!”

艾茵一方有八倍於對手的人數優勢,但艾茵深知,這些人與對方存在本質上的不同,那就是自己這邊的人統統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她們無法承受損失,甚至會被一次抵抗衝垮意志,儘管人數優勢讓她們不太可能被全部殺死,但遭受反擊的隊伍必然無法再組織起來了。基於這樣的考量,艾茵將除傳令員外的所有人分成了三個組,一組事先埋伏在倉庫周圍執行既定命令,還有兩組人數為20的預備隊,這樣的“隔離戰術”至少可以讓潰散的恐懼不至於從一組傳染到另一組,增加應變行動的次數。

不過即使如此,艾茵對這群絕大多數是第一次拿武器的人仍不抱什麼希望。

…………

……

剛甩掉觸角上的雨水,頭兒就嗅到了人的氣味。

有人上山坡了,而且不止一人、不止一個方向。

頭兒的夜視能力幾乎沒有,只能通過經常性清理觸角來獲得一些聲音震動和氣味的信息,但這些只能作為輔助,無法準確定位感知到的目標。

情況不容樂觀,頭兒不能把勝利的希望寄托在“敵人也看不清”的僥倖心理上,他現在必須移動起來與敵人周旋,因而不得不暫停對同伴的援護。

與此同時,從倉庫的兩邊又殺出兩隊人來,她們在壕溝上架設木板,踏過火焰沖向了為避免被燒毀的屋頂活埋而從牆體破口中出來卻被堵在火牆前一時間進退不得的儀仗隊員。

敵人兩面夾擊儀仗隊員,在火牆和木牆之間的狹窄處廝殺在一起。乍一看的話,這是一次糟糕的指揮,狹窄的地方會最大程度地抵消人數上的優勢,但對於未經訓練、並不具備協同能力的外行人來說,人數上的優勢只能發揮在消耗上。將戰鬥場地選在這裡,是除了數量之外全部劣勢的敵人用自己不存在的協同能力換了對方的團戰空間,實際上是穩賺不賠的。

時機掐得還算不錯,而且有最低限度的知己知彼,應該是有個能準確把握戰局的人在指揮。

“芷唯依,會是你嗎……”頭兒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似乎有些期待。

…………

……

此時的負責人急的在陽台上來回踱步,接連傳來的悲報讓她已經失去了最開始的餘裕。

“報告!上山的人沒有找到敵人!而且下來的時候少了很多!”

“不好了!倉庫那邊要頂不住了!”

“我和其他傳令員走散了,找不到人了!”

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反映出作戰即將失敗的現實,負責人怎麼也想不明白,本來已經作成的必勝之局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特使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負責人一臉驚慌地向艾茵求救。

“不要慌亂。”艾茵仍然沉着冷靜,即使危機近在眼前依然面不改色,“我親自去處理。”

艾茵將倚在牆上的一桿長矛拿起,上下舞動一番試了試手感。屋內的空間略顯局促,但艾茵的長矛沒有碰到任何擺設。

“有您在真是令人放心……”到了這個時候,負責人還沒忘記恭維,不過這回大概是真心的成分居多了。

“接下來就交給你全權指揮了。”臨走前,艾茵囑咐道,“你一定要隨機應變,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就把全員召回來加強你自己的防禦。”

“請您放心!”負責人連連點頭。

艾茵走出房間,直接翻過欄杆跳到地上,快步走向倉庫。

負責人目送艾茵的背影直到看不見,她低頭問還在一樓待命的幾個傳令員:“你們,還能看見特使大人嗎?”

眾人紛紛搖頭:“看不見了。”

“好!快去傳令把所有人叫回來!”

雖然對不起親自前往迎戰的特使,但現在還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一些。

…………

……

在後山上看見所有還能被找到的人員向住宿樓後撤的時候,艾茵稍稍有些吃驚。

雖然她料到膽小的負責人一定會棄自己於不顧,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連裝都不裝的。

不過艾茵也沒資格指責負責人,畢竟是自己背信棄義在先。

下樓之後,艾茵並沒有像負責人以為的那樣趕赴一線,而是在跑出她們的視野后一轉彎上了後山,藉助月色溜走了。臨走前,艾茵還留下了暗示:把所有人集中起來防禦才是最安全的。負責人對此深信不疑,殊不知她現在要是直接逃走的話,活下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艾茵的計劃旨在擊潰一支可以在山區快速運動的強力隊伍,但這不是唯一的目的,她的想法要貪婪的多……

…………

……

斬殺了住宿樓里最後一人,頭兒收刀入鞘。

“頭兒。”

身後一個同伴的聲音讓他回頭,他看見那個人單膝跪在一個胸口一片殷紅的人身邊,輕輕搖了搖頭。

“活下來的只有我和你了么……”頭兒嘆息道。

“頭兒,我從來沒有質疑過你的判斷,不過……”同伴疑惑地說,“你最後的決定我還是想不明白。”

不久前,儀仗隊的傷亡剛好達到一半的時候,夾擊自己的敵人被打退了,頭兒也甩掉了在山坡上無頭亂竄的敵人,與自己人匯合。那個時候,頭兒沒有設法帶領自己人離開,而是下達了攻堅的命令。

“說實話……我沒想到傷亡這麼大。”頭兒看着一地的屍體,無奈地說,“我以為她們在平地上戰鬥的能力不會比我們差太多,高估這些花架子了……”

頭兒口中的“她們”指的是已經全員陣亡的儀仗隊。

“你還是沒說為什麼要攻擊這棟房子啊。”

“留活口的話,後患無窮。”頭兒直白地說:“圍捕芷唯依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突然出了這種亂子,要是放任這些人活着亂說話,會讓我們功虧一簣的。”

“你的意思是……是忍那個傢伙下的令?”

“我覺得不是,你見過樹沒砍倒就扔了斧子的樵夫嗎?”頭兒不以為然,“而且你看,儀仗隊可是她的人,現在不都死了么。”

“那……”

“我懷疑是芷唯依。”

“啊?”頭兒的手下大吃一驚,因為根據頭兒先前的判斷,芷唯依現在應該在一條季節性河流的北岸,距離這裡四十千米。

“你想啊,整個戰鬥過程,對方的指揮都很到位,只不過人員執行力不行。但最後這個收縮防禦的命令簡直糟透了,完全把自己置於被動。你看出門道來了嗎?”

手下搖了搖頭。

“作戰的前半部分,是想利用這裡的人消滅我們;後半部分,則是利用我們殺光集散地的人。”頭兒笑道,“交戰的雙方,都是芷唯依的敵人。她大概是矇騙了這裡的負責人替自己發號施令吧,然後下完最後一個命令就溜了。”

“啊!原來是這樣……”手下恍然大悟……了一半,“可你既然看破了這一點,為什麼要硬啃這裡呢?”

“這就又說回來了,你想想看,如果我們放着包括郡長這種大官兒的這些人不管,會有什麼後果?”

手下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她實在沒有頭兒一樣跳躍性的思維。

“她們總不會因為芷唯依溜了就和我們握手言和吧?”頭兒稍稍提醒了一下,但見手下仍沒有領悟,便不再賣關子,一五一十地解釋給她聽:“如果我們就這麼走了,負責人一定會為了掩蓋自己的錯誤而上書給天之閣,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到我們身上,坐實我們通敵的罪名。現在的川佐忍首領不一定會相信,但多少會給接下來的行動帶來麻煩。所以必須來個死無對證,這樣我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把黑鍋扣到芷唯依頭上也方便得多……雖說沒冤枉芷唯依的可能性更大。”

頭兒認識的川佐忍是個睿智的人,但多疑會使一個人的睿智成為她的墳蓋。川佐忍曾以多疑為武器讓黑羽自斷臂膀,然而當她也坐上首領的位置時,自己也得飽嘗多疑的詛咒之苦了。因此,不能寄希望於川佐忍總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我明白了!”

“不過話說回來,還有一個疑點……”

“什麼疑點?”

“就是芷唯依這麼做的動機,或者說……這場迫使我們內耗的戰鬥真的是芷唯依策劃的嗎?”

“有什麼問題嗎?”看到頭兒又在懷疑他自己的推斷,手下再一次陷入不解。

“誠然,這是一箭射死兩隻拿瑪哈的妙計。讓儀仗隊覆沒的好處就不說了,摧毀了一個重要的補給節點,能讓我們撒出去的幾十支隊伍得不到補給而難以行動。但是……在集散地動手,不就等於向我們宣告:‘我還在你們的正中心哦~’嗎?”

“這倒也是……”

為了保證補給和調動效率,集散地必然會設置在距離所負責的卡點、巡邏區實際距離差不多的地方,也就是有搜捕人員活動區域的大致地理中心,芷唯依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如果芷唯依真的摸到了這裡,就表明她已經遠離了我們重點搜索的方向。如果是我,我寧可選擇悄無聲息地繞卡閉關逃走,這樣可以甩開我們至少兩天的路程。”頭兒繼續分析道。

“我徹底糊塗了……這到底是不是芷唯依乾的好事?”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頭兒說了一句廢話,“如果是的話,那證明芷唯依必然是出於某些原因不得不在包圍圈內停留一陣,必須設法削弱我們;如果不是的話,那就是她有同夥,而且也是厲害角色。”

“那接下來我們該?”手下已然放棄了思考,她發現就算自己順着頭兒的思路往下走,也保不住頭兒的下一句話就全盤否定了之前的猜測,於是乾脆讓頭兒自己跟自己鬥智斗勇吧。

“原本的包圍作戰還是按計劃進行,只不過這邊兒要多留個心眼。”頭兒抬頭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有了變亮的兆頭了,“你也受傷了,不要在雨天行動,今天現在這兒休息吧。”

“在這兒?我可不敢。”

“哈,可別告訴你害怕這些人的鬼魂來討你的血債。”

“那倒不是,我是怕來這兒的人發現這滿地屍體里就我一個活人,我再怎麼會扯謊也騙不過去了,到時候只能全殺掉嘍。”

“你放心,那些臨時徵召的傢伙拿不到補給是絕對不會行動的,三兩天都不會有人來這兒。你在這裡等我們接你吧……如果三天之後我們還活着的話。”

“祝你們好運,頭兒。”

“你也一樣。”

說完,頭兒站上了陽台欄杆,張開背後的網翅,冒雨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