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防潮墊上躺平的時候，我隱約感受到了身下的地面在震動。
莉安之前說過，附近有一群大型動物在活動，震動或許就是它們靠近時產生的。
半夢半醒中的我並沒有在意，只是繼續放空意識讓自己早些入睡，為明天一早趕路儲存體力。不過睡了一整個下午的我想要快速入睡還是有些困難的，我的神志一直遊離在現實和虛幻之間，總是不肯踏入夢境的大門。
嗚——
一聲低沉的叫聲傳入耳中，它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我分辨不出來。
真是令人唏噓，曾經只能從別人口中聽說的事，我也終於親身經歷過了……
等等，這個場景，好像是……
“敵襲！”
隨着守夜人海德的一聲警報，我徹底想起來了。這個場景，和拉沃契金的描述一模一樣！
我套上護甲抄起鎚子衝出帳篷，看見森林外幾乎連成一片的火光。無數只手高舉着火把向營地移動，如果每一個火把都對應着一個人的話，對方的數量至少是我們的十倍。
藉著火光的映照，我看見了身披球狀背殼的大型動物，以及莉安說的“只剩背殼”的所謂屍骨。不斷有人從背殼裡鑽出來，還有人騎在動物的身上，大吵大嚷似乎在發號施令。
看到這驚人一幕的瞬間，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為什麼會有敵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襲擊狩獵隊，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用動物骨骼和毛皮做成的居所，為什麼要在無人居住的地方搭建永備的祭壇，為什麼附近有這麼多人工造物卻找不到人類的蹤影……我們一開始就想錯了，我們的敵人，根本就不是人類。
它們和中午莉安放跑的那個一樣，是拿瑪哈……
“莉安！莉……”我大聲疾呼，但一隻手按在了我的肩頭。
“鎮定，奈特。”莉安站在我身邊，沉穩的聲音將我的驚恐驅散大半。她張開雙翼站在月光下，那雙輕巧而堅韌的皮翼彷彿被鍍上了一層銀箔，“你是領隊，不能驚慌。”
“你……說得對，呼……”我深呼吸一番，將臉上的恐懼抹去。儘管面對茫茫火炬令人膽寒，但並非源自血脈的恐懼還不至於引起身體的應激反應，裝裝樣子還是能做到的。
“敵人，五十到一百個，能驅使動物，已經把我們圍住了。”莉安以簡練的詞組概括了我們現在的處境，“我們在高處，敵人仰攻，不佔優勢，設法，守住高地。”
“我明白了。”
我將莉安的話銘記於心，但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莉安的意思，似乎是要讓我……
“我下去，拖延、戰鬥，奈特，你來指揮。”
“可我不會啊，還是莉安你來……”
“只有我，會飛，我能做到的，你們做不到。”莉安說完就振翅躍入夜空，向河道的方向飛去，沒有給我辯駁的機會。
其實，我在為我的退縮找借口之前，就已經知道莉安迎敵的必要性了——她擁有飛行能力、最豐富的經驗和最強悍的戰力，我們之中只有她擁有快速穿梭在戰場上空那種無與倫比的機動力，也只有莉安能做到觀察和掌握戰場態勢，並在短時間內將偵查的結果通知給我們。如果將莉安留在營地里指揮，便沒人能代替她完成上述任務，無異於是自動放棄了數項優勢。
但是指揮……我真的能勝任嗎？
沒有自我爭論的時間了，我只得先下令再想戰術。
“所有人準備戰鬥！”我大喊道。這是一句廢話，但吼出來總比什麼也不說強一點。
“我我我我們要怎麼辦啊！”海德慌張地問。
我還想找人問問該如何是好呢……
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隊伍中的另外兩個人，小歐和卡莉烏斯，發現她們的表情如出一轍的凝重。我察覺到事態恐怕比我想象中的嚴重，因為卡莉烏斯沒有吵鬧着抄起斧頭衝出去，而是警惕地觀察着每一處火把的亮光。
“莉安已經去迎戰了，我們守住營地！”我把莉安的話換成第一人稱轉述了一遍，至此，我在指揮方面的智慧已經發揮殆盡了，更進一步的措施，我是一條也想不到。
“奈特先生，要防守的話可以把帳篷的支架拆下來做成路障。”小歐說道，顯然，她在我還發獃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思索如何應對了。
“好，就按你說的辦！大家！拆帳篷！”
有了具體的指示之後，我們幾人立即高效行動起來，將帳篷的支架拆下，綁在一起后架在地上做成路障。支架用完之後就砍樹枝、壘石頭，漸漸將在營地周圍圍成了一個圈。
“奈特先生。”小歐一邊搭建路障一邊說道，“營地周圍我下午的時候看過了，是一塊小高地，但是坡度比較平緩。除了西邊是河流不用守，其他三面加起來有一百多米的長度。我們要守高地還是退到路障裡面單守營地？”
“你的建議呢？”我問道。
“我要是有明確想法的話就不會詢問你，而是直接向你推薦其一了。”小歐的語氣有些急躁，“兩邊各有各的優缺點，但現在沒有時間分析給你聽了。”
“這……”
“你只要告訴我們做什麼就可以了，具體怎麼做交給我們。”小歐催促道。
“你說的對……”小歐的一番話讓我意識到，即使是可靠的小歐，面對此等困境也失去了餘裕，比起做出最好的決定，她們更加希望我做出及時的決定，“我們先防守外圍，守不住了再退回營地防守！”
“好的，要守外圍的話就要加快速度多做幾個路障，擋住所有由緩坡上高地的路。”
“加快速度！”我向其他人命令道。
沒錯，我只要做出決定即可，建議和施行的方法會自然而然地匯聚到我耳邊。
“卡莉烏斯、海德！你們和我各自防守一個方向。小歐，你負責機動支援！”作為指揮——雖然是臨危受命的指揮，安排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也是重中之重。值得慶幸的是，通過和她們的相處，我對我的隊員們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卡莉烏斯去東面，海德去北面！小歐，情況緊急的時候你可以不用請示我直接命令她們兩個！”
我毫不猶豫地將壓力最輕的一側分配給了自己，並交出了一大部分臨場指揮的權限。
“明白！”
“好、好的！”
“知道了。”
這個談不上什麼“公平”的任務分派並沒有招致任何人的反對，所有人都當即表示服從。
高地下面傳來了嘈雜的吼聲，火把的路徑在扭動，似乎亂成了一團。不用想，這是莉安出手了。
“對了，你們之中有人會用弩嗎？”協力擺好最後一處路障之後，小歐向我們發問。
我們三人一齊搖了搖頭。
“那就給你吧。”小歐將一把手弩遞給了我。
“為什麼給我？”我雖有疑問，卻也沒有推辭，接過了手弩。
正常來說的話，怎麼想都應該是交給力量最強，同時防守壓力最大的卡莉烏斯才對吧？
“你是工匠，知道分寸，出了故障也容易排除。”小歐解釋道，邊說邊瞥了一眼卡莉烏斯。
這是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我甚至能想象出卡莉烏斯拉斷弩弦，或者因為沒射中目標惱羞成怒把手弩砸在地上的畫面。
“這是表尺，不要動它，瞄準的時候前置一點，等對方走到這個表尺環裡面扣扳機。還有常見的故障……”小歐簡練地說明了使用要領，“其他兩個方向你不用擔心，我會用弓箭支援的。”
“嗯。”
“喂！敵人靠近了！”已經跑到東側路障邊據險防守的卡莉烏斯回頭催促道。
“好！各就各位！”
“誒？我……我要去哪兒？”海德仍然沒有完全脫離混亂，站在原地大聲詢問。
“你跟我過來！”小歐從海德身邊經過，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將他帶到指定的位置。
嗚——
一陣低沉而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響徹草原，就算是不諳戰事的我也知道，這是進攻的信號。
黑暗中，搖曳的火炬匯聚成赤色之潮，向著營地席捲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