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動向十分詭異。

第一聲警報聲響起到現在已經半刻了,可期間我並沒發現有人移動的跡象。

發出了警報卻不進行搜索,難道對方要埋伏我嗎?可那樣的話要警報幹什麼?還是那種敵我都能聽見的警報。

山谷中好像有人在講話,但是這會兒霧氣太濃我看不清。於是我藉助植被的掩護,小心翼翼地向山谷移動。

以我以往的風格,一定會先去制高點上把發出警報的那個哨兵先解決掉。但那樣勢必會花費兩時以上的時間,我現在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

向陽面是很平緩的山坡,因此即使走直線下山也很容易控制速度,得益於此,我的腳步可以放的很慢,也就沒有多大的聲音了。

這可能就是我接近到那個人背後兩米遠都沒有被發現的原因之一吧。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傢伙顯然警戒錯了方向,她和我一樣,趴在一棵山梨樹的後面,直勾勾地盯着山谷。

我在她身後看了有十幾秒,她連頭都不轉一下,好像認死了只有山谷會出現情況。我無聲無息地挪了過去,直到我的雙手碰觸到她的下巴,她都沒有發現後面還有人。

咔嚓——

一聲不響亮但是很清脆的聲音過後,剛才還是人的屍體癱倒在地上。

我把那具屍體拖到遮蔽物多一些的地方,對比了一下我們身上的蓑衣,外形相差無幾沒有更換的必要,於是我只把她的盾牌拿走了,這是個識別特徵很明顯的東西,對矇騙其他敵人來說很有效。

沒有挖洞的工具,我只得用樹枝將屍體草草隱藏起來。

拖着屍體行走,就算我再怎麼小心也難免發出響動。不知是不是被聽見了,大霧裡忽然傳出來一聲喊叫:“誰在那裡?”

我下意識地拔出爪刀面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遲疑了一下之後,我又用衣袖遮住了武器。原因是對方的語氣,它沒有絲毫的緊張感,不像是處於警戒狀態下,語氣中包含着怒氣和不耐煩,更像是一種訓斥。

站在原地等了幾秒,對我說話的人就踏着重重的步伐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好像在表達她的不滿。

“你怎麼回事!”走來的人憤憤地說,她和被我扭斷脖子的那個人一樣,穿戴整身的雨具,一見我杵在這裡就厲聲罵道:“亂跑什麼!練了多少遍了還記不住位置!”

我沒有回話,對方罵罵咧咧地走上前,揚起手來想給我一耳光,但寬大的斗笠讓她從哪個角度都不好下手,只得放下手,在我大腿上踢了一腳。期間,我一直低着頭,裝出一副挨了罵連話都不敢說,畏畏縮縮的樣子,以此隱藏面容和聲音。

就目前的狀況來推斷,這個人應該是個執行隊長,並且把我當做她的手下了。

咻——咻咻咻——

從這個人氣急敗壞的表現來看,如果不是這聲代表“行動開始”的信號響起,估計她還會罵很久。

“嘖!隊形都被你弄亂了,你跟在我後面!”

“嗯。”

我用鼻音短促地回答了一聲,跟在那個隊長身後跑下了山坡。

下山路線的坡度較緩,因此很容易控制速度,隊長以比正常小跑慢很多的速度前進,一路上,每隔幾米就會有一個人跟上來,在我身後排成一列。

正當我奇怪為什麼行動開始的信號實際對應的卻是收隊時,山谷平原處的幾輛豪華大車從霧露出真容。其中一輛是比郡長高一級的地方官才允許使用的,其餘幾輛則是郡府標配的公務車駕。

我當即明白了,這是一場彙報表演,而我誤打誤撞頂替掉了其中的一個人。

瞥了一眼車駕,果不其然,一個比郡長高一級的官員坐在用華蓋改成的雨棚下,旁邊有一個郡長穿着的人正在為她做解說。我稍微分心聽了一下,大概是在說,發現芷唯依后,抓捕組設法封鎖她的行動,與此同時在山上警戒的支援組第一時間衝下來配合抓捕。就我猜測,這應該是附近幾個郡各自抽人出來,結合抓捕我的熱點時政搞出來的聯合演練。

與此同時,我看見另外的方向上也有幾支小隊以相同的形式下山,沖向同一處地點,那裡有十幾個人正在對一個沒有穿帶雨具、裝扮成我的樣子的貓人實施圍堵。

我在心中給這些人打出了及格分,別的不說,起碼在敵我實力判斷上做到了料敵從寬。表演的流程也算銜接緊密,就是可惜今天起霧了,否則滿坡的人邊跑下來邊組隊的場景在領導看來一定很有氣勢。

美中不足之處在於,或許是為了掐時間,也可能是想要儘可能保持隊伍的整齊,幾個“支援組”的隊伍明明是在跑步行進,卻比步行還慢。

等我們慢慢悠悠地接近場地,那個扮演我的貓人已經被四五個人按在地上了。支援組的隊伍開始頭尾銜接,四列變一列,繞着被捕的“我”形成一個包圍,架起盾牌警戒外圍。

由於是學着她們擺造型就好,我應該沒有做出太扎眼的失誤,矇混了過去。

還不錯,這些都是狼姐編寫的《操典》中的訓練科目,盾牌朝外是為了警戒被抓捕對象是否有同夥。既然是彙報表演,人手又這麼充足,應該是會有同夥“戲份”的。

山頭上傳來了代表“作戰成功”的嘯音,抓捕組中有人向車駕跑了過去,大聲彙報道:“報告大人!我們已成功抓獲通緝犯芷唯依!”

具體職務不明的高官帶頭鼓起了掌,旁邊的郡長對她說了什麼,高官遂抬手示意掌聲暫停。隨後,又是一聲報警的哨音,一輛半人馬車朝這邊沖了過來,是“同夥”的表演時間到了。

支援組立即上前迎敵,全組分成兩隊,其中一隊直衝那輛半人馬車,拉出事先藏好的路障截停車輛后,拉韁繩的拉韁繩,登車的登車,不一會兒就把拉車的半人馬制伏,並從車廂里揪出來幾個扮演同夥的人。

然而,我所在的這隊跑到半路就一臉懵逼地停住了,全程觀望另外一隊的表演。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原本應該有兩輛車,我們這一隊要堵截的那輛沒有按時趕來。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下一步行動很長一段時間都無以為繼。

唉,彙報表演就是要把意外和失誤也納入預案之內才對,看來組織彙報表演的人還很生澀啊。

收隊的命令遲遲沒有傳達,那個一直淋雨的芷唯依演員已經打了好幾個噴嚏了。

好消息是,我聽到了蹄鐵踏地的聲音,正從山腳的急彎拐向這邊。隊伍中幾個聽力好的人終於抖擻起精神,在隊長的指示下跑去拉路障了。

然而,我從蹄聲的頻率中聽出了些許不對頭。

拉車的人跑得太快了,她既然是演員之一,肯定知道路障和同伴的位置,應該提前減速免得避之不及才對。而且,蹄聲急促而雜亂,像是受到驚嚇拚命逃跑而腳步不穩的感覺。在身邊的人都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的時候,唯獨我留了一個心眼。

很快,濃霧之中一個拉車的半人馬愈發清晰,她的樣子並沒有讓我感到吃驚——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嘴裡塞着一團布料,眼瞳中滿是驚恐。從車廂里伸出了一支長矛,矛頭就頂在半人馬的背後。

眨眼之間,半人馬車已經衝到了路障前,但我知道它已經不可能停下來了。幾個沒發現異常想上前登車的蠢貨直接被撞倒了,蹄鐵毫不顧忌地踩在倒地者的身上,奪走了她們再起的機會。其他人都愣住了,既不逃跑也不迎敵,一個個都像是受到驚嚇的雞人,木訥地目送半人馬車從她們身邊經過。

我卻不能這麼做,因為劫持半人馬車的人有可能是若雨。如果她們的目的是救出那個“我”的演員,那麼她們就會在最危險的地方下車來。

在這群人肉雕像中,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動起來的人。在半人馬車撞開路障而減速的時候,我追上半人馬車跳上了前座。

“若雨!是你嗎!”我沒有露頭,向車廂內喊道。

下一瞬間,一張血盆大口撞碎了車廂背板向我咬來,我閃身躲開的同時伸手狠拽了一下韁繩,半人馬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車轅“咔嚓”一聲折斷,整個車廂都被甩了出去。

車廂旋轉着撞向停留在原地的抓捕組,到了眼前才有人想起了躲開。被四五個人壓制的貓人演員倒了大霉,她被放開的時候已經沒時間閃避了,被側翻的車廂壓在底下,像磨盤底下的玉米粒一樣被碾成了糊糊。

我高估了這群廢物了,她們根本不是在搞彙報表演,只是表演而已。這些人並非把平時訓練的內容以表演的形式展現出來,而是為了接待視察而排的一場演出。

傾覆的車廂還未停下,一隻異手就撕開篷布與車欄從貨廂里走了出來。

她當然不是若雨,是我認識的另一個人。

“涅卡,真的是你啊……”我有些意外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黝黑的皮膚、健美的肌肉,還有代替了右手從小臂上生長出來的巨顎。她的名字叫涅卡,是我在迷霧以北狩獵途中抓住的一名強盜,可是她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涅卡看到我之後,表情突然變得憤怒起來,她腳蹬車廂用力一扯,將半人高的車輪拆下朝我砸了過來。

木質車輪並不是很重,但在涅卡怪力的加持下砸死一兩個我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向旁邊閃避,與車輪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了恐怖的破風聲。那個車輪居然乘着風一直飛到了遠處由車駕組成的看台上,只是碰到了邊緣就把整個華蓋給掀飛了。

“你這個混蛋!”涅卡對我怒罵道。

我被這一聲怒罵弄懵了,為什麼啊?上次見她的時候我們明明挺融洽的啊……我做了什麼惹怒她的事了嗎?

涅卡沒有和我想的一樣衝過來一頓爆錘,而是徑直跑向了車駕。

車駕那邊的高官和幾個郡長都快要嚇癱了,車駕半徑五十米內至少有三十個武裝人員,卻沒有一個人上前保衛。

涅卡是個以蠻力出眾的強盜,但她也不是腦袋裡也塞滿了肌肉,誰是這些人的頭頭、哪個方向力量最薄弱,一目了然。

其實我可以不去管涅卡趁亂逃走,但是萬一她把我在這裡的消息告訴那群地方官就麻煩了。

在這些應該承擔護衛任務的武裝人員之中,唯一一個衝上去保護她們領導的人,卻是這些人本該抓捕的對象。

躲開迎面甩過來的尾巴,我的爪刀直取涅卡的后心。

涅卡抬起沒有防護的手臂,只是繃緊肌肉就格開了刀刃,反擊的鐵拳在我耳邊擊穿了雨幕。

儘管這一拳裹挾着恐怖的力道,但我能看出來,涅卡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你們變溫種就是遜啊。”我勾起嘴角,放任情緒對涅卡挑釁道。

一連幾天都沒有放晴,陰雨加上山谷間的涼風,身處這種環境之下的涅卡體溫會下降得非常快,現在的她絕非最佳狀態。

“你說什麼!”

涅卡的怒火中又被添了一把柴火,把異手上的大嘴一閉,將它當做大鎚一樣的打擊武器向我猛掄一氣。

位於身體末梢的重物被揮動起來之後,沒兩下就讓涅卡的收勢變得困難起來,動作也隨之有了大開大合的趨勢。在面對一個曾經與其交手並以敏捷取勝的對手前,涅卡的行為很不明智。

我抓住她兩次甩手之間的空隙,以肘擊頂開她為了防禦而揮出的左勾拳,近身到涅卡的一臂之內。銀色的閃光急雨般切削着異手,將所有攻勢集中於涅卡強勢的右半身,就像沿着涅卡身體的中軸將她像一扇門一般推動,讓她徹底沉陷入我的節奏之內。

涅卡的異手被我緊緊黏住,完全沒有施展的空間,她的左拳固然兇悍,但長堵不足又是赤手空拳,對我來說毫無威脅。

“嘖!”涅卡煩躁地咋舌。

“你為什麼在這裡?”我以只能被她聽見的音量問道。

“你還有臉問!”

“到底發生了……”

我還想繼續問下去,涅卡的拳頭便擊碎了我的餘裕,她全然不顧胸口隨時會被爪刀劃開的危險,揚起左拳發起一連串刺拳急襲。她的每一拳都瞄準我的面門而來,可想她的憤怒是何等強烈。

突然間,我想通了涅卡為何會在這裡,以及她為什麼會感到憤怒。

川佐忍政變的最後階段,涅卡曾經幫助我對抗川佐忍的儀仗隊,這之後我就溜之大吉了,而天之閣也因為黑羽的出走被川佐忍掌握了。涅卡的境況可想而知,她肯定是被清算了……

“你是逃出來的?”

“明知故問!”

涅卡起腳發起一記鞭腿,我傾斜盾牌防禦,讓她剎不住的力道順着盾牌向上發散。我也將盾牌向下抄到涅卡的小腿下方,配合勾踢她支撐腿的連招完成一記狠毒的絆腿掄摔。涅卡的身體幾乎當場旋轉了半周,若非她在情急之中仍保留有受身意識奮力壓下脖子、以肩背着地,這一摔對頸椎的衝擊搞不好能把她砸成癱瘓。

魔法的影響讓我無法精確掌握分寸,牽制之中混入一兩記殺招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麼想着的我向涅卡的側腹補了一記姑且做了收力的踢擊,而最後為了擊碎胸骨而砸下去的肘擊則是沒有實施。

“配合我一下,我幫你脫身。”

“你還想騙我!”

涅卡拍擊地面,與壓在身下的尾巴一同發力,將身體直接彈起來。

只能再把她揍趴下一次了。

我甩掉盾牌跟身近步,在她站穩之前貼到面前,而後探身送肩,雙拳接收由下肢送上來的動能,向她的下巴發起一次雙重上勾拳。

涅卡把異手橫在顎下防禦這一擊,我的拳頭打進了那張巨嘴下頜骨的中心空當之中,那裡只有柔軟的下巴肉,力道無法傳到到涅卡本人的下巴上。

隔着異手上硬邦邦的鱗甲,我看見涅卡滿眼怨毒。

那一瞬間我不禁想笑出聲來,可能這就是她對妮妮珂執念不散,對我卻提不起興趣的原因吧。

涅卡以左擺拳打擊我的頭部,我輕巧地後撤步躲開這一擊的同時雙手抓住涅卡的手腕與小臂,並瞬間形成鉗制。我將涅卡的左手手腕旋轉后往超出關節最大活動範圍的方向進行最大限度的推拉,再把小臂向上一掰,將她從手腕到肩胛的所有關節完成“上鎖”,再也動彈不得。

失去了左手的防禦,涅卡被我踢中一次的側腹便再一次空門大開,此等既有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又有排列整齊的肌肉線條的完美腹肌,不來一發沖膝都可惜了。

涅卡咳出了一口鮮血,她的架勢徹底鬆散下來。我鎖着她的左臂下壓,強悍健壯的涅卡就像個虛若無骨的嬌弱幼女一般摔倒在地。

我花了大約半秒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先掰斷她的左手再談條件,決心還是展現一下誠意為好。在她的異手再次把我的腦袋放在上下頜之間前,我放開涅卡站了起來,從背上摘下藏在蓑衣之下的長柄戰斧,將斧刃壓在她的咽喉上。

“再信我一次吧,或者你現在就想死?”

涅卡的胸膛急促起伏了幾次,怒火消退了幾分。她閉上眼睛,沒好氣地說:“聽你的……”

我清了清嗓子,向終於想起來保護要員、簇擁在車駕周圍的烏合之眾們大喊:“我抓住她了!拿繩子來!”

將涅卡的雙手反綁起來,我又在異手的嘴尖上加了一道,期間涅卡都表現得很配合。

“你這個惡徒!是何人指使你襲擊本官的!”兩把雨傘之下,那位高官指着已經不成威脅的涅卡,厲聲問道。

涅卡斜了那名高官一眼,便不再理睬。

為了防止她們真的問出點兒什麼來,我上前一步深施一禮,說道:“大人,這附近可能還有此人的同黨,安全起見,還請大人立即返回郡府再行審問。”

“言之有理!”高官說完就想上車,但或許是覺得這樣做有失儀態,便把已經轉過去一半兒的身子硬是扭了回來,對我說:“剛才你的表現英勇無比,我一定要重重地獎賞你!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是,大人。”

我抬起了頭,在她端詳我的同時,我也時刻注意她的表情。

這個人的級別不低,是每年一次可以去天之閣開會的官員,我對她完全沒有印象,但不知她有沒有見過我。

“你受傷了,這個事迹我一定會寫進奏本中的。”

很幸運,她沒有認出我來。

我的左眉骨上方有一道割傷,那是我自己用刀划的,為的是讓傷口的血流到眼睛裡,好名正言順地把金色的左眼閉上。加上遮住耳朵的斗笠,這個高官並沒有認出我就是這群人表演中假想敵的正主。

“感激不盡。”我隨口敷衍了一句,“大人,現在霧氣越來越濃,為了您的安全,還請快些回到郡府。”

“說得對,你和我同乘一輛車吧!”

平民能乘上官員的車駕是天大的榮幸,不過她“施恩”的目的大概是讓我在身邊保護她吧。

“豈敢豈敢,在下理應在您的車駕前後警戒禦敵,還望批准。”

脫衣摘帽進了車駕,要是真被認出來了就不好了。

“你真是赤膽忠心啊!我一定會奏請天之閣提拔你的!”說完,高官轉身進了車駕。

連我的名字和出身都不問,在這兒空口許諾個什麼勁啊?

“支援組留下來收治傷員!”我轉頭向那些“演員”們發號施令,假藉著高官的官威,這些平民沒有質疑我的膽子了,“抓捕組和我一起護衛車隊!”

支援組大多是擅長上山下坡的人種,而抓捕組則是不怎麼擅長爬高的人種,所以前者才會在部署階段待在山上。我讓支援組耽擱一會兒的目的,自然是我準備在路上找機會開溜的時候,抓捕組的那些平原人種沒法兒在山上追到我。

涅卡被押上了唯一一輛貨車,跟在車隊最後,而我也如同對高官說的那樣帶隊走在車駕的兩側。

車隊走到山腳下的一處急彎時停了下來,原因是狹窄的路面被落石堵住了。

峭壁邊發生落實事件並不罕見,但這個時間點過於巧合了。

我指揮其他人去清理落石,自己則站在車駕邊望向雨霧中的山坡。

這會是若雨她們做的嗎?如果是的話,若雨一定會衝下來襲擊車隊的,無論如何得接應一下才行。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車隊的隊尾傳來了動靜。雨幕中,一個嬌小而矯健的身影映入眼帘。

糟了,本以為若雨要襲擊的是最前面的兩駕官車,沒想到是最後一輛囚車被選做了目標。莫非,若雨以為我被關在那裡了?

趕到隊尾的時候,若雨已經扭回頭上山了,現場只留下殘破的車廂碎片和對我怒目而視的涅卡。

“你又騙我!你讓人來殺我!”

“真想殺你早就把你就地處決了!”我壓低聲音駁斥道,再扯了一個謊:“看你這麼長時間還沒掙脫幾條破繩子,我才安排人過來救你的!”

“真的?”涅卡將信將疑地放下了異手。

“往那座山上跑,翻過山脊有一條山澗,走水路沒人追的上你。快去!”

“再信你一次……”

涅卡轉身往另一座山上跑去,而我也在她離開之後發出命令:“一半的人保護大人!你們幾個跟我上山追擊敵人!”

我帶着四五個人爬上山坡,不一會兒我就把她們甩得遠遠的。我事先偵查過地形,對於那些平腳板的登山苦手來說,稍微有點起伏和坡度的地形就是難以逾越的天塹,排除掉這些之後,她們能走的山路就只有那麼區區一兩條而已。

跟不上我之後,那些外行開始大呼小叫以保持彼此間的聯繫,這也是我帶她們上來的原因之一——我要讓這些人給若雨施壓。

若雨剛才的救援,是把我走之前的叮囑當成了耳旁風,既然有了一次,就很有可能還有第二次。如果若雨一次伏擊不成還會策劃第二次,而不是返回冰藍的藏身處帶她走。就算我摸到冰藍那裡,卻發現若雨還在山裡轉悠伺機而動的話,那我就還得花時間去找她。

我沒花多長時間就在大霧中找到了通往藏身處的路,便徑直走向那裡。

即使濕滑的碎石山路隱患四伏,但我的速度並不慢,早一點見到冰藍就能早點讓她安心了,縱使那些得不到有效指揮的外行對冰藍來說構不成威脅。

然而,我在走到藏身處附近的時候突然放慢了腳步。

我為什麼一定要讓冰藍早些安心下來呢?

以我對若雨的了結,她是個沒有明確指示就很難主動行事的人,讓若雨去道口埋伏車隊想必是冰藍的主意。如果她們能聽我的安排留在原地等我,我應該會比現在從容得多。

涅卡手上的繩子是我綁上去的,它們看起來很結實,但只纏了一圈兒,以涅卡的力氣只要花點時間就能弄斷。我本來是打算在涅卡掙脫出來后相機行事的,最理性的情況是趁亂把那些官員抹了脖子之後配合涅卡把其餘目擊者都做掉,而後有條不紊地回去接冰藍她們繼續趕路。不過這個小算盤在涅卡對我的信任斷崖式下跌后就無從實施了,只得無視後患放過和我見過面對過話的高官,迅速脫身了……

更重要的是,萬一這支聯合演練的隊伍有搜索隊一半兒的組織度,遇襲后直接大範圍搜山的話,我恐怕很難同時保證若雨和冰藍兩個人的安危。

於是,我在冰藍能聽見我腳步聲的地方停了下來,隔着朦朧的霧靄靜靜凝望看不見身形的冰藍。

我沒有停留太久,但對於毫無反抗能力的冰藍來說,這段時間必然不會太好過。

若雨,你又會怎麼做呢?

在藏身處咫尺之遙的地方停下的不止我一個,還有若雨。在我駐足之前還能聽見她急匆匆的腳步聲,但在我不動之後也採取了相同的行動。顯然,她還不知道接近這裡的人是我。

若雨沒有出聲詢問,也沒有發動攻擊,只是隔着冰藍和我沉默地對峙。

恐懼這種東西,還是不要輕易忘記的好。

我不能無限地等下去,但我還是決定把打破僵局的權力讓給若雨。

調整呼吸,我拔出爪刀擺好架勢,以攻擊為意圖將全副精力集中在霧中的藏身處。

聽聞若雨這樣的習武之人會追尋一種名為“武道”的境界,這種玄乎其玄的東西會給追求它的人帶來一系列旁人無法理解的能力,比如說,感受“殺氣”。

傳言不假,就在我騙自己要襲擊冰藍的同時,腳步聲驟然響起,筆直地朝我衝過來。

“姐姐!”

伴隨這一聲呼喊,高高躍起的若雨在霧氣中現身了,高高擎起的薙刀如月光墜地般向我傾瀉下來。她呼喊的人是冰藍,目光卻牢牢盯着我。

此時的若雨應該是不太冷靜,否則應該不會在山坡上使出跳躍縱劈。我見識過這招在訓練場上的威力,若雨發揮正常的時候可以把練習用的木樁從橫切紋路的方向劈成兩半。

說真的,我很不想硬接這一刀,但我必須得硬接一下若雨才行。

轉手之間將爪刀換為長柄戰斧,看準時機橫揮一記彈開刀刃,然後順勢前沖一步在落地前把若雨抱住,踏出弓步穩住重心,總算沒有摔倒。

若雨落地的地方是一處幾乎沒有植被覆蓋的岩石地表,稍有不慎就會滑到然後滾下山坡。若雨的身法在平地上沒的說,但上了山還能發揮幾成我就不清楚了,能避免的風險盡量還是避免吧。

即使隔着寬大的蓑衣也能感受到臂彎中若雨的嬌小,她吃驚地瞪着我,一看便知是沒想到我會來這裡的可能性。

“噓——小點聲!”

我將若雨放了下來,迎面跑來了冰藍。她一頭扎進我的懷中,不顧濕淋淋的蓑衣緊緊抱住我。她只是從喉嚨里發出了極小的哭聲,但止不住的眼淚和全身的顫抖表明她剛剛離崩潰只有一線之隔。

在我看來,她們已經充分理解到我想讓她們感受的東西了。

“沒事了,我們走吧。”

我無意說破,只是牽起冰藍的手,向山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