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聚落狩獵隊出發的日子。
在通往北境的路邊，我目送着騎乘半人馬的莉莉耶首領威風凜凜地前往迷霧以北。
三天前剛剛被斬斷的鎧甲自然是沒來得及修復，所以莉莉耶首領的身上除了一襲白衣之外，看不見任何護具。
也許是因為我的無能讓莉莉耶首領失望透頂了，她在人群中瞥到我的時候，一瞬間就將臉扭到相反的方向去了。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直到隊伍中的最後一個人消失在迷霧的籠罩之下。
回到聚落里的時候，商業區里肉眼可見的冷清了許多。坐在應該不會有人光顧的店鋪櫃檯後面，我覺得我心裡的空洞又擴大了些許。
要不然今天先關店算了……
因為前一陣子只接武器和防具的委託，這幾天趁早準備一些農具工具的存貨會比較好……可是現在完全提不起勁吶……
還是先把店門關了再說吧……
我撐着櫃檯站了起來，剛想走出去的時候，一隻手掀開了門帘。
“這裡是……誒呀！”
有人想要進來，頭上的犄角卻猛地撞上了門框，以足以稱之為壯觀的方式摔了個四仰八叉。
“唔唔唔唔唔……”
倒在店門口的人發出了一連串很克制的呻吟，他捂着被撞得最嚴重的後腦勺，在地上來回翻滾。
不，用“翻滾”來形容的話並不貼切，因為他頭上的一對大犄角妨礙了他打滾的動作，只能在一側犄角撞地的時候翻到另一邊，讓另一側的犄角再撞上。
“你沒事吧？”我走出門口，也不知道該不該伸手扶他。
“你家的門為什麼這麼窄！”那人終於停止了骨碌，但還是捂着後腦勺沒起來。
“這不是我家，只是我的店……”我一臉無辜地說，“抱歉啊，造這個門的時候……可能沒考慮過鹿人男性的情況。”
因為他沒再動來動去的了，我得以端詳一番對方的樣貌。
他是一個年輕的鹿人，當然，所謂年輕也只是對於鹿人這個種族而言。他那一頭及腰的黑髮顯示出其在這個世界上經歷的歲月至少比我長一些。一雙烏亮的大眼睛噙滿淚花，看樣子剛才那一下真是把他撞得不輕。
此人有一張異常清秀的面容，俊美到我甚至以為這是一個女性，不過他頭上的“飾物”強有力地向我證明了他絕非女人。
那是一雙足以用“華麗”來形容的犄角。如同是將兩顆乾枯的樹縮小后頂在了頭上，分叉的犄角向上方和兩邊肆意擴張，它們至少為此人增加了40厘米的身高，也讓他正面的實際寬度變得比腦袋以下的部分誇張的多。
我的店門是按照“能讓收起翅膀的蒂潔莉安首領走進來”的標準設計的，她有一對在龍人中數一數二的長角，不過龍人的犄角一般都是斜向後上方生長的，寬度一般不會過肩太多。而鹿人的犄角截然不同，它們就是為了誇耀自己的存在才會長得如此放肆。
這也說明了一件事：鹿人是與世無爭的人種。男性鹿人的頭角，既不能作為狩獵的武器，又不能在受襲時用以防禦，甚至在日常生活中還有很嚴重的妨礙效果。它們唯一的用處，就是與同族競爭交配權。犄角越大的鹿人會越受歡迎，這種要消耗大量營養才能蓬勃生長的角，只會在遍地植物都可以取食的草食性人種中出現。
“能起來嗎？”我向鹿人伸出了手。
“……”
對方沒有理會我的幫助，含着淚自己爬了起來，讓我很是尷尬。
“呃……你的角很漂亮。”我恭維道。
一般來說，稱讚對方種族標誌性的體貌特徵總能引起好感，然而聽到我這麼說，鹿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比剛才更難看了。
“你這裡賣武器嗎？”鹿人沒和我寒暄，直奔主題。
我點了點頭。
鹿人側過身、歪着頭走近店鋪，毫不客氣地直奔櫃檯後面的貨架。
“唉……”
我也回到店裡，今天我沒有做生意的心氣，本想謝絕客人進來的，沒想到這個人根本沒給我這個機會。我就這樣靠在櫃檯邊，看着他把貨架上的鐵器翻得嘩啦啦直響。
一番挑揀之後，他捧着一把腰刀對我說：“這個，怎麼賣的？”
“肉乾25千克，鮮肉的話70千克。”
“嗯……”鹿人想了一下，“用果乾或者棉花來換的話要多少？”
這兩種東西都是大陸南方常用的等價物，主要在南方占絕對數量的草食性人類中流通。
“這裡不收肉類以外的交易品，你沒有的話可以去街那頭的兌換所換。”
“啊……嗯……”鹿人的表情顯示出他有些意外，在迷霧邊境，只有肉類是硬通貨，他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剛來這兒，“換25千克肉乾的話，大約要多少果乾或者棉花呢？”
“看行情吧……”我興趣缺缺地說——他既然能問出這個問題，這場買賣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不過按照夏天的價格，大約是五倍重量的果乾，或者十倍重量的棉花吧。”
“啊……這麼貴嗎！”鹿人烏目圓睜，震驚地說。
“鐵器不可能便宜的吧。”我嘆了口氣，每隔幾天都會有向他這樣不懂價值的人來我的店裡露怯，以除黑羽聚落外的南方人居多，“這把刀光用料就將近一千克了。”
“唔……有更便宜的嗎？”
我沒有按他的要求說“更”便宜的，而是直接告訴他底價：“最便宜的匕首5千克肉乾。”
鹿人的表情幾乎擰在了一起，看得出他連5千克肉乾的交易品都拿不出來。
“如果你不拘材料的話，青銅刀具我這裡也有。可以更便宜一些。”
在煉鐵技術日趨成熟的近期，我已經很少再打造青銅武器了，倉庫里還有不少很久以前做的老貨，我不介意低價處理它們。
“嗯嗯……”鹿人盯着手裡的刀，似乎在進行着很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他戀戀不捨地把刀放回貨架上，“算了吧，我還是想要鐵的。”
“恕我愛莫能助了。”
“對了，如果想加入狩獵隊的話，去哪裡找人比較好呢？”
“你是說招募獵人的狩獵隊嗎？”
“是的。”
“可以去信館問問，但是……”說到這裡，我不禁對這位鹿人產生了同情，“這個時候已經很難找到還在招人的狩獵隊了。”
“為什麼啊！”鹿人激動地問。
“因為我們聚落的狩獵隊已經出發了，在這個聚落里駐留的外來狩獵隊很少在莉莉耶首領她們出發之後才動身。最後的幾批今天上午也已經跟着走了……”
不是我自誇，我所在的聚落在迷霧邊境是數一數二的強盛，狩獵隊的規模也比其他零散的聚落大得多，所以很少有其他狩獵隊會在莉莉耶首領她們掃蕩過後才去撿剩。
“這樣嗎……不過現在還是夏天，應該還有後續的狩獵隊吧？”
“迷霧北邊的季節是反的呀……那邊已經入冬了。”
“……”
鹿人不再說什麼了，他一臉沮喪地低着頭，向門口走去。
然後咣當一聲，又撞上了門框。
…………
……
把店門關閉之後，我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呆坐到了黃昏。
並不是無事可做，只是無事想做。
從後門出來，我慢慢悠悠地走向信館。
今天這裡沒有了往日的熱鬧，那個矮小的游吟詩人自然是不在了，而半杏的那個信使同伴今天也沒有在這裡。
我在一樓的角落裡坐下，信館的人就迎上前來，在我的桌子上放上一盞油燈。
“奈特先生，您是要？”
“弄幾盤吃的吧，有酒的話也要一罐。”
“好的，稍等啊。”
“我問你一下。”我叫住了轉身要走的工作人員，“信使們還在嗎？”
“她們昨天出發給周遭的聚落送信去了，可能要一個月才回來。”
“哦哦，謝謝。”
“不用客氣，還有別的吩咐嗎？”
“沒有了。”
工作人員向我頷首示意，便離開了桌邊。
唉……本來還打算找半杏說說話呢……
一天之內，整個聚落都變得這樣冷清，就連我都覺得有些寂寞了。
當然，形單影隻的不光只有我一個，信館的一樓雖然也有七八個吃晚飯的人，但大部分都是一人佔著一張桌子，滿面愁容。其中有兩個我還認識。
其一是與我隔了兩張桌子，眉毛擰成一團的鹿人。我今天上午才認識的他，讓他來信館打聽狩獵隊的消息也是我的主意，不過如今看他這樣一副唉聲嘆氣的樣子，今天他並沒有在這兒聽到好消息。
另一個是更早之前來過鐵匠鋪的虎人，她背上滿是刮痕的青銅大斧極具辨識度。那個虎人坐在遠離我的一樓對角上，低着頭一動不動，彷彿睜着眼睛睡著了一樣，估計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你知道“馬木留克”嗎？
“唔……”
想起她曾經問過我的問題，和那時她身上散發的壓迫力，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她怎麼還沒走啊？
我低頭讓視線從她的側臉上錯開，心裡暗暗期許這個嚇人的傢伙早日離開這個聚落。
“奈~特~先生，你點的菜來了哦~”
“哦，辛苦你……咦？”
因為心有所想，我第一時間沒有察覺端着菜過來的人並不是之前招呼我的那個，注意到那個聲音和語調有些熟悉的時候，塞拉首領已經坐在我身邊了。
“奈特先生，這是特殊服務哦~來，張開嘴，啊——”掛着一臉壞笑的塞拉首領從菜盤裡叉起一塊多汁的燒肉，一手托着底兒將它遞到我嘴邊。
“塞、塞拉首領！”我像是坐到釘子了一樣跳了起來，結果膝蓋撞上了桌子，差點摔倒。
塞拉首領一把抓住了我，纖細的手腕以強勁的力道把行將倒地的我一下子拽回到條凳上。
“奈特，反應也太大了吧……”塞拉首領有些不開心地嘟起了嘴，叉子一掉個兒，把燒肉送進了自己嘴裡，邊嚼邊說：“偶的碾這麼口怕嗎？”
“不不不……”我使勁搖頭，“塞拉首領，還請不要這樣戲弄我啊……”
“人家可沒想戲弄奈特哦。”塞拉首領將叉子上的湯汁都吮吸了個一乾二淨，然後用三隻手指把它在指尖飛速轉動起來，“我是真的想喂奈特的哦。雖然答應過莉莉耶醬她走的時候不偷跑，但是餵食應該算是安全範圍內吧~”
“我受不起……”雖然聽不懂塞拉首領後半段說的是什麼，但我果斷拒絕了前半部分。
“唉……”塞拉首領低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中已無戲謔之意了，“無論是魅魔、龍人，還是吸血鬼，都是長壽的種族，相比之下，壽命只有二十多年的地精，好像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見了……”
我不知道塞拉首領說這些話的用意，但從中我深深地理解到了血統的差異可以大到何種程度。
“正因為如此，我們的聚落才會強大。”我附和道。
“……”不知為何，塞拉首領聽后不高興地鼓起了臉頰，“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是的……啊！”
塞拉首領在我的臉上狠狠捏了一下。
“明明和黑羽聚落的那個隊長都能談笑風生……”塞拉首領嘀嘀咕咕地說，語氣中頗有幾分嗔怨的意味，“也不怪莉莉耶醬會……”
聽到了莉莉耶首領的名字，我的肩膀反射性地一顫，我戰戰兢兢地問：“莉莉耶首領……果然生氣了嗎？”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我實在是太沒用了，莉莉耶首領的鎧甲到現在都沒能……”說到這裡，我的心中泛起一股酸楚，似乎不僅僅是因為鐵匠的技藝沒能得到認同，“今天為莉莉耶首領送行的時候，莉莉耶首領也不願意看我一眼。”
“她那不是生氣哦，正相反，她在擔心你會不會生氣。”
“咦？為什麼？”
“我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不會再告訴你了。”塞拉首領從酒罐里舀了一勺谷酒，讓略有些辛辣與酸澀的飲料緩緩流進胃裡，“哈啊……換個話題吧。奈特，我給你介紹一個人。”
“誰呀？”
“就在你身後哦。”
“咦？”我轉身看去，嚇了一跳，“唔啊！”
就在我身後不到兩步遠的地方，一個高大的身影靜悄悄地站着。大小不一的四對眼睛一直凝視着我的後背，在燈光的映照下，我能看到從那人身後伸出了八條熠熠生輝的甲質節肢。
“她叫珂賽特，一個月前剛剛加入我們的聚落。”塞拉首領向我介紹道，“因為養傷沒有參加這次狩獵，但我可以保證，她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久仰大名，奈特先生。”珂賽特微笑着抬起一支節肢，碰了一下額頭。
我看見那支節肢並沒有最末端的那一截。
“塞拉首領，您應該一開始就告訴我啊……”一想起被這個人看到了我被塞拉首領戲弄的全過程，心中不由得升騰起一股強烈的羞恥感。
“哈哈，誰叫奈特那麼遲鈍嘛~”塞拉首領邊說邊向珂賽特招了招手，“珂賽特你也坐吧。”
“好的。”珂賽特坐在了我的斜對面，用刺足指了指桌上的菜，似乎再問我能不能吃。
“隨意。”我點了點頭，“珂賽特小姐，你好像傷的不輕的樣子，發生了什麼嗎？”
“嗯……說來話長啦。”珂賽特用刺足扎了一塊肉送進嘴裡，苦笑着說：“啊呣啊呣，跟着大姐頭去狩獵的時候遇到強盜了，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好危險啊。啊呣啊呣……”
迷霧以北，果然很危險嗎……
“對了，塞拉首領，最近有狩獵隊要去北面嗎？”
此言一出，我看到背對我的那個鹿人突然抖了一下耳朵，轉過頭來。
“嗯……都這個時候了，應該沒有了吧。”塞拉首領想了想，說道。
“這樣啊，那可以請塞拉首領幫忙留意一下嗎？”
“那當然可以啦，不過奈特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這是因為……”
“真的沒有了嗎？！”
不等我解釋，那個鹿人已經來到了我們的座位邊，滿眼焦急地問塞拉首領。
“這位是你的朋友嗎？”塞拉首領問我。
“算是……我的客人吧。”
“很遺憾，很少有隊伍會在夏季前往狩獵。”塞拉首領撐着臉頰對鹿人說，“我們聚落是因為今年集中交配所以耽誤了，否則提前一兩個月就要出發的。”
“就算迷霧以北是冬天，也不至於沒人去吧？”鹿人還是不想放棄希望。
“誰告訴你是因為冬天才沒人去的？”塞拉首領一挑眉毛，反問道。
鹿人偷偷瞥了我一眼，害得我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迷霧兩邊兒的季節是相反的這不假，不過越靠近迷霧反差越小。”塞拉首領耐心地解釋道，“不在這個季節狩獵的原因，是因為乾旱。”
“乾旱？”
“是啊，從每年的早春開始到夏末是旱季，這一點放在迷霧以北也一樣。旱季是拿瑪哈和動物成群量死亡的時候，獵物本來就少，又有大量腐爛的屍體產生的瘴氣，嚴重的時候連河流都會被污染。這還不算最可怕的，有一種特別喜歡在屍體上繁殖後代的小動物在這段時期最為猖獗，雖然越小的動物毒性越小，但一大群撲到你身上的時候，再強壯的人也必死無疑。”
“唔……”
聽完塞拉首領的描述，不光是鹿人，連我都不禁打了一個激靈，珂賽特也聚精會神地聽着。
“現在旱季剛剛開始沒到兩個月，這個時候去勉強還算安全，但再晚就不行了。”
“這樣啊……”鹿人失望地低下了頭，耳朵也沒精打采地耷拉着。
就在這時，又有一人插話進來：“你們，說完了嗎？”
“咿！”
那聲音在鹿人的身後響起，把他嚇了一跳。
一隻有力的大手撥開鹿人的肩膀，那隻手的主人便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是來我的店裡要求保養武器的那個虎人，不知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從對角來到我們身邊的。從她凌厲的眼神和倒豎的眉毛來看，就算鹿人還有話沒說完，她也不打算等了。
“鐵匠。”虎人居高臨下看着我，眼神冰冷，讓我有種被刀身貼在臉上一般的惡寒。
“什、什麼事……”我以顫抖的聲音回應道。
“你知道，馬木留克，是吧？”虎人一字一頓地對我說。
“你……沒有打聽到嗎？”我戰戰兢兢地問。
“……”虎人並未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眼神突然又銳利了幾分，好像在說：“不要問多餘的事！”
咚！
塞拉首領突然狠狠捶了一下桌子，一抬眼看着虎人，她的眉毛彷彿都擰在一起了。不知是不是被燈火映照的緣故，塞拉首領的眼瞳比平時更加鮮紅。
“你敢對聚落的鐵匠這樣說話，是不把我這個首領放在眼裡嗎！”
“你是首領？”
“你要試試嗎？”塞拉首領沒有站起來，但是放在桌面上的手緩緩握緊了拳頭，散發出完全不輸給虎人的壓迫力（對我來說）。同時，珂賽特摺疊起來的節肢也“嗖”的一聲全部張開了。
“……”
虎人看着塞拉首領，又看了看背對自己的珂賽特，沉默了幾秒，然後悄然退回到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拿起木勺喝了一大口谷酒。
“您……您是首領大人嗎？”鹿人吃驚地問。
“怎麼？我看起來不像？”剛才的怒容彷彿都是假象一樣，塞拉首領的表情就又變回了那頑皮的壞笑，她眯起一隻眼睛，輕佻地反問道。
“哇啊！我沒有這個意思！”鹿人使勁搖頭。
“你真可愛~”塞拉首領淺笑道，“狩獵隊的事，我會幫你留意的。”
“非常感謝，首領大人！”鹿人屈身行禮。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這位鐵匠大人吧。”說著，塞拉首領拍了拍我的肩膀，害得我被酒水嗆了一口。
“非常感謝，鐵匠大人！”
“不……不用謝……”我結結巴巴地回答道。被人以尊敬的態度對待令我十分不適應。
鹿人千恩萬謝地離開了，沒有了外人，塞拉首領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一到這個時節聚落就變冷清了呢，莉莉耶醬不在總覺得好寂寞。”
“是啊。”我隨口附和道。
“哦~”塞拉首領扭過臉來，滿臉都是笑意，“奈特也這麼覺得嗎？”
“唔……”
“我說，對於莉莉耶醬，你究竟是怎麼看的呢？”塞拉首領將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拋進了我的心懷中。
砰咚——
我彷彿感受到自己的心臟以不同於平常的方式劇烈震顫。
“我……很……敬畏她。”
“唉……又是這種‘標準回答’啊。”塞拉首領不滿地撅起了嘴，“我換一個問法吧，每次莉莉耶醬去你的店裡時，你的心情是什麼樣的呢？”
“我很擔心……也很愧疚。”我直言道，“我的作品總是不能讓莉莉耶首領滿意，惹她生氣……”
“誒呦喂呀……”塞拉首領把臉藏進了臂彎之中，長嘆一聲，似乎是完全放棄了某種希望一樣，從塞拉首領的臂彎之中傳來了陣陣碎碎念：“莉莉耶醬也是活該啊，死要面子活受罪，三個米諾陶斯都拉不回來，要不然我就不遷就她了自己拿下吧……”
隨着塞拉首領的語速越來越快，我彷彿能看見可視化的怨氣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
我不敢打擾似乎在進行某種儀式的塞拉首領，拿起餐具囫圇吃着半冷不熱的燒肉。許久過後，抒發完怨念的塞拉首領才抬起頭，對珂賽特說：“珂賽特，你怎麼一直在喝悶酒啊？”
我這才注意到，自從虎人來了之後，珂賽特就變了一個表情，也不加入我們的對話了，只是低頭皺眉，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時不時舀一勺半勺的谷酒喝一口。看她眉頭緊鎖的樣子，估計就算濁酒入喉也嘗不出味道了。
聽到塞拉首領叫自己，珂賽特愣了一下，抬起頭來說：“抱歉，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嘛。”塞拉首領也不深究，站起身來，“我該走啦，你們呢？”
“我也要回家了。”我也從座位上起來。
“我想再待會兒……”珂賽特說，沒有離席的意思。
“說的也是，別浪費了。”塞拉首領看着還剩大半罐的谷酒，笑道：“走夜路的時候小心哦。”
“謝謝關心，塞拉首領。”
珂賽特觸額致意，如是說道。
…………
……
圓月高掛，珂賽特終於離開了杯盤凈空的座位。守着櫃檯的工作人員終於在打了一個大哈欠之後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緊跑兩步把桌子上的餐具收拾走，好像是怕這個獨酌到深夜的麻煩客人又折回來一樣。
醉意微醺的珂賽特走出了早就該關門的信館，還沒下台階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
“珂賽特。”
珂賽特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她知道那個人是誰。
剛才向奈特找茬的那個虎人雙手抱臂，靠着信館的外牆，冷冷地看着珂賽特的背影。
“你已經忘了嗎？”
“倒是你，卡莉烏斯。”珂賽特同樣以冰冷的語氣回敬道，“你還是忘不了嗎？”
“一直以來，我心裡只有這一件事。”虎人的聲音中忽然多了幾分強硬。
“是嘛，不過我覺得，現在你應該優先考慮另一件事。”
“你說什麼？”
“你該想想，今晚要睡哪兒。”
珂賽特剛說完，她身後的信館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隨後便是門栓被插上的聲音。
人設圖：海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