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呼喚着他。
月色靜謐的撒在光潔的甲板上，輕撫過收起的桅杆。少女坐在古舊的木箱上，仰望着月光。一首無名的歌謠輕盈的哼着，在夜色下隨風飄蕩。她湖綠色的目光接住了月亮，又像是吸住了月亮……
“這是什麼歌呀？”陳晉循着歌聲走到了甲板上，果然看見了對着月光正在哼歌的莉迪。
“呀，晉。”看清楚走過來的人是誰之後，莉迪沖他甜甜的一笑——那或許不該算甜甜的一笑。哪怕她極力的那麼去做了，苦澀的意味還是在她的眉眼間溢出。
陳晉的心痛了一下。
他們幾乎是剛到埃爾多爾就被精靈王塞上了前往白蟒灣——西南大陸與東南大陸所連接的地方的戰船，和一支剛組建起來的軍隊一起。
緣由，大概是有緣由的。只可惜這個緣由他只和安德烈講了。現在，安德烈可是真正意義上被眾人承認的勇者了。
“我也不知道，過去聽陸地上的人唱的。歌詞我已經記不清了，那個時候，我還不會陸地上的語言呢。”她看着陳晉走到她的身邊，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讓陳晉也坐了下來。
兩個人挨在一起。
“你睡不着么？”陳晉沒有看着莉迪，只是仰頭望着漫天的星斗，也看着月亮。曾經他也看着那個月亮懷念過什麼，現在再也沒有那種感覺了。他只想知道莉迪到底在看什麼。
“是啊，睡不着呢。真是奇怪……”莉迪自然而然的將頭靠在陳晉的肩膀上，陳晉抖了抖，調整下自己的姿勢讓莉迪靠的更舒服一些。“我是不是要變成你了呢，晉？”
“……還是不要變成我這樣比較好。”陳晉撇嘴，他現在早已習慣每天一人的夜晚，可聽到莉迪說這樣的話還是有點難受。“你到底怎麼了？”
“我不知道。”莉迪聽上去沒什麼力氣。“可我就是睡不着，每當我閉上眼，我的眼裡都是那些人。”
“‘那些人’？”
“那些我救過來的，沒救過來的人。”
“怎麼會，你怎麼會有沒救過來的人呢。”幾乎是立刻，陳晉便說道。
“有，當然有，有很多。”她抓着陳晉的衣袖，指尖傳遞着不安。“吉榭爾……吉榭爾是個很好的人，她只帶來了，我能救過來的人。”
她說的是在艾露澤亞皇都的時候。
陳晉在這時覺得自己的記憶出現了缺失。他不管怎樣也無法將吉榭爾帶過來的那些人的影像連起來。他的眼裡只有莉迪，只有因為治癒了他人而微笑的莉迪。其他的時間，他都和安德烈呆在一起。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真的很想就這樣問出口。
“那天在皇都後面升起的大火，除了是在燃燒剩餘魔族的屍體以外，就是在燃燒人類的屍體了。”她的語氣冰冷。“裡面有老人，有小孩，有很多的小孩。我知道的，我聞得出來的。”
【那個啊，是吉榭爾他們在焚燒魔族的屍體。】安德烈那時這麼說道。
“人魚的嗅覺是很靈敏的。”
她看着月光。
“只要聞過一遍，我就不會忘記了。”
她第一次聞到那個味道，應該是他們剛進艾露澤亞的那個村莊。
“莉迪……”陳晉很想抱住她，很想去安慰她——可他做不到。他的手，無論他怎麼想動，都是十分僵硬的，毫無感情的。似乎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得到了什麼東西，也正在失去什麼。
【到底是失去了什麼呢……】
“我也沒能救活托婭，不是么？”那個被斬首的錦人姑娘。“科恩可真的是個好地方……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到達那裡呢。”
“不知道啊……”陳晉吞了口口水。【科恩，是個好地方么？】他這麼想。【也不知道莫羅斯現在怎麼樣了，還有那三個小孩……莫羅斯不在了，他們應該會很寂寞吧。】
兩個人都分別沉默了一下。
“晉。”突然，莉迪捧起了陳晉的面龐，深切的看着他。那目光就像是想要將他從何處深淵拉出，從何處深海拉出，回到岸上，回到光明的地方。
——而她做不到。
“莉迪？”陳晉被她這一下弄得懵了。“莉迪？你還好么？我，我的臉上有什麼么？”
“……啊，沒事。”她看着陳晉的臉，看得出神。“晉的變化，真的好大呀。可是，又沒什麼變化呢。”
“哈哈。”不知道怎麼的，聽莉迪這麼一說，陳晉心裏面還是挺高興的。“你能喜歡就好。”
他發誓他真的是順口說出那句話的。
“晉？”
“嗯？”
“你剛剛這算是，向我告白了么？”
“什？！”
陳晉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在莉迪的手下還有點燙手。不過莉迪沒有鬆開手，只是笑着繼續捧着他的臉。一下子，陳晉不知道是走好，還是不走好。甲板和船艙還是有一定距離的，莉迪的笑聲不會被別人聽到——大概不會。
“哈哈哈……”莉迪鬆開了手，“我等着你真正的告訴我，你的心意的那一天哦，晉。”
【雖然，我可能不該期待。】
陳晉怔愣的看着她，大吸一口氣。他彷彿從那張開心，卻有帶點失落的臉中，讀出了更多的東西。
“如果說——”陳晉猛地站了起來，堅定的望着莉迪。他要大聲說出來，他一定要大聲說出來。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是在這個時候，但是他就是要大聲說出來。“如果說，那一天就是現在呢？”
“晉……？”
“莉迪，我喜歡你！啊嗚——”他猛的說完之後，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倒是不痛，畢竟他沒有痛覺。就是，很糗就是了。於是，他就在那裡僵了幾秒，莉迪也坐在那裡，捂着嘴巴，默默的看着他幾秒。然後陳晉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噗！”捂着嘴巴的莉迪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哈……晉，晉真是太可愛了！疼么？要我幫你療傷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她幾乎是在用盡全力的在笑，渾身都在不停的抖動，眼看着就快從箱子上掉下去了。
“我，我不痛唔！也沒受傷，因為我也受不了傷唔！”舌頭的二連咬。
【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舌頭捋不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莉迪，好了，莉迪……啊，哈，哈哈哈哈哈……”
莉迪伸出手搭在陳晉的肩上，免得自己真的從箱子上掉下去。空曠的甲板上回蕩着莉迪的笑聲，還有陳晉無奈的嘆氣后，也莫名其妙的笑起來了的陳晉。
——那笑聲戛然而止。
陳晉幾乎是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放大了的莉迪的臉。
“嗯，的確，沒有血味呢，”她鬆開了唇。
終於，少女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紅暈。兩個人相視着，少年任由少女撲進了自己的懷中——隨後，那少女便在少年的身前沉沉的睡去。
“小孩子可就是好。”躲在桅杆后的紅髮身影目睹了這一切。她看着少年慌張的將少女抱起，走回了船艙內。那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她，沒有。
她望着月光，朝着無人的地方自言自語着。
“喜歡看着月光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啊，但，他們至少擁有彼此，不是么？”吉榭爾順着桅杆坐下，抱起了雙膝。“我這樣說，你會覺得難過么……”
白蟒灣的由來有一個傳說：它是浪濤之神與夢神誕下的唯一一個孩子，是一條巨大的白蟒。可它一出生便夭折，倒在了東南大陸與西南大陸的分解處。月神憐憫這個孩子，將它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海灣，從此南方的大陸便被分開。
月光照在灣上，就像白蟒的鱗片。
“月神，真的是一位十分善良的人啊。”她撫摸着地上的月光，彷彿那樣就能觸碰某個已經不在的故人。“薩琳娜……”
她的名字是‘月光’，和那名少女一樣，曾經是一位想拯救所有人的人。可，她最終只救了一個人。
“我，還是你的巨龍么？”
吉榭爾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胸口，一股不祥的預感從那升起。她渴求幫助，渴求見到那個人。這次，差一點，她或許就能見到她了。
【還不到時候，還遠未到時候。】
虛幻的影子撫上了那隻胸口的阿手，為心愛的人帶去了安寧。吉榭爾的眼睛被着突如其來的安心合上了眼睛，在月亮的照看下睡去。
【還未到時候，我的巨龍。】
不存在着世上的人在留下了不可留下的一觸，
【我會守護你，直到那個時候。】
她貼在了心口之上，聆聽那顆心臟有力的跳動聲。
【我的，巨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