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頭髮的幼年犬人嗎?見到過見到過!”

聽了我的描述后,和我躲在同一個屋檐下避雨的路人連連點頭。

“是嘛,在哪裡看見的啊?”我按耐住激動的心情,語氣平穩地問。

“那個街角。”路人探身指了指,“我見過一兩次,因為是很少見的紫色毛髮所以我印象很深。”

“哦?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上一次看見是兩天,不,三天前吧。”

這是第三個目擊到艾茵的人了,她的描述和前兩個人高度重合,因此可信度很高。最後一次看見艾茵是三天前,而且不止一次,這說明艾茵在這個聚居區里停留了不止一天,而且有極大的可能性已經離開了。

“嗯,多謝你了。”

“不用客氣。”路人笑道,“以前沒見過你呀,是外地來的?”

“是的,我要去見一個朋友,路過這裡。”我隨口扯了一個最不容易被人聽出破綻的謊。

“最近來我們這兒的人不少呢……”

“是嘛?”我眼前一亮,“是商隊過來做生意的吧?”

現在是雨季,這個聚居區也不是什麼人口眾多的大商業區,更重要的是,有商隊路過的地方,即使大雨如注也不會像這裡一樣死氣沉沉的。所以,商隊一定不是正確答案,但有的時候,拋出一個錯誤的推測讓對方反駁,比直接詢問正確回答更容易得到詳盡的解答。

“不是商隊啦,應該是別的聚居區的人,有不少人呢,來了就住到郡府去了。我看到她們白天排着隊出去,天黑之前又排着隊回郡府,也就是這幾天才沒動靜了。”

“真稀奇,你覺得她們是來幹什麼的?”

“誰知道呢?”路人兩手一攤,“看着像是來搞工程的,但沒見她們帶什麼工具,也沒聽說周圍要大興土木。”

能從這個平頭居民的嘴裡打聽到的消息也就這樣了,再問下去,不僅得不到更進一步的信息,還容易讓對方起疑,看她也不像是健談的人,我就閉嘴不再搭話。

不一會兒,她好像有些受不了屋檐下的尷尬氣氛,便說了一句:“不行,我不能再等了,先走啦。”

我點頭示意了一下,那人一頭扎進雨幕里,急匆匆地跑掉了。

…………

……

大雨在停歇了不到一天時間就又開始大發淫威了,曾經在冥冥之中幫了我不止一次的降雨,終於在我與艾茵分離之後徹底成為我的最大阻礙了。

暴漲的山澗與溪流已然到了“洪水”的程度,將這片高原山區分割成星羅棋布的小塊區域,縱橫交錯且無法橫跨的流水屏障極大限制了我們可以活動的範圍,而這還不是最嚴峻的問題。

我在之前的圍追堵截中逢凶化吉的秘技——翻山,現在也被這惡劣的天氣完全封印住了。

黑羽聚落靠近北方的地區,大多是岩山地形,遍布峭壁與亂石的岩山在晴天尚且難以翻越,大雨之下更是舉步維艱。如果只是有風險,我還可以頭鐵硬上,基本不可能成功的蠢事,我肯定做不出來。更何況,我的團隊里還有冰藍這樣即無經驗也無身體素質的短板存在。

如此一來,我選擇的餘地已經從三維立體退化到平面再退化到條線了,換句話說,現在的我特別容易被圍堵。

不過說來也奇怪,幾天前還把我逼得喘不上氣的搜索隊,自從詩姬莉出現攪局之後便銷聲匿跡了。就算考慮到搜索隊大部分有生力量已經被我消滅了,但他們的頭兒明顯還活着,據我了解,他不是一個會把損失看得比目的還重的人。

一切都不明朗,即使我再想深思熟慮,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從藏身處接走冰藍與若雨,由小路穿過聚居區前往下一個地點,還沒出街道的牌坊,就看到好幾撥人一邊抱怨一邊折返回來,問后得知,前方的道路設卡了,不過不是為了盤查過往的人,而是阻攔所有想要通過的人,而且大路上也有以同樣目的而設置的卡點。

艾茵是三天前才離開這個聚居區的,這表明三天前聚居區還沒有封,因此那些卡點應該不是為阻攔我專門設立的,所以不會像之前明哨暗哨連環哨大陣那麼難對付。

聽被擋回來的人說,這些路卡至少要維持到今天夜裡才撤。就算是夜行人種,也不會在烏雲密布的大雨天半夜趕路,夜視能力再好,身處完全無光的環境中也是睜眼瞎。就算路卡真的按時撤掉,我們也至少要耽誤一天一夜……

我看了看道路兩旁的山峰,對冰藍與若雨說:“我們,走山路吧……”

…………

……

說是走山路,其實也就是爬上山坡從旁邊繞過路卡,但就是這麼一個聽起來很容易實現的事,實際去做的時候也是費了好大功夫的。

從卡點旁邊的山坡小心經過的時候,我在等冰藍一步歇三歇慢慢挪過來的空當兒觀察了一下卡點的人員配置,只有兩個人,坐在雨棚下面對想出聚居區的人吆五喝六的人之外,並沒有發現有其他暗哨的存在。

平心而論,趁着沒人經過的時候把守衛一殺一埋,路障一拆一扔會快得多,然而在離聚居區這麼近的地方動手有失穩妥,那兩個幸運的傢伙因此撿回兩條命。

雨天的能見度很差,但出於保險,我們一直挪到路卡背面兩千多米的地方才下坡走平地。不料還沒走幾步,兩側山頭上突然傳來陣陣尖利的鳴叫聲。這是全聚落通用的信號音,代表“發現敵情,全體警戒”的意思。

“快!上山!”

突如其來的警報將我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在大雨之中,視覺嗅覺聽覺都派不上用場,別說敵人在哪兒了,就連對方是怎麼發現我們的,我都兩眼一抹黑。情急之下,我能採取的措施只有設法隱藏起來。

路邊的山坡是這座山的背陰面,儘管植被稀少,但至少好過毫無遮蔽物的路面。而且,在崎嶇陡峭的地形上作戰,我和郡府臨時武裝的那些庸庸碌碌之徒的戰力差距會進一步拉大。

我單手摟住冰藍的小細腰,用已經準備好的繩套把她掛在我身上,在若雨的配合下爬上陡坡。在爬到一半的時候,我將冰藍放在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平地上。

“冰藍,你就在這裡藏好,不要動。”

“芷唯依大人……”冰藍面露愧疚的神色。

敵情不明,我必須快速佔據制高點,抱着冰藍肯定做不到這一點,一邊戰鬥一邊保護冰藍也很困難,所以即便這裡不是一個藏身的好地方,冰藍面臨危險也只能靠若雨來抵擋了。

“若雨,你留在這裡保護冰藍。”我對躍躍欲試想跟我一起上去的若雨說道。

“芷唯依大人!請讓在下一起……”

“別拖我後腿!”我低聲喝斷,“和冰藍一起在這裡等我!”

“遵命!”

若雨答應的倒是乾脆,不過她斗笠的邊緣有一個明顯下壓的動作,擋住了她那雙在雨霧中也很顯眼的明眸。

“太陽下山的時候如果我沒回來,就帶着冰藍離開。”我又補了一句。

從地形地勢上推測,敵人應該會通過車輛運送人員沿路機動堵截我,這樣的話爬得越高就越安全。可是我也不能完全排除敵人就在山上設伏的可能,把若雨留在半山腰上保護冰藍的同時也可以接應我。當然,不帶若雨一起走的最主要原因是她爬山的速度比我慢多了。

我究竟還要戰幾回才能徹底逃離這個聚落啊……

懷着這般無奈的心情,我一步一步向山頂進發。

…………

……

濃濃的雨霧如水位一般從山麓上漲到了山腰,很快就漫過了冰藍和若雨的所在地。

三十米外儘是白蒙蒙的一片,在帶來壓抑感的同時,也讓置身其中的人產生了微妙的安心感。

看不見嶙峋怪石、看不見風吹影動,儘管這裡仍然危機四伏、儘管濃霧也擋不住敵人的腳步,但就是這種阻塞感官帶來的虛假安寧,也足以讓冰藍和若雨舒緩心情了。

若雨沉默地警戒周圍,冰藍則是坐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下面,蜷縮成一團讓陰影覆蓋自己。芷唯依離開之後,她們就再也沒說一句話。

看着若雨的背影,冰藍心中五味雜陳。

冰藍知道,剛才芷唯依讓若雨別拖後腿的時候,冰藍知道,其實若雨是替自己受了冤屈。對於自己在團隊中的定位,冰藍心裡被誰都清楚,自己存在的每分每秒都在詮釋什麼叫“拖後腿”。從出生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是必須依附別人才能生存的弱者,即使在成為天之閣總務的時候也是如此,更不用說現在連頂“帽子”都被摘掉了。

這個世界很殘酷,也很簡單,生存評分的標準,只有“強壯”這一條而已。自己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也不過是借用了別人的強壯罷了。

每借走一點,原本的擁有者就會少一點,這是再明確不過的天理。

“若雨。”冰藍叫她了一聲。

若雨回過頭來,等待冰藍接下來的話。

“你去幫助芷唯依大人吧,我會藏好的。”

冰藍想到的最優解,就是在自己依附的人需要動用“強壯”來對抗危險的時候,盡量不去借用。

“這樣是否欠妥……”若雨有些猶豫。

“做你想做的事吧。”冰藍沒有多費口舌來說服若雨,畢竟若雨下意識的猶豫也不是真的在權衡利害,而是想從冰藍的口中聽到支持其行為正當性的理由。

若雨沉默須臾,對冰藍點了點頭,背上薙刀翻上了山坡。

…………

……

向山脊艱難爬行的若雨再次確信了一件事——她才是團隊之中最無用的人。

若雨跟從黑羽和冰藍一起離開天之閣的那個夜晚,她將自己鬼神般的面具留在了那裡,如果能有一次回到那時的機會,或許她就不會這麼做了。

踏上旅途的最初幾天,若雨還能以“護衛”自居。然而,千里跋涉中的每一個腳印都在迫使若雨反思:自己真的有用嗎?

出離中央聚居區之後的領路人是黑羽,跟丟后重新追蹤找到芷唯依的人是露維埃,芷唯依上街收集情報的時候,寧願帶上冰藍也不帶自己。就連擔任團隊中的護衛,自己也不稱職。沒有高大的身形,沒有兇悍的面貌,連作為護衛最基本的“恫嚇潛在敵人”的功能都發揮不了。

現在的自己只是個自詡成熟,卻與童言無忌的露維埃置氣;自詡可靠,卻對冰藍能預料到的危險一無所知;自詡忠誠,卻只能看着黑羽背影漸行漸遠的無用之人。

在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若雨並不覺得有多吃驚。

若雨一出生就以天之閣的武官為目標日夜努力精進武藝,曾經這就是她的全部。可是,天之閣不是這個世界的全部。她和祭神台上唱跳吟詠的神巫祭司沒什麼區別,沒有人為她搭建舞台,自己窮盡一生練就的本事毫無用武之地。

並不遙遠的山脊,芷唯依只用了不消半刻就消失在稜線之後了,而若雨花了兩倍的時間,至此還在回頭就能看見冰藍藏身之處的距離上。

單論武藝,若雨和芷唯依還算不相上下,這個不算是錯覺的錯覺曾一度令若雨充滿信心與動力。儘管在隱隱有所察覺,但置身於天之閣這個狹小舞台上的若雨並沒有認識到,自己不過是用自己唯一擅長的技能與遍歷這個世界的芷唯依比拼她能力的一角而已。

無用之人。

摘下了侍衛長頭銜的若雨,終於能正視真正的自己了。

細長的手指扣進岩石的縫隙,以單臂之力將自己拉上峭壁。

心有不甘嗎?未必。想要雪恥嗎?無需。

只是,既然已經認清了自己,從這一秒開始,就不能再躺在她人的“可靠”上睡大覺了。

自己必須要變成有用的人才行。

刀柄抵住石縫,止住差點摔倒的身體,若雨的視線終於升過了山脊線,居高臨下俯視風拂雨霧中若隱若現的山谷平原。

看見山谷中發生了什麼的若雨,瞳孔驟然收縮。

十幾個在蓑衣的縫隙間隱約露出郡府制服花紋的人圍在一起,而在那些人的中間,一個黑髮異瞳的貓人被按倒在地。

山頭上,代表“作戰成功”的嘯音此起彼伏,一聲蒼勁有力的報告語幽幽飄來:

——報告大人!我們已成功抓獲通緝犯芷唯依!

若雨的腦袋裡霎時間一片空白,但她很快反應過來,一記滑鏟側躺在青石岩壁上,順着斜坡滑向冰藍的藏身處。

若雨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如何是好,但告訴冰藍的話,她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自己是無用之人的話,那就藉助別人的力量讓自己變得有用吧。

…………

……

“芷唯依大人居然被抓住了嗎!”

在聽若雨說完了剛才的見聞后,冰藍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她並不清楚芷唯依的實力幾何,但在往日里游吟詩人不負責任地杜撰與同僚的恭維耳濡目染之下,冰藍心目中的芷唯依應該是戰無不勝的。

當然,重逢時芷唯依的重傷之軀也讓冰藍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即使是被奉為戰神的芷唯依,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親眼所見。”若雨回復道。

“你看到了多少人?”從震驚到思索對策的轉變,冰藍只用了一次眨眼的功夫,“詳細說說。”

“實施抓捕的有十到十五人,另有二十人列隊,車駕五輛。”

“什麼樣的車駕?車頂都有裝飾嗎?”冰藍又問。

“一輛兩駕車,其餘四輛都是一駕車,車頂都有裝飾。”

談話間,冰藍和若雨聽見了輪軸轉動和蹄鐵踏地的聲音由遠及近,不過不是山的另一側而是從她們來的方向接近的。

循聲望去,只見一輛帶貨廂的半人馬車掠過冰藍和若雨下方,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山谷平原疾馳。

“這就對了。”冰藍分析道,“若雨,我們……不,你到那個山口準備好伏擊車隊。”

冰藍改口的時候,不由得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為何不此刻營救?”若雨提出疑問。

冰藍深吸一口氣,解釋道:“那些帶裝飾的車駕都是給郡長之類的官員配備的,這輛趕過來的才是押送芷唯依大人的車。動用了這麼多人,能用兩駕車的高官親自指揮,應該是想要活捉芷唯依大人的……咳咳!”

就算做好了準備試圖一口氣說完,可惜還是事與願違,冰藍中途劇烈咳嗽了起來。

在接過若雨遞來的水袋啜飲了幾小口后,冰藍經由若雨撫胸拍背好轉了一些,接著說道:“芷唯依大人既然已經被控制住了,貿然去營救,萬一那些人受到刺激要當場殺死芷唯依大人要怎麼辦呢?畢竟……黑羽大人簽發的通緝令可是‘生死不問’啊……”

“既然如此,如何是好?”

冰藍抬起手,指了指兩座山峰的峭壁之間一小段逼仄彎曲的車道。

“在那裡設障伏擊。”冰藍在霧氣中看不了那麼遠,但在濃霧蓋過那裡之前,她就已經觀察到並記下了這個地方,“這裡是聚居區外的小道,沒有讓人開道的必要,那輛兩駕車應該會走最前面,而在那裡過急彎的時候必然要減速……咳咳……”

冰藍又沒能堅持到把話說完,不過若雨已經領會到了。

“容我多言……”若雨的眼中有一剎那浮現出動搖之情,“若是行動之後,發現芷唯依大人已遭不測……”

“那我們也不用再想別的對策了。”

冰藍露出了自嘲的淺笑。

…………

……

冰藍指示的位置確實是個設伏的絕好地點。這裡道路狹窄,,兩側峭壁距離非常近,且有山體的遮擋,從山後繞過來的人不撞到路障上都發現不了,所以只需以最少的障礙物阻擋就能使車隊遲滯很長時間。

若雨爬到峭壁邊撬動幾塊岩石讓它們滾落下去,其中最大的一塊正好砸在路中央。行人暫且不論,那輛兩駕車如果不被拆成零件是肯定過不去的。

做好了這一切,若雨找了一處背雨的地方等待車隊歸程。這裡的觀察範圍很廣,她有充足的提前量來判斷車隊中每輛車的位置,以及隨行人員的部署情況。一旦車隊停下來,若雨可以在第一時間衝下山坡直奔目標。相對的,大雨和濃霧可以讓明處的車隊根本發現不了若雨。

可以說,以逸待勞的若雨此刻佔盡天時地利,唯一的遺憾就是人手不足,哪怕再多一個戰力,若雨就可以完成一次掐頭去尾的完美伏擊。

嗯?

如此便利的場地,為什麼佔據數量優勢的敵人不去利用?

若雨猛然間意識到事情有些蹊蹺,而一旦開始懷疑,其他不對勁的地方就接二連三地浮出了水面。

第一個疑點就是她目睹芷唯依被擒的場景,彼時彼刻,若雨被震撼住了沒顧得上細想。現在想來,芷唯依被捕的地點就很有問題。

不是山上而是山谷里,芷唯依為什麼要放着有遮蔽的制高點不呆,反而要衝下山谷呢?

其次,警報聲是在芷唯依還沒有翻過山脊時就發出的,但為何不見任何一個人前來搜查山的背陰面呢?

若雨下意識地抓緊了刀桿,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去將這些疑點告訴冰藍,或許這其中隱藏着只有冰藍能發現真相。

然而,若雨沒有這個時間了。

鑾鈴聲,正在漸漸繞過山腳。

…………

……

聽着雨聲沙沙,冰藍同樣也在思索疑點。

首先就是讓冰藍做出伏擊決定的車駕,在聽到若雨的描述之後,冰藍推測出車駕的乘坐者必然是一位高官,是前來指揮整個抓捕行動的,進而得出了她們會活捉芷唯依的結論。

順着這條思路想下去,冰藍的計劃是很合理的,但她被自己的思維牽着鼻子走的時候,居然忽視了一開始就該注意到的地方——為什麼車駕會停在那裡?

車駕是指揮所必須的嗎?顯然不是。那麼車駕能給抓捕行動帶來好處嗎?顯然也不能。不僅無益,反而有害。車駕停在那麼顯眼的地方,以至於爬上山脊的若雨隔着雨霧都能一眼看見,有這樣埋伏的嗎?

那輛后趕來的半人馬車也不對勁,這些人都把五輛車駕弄到山谷里去了,還嫌這一輛押送車麻煩嗎?把押送車放到一邊待命,等抓到人了才臨時通知,這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冰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主觀性的錯誤,那就是在全面分析狀況之前,先入為主地假定了一個事態,那麼接下來冰藍問的所有問題,都是為了給這個假定事態作佐證而問的了。

當所有的分析都是為了支持假想而進行的時候,情報越多反而越容易被誤導,這是一個外行想要強行理解不熟悉領域內的狀況時的天然反應。急於做出決定的冰藍沒能走出這個誤區。

與陰冷的風雨無關,冰藍打了一個寒顫。

她現在應該立即告訴若雨,自己極有可能誤判了事態,但冰藍自己不可能在能見度這麼低的情況下冒雨橫穿陡坡趕赴若雨身邊。

就在這時,一聲驚慌的“敵襲!”打破了山麓的寧靜。

…………

……

當走在最後的押運車停下來的時候,若雨一個箭步衝下山坡。

在這樣的坡度上奔跑,不消三步就能讓人無法再控制速度,而若雨也根本沒打算控制,將下滑化為疾馳,在坡底高高躍起,鋥亮的薙刀舉過頭頂,一刀劈開了押送車的車轅。

拉車的半人馬還沒來得及回頭,刀桿的尾端就抽中了她的側頸。

若雨跳上車座,剛想往車廂里看的時候,一張血盆大口已經迎了上來。這張嘴是如此碩大,以至於若雨的視野里除了它之外就再也容納不下任何其他東西了。

“!”

若雨蹬踢車座跳下貨車,那張大嘴就在自己鼻尖前猛然閉合,發出了擊鼓一般的聲響。如果若雨的反應再慢一點的話,骨頭被咬碎的聲音大概會更加響亮。

在落地的同一時間,若雨已經擺好了起手式,她將薙刀后擺,短暫地舒展肌肉然後驟然繃緊,迎着斜坡上緩緩滑向自己的車廂,由下自上斬出一擊。

車廂的側面赫然浮現出一輪新月斬痕,刀鋒掠過之處,斷裂聲與撕裂聲不絕於耳。

咔嚓——

沿着薙刀的斬痕,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車廂由內而外撕成兩半,然後轟然倒地,從散架的貨廂之中走出來的是一個皮膚黝黑、身負枷鎖的人,正對若雨怒目而視。

她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獨不可能是芷唯依。

與此同時,車隊中終於響起了姍姍來遲的報警聲。

“敵襲!敵襲!”

怎麼回事?中計了嗎?

眼看護衛就要圍上來了,若雨不及多想,轉身躍上山崖,選了一條坡度不算太陡的路迅速跑上了山。

車隊傳來了騷亂的聲音,她們似乎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但若雨回頭觀察的時候,發現車隊的護衛已經從混亂中回過神來,列隊在山腳下移動,尋找合適的登山點。

護衛的反應說不上迅速,但也不像若雨希望的那樣拉胯……難道說她們真的有備而來?

等等!如果她們是故意誘使自己伏擊的話……

想到這裡,若雨不由得冷汗直流,她猛然間想到了芷唯依臨走前說的那句話:

——太陽下山的時候如果我沒回來,就帶着冰藍離開。

…………

……

山坡上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在山崖之間回蕩,細細分辨,還能聽出這其中包含着砍刀劈開荊棘、衣服刮斷樹枝的聲音。單用聽的就知道,上山來的人數不少。

若雨成功了嗎?

即使以再怎麼樂觀的想法去考慮,冰藍也很難讓自己相信。

就在不久前,冰藍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那些人是故意為了被發現而把車駕帶進山裡還放在那麼顯眼的地方,那就說明,這些人早就知道這裡有敵人了。

既然察覺了敵人的存在,又怎麼會不來找呢?

冰藍感到無比的後悔,她草率的決定,讓若雨也陷入了危險之中。

不,不止是若雨……

啪嗒……

雨打岩石的急促音節之中,冰藍聽到了腳步聲。

她的聽力沒有若雨和芷唯依那樣好,應該聽不見腳步聲的。

除非離的很近。

一股惡寒從心口蔓延到全身,將指尖都包裹在恐懼之中。冰藍只覺得全身無力,只有心臟狂跳不止。

那腳步聲並不迷茫,幾乎是直直地向冰藍走過來的。冰藍也曾寄希望於那是若雨的腳步,但它在近處刻意地放慢放輕,一聽就知道有防備之意,絕不可能是若雨。

突然間,腳步聲停住了。

冰藍已經快要嚇暈過去了,她不知道雨幕遮住的那個人究竟是還沒發現自己,還是已經準備動手了,但無論哪一種情況,冰藍都毫無辦法。她只能死死捂住嘴巴,咽下本能地想要衝破喉嚨的尖叫。

煙霧繚繞,隱匿在霧氣中的鬼魅仍然沒有現身。冰藍不知道那人是否還在原地,她不敢看自己的身後,也不敢眨眼,她甚至產生了錯覺——有一道陰冷視線透過迷霧刺穿了自己,將自己的血液全部凍結。

眼淚撲簌簌地劃過臉頰,冰藍終於被這無聲的恐怖壓垮了。

若雨……你快回來呀!

冰藍再也壓抑不住了,哭嚎之聲呼之欲出。

就在這時,腳步聲再次響起,朝冰藍這裡疾馳而來。

“姐姐!”

熟悉的背影越過冰藍的頭頂,朝霧靄中的逼近者寒光一閃。

鏘——

鐵器碰撞迸發出了一閃而過的花火。

“噓——小點聲!”

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讓冰藍不禁喜極而泣——從朦朧雨霧中走出來的人,是芷唯依。

冰藍一頭扎進芷唯依的懷中,不顧濕淋淋的蓑衣緊緊抱住她。冰藍只是從喉嚨里發出了微弱的哭聲,但止不住的眼淚和全身的顫抖表明她剛剛離崩潰只有一線之隔。

差點誤傷芷唯依的若雨也是一頭霧水,她以驚詫的眼神看着芷唯依,時不時向泣不出聲的冰藍偷瞟一眼。

“沒事了。”芷唯依說出了令人放心的話,“我們走吧。”

即使前方的山坡仍然熙熙攘攘,但冰藍和若雨都知道,那些人已經不是威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