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支弩箭劃過夜空,停在舉着火把攀緣而上的拿瑪哈顱腔之內。火把掉在地上,點燃了一片枯草,火光瞬間驅散了一小片夜色,照應出更多畫著戰妝的臉。

號角聲此起彼伏,拿瑪哈們嚎叫着揮舞火把,鼓動同伴們向高地發起攻擊。

儘管敵人佔盡地利,儘管拿瑪哈戰士手中的武器遠不及敵方,但它們士氣高昂,因為壓倒性的數量讓它們忘卻了本能的恐懼——它們比最強盛的獅群還要龐大、比最嚴密的蜂巢還要團結。

“嘰共嘶凱!!!”

一個強壯的拿瑪哈擎起火把率先衝上斜坡,它身後的同伴紛紛緊跟腳步。然而它沖的太快了,沒有注意腳下,在接近斜坡變陡的部位時突然摔了一跤。

拿瑪哈摔倒的地方有一條溝,這裡原本是大河的一條小支流,河道被泥沙沉降堵塞后,每年雨季一結束就會幹涸,形成一道阻礙進攻高地的天然壕溝。白天的時候有同伴過來偵查過,但夜幕降臨之後,這條溝就變得很不顯眼了。

摔倒的拿瑪哈是負責為同伴照明的,它腳力驚人,在一開始就甩開了同伴,它的失誤害得其他拿瑪哈兩眼一黑,也在同一條溝里摔得四仰八叉。

停住不動的目標成了最好的箭靶,帶頭的拿瑪哈剛爬起來就遭遇迎頭一箭,值得它慶幸的是,這支箭貼着頭皮飛過,只是刮斷了幾根頭髮。

拿瑪哈沒有發現自己正在被狙擊,它怪叫着爬起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上沾了一大片泥土。本應是乾燥的河床,居然成了泥地。拿瑪哈沒有多想,它撿回火把,將因沾上泥土而減弱的火勢吹旺了一些,這才繼續前進。此時第二箭已然襲來,經過修正的箭矢比上次要准一些,不過好運再次眷顧了這個幸運的傢伙,它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回頭呼喊同伴,那支箭和拿瑪哈差了一個身位,變成了無害的流矢。

七八個拿瑪哈一起橫穿河床,在翻上河岸的時候,它們遭遇了第三次阻擊。這一次,迎接拿瑪哈的是一塊腦袋的大小的石頭。手拿火把的拿瑪哈再次成為目標,丟石頭的敵人展現出比射箭拿手一百倍的投石技巧,石塊正中拿瑪哈的頭頂。伴隨着“咔嚓”一聲,那個拿瑪哈永遠地倒在了河床上。

另一邊的拿瑪哈們就沒那麼順利了,它們發現被沙石堵塞的支流入口不知被誰挖開了,水流湧入河床,把它們腳下的地面弄得泥濘不堪。這群拿瑪哈的位置最靠近支流入口,因此也面臨最為難走的路況。河道最窄處只有三米多,但深陷泥潭中的拿瑪哈們,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時間和體力的代價——它們的腳步被嚴重拖延了。

十米不到的土坡頂端,一個新的路障正在被快速建立起來,擋住最後一處可以平緩上坡的路,這讓舉火把照明的拿瑪哈焦急不已。這該死的爛泥,將它們在路障完成前攻上高地的希望拖入了深淵。

嗖——

耳畔劃過箭矢的破風聲,舉火把的拿瑪哈遲疑了一下,發現自己身上並無傷痛。它意識到自己被拖延行進速度的這段時間,正是最容易受到攻擊的危險期,便以最快速度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到了河岸邊。短短十幾米的時間裡,它聽見了不下三次破風聲,但三聲過後,自己還是完好無損。

拿瑪哈信心大增——舉着火把的自己無疑是最容易射中的目標,但上面那個敵人好幾箭都沒射中自己,一定是個差勁的射手,不用害怕。拿瑪哈壯膽突進,上方弓弦的聲音一直沒有停過,箭鏃卻始終沒有與自己的身體相遇。直至拿瑪哈衝到切近,它才招呼跟在後面的同伴一起上,但當它回頭的時候,卻看見自己的同伴全都身中箭矢倒在地上,屍體連成了一條由河床延伸到高地的上坡路。

箭矢並非瞄準帶頭的拿瑪哈,而是從隊尾開始,每次都射殺最後一個人,給其它只知道埋頭向前的拿瑪哈造成沒射中的錯覺。

醒悟過來為時已晚,拿瑪哈將視線重新投向前方時,剛好看到一支從生理盲點通過的箭矢。

由高地東側發起進攻的拿瑪哈情況同樣不容樂觀,它們遭遇了重大阻礙。從這裡上高地的坡度最大,地表也最為崎嶇,沿路口設置的路障也是最多的。但是,這些都不是拿瑪哈們久攻不下的主因。

“喝啊啊啊啊!!!”

一聲無法被拿瑪哈理解的吼聲,直接勾起它們源自本能的恐懼。已經爬上斜坡準備翻越路障的拿瑪哈們竟被這聲吼叫嚇得身體僵直,緊接着,一柄帶血的大斧“唰”的一聲掃過它們所處的位置,幾個球形的物體隨之落地,滾下斜坡。

月夜下,拿瑪哈們看不清幾度打退它們進攻的敵人,只看到一個身形健碩的輪廓,和一對閃着幽光的金色雙眼。拿瑪哈熄滅了火把,只因為害怕看到火光映照下那雙眼睛裡反射出的自己,在它們眼中,那個腳前堆滿同伴屍體的身影,宛如橫行草原的刃齒虎一般,恐怖而致命。

漸漸的,拿瑪哈們畏懼上前,它們聚在坡下,彷彿一群遷徙的角馬碰上了棲滿鱷魚河流,誰也不敢第一個躍入水中,卻都在期望把前排的同伴推下去。

啪——

拿瑪哈群的身後響起了穿雲裂石般的巨響,它們不用回頭看就覺得頭皮發麻。發出聲響的是一個騎着馬的拿瑪哈,準確地來說,是它手裡的長鞭。騎馬的拿瑪哈勒住韁繩,奮力甩鞭子,怒目呵斥着膽怯的同伴們。

兩邊權衡了一下后,拿瑪哈們還是決定硬着頭皮繼續進攻,畢竟身後那個罵罵咧咧的監督已經把投矛拿在手裡了。

七八個拿瑪哈重新爬上土坡,騎馬的拿瑪哈見狀便駁轉馬頭,喊了一聲“駕!”便去巡查其他地方的攻勢了。其中一個攀緣的拿瑪哈回過頭來,滿眼怨毒地盯着那個遠去的背影——這些討厭的傢伙仗着自己在族群里的地位高就對底層的拿瑪哈呼來喝去,推着它們去送死,自己卻在弓箭射不到的地方晃蕩,真是可氣。

就在那個胡思亂想的拿瑪哈分神的時候,從土坡上方滾落的一具屍體撞上了它,拿瑪哈被撞翻在地,和屍體一同栽進河床,摔斷了脖子。

…………

……

距離那些獵食者的營地五六百米的地方,這個拿瑪哈族群——星尾獸族群的首領正坐在族群的圖騰——一桿用星尾獸的尾骨製作的獸皮幡之下,遙望着前方的戰況。

這位首領是一個雄性拿瑪哈,長着一張即使以拿瑪哈的標準來看也十分奇特的虯髯大臉,它的額頭比一般拿瑪哈大許多,突出的眉骨與鼻樑之間,夾着一雙深陷的黑眼睛,若不細看,或許會認為它的眼眶裡只有一抹陰影。

族群首領經歷了其他拿瑪哈難以想象的漫長歲月,但它的體魄依舊強健不輸當年,毛髮與鬍鬚也未曾染上斑白,似乎仍是壯年。

首領目不轉睛地眺望被三面火光圍困的高地,始終沒有一具火把可以登上高地,戰況似乎陷入了膠着狀態。不時有騎馬的戰士長回來報告說受到會飛的敵人的襲擊,前方的戰士發生了混亂,進攻的勢頭快要維持不住了。

不得不說,從迷霧另一邊來的敵人非同小可。她們僅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把一片白地建成了丘堡,甚至還能抽出人手(會飛的那個)掘開河道,讓河水擁入支流製造泥濘難行的減速地帶。

又一個族群成員快馬加鞭狂奔回來,還沒等馬匹完全停下來就翻身下馬,急切地大呼小叫,報告了一項它認為又緊急又重要實則是首領心裡有數的戰況:進攻高地受阻,打頭陣的戰士們受到了激烈的反抗,爬不上去。

“嘎哨朵勒嘶?”首領轉頭向侍立在它旁邊的拿瑪哈問道。

首領在詢問損失,侍立的拿瑪哈隨即伸出九根手指。這是騎馬的族群成員報告的數字,實際的損失應該要多一些。

這點損失對首領來說完全可以接受,對它的族群來說,十幾個成員的死亡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儘管如此,首領還是拍了一下扶手,從骨頭製成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大手一揮,喊道:“懟提咦狄!萊灰徹!收喂娑!貢金!”

入夜後發起的進攻已經達到了試探敵人的目的,首領已經掌握了敵方的配置:三個敵人分別據守高地的三面,有一個拿弓箭的在各個陣地之間機動支援。高地上的敵人缺乏遠程武器,阻止不了族群成員上坡的步伐,只能把它們堵在路障後面,勉強維持戰線。另外,還有一個會飛的敵人在四處襲擾己方的出發陣地,偶爾也會返回高地上支援同伴。這個敵人比較棘手,不過首領已經有應對方法了。

聽到首領命令的拿瑪哈立即捧起了號角,用盡胸腔里的氣息,奮力吹動。

…………

……

“嘿!哈!呀!”

“啤麥嘛!”

吶喊着的海德與怪叫連連的拿瑪哈廝打在一起,拿瑪哈抓住海德的雙角想把他拽下坡,而海德奮力揮舞手裡的刀反覆砍擊拿瑪哈的腰腹,但拿瑪哈的皮毛居然像鐵甲一樣堅不可摧,揮砍了幾次都沒能給強壯的拿瑪哈造成什麼傷害。

眼看兩側有更多的拿瑪哈登上高地試圖翻越路障,海德驚懼萬分拚命掙扎,卻始終無法從拿瑪哈有力的大手中掙脫。

拿瑪哈的同伴摸到了海德身邊,高舉石斧。就在這時,一支箭射穿了它的胸膛,在眼神逐漸渙散的拿瑪哈倒地之前,第二支箭殺到,擊斃了與海德角力的拿瑪哈,總算是為海德解圍了。

海德使勁擺頭,甩開還抓着犄角的雙手,向旁邊的拿瑪哈砍去一刀。這一擊正中拿瑪哈的側頸,但只是把它打得踉蹌了一下,連皮肉都沒能割開。拿瑪哈倒退幾步扶住路障,正想重整架勢的時候,后心被一把石刀刺中,當場身亡。

馳援而來的小歐半邊身子都濺滿了鮮血,剛才的兩箭也都是她射出的。

“謝……謝謝!”從生死之境走了一遭的海德感動得都要哭了,“這把破刀一點都……”

“你拿反了,笨蛋!”小歐沒有了之前的好脾氣,厲聲斥責道。

奈特送給海德的佩刀是一把曲度不明顯的內弧刀,剛才海德一直在用刀背敲打拿瑪哈,自然是收效甚微了。

“啊!原來是這樣……”

“還愣着幹什麼!”小歐被海德總是慢半拍的反應搞得有些生氣了,“幫我回收箭矢……唔!”

話說到一半,小歐突然痛苦地皺起眉頭,前腿跪在地上,細密的汗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額角匯聚。

“你怎麼了?!”

“小心!它們身上的毛皮是動物的!”

初次在營地遇到拿瑪哈的時候,小歐和奈特一樣看見了拿瑪哈身上奇怪的毛皮。現在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奇怪了——那不是拿瑪哈的毛皮,而是衣服,拿瑪哈扒了動物的皮裹在自己身上!

“啊?”海德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時間沒弄明白這兩件事之間的關聯。

“動物的皮毛有毒!知道嗎!有毒!”

“啊啊啊啊啊!”海德恍然大悟,一陣強烈的后怕湧上心頭。想到剛才與拿瑪哈糾纏的時候,它裹在身上的皮毛就在自己眼前晃悠,海德嚇得大叫了起來,彷彿中毒的不是小歐而是自己一樣。

小歐抬起了右手,剛才她用石刀刺殺拿瑪哈的時候碰觸了皮毛,現在只覺得整個右手劇痛不已並且不受控制。好在皮毛的毒性是與體積和接觸時間成正比的,被從動物身上割下來的皮毛毒性大減,小歐與之接觸的時間也很短,毒素沒有蔓延至全身。撐過最初的疼痛與眩暈之後,小歐仍然可以繼續作戰。

右手完全麻痹了,小歐只得把弓把強行塞到右手拇指與食指之間,用左手引弓,一連三箭射倒了因海德愣神而趁機爬上來的三個拿瑪哈,準頭一如既往。

“我要去通知其他人,你堅持住。”小歐撐起前腿,轉身跑向卡莉烏斯守衛的方向。

“等……”

海德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想要跟着小歐一起跑了,他看着在土坡下攢動的腦袋與火把,雙手不由得微微顫抖。

身為一個鹿人,他本該和芸芸同族一樣,終其一生過着與世無爭逐水草而居的平和生活。但海德偏偏沒有同族一樣甘於平凡的心態,他不喜歡一成不變的生活,他渴望冒險、渴望刺激。因此,海德做出了一個讓所有同族無法理解的決定——成為一名獵人,前往迷霧以北體驗冒險帶來的樂趣。只是,這第一次的狩獵之旅所收穫的刺激,遠超他期望的最高值,達到了需要用“悔意”來衡量的境地。

海德耳邊幽幽地回蕩着小歐說過的話:拿瑪哈和我們人類一樣,有表情、會害怕,一樣艱難地生存……明明是如此相似,拿瑪哈和人類卻無法共存。

幾米之遠,是手執武器、身披毒衣的強敵,它們的視線集中在海德身上,蠢蠢欲動。比起在船上看到的那群,現在這群與自己只隔了一道路障的拿瑪哈,樣貌更像人類了。海德沒有小歐那樣悲天憫拿瑪哈的高尚心境,但他本能地抗拒向與自己相似的臉揮下砍刀。更可怕的是,他從那一張張與人類相似的面孔中感受到了一種可怕的錯覺——它們才是狩獵者,自己才是獵物。

嗚——

第二聲號角傳來,如潮水般湧來的拿瑪哈紛紛停住了腳步,並開始向後退去。

它們撤了?得救了嗎?

海德不由得樂觀地想到,然而隨之而來的另一種聲音讓他的心弦再次緊繃。

那是交織在一起的低沉嘶吼聲,節奏緩慢,但渾厚有力。伴隨此起彼伏的嘶吼聲的,是拿瑪哈的一聲聲暴喝與重物拖行的聲音。

海德瞪大眼睛想看清黑暗中那令人不安的聲源是什麼,不久之後,那聲音的正體就很“貼心”地走到了海德的視線之內。

是動物,被驅使的動物。

大如貨車、生有尾錘和殼狀表皮的動物,受到騎在上面的拿瑪哈的驅使,一步一步朝高地爬過來。它們爬到溝邊,旁邊步行的拿瑪哈將準備好的柴捆和稻草扔進溝里鋪成平緩的上下坡,體型龐大的動物踩着柴捆越過河床,踏上高地下方的斜坡。

這些動物生有長而尖的爪子,很輕易地爬上了斜坡。

卡莉烏斯踩着一個拿瑪哈的屍體把深深嵌入其中的斧刃拔出來,抬頭一看,四面八方都是冉冉升起的甲殼,坐在上面的拿瑪哈正隨着動物的步伐左搖右擺。

“嘖!”

卡莉烏斯狠狠咋舌,選定了一隻離自己最近的動物衝過去,準備迎頭阻擊。不料,一把石斧從卡莉烏斯的臉龐飛掠而過,原來騎在動物身上的拿瑪哈不光要負責駕馭,同時也兼任着攻擊手。

眼看騎乘的拿瑪哈正從鞍橋上掛的袋子中取出另一把石斧,由於它一隻手必須握韁繩,動作有點拖泥帶水。此時的卡莉烏斯已經抄起先前未命中的那把石斧,瞄準拿瑪哈甩了過去。拿瑪哈馭手的腦袋被石斧開了瓢,它鬆開韁繩從動物的背上摔下,毫無掙扎的反應。

失去了騎手的動物並沒有退卻,它對一欄之隔的卡莉烏斯並無畏懼,事實上,卡莉烏斯凶神惡煞的面容甚至無法映入動物的眼中。

“麻煩!”

卡莉烏斯怒吼着舉起大斧,正準備劈向動物的背甲時,突然被制止了。

“住手!不要用利器!”小歐在幾步遠的地方大喝道,她正以極高的頻率開弓射箭。一百多米的防線各處都有動物在靠近,無論是箭矢的存量還是小歐的體力都快無以為繼了。不過即使在高強度瞄準射擊的間隙,她也在密切關注着各個方向上隊友的動態,“動物的血有毒!用鈍器!”

卡莉烏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撿漏拾荒得來的武器裝具之中,並沒有鈍器的存在。她用斧頭桿狠狠懟了一下快到跟前的動物。那隻動物受到了意料之外的阻礙,發出了幾聲沉悶的低吼,轉過身往坡下爬行。

不一定要殺死這些動物,讓它們感受到疼痛就能趕走它們了。

正當卡莉烏斯這樣想的時候,旁邊突然跑過來一個拿瑪哈,三兩步竄上動物的背鞍,重新掌控韁繩。那隻動物在拿瑪哈的牽引下,緩緩調過頭來。

果然,不解決掉動物本身還是阻止不了它們。

卡莉烏斯回身跑道營地里,將地上的一根木樁拔了出來。這是一根用來栓帳篷繩的木樁,足足有大腿那麼粗,而且一端被削尖了,是卡莉烏斯一時間能想到的最符合“鈍器”的東西了。

卡莉烏斯扛着木樁回到戰位上,已經有三隻動物相互簇擁着來到了路障前,為首的那個正在用長着長爪的前肢不斷扒拉路障。好在它們的背鞍上都沒有騎手,應該是被小歐及時射殺了。

木樁上還綁着繩子,卡莉烏斯將手指插入木樁與繩子直接,緊緊攥住繩結,將木樁與小臂綁合在一起,做成了一個造型誇張的拳刃。此時打頭的動物已經扒翻了路障,兩隻前腳已然踏上高地。卡莉烏斯箭步上前,掄圓右臂以全身之力將木樁的尖端砸向動物。

咔嚓——

尖端恰好命中了動物的脖子,這塊區域是它整個背面唯一一處沒有硬殼覆蓋的地方。它的脖子發出了一聲令人舒爽的清脆響聲,那雙小眼睛頓時失去了生氣,它趴在了地上從土坡上緩緩滑到底部,一對長爪在地面上留下了六道平行的爪痕。

在打出致命一擊的同時,卡莉烏斯也重重地摔了一跤。畢竟手臂上綁着一根四五千克的重物,劇烈運動中很難保持平衡。

卡莉烏斯爬起來的時候,另外兩隻動物已經登上了高地。幸運的是,它們身後的拿瑪哈跟得不緊,沒有從動物撞破的缺口湧進來。

來不及挑選薄弱部分了,卡莉烏斯直拳轟擊動物的側面。這一擊帶來了喜人的發現——動物的背殼並沒有想象中的堅固,它是軟的。比起龜人或蝸人的硬殼,動物的背殼更像是犰狳人那種硬化的表皮。

木樁沒有擊碎動物的背殼,但力道已經投過尖端鑽入了動物的體內。或許是折斷了脊椎,又或是傷及了要害臟器,那隻動物發出了幾聲垂死的悲鳴,便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連殺兩隻動物的卡莉烏斯徹底放下了對這些動物的警惕,它們根本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知躲避與防禦,完全可以用散步一樣的心態接近並擊殺它們。卡莉烏斯繞過動物的屍體走向最後一隻,她的警戒重心已經轉移到拿瑪哈的身上了,一門心思只想着趕緊殺死餘下的那隻動物,換回斧子作戰。

然而意外總是在人鬆懈的時候發生,在接近最後一隻動物的時候,卡莉烏斯突然感受到一股疾嘯而來的強風。在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前,卡莉烏斯下意識地交叉雙手擋在胸前防禦,這一舉動救了她的命。

動物那長滿尖刺的尾錘狠狠砸在卡莉烏斯綁在小臂外側的木樁上,將堅實的橡木樁砸得支離破碎,卡莉烏斯也飛了出去,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咳……咳咳!該死……”

卡莉烏斯忽明忽暗的視野里,一條覆甲的尾巴在晃來晃去,末端是一個如甜瓜大小的尾錘,它可不是一團被硬皮包裹的軟踏踏的肉,而是實打實的尾骨。

縱使動物感知不到卡莉烏斯的存在,但身邊的同類相繼一命嗚呼,動物本能地察覺到危險,開始做出防衛舉動。它奮力甩動生有尾錘的長尾巴,打擊看不見的威脅。

尾錘擊打造成的衝擊讓卡莉烏斯呼吸困難,爬不起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與動物之間沒有直接接觸,否則哪怕是一瞬間的觸碰,劇毒也足以奪走卡莉烏斯的性命。

被擊飛的卡莉烏斯摔出了足夠安全的距離,任那隻動物再怎麼甩尾巴也碰不到她,但危機遠沒有解除——動物越爬越接近營地,而它身後被撞開的路障也吸引了一大批跟進的拿瑪哈。

千鈞一髮之際,小歐再次及時趕到,她四蹄生風沖向動物,到了近處突然一甩下身,將正後方對準動物使出了一記半人馬的傳統技能——尥蹶子。

后蹄自下而上蹬在動物背殼的下緣,竟然將那隻體大如車的動物掀翻了。動物的背殼就如同一個半球扣在身上,被掀翻之後也如同一個球似的從斜坡滾下去。聚在一起準備登坡的拿瑪哈一鬨而散,幾個動作慢的拿瑪哈被撞得東倒西歪。

小歐回身拉起卡莉烏斯,面對卡莉烏斯驚訝和疑惑的目光,她抬起一條腿,指了指蹄子說:“釘蹄鐵了。”

險情暫時解除了,但數量更多的動物和拿瑪哈又圍了過來。外層的防禦工事已經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所有拿瑪哈都知道該強攻什麼地方了。

小歐張弓搭箭,將箭簍中最後一支箭矢射入了一隻動物的後頸。

“哇啊啊啊啊啊!好多好多好多!撐不住了!”

北側海德守衛的地段再次告急,小歐不得不放棄留在這裡支援卡莉烏斯的想法,向海德靠攏。

看着一隻只小山包一樣的動物緩步靠近,卡莉烏斯也不免覺得芒刺在背。

現在不是撐着繃著拉不下臉的時候了,這個數量的動物卡莉烏斯自知對付不了。

“地精!地精!”

卡莉烏斯向南邊的防區大聲疾呼,這是她現在唯一能指望上的支援了。

…………

……

“地精!地精!”

殺喊聲和嘶吼聲之間,突然混入了幾聲呼喚。卡莉烏斯反覆喊着阿克爾法大陸上最常見的種族名稱,不過,在這個高地上喊出這個名稱,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在特指我。

不用抬頭確認我也能猜到是卡莉烏斯陷入了苦戰,正在尋求支援,但是……

嗙——

我的圓盾被石矛敲出了一聲悶響,它又一次成功地抵禦了來自拿瑪哈的攻擊。我的圓盾上包了一層銅,足以防禦拿瑪哈那些粗製濫造的石質武器,但這並不代表我就安全了。

就在我為了防禦來自上方的打擊而舉盾的時候,我和拿瑪哈胯下的動物之間便沒有了阻隔,為了避免碰觸到前進的動物而中毒身亡,我只能向後退卻。

一隻拿瑪哈或一隻動物還不算什麼,但當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就變成了強敵。我雖然手握重鎚,卻阻止不了動物頂開路障侵入高地。

被當做武器使用的鐵鎚是我打鐵的工具,它是在有人協助的時候才會使用的雙手錘,只不過換了一根長柄。現在我必須騰出一隻手舉盾,單手使錘則必須握持距離鎚頭很近的地方,不光長度優勢沒了,掄錘的力道也不大。至於小歐交給我的手弩,新手用起來實在太麻煩,光是裝填就要花去好長時間,在敵方爬到近處的時候就被我扔在一邊了。

“哈!”

在拿瑪哈抽回長矛的間隙,我抓住機會舉錘砸向動物的腦袋,效果不是很明顯。這種動物連腦袋上都有鱗甲,一錘下去雖說不至於不痛不癢,但想靠三兩下就打死它也是異想天開。

情勢對我嚴重不利,好在動物遭到攻擊後會受驚亂動,上面的拿瑪哈馭手需要拉緊韁繩穩住坐騎,這就給了我調整重心並讓手臂休息蓄力的時間。於是,我們之間就出現了它戳一矛我砸一錘的交替,就這樣維持着滑稽而無奈的動態平衡。

但是這畢竟不是一對一的戰鬥,更多的拿瑪哈也已經爬上來了,一雙雙在月夜下閃爍幽光的眼睛逼近。

情況越發危急,可我全然沒有破局的方法。無法平息的焦急在脊背上不斷升溫,侵蝕我的理智與心態。

呼吸變得急促,腦袋一片空白,汗水滑進眼角令眼角酸澀難忍。鎚子落空的次數變多了,後退的頻率變快了,隨着越來越多的路障被推到,我的心理防線也即將崩潰。

前方,拿瑪哈呼朋引伴的叫聲此起彼伏,我甚至能從它們急促的呼吸中聽出亢奮的情緒。

茫然無措,可戰況並不允許我停下來思考。我內心的衝動不斷湧起,想要扔下圓盾不顧一切地奮力掄錘,或者乾脆連鎚子也扔掉轉身逃跑。遲遲沒有實行的原因,無非是這兩種衝動在互相攻伐,還未分出勝負。

就在這十萬火急的關頭,一道陰影從我頭上掠過,帶來了一陣冷卻燥熱的清風。

亮銀色的槍尖一閃,坐在動物上的拿瑪哈消失了,當它從空中落入拿瑪哈群中時,已經變為了血淋淋的屍體。步行的拿瑪哈指向天空,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莉安!”我大喊着救星的名字,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莉安沒有浪費時間和我寒暄,她俯衝下去拽過動物的韁繩,振翅向下坡路飛去。動物被牽引着轉向,衝到坡邊停不住腳步一頭栽了下去,嚇跑了沿途的拿瑪哈之後撞翻了避閃不及的另一隻動物。

我這才從恐懼中回過神來,雙手握錘砸死一個為躲避衝撞而摔倒的拿瑪哈,把剩下的幾個往路障缺口處趕。與此同時,莉安折回高地降落在拿瑪哈的背面,與我形成掎角之勢,很快夾擊消滅了先登的拿瑪哈。

“呼……哈……”

我撐着鎚子氣喘吁吁,一番苦戰令我大汗淋漓,其中冷汗的比例應該佔了大頭。

“奈特,沒受傷吧?”

“沒、沒有……”我捶了捶胸口,讓因緊張而過度急促的呼吸平復下來,“我守不住這裡了,莉安來幫……”

“不行,奈特。”莉安決絕地搖了搖頭,“我不能,留在這裡。”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它們,後面,有奇怪的行動。”莉安指了指遠處,那是我看不見也到不了的地方。

莉安的翅膀為散熱而張開,微垂的眉角透露出她的疲憊。

果然,遠看黑壓壓一片的拿瑪哈,來到高地跟前的只有這麼點兒的原因,毫無疑問就是眼前的莉安。

我實在說不出讓莉安留下來幫我的話了,只得對去意已決的莉安道了一聲:“小心啊。”

“嗯。”

莉安微微一笑,快步奔向缺口,斬倒在缺口處畏葸不前的拿瑪哈,以高地為跳台振翅起飛。

當面之敵幾乎都被解決了,唯有一個仰躺着猛蹬四肢的動物還活着,它似乎是被身上的背鞍卡住無法翻回來了。我撿起剛才丟掉的手弩,上好弦搭好箭,瞄準它柔軟的腹部扣動扳機。

箭矢沒入黑暗中,半路就看不見了。不過在一兩秒之後,那隻動物蹬腿的幅度突然變大了,而後動作變得綿軟,最後徹底沒了動靜。

“地精!快!”

不等我鬆一口氣,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幫助我回想起了自己還有事要做。

雖然現在南邊的土坡上已經沒有敵人了,但直接棄守的話真的沒問題嗎……不過,考慮到卡莉烏斯的臭脾氣,能讓她開口求助我的事態,一定是緊急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了。

短暫的遲疑后,我撿起圓盾,奔向卡莉烏斯防守的東面。

…………

……

在最初的一圈高空偵查中,莉安已經注意到一部分拿瑪哈奇怪的動向了。它們沒有跟隨前方的拿瑪哈一同進攻,也沒有留在纛旗邊保護疑似首領的人,而是分成數個小群體,來來回回搬運着什麼東西。

莉安敏銳地意識到這些拿瑪哈很可能在籌劃着什麼比直接進攻更陰險的招數,她很想看看它們究竟要做什麼,但她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雖說在營地的時候將指揮委任給了奈特,但莉安也不是只管偵查就足夠了。實際上,她是集指揮、偵查與進攻主力為一體的一支獨立於奈特小隊的作戰力量,為了代替無法前出作戰只能固守的奈特等人,莉安必須四面出擊,充分發揮自己的機動優勢和維度優勢,不斷掠襲拿瑪哈的出發陣地和先頭戰士,她甚至還抽出時間挖開了河道口,引水進入干河床形成泥濘帶。在拿瑪哈們撞上奈特小隊的鋒刃之前,它們就必須闖過一道來自空中的動態防線。在莉安的反覆掠襲之下,直接衝擊高地的拿瑪哈戰士,已經被過濾掉了相當一部分了。

可以說,莉安一個人的工作量一點兒也不亞於在路障后奮戰的奈特小隊。

即使在龍人同族中也算體力好的莉安,此時也有些體力不支了,但現在還萬萬休息不得。返回高地幫助奈特暫時解圍后,莉安終於可以去看看她“挂念”的那群拿瑪哈的動向了。

莉安稍稍繞了一點路,迎着月光飛行,將影子甩在身後,這樣不至於被影子提前暴露位置。

回到記憶中的那塊區域,莉安發現分成小群體的人已經不再來回走動了,它們聚在一起不知道忙着什麼。

莉安降落在它們中間突然發難,鐵槍上下翻飛,轉眼間便在拿瑪哈之中颳起一陣帶有鐵鏽氣味的腥風。拿瑪哈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它們忙活了半天的半成品還杵在地上。

那是一個用木頭和繩子組合出來的架子狀物,就連莉安也不認識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

拿瑪哈在搭建什麼東西嗎?

莉安覺得十分奇怪,作為進攻方的拿瑪哈應該不需要工事才對,難道是箭塔嗎?可地上那點材料根本不夠搭建多高的架子。

思索之際,莉安突然聽到了急促的蹄聲,一隻與半人馬相似卻沒有人身和上肢的動物載着一個拿瑪哈向莉安疾馳而來。莉安跳上木架振翅背躍,從騎乘動物的拿瑪哈頭頂上翻過,並在空中利用翅膀轉體,向動物的後腿橫掃一槍。

那隻動物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嘶鳴,摔倒在地,騎在它背上的拿瑪哈被甩了出去。

在敵方的所有戰士中,莉安最忌憚的就是這一種。它們移動得很快難以通過掠襲解決,貿然襲擊的話很容易誤觸到下面的動物導致中毒。

當然,這些戰士總是駕馭着坐騎跑來跑去,似乎擔任的是傳令的工作,因此擊殺一隻的回報也是很高的。

動物的嘶鳴引得周圍許多拿瑪哈紛紛圍了上來,莉安無心戀戰,看了一眼那個木架之後便經由天空逃出了包圍。

…………

……

“叭嘖呲汝……”

“德嘛尼噠喔!”

聽到族群成員報告了搭裝置的人受到了襲擊,首領不由得發出驚呼,但它很快就恢復了冷靜。

是巧合嗎?還是說敵人真的看穿了自己的意圖?

不,這不重要,敵人會飛,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重點在於……

首領揮了揮手,招來守在它身邊的一個拿瑪哈,在它耳邊嘰哩哇啦地說了幾句,那隻拿瑪哈連連點頭,從首領的身邊跑開了。

…………

……

嗖——

大斧從我鼻尖前很近的地方掠過,只聽風聲就能把我嚇出一身冷汗。

儘管知道斧刃所向並不是我,但卡莉烏斯每每不顧我心情在我身邊揮舞斧子的時候,我都不禁想要後退。

一個利用動物身軀遮掩自己近前偷襲的拿瑪哈被打得血肉模糊,與其說卡莉烏斯在使用斧刃砍殺對手,倒不如說她根本就是利用斧頭的重量砸爛拿瑪哈的骨骼。

真是受夠了,無論是對手還是隊友都那麼想讓人退縮……

“喝啊啊啊!”

只是戰況容不得我磨蹭,我揚起鐵鎚往動物的背殼上再次施以重擊。動物終於不堪猛攻,將藏在背甲之下的四肢伸展開來,不顧騎手的喝止往回跑。它轉到側面的時候,身上的騎手也暴露在我們面前,卡莉烏斯回身就是一斧子,把騎手連同鞍橋一起斬成兩段。

沒有了騎手的掩護,我也得以進一步接近動物,高舉鐵鎚如同敲地釘一般砸碎了動物的頭骨。

“別愣着!下一個!”

卡莉烏斯不顧我已經酸痛得快要麻木的手臂,瞪着稍遠一點的動物催促道。

高地的東面遭到了猛攻,拿瑪哈和動物的數量都遠遠大於其他兩個方向,卡莉烏斯召喚我的時候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等我趕來援助的時候,正對敵陣的路障防線已經被毀得七七八八,現在,我和卡莉烏斯不得不合力迎戰動物和拿瑪哈的協同攻勢。

我們之間當然談不上什麼配合默契,要形容的話就是各干各的,只不過站的近。卡莉烏斯會解決靠近的拿瑪哈,而我則一門心思對付動物。

按照卡莉烏斯的說法,她的斧子是銳器,砍殺動物會讓毒血噴濺,必須用鎚子砸死它們。

她說的倒是簡單,動物的身體雖大,腦袋倒是很小,受到攻擊后一低頭就和背甲的弧度融為一體難以命中。而且,就算是鎚子,掌握不好力度也會把動物的骨片碎肉砸得滿天飛。

我被卡莉烏斯催促着,或者說驅趕着迎擊下一隻動物,它正在呼哧呼哧地爬坡,我稍稍懟了它一下,它就順坡滑了下去。

拿瑪哈們似乎非常依賴動物的掩護,一見登上高地的動物被悉數消滅,紛紛退回土坡上。不過防線已經被撞出缺口了,只要動物續的上來,這些拿瑪哈很容易從破口重新突入。

暫時擊退了拿瑪哈,但狀況絲毫沒有改善。我們不能放棄陣地到土坡上和拿瑪哈作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們呼朋引伴,重整態勢。被打散的動物重新聚集,樹林以外還有數不清的火把向這裡移動。

聽聚落里的獵人們說,拿瑪哈的智力僅比動物高一點,但我們面對的拿瑪哈肯定不止這點水平,它們看清了我們的軟肋,在我們剛好夠不到的地方集結戰力,而我們毫無辦法。

“弩呢?”卡莉烏斯問道,看樣子她也對這樣的現狀感到着急。

“在、在南邊……”

卡莉烏斯滿不高興地看了看南邊的陣地,又看了看眼前黑壓壓的敵人,沒再說什麼。

回去取弩也來不及了,我現在只能思考該怎麼用手裡的鎚子和七零八落的路障再擋住一次衝擊……等等,七零八落?

看着散落一地的支柱和桁條,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撿起一根斷裂的帳篷支柱,它的長度、重量和粗細都合適,我將它搭在一個還沒倒的路障上。

“你在幹什麼?”

我沒有回話,調整了一下方向和角度,後退一步向身側橫擺大鎚。鎚頭帶着破風聲擊打斷柱的尾端,那支斷柱化為一根粗大的箭矢飛了出去。為了搭建穩固,帳篷的立柱前端套着一個方便扎進泥土中的鐵錐,現在則是一個加大號的箭鏃。

鐵錐像是未受阻力似的穿透了一隻拿瑪哈的腹部,並帶着那隻拿瑪哈一起向後飛行,將它釘在了一隻動物的背甲上。

“噢噢噢噢!”

劇痛使動物狂躁起來,它上下暴跳,以至於把它身上的拿瑪哈都甩飛了。它的尾巴也不分敵我地左右揮擊,霎時間便掃倒了一大片拿瑪哈。

“太好了!”我握拳歡呼,轉頭對卡莉烏斯說,“去幫我找合適的棍子!最好是上面帶鐵的!”

說完,我繼續在木頭堆里划拉,找到一根就搭在路障上用大鎚擊發。動物的目標很大,而拿瑪哈站的又很密集,我可以說是錐無虛發,動物的背殼擋不住帶鐵錐的斷柱,要是落入拿瑪哈群中,一根斷柱保底能和拿瑪哈來個一換一。

這玩意兒比手弩好用多了!

錘了三四根之後,我身邊已經沒有合適的棍子了。而對方也從最初的混亂和驚懼中重回鎮定,開始向我發起衝擊。

“快點!快點!”

卡莉烏斯去收集武器還沒有回來,我只得在滿地碎木頭渣里短中取長挑了個勉強順手的,一錘下去居然連穿兩隻拿瑪哈后刺傷了一隻動物。

它們離得越近,錐子的威力也就越大,軌跡也越平直,比剛才更容易造成多次殺傷。

我不禁興奮起來,酸澀的手臂又重新充滿力量。恰好這個時候,卡莉烏斯抱着一大把長棍來到了我的身邊,她從裡面抽出一根交給我。

“太長了!給我撅斷!”

我瞥見卡莉烏斯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但我無暇顧及她的想法了。好在卡莉烏斯也沒有含糊,一根斷柱立即就被放在充當發射台的路障上。

“扶着點!”我再次對卡莉烏斯提出要求。

擊發斷柱的時候,路障難免受到波及,現在底座已經鬆動了,需要額外的支撐。

卡莉烏斯只得蹲下扶住路障,我的大鎚擦過她的臉頰擊發斷柱。卡莉烏斯看了我一眼,我不做理會——畢竟拿瑪哈都要跑到眼前了,哪兒來的閑工夫等她蹲好再打。

“幫我裝填!快!”

拿瑪哈前仆後繼,烏央烏央地涌過來,我不可能再自己騰出手來擺放棍子了,必須專註擊發才趕得上。

於是,卡莉烏斯一隻手扶着路障,一隻腳踩着長棍的一端,另一隻手把長棍掰斷擺上來。我的任務只剩下瞄準和掄錘擊發,效率陡增了一個數量級。

斷柱無縫銜接飛向拿瑪哈群,抵擋住進攻的勢頭,它們在擊發的間隙能前進的步數,則是被飛來的奪命斷柱抵消了。

一連錘飛了十幾根斷柱,我非但沒有疲倦反而越戰越勇,錘擊斷柱的速度越來越快,只用兩個人就讓土坡箭如雨下,竟奇迹般地遏止了拿瑪哈進攻的浪潮。等到木材無以為繼之後,我直接翻越路障站在斜坡邊居高臨下與拿瑪哈交戰。

“地精!這邊!”

身後的卡莉烏斯叫了我一聲,我投去一瞥,看見她推動一塊大致上是個球形的巨石。我當即理解了她的意圖,從土坡邊抽身回來,卡莉烏斯上前代替我堵住缺口。她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順手把我背上的盾牌摘下來自己背上了。

我在巨石邊站好,抖擻肩膀運了運勁兒。

“嗨呀!!!!”

我將全身之力灌注在鎚頭上,向巨石掄出一擊。奇特的一幕出現了,那塊巨石的另一面居然崩落了許多碎塊,那些碎塊形成一片石彈落入拿瑪哈群中。有一部分波及到了卡莉烏斯,不過大都被她背後的圓盾防住了。

嗯?卡莉烏斯已經預見到這樣的情況了嗎?

我喘了口氣,繼續對巨石施以鐵鎚連擊,在碎石如石榴籽般崩落飛散擊倒拿瑪哈的同時,那塊巨石也緩緩朝坡道滾了過去。巨石到達最邊緣的地方,我一腳將其踹下坡道,巨石以隆隆之勢加速滾落,隨之而來的便是拿瑪哈們慘絕人寰的哀嚎。

拿瑪哈紛紛怪叫着倉皇西顧,退到坡道盡頭的樹林里,它們甚至害怕得將火把都熄滅了,黑暗中不慎跌倒被踩踏致死的不在少數。

我繃著肌肉觀望了一會兒,直到最後一隻動物擠進樹林時,我頓時覺得氣力盡失,癱坐在地。

“我們……打贏了嗎?”

“別發獃!把弩拿回來!”

還不等我把氣息喘勻,卡莉烏斯刺耳的聲音就又開始催促。說話的時候,卡莉烏斯一臉的怨氣,我突然意識到剛才一直是我在對卡莉烏斯大呼小叫。

回味過來的我,再一次因為戰事之外的原因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

……

東面的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然而北邊陣地的戰況依舊不見好轉。

海德的刀已經砍翻了七八個拿瑪哈了,在莉莉耶聚落中以耐用著稱的“奈特鍛造”,也抵不住這樣高強度的使用,刀刃上缺口密布,難以想象直到日落前這還是一把嶄新的砍刀。

如果只是源源不斷的拿瑪哈,海德還能應付,畢竟一個鹿人不遠萬里來到迷霧邊境尋求狩獵的機會,這是什麼精神?是冒險精神。而支撐這種精神的底氣,自然是一身過硬的本領。平心而論,單從使用武器的技巧,海德比奈特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運鋒穩、刃筋准、發力狠,讓海德在沒有路障可以依託的平地上力克數倍於己方並且同等體型、同樣持械的拿瑪哈。

然而,就算這樣,海德也沒能固守路障,而是被推到了路障後方五六米的距離——他對付不了動物,只能且戰且退,被攻破了防線。這也導致了另一個問題:小歐只能長時間逗留在防線一隅支援海德,無暇顧及其他方向。

嗖——

一支箭矢穿過幾隻拿瑪哈肩膀的間隙,射中了它們身後的動物。那隻動物已經失去了馭手,它痛苦地低吟了幾聲,但仍在繼續向前走。

拿瑪哈的戰術也並非一成不變,衝擊路障的時候,這些拿瑪哈全都躲在動物的後面,然而剛突破路障,這些步行的拿瑪哈就走到動物的前面保護動物和馭手了,致使小歐無法上前攻擊動物,只能在外圍一箭一箭對動物不算要害的背部堆疊傷害。

如果撇開“拿瑪哈智力低下”的偏見,就很容易得出一個推論:拿瑪哈在作戰中漸漸摸清了小隊的弱點。

嗖——

又是滿弓一箭,這次因為沒有找到空隙,小歐只得抬高角度,讓箭矢沿高拋軌跡投射到動物身上。箭矢被空氣阻力消耗了些許動能,但還是穿透了動物的背甲射入血肉中。那隻動物終於不堪其苦,搖晃軀體撞開密不透風的拿瑪哈群,向反方向奔跑。

解決了一隻,還有一隻。拿瑪哈在北面投入的動物比正面少,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小歐用手探了一下箭簍,心中暗暗叫苦——箭矢又用完了。

用弓箭雖然能驅逐動物,但也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弊端,那就是射出去的箭會釘在它們身上,隨着動物的遠去而無法回收,成為用一支少一支的消耗品。

小歐不得已將弓挎在肩上,並捨棄了箭簍。這一舉動被拿瑪哈們看在眼裡,領頭的拿瑪哈指着小歐興奮地叫嚷起來。大量拿瑪哈一呼而上,想要圍殺小歐,拿瑪哈騎手則趁機讓動物登上高地,驅使它用尾錘擊倒一處又一處路障。

形勢十分危急,小歐當即調頭,一溜煙逃出了還未形成的包圍。

“別走啊!”

被撇下的海德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小歐脫離戰場的同時,那群拿瑪哈便回身抄了海德的後路,與正面猛攻海德的拿瑪哈形成合力包圍。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海德的內心發出絕望的哭嚎,只是雙手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還在不停地揮刀退敵。

“嗶嘛尼!”

“哇啊啊啊!”

一根大木棒從海德的身後砸下來,原本應該是瞄準海德的天靈蓋,但木棒被海德枝杈叢生的犄角阻擋住了。海德的犄角只有靠近根部的地方有感覺,但從犄角傳到頭蓋骨上的震動也足以讓海德痛到皺眉了。

海德將砍刀反握,從腋下向後刺出刀尖。從手感上判斷,這一刀應該是洞穿了拿瑪哈的身體。海德本應迅速拔刀並回身施加後續攻擊,以防對方在死透之前給自己一下,但正面之敵已經衝到眼前,海德連拔刀的餘裕都沒有。

情急之下,海德只得默認身後那個拿瑪哈已經斷氣,他索性一低頭,繃緊脖子和周圍的肌肉。迎面而來的拿瑪哈撞上了海德的角,海德用角抵着拿瑪哈向前,順勢把插在屍體里的砍刀拔出來,翻轉手腕斬殺被犄角困住的拿瑪哈。

剛解決掉兩個,更多的拿瑪哈又圍攻而來,似乎已經萬事休矣……

“嘎啊!”

“咕噢!”

突然間,海德身後的幾隻拿瑪哈飛了起來,這當然不是因為拿瑪哈自己會飛,而是被撞飛的。

在通過助跑積攢了足夠的速度后,小歐從背後撞飛拿瑪哈沖入敵陣中。她揮舞着一對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石斧,鐵蹄所到之處儘是被砍殺踐踏而死的拿瑪哈。

拿瑪哈們身披毒衣,直接用身體衝撞是極度危險的,好在入夜後的氣溫仍然高居不下,大部分拿瑪哈沒有裹得太嚴實。小歐從衣物較少的幾個拿瑪哈處切入這個群體,遇到光膀子的就直接撞倒踩死,遇到穿着厚實的就揮舞石斧擊倒。

拿瑪哈之中,也有些騎乘與小歐同等體型、形態相似的動物作戰的戰士,所以它們非常清楚小歐的衝擊力對只能徒步的戰士有多可怕。一旦陣型被衝散,拿瑪哈就無法集合力量抵禦小歐,只能單方面被逐一擊破。

那些拿瑪哈陷入恐慌一鬨而散,大部分轉身逃命去了,少數幾個吱哇亂叫着想去把破壞路障的動物牽回來對抗小歐。

“海德!別讓拿瑪哈和動物匯合!”小歐叫住追殺逃跑拿瑪哈的海德,讓他的刀鋒指向正確的方向,自己則折返營地,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好的!”

海德取近路邀擊拿瑪哈,拿瑪哈本就沒剩多少戰意了,一看到海德舉刀殺來,最後一絲沉穩也被海德的氣勢擊潰。還未交戰,拿瑪哈就丟下武器連滾帶爬地跑下了高地。

局勢逆轉之快,讓動物的馭手還來不及反應就發現自己身處絕境。那隻拿瑪哈看着海德,它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處可逃,只能依仗胯下的動物決死一戰。

“呢嘶儂喔!”

拿瑪哈發出怒火,向海德擲出投矛,同時猛拽韁繩讓動物原地調整。

為躲避投矛而停頓了一下的海德,錯過了最佳的時機。海德站穩之時,那隻動物也調整好了身位,側對海德,像擺錘一般左右橫掃的尾巴呼呼生風。

“吧嘶嘁!”

拿瑪哈馭手揮舞着投矛,嘰哩哇啦地叫喊不止。

海德聽不懂拿瑪哈叫聲的含義,但他隱約覺得再這麼讓它叫下去一定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儘管心存畏懼,海德還是向動物發起進攻。

試探性地踏出一步,動物的尾錘便“唰”的一聲加速甩過來,海德早有準備,把還未踩穩的腳收了回來迅速後撤一步。尾錘上的尖刺骨釘從海德眼前閃過,讓海德感受到了一陣陰冷的強風。

動物是看不到海德的,因此海德本以為動物只能呆板地聽從拿瑪哈馭手的指示簡單地來回擺動尾巴,自己可以找准規律靠近,襲殺拿瑪哈。看來在拿瑪哈的駕馭之下,動物還是能相對及時地做出反應的,還好剛才留了個心眼。

趁動物的尾巴正朝着遠離自己的方向擺動時,海德箭步逼近拿瑪哈。

“啦嘶嘛尼!”

一支投矛阻擋了海德的去路,那個拿瑪哈馭手投擲技術相當不錯,海德差點就中招了。

撲向側面以閃避投矛的海德沒有花時間爬起來,而是就地打滾,滾出了動物尾錘的擊打範圍。

讓海德沒想到的是,那個拿瑪哈騎手並不想坐等海德重整架勢再度挑戰,它決定主動出擊。

“啕響癟!”

那隻看着就沉重的動物,在拿瑪哈馭手的操控下跳了起來。雖然它躍進的速度比正常人類步行還慢一點,但確實超出了海德的意料。此時的海德還在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眼看尾錘將至,自己避無可避。

海德索性把刀插入地面,身體蜷縮在後。

鐺——

尾錘迎面撞上了刀刃,整個刀面發生了可怕的扭曲,但厚實的刀背在這一擊之下還是頑強地護住了主人。反觀那隻動物,它的尾錘上赫然出現了一道狹長的刻痕,痛的那隻動物上躥下跳,拿瑪哈騎手幾乎是抱在鞍橋上才沒有被甩掉。

海德抓住這個機會起身拉開距離。

危機看似解除了,但海德深知現在還不到樂觀的時候。那把刀確實質量過硬,但它現在已經不能再作為武器使用了,而動物雖然害人不成反受其苦,但未傷元氣,而且它最強力的武器——尾錘和劇毒都還存在。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海德蹲在地上快速搜尋武器,但除了拿瑪哈的石斧石矛就是幾支箭矢,根本不足以對付那麼大的動物。

絕望漸漸佔據了海德的心緒,他的視線飄向了高地西邊的那條河。

海德又一次產生了逃跑的想法,這一次是認真的。

稍遠一點的地方,小歐將海德慌亂的樣子盡收眼底。不過,她現在沒有訓斥海德的心情了。甚至在某個角度來講,小歐和心情和海德一樣。

小歐的身上裹着兩層從帳篷上扯下來的防雨布,右臂腋下夾着一根削尖的桁條,並用右手托住;左手則是綁着一塊床板,擋在胸前。

這是半人馬準備發起架槍衝鋒的架勢,只要有二十米的加速距離,無論是身強體壯的大地精還是皮糙肉厚的米諾陶斯,都無法抵擋半人馬強大的衝擊力。

長得像一顆球一樣的動物,體型巨大、行動遲緩,無疑是個很容易命中的目標。然而以動物為目標,架槍衝鋒這一斃敵神技就成了一桿致命的雙頭槍。因為一旦衝起來,小歐就無法輕易地停下腳步,她勢必會在將長槍刺入動物體內的同時撞在它身上。到那個時候,身上這幾層布和破木板到底能不能保護自己免於劇毒,小歐心裡也沒底。

小歐的心中一直有一個聲音讓她不要做這種蠢事,但另一個聲音也告訴她:現在別無選擇。

“半杏……”

小歐低聲念出了一個名字,那充滿遺憾與不舍的語氣,彷彿是在與遠方的友人永別一般。

四蹄揚塵,箭矢用盡的小歐將自己化為了最後一支箭。

拿瑪哈騎手的注意力完全被控制動物和警戒海德兩件事所牽扯,等發現疾馳而來的小歐時,已經沒有餘裕做出任何反應了。

對於小歐而言,擊中目標的那個瞬間,時間彷彿被無限放慢了。她清楚地看見木槍撞擊動物背甲時碎裂的每一片木屑,也看清了背甲被洞穿時飛濺的每一滴血。

木槍上反饋回來的衝擊幾乎讓武器從小歐腋下滑走,但她死死攥住、夾緊,沒有讓木槍脫手。

被當做盾牌的床板隨即也與動物接觸,並不是為了防禦而加工的床板毫無強度可言,幾乎是在受到衝擊的同時便斷裂破碎。

為了提高自己生還率的努力,至此,能做的已經全做到了,剩下的只有閉上眼睛聽天由命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左一右兩隻手同時拉住了小歐的腰帶。

“唔啊!”

“哼!”

拉力對抗着慣性,相互作用之下,小歐的前腿騰空而起。

小歐的反應極其迅速,提起前蹄,用蹄鐵猛踏動物的背甲。

重傷的動物無力抵抗,被小歐踢下高地,翻滾的過程中,將拿瑪哈騎手壓在了身下。

…………

……

嗚——嗚——

號角聲又一次響起,不過音節的節奏和上一次不太一樣。

我單手撐地,勉強把上半身撐了起來,再想起身就做不到了。

原因是倒在我懷裡的小歐,剛才我和卡莉烏斯在最後關頭抓住了衝擊動物的小歐,總算在小歐和動物撞滿懷之前拉住了她。

小歐把動物踹下去之後就向我這邊傾倒過來,由此可見我的力氣還比卡莉烏斯的大一些。

腰部以上的高度相同時,半人馬的體重是四肢人種的五倍,想靠臂力把小歐攙起來基本不可能。好就好在小歐只是上半身壓了上來,不然剛才那一下非得把我砸個半死。

我推了推小歐,沒想到她竟紋絲不動。

難道說……

我當場被嚇出一身冷汗,不會是我們沒能阻止她碰到……

“小歐!你沒事吧!”我驚恐地喊道。

“我沒事……”小歐背對着我,語氣平淡,但聲音似有顫抖。

“呼……沒事就好,嚇死我了……”

“敵人,撤退了嗎?”

“我看看……”我把撐地的手往前挪了一點,稍稍抬高視線。土坡下面,明顯少於一開始的火把正在一點一點遠離,“應該是撤退了。”

“嗯……”

小歐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然後緩緩爬來了……一半。她直起了上身,下身還伏在地上,只不過從側躺變成了卧姿。

“沒事吧?能站起來嗎?”我擔心地問。

小歐低頭不語,我正考慮要不要叫卡莉烏斯過來一起攙扶小歐的時候,她突然把我抱住,將臉埋進我的前襟。

“誒?誒?”

“抱歉,讓我……就這樣一會兒……”

小歐的身體顫抖不已,胸前傳來的扣門般的振動。我當即理解了她現在的心情。

“嗯……”我沒有猶豫,像是要庇護小歐一般,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和被動迎接死亡恐懼的我們不同,小歐是壓制着求生的本能沖向動物的。沒什麼是明知會死還要迎死而上的后怕更令人膽寒的了。這一點,就算再怎麼經驗豐富也無法克服。

“好可怕……”

“是啊,很可怕。”

我將諸般顧忌拋於腦後,抬起沾滿血污的手輕撫小歐的頭髮。

夜風習習,勢頭似乎比剛才減弱了不少。林間沒有了風過枝葉的娑娑聲,彷彿世界忽然安靜下來了。

小歐的心跳漸漸放緩,她的手臂鬆開我的腰,在我肩上輕推了一下。

我會意地後退一步,小歐抬起頭,在眼角抹了一下,又使勁吸了吸鼻子,對我說:“謝謝……”

“不、不用在意……”我撓頭說道。

分開之後,我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些許尷尬。於是假裝巡查周圍,半挪半蹭地從小歐身邊離開。

和高地上虛假的祥和不同,路障防線一帶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原本連片的路障已經沒有幾個還立着的了,而每一處垮塌或毀壞的路障處,都會橫七豎八地躺着幾乎可以堵住防禦缺口的拿瑪哈屍體。卡莉烏斯扛着大斧在屍體周圍走走停停,時不時揮下一斧子,消除那些沒死透的隱患。

真是慘烈啊……

無論如何,我們總算是在全線崩潰之前守住了,應該算是有驚無險吧?

思考之際,一度不知去向的海德悄悄來到我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在猶豫個什麼。

“有什麼事嗎?”我問道。

“啊?嗯……沒、沒什麼……”不知怎麼回事,海德的神情居然比我還緊張,“我們……這算是安全了嗎?”

這個問題我還想問呢……

正確的做法是回答他:“你去問她們倆啊。”但作為同為諺語雙壁之一的地精,我很能理解海德的想法——他害怕去問真正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只能來找我了。

可惜的是,時常被提醒“你現在是隊長”的我,到現在也算是有了點領隊的意識。我不能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我也不知道”,只能設法搪塞過去了。

“你說呢?”我皺了皺眉,反問道。

“唔……”

海德愣了一下,而後他眼中浮現出難過的神色,那是一種彷彿遭受背叛時才會出現的失望與悲傷。對於他此刻的心情,我十分理解——那是一種突然發現整支隊伍中唯一一個能正常說上話,甚至還有點同病相憐的“患難之交”變成了他曾經討厭的樣子了。

“你的刀呢?”我又問。

“啊……”海德的眼神又暗淡了幾分,“壞掉了……”

“這樣啊,那你先用這個吧。”我把自己用的砍刀交給海德,它劈柴尚可,砍人不太夠分量,不過至少好過空手,“回去之後,我給你打一把不會壞的。”

“謝謝……”

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安撫了一下海德,希望他接下來的行動中不至於提不起勁。

“奈特,海德,喝點水吧。”小歐走了過來,拿着兩個水袋對我們說。

和做做樣子的我不一樣,她剛才是真的去巡查了一番。

“啊?嗯……謝謝。”

“你怎麼看?”我接過水袋,指了指下面漸行漸遠的火把,向小歐徵求意見。

“我個人持樂觀態度。大群拿瑪哈確實比較有攻擊性,但一般承擔不起太大的傷亡,對掠食動物和獵人的對抗通常也僅限於求生,我覺得它們不太可能再組織進攻了。”小歐叉着腰分析道,剛才向我展現的柔弱一面,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話說回來,就差一點點我們就要守不住了,能在最後一秒堅持住真是幸運……”

“呼……”我長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海德也激動地喊了出來。

“不過還是別高興太早,站在這裡能看到的情報太少了。”小歐的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刀鞘,“具體情況還需要等莉安小姐回來才能判斷。”

對哦,之前莉安說敵人的後方有奇怪的行動就去查看了,希望她能帶回來好消息。

“誒呀,說到就到。”小歐指着天空說道,“莉安小姐回……嗯?”

我和小歐同時察覺了莉安的異狀,但我比她更早地行動起來。

朝高地飛來確實是莉安沒錯,但速度明顯不對,她太快了,根本不是安全降落該有的速度。

“莉安!這裡!”

我大叫着朝預測的落點飛奔,莉安的降落軌跡呈現出一道詭異的弧線,讓我難以準確判斷。莉安應該是聽到了我的喊話,她調整姿態以靠近我,但此時的她顯得十分笨重,航線的變化遲緩,就像一條體大舵小的船,在無風天航行於靜水中。

身後傳來了蹄鐵的聲音,小歐也反應過來現在該幹什麼了,不過她慢了一步,趕不上了。

莉安巨幅的雙翼已然近在咫尺,我縱身一撲,將最後兩米的距離縮短為零。

我還在空中的時候,腹部就遭受了猛烈的撞擊。我感到內臟在身體里翻江倒海一般,緊接着就是後背結結實實地撞上地面,劇痛沿着脊椎向全身傳導,痛得我差點當場昏厥。

從幾乎奪走意識的疼痛和衝擊中緩過來的時候,我看見莉安整個人伏在我身上,張開的皮翼上插着一支燧石箭頭的箭矢。

“咳咳!莉安……你……要不要緊?咳咳咳!”

“快……”莉安發出低吟。

“莉安?你說什麼?”

“快回去……”

“莉安小姐什麼情況?奈特,你能看到她有外傷嗎?”小歐跑過來問道,她繞着莉安反覆打量,好像在顧忌二次傷害而不敢輕易攙扶。

“我看看……”

“快回營地去!”不料,莉安突然撐起身體焦急地大喊道,“去營地里準備防禦!它們……在架橋!”

我愕然瞪大眼睛——之前的戰鬥中,即使是戰況最激烈的時候,莉安也不似這般慌張。

那群拿瑪哈,到底還有什麼后招……

嗚——

彷彿在說莉安的擔憂的事不是空穴來風,樹林外面的草原上,又傳來了低沉悠長的號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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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前出,軍事術語,指派出小股力量向行軍/陣地正前方活動,一般用於探路、偵查、掩護、排障、路橋等戰術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