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么?】

身披華麗鎧甲的人馬騎士踏平了席瑪的草原,陣陣鐵騎的聲音好像一首永遠不會停止的進行曲。他並不突出,卻被放在了最前面。身上沒有任何防護的裝備,只有一桿長槍與一把長弓。

人們不需要他。

“你害怕么?”

人馬不需要瘦弱的孩子,而長着兩條腿的人馬通常只是被淘汰的殘次品。他不想這樣,他奮力的想要去改變這些,他想要從內部改變這些。所以,哪怕他被推上了送死的位置,他也毅然決然的前進着。

“你一定,很害怕吧。”

在混亂的戰場上,他舉起了長槍,奮力的向空中那個巨大的黑影投去。四處建起的恐怖迷宮阻擋不了他,那個如同炮塔一樣的魔族也一樣阻擋不了他——他不害怕,只是那時,而已。

他成為了英雄,也成為了罪人。

“我回來了,所以,你不用害怕了呀。”

可他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

“拉海爾……”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不可歸來之人。

“我從地獄回來了,巴爾亞。”她的身上泛有異香,皮鞋每一次敲擊石質的地板都會發出空明且可怖的聲音。

她緩緩地接下面紗,露出那張巴爾亞再熟悉不過的臉。

“走開——!”人馬的英雄毫不猶豫的揮舞起腰間的長槍,對着即將走過來的人。

她到底是活人,還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魔?又或者說,她到底是敵人,還是友人?很久了,久到他幾乎都要忘記了。

“為什麼,偏偏是你……”他太猶豫了,鋒利的槍頭也變得微弱起來。“為什麼,偏偏是你變成了魔族!”

“不好么,巴爾亞?”拉海爾用雙手抓住了槍頭最鋒利的地方,毫不費力的將它放了下來。“我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和你說……”

他動不了,他看着眼前的人,他動不了。

“我明明看見你從懸崖上落下,我看到你被逼到了懸崖邊上落下。那一天,‘狩獵日’那一天,明明看到你消失在了那個懸崖之下……”

“是,但你知道么。”她停在了巴爾亞的面前。“我是被人,逼到那裡的。因為,‘黃金家族’不允許殘次品的存在。我也就是因為稍微好一點的魔法資質,多活了一點,不是么?”

黃金家族,那是人馬國度的貴族。

“你還想成就你的夢想么,巴爾亞?”她抓住了巴爾亞的手。“那麼,我會幫你。人馬的那些人,你沒辦法說動他們的。我都知道了,我全部都知道的。但你可以過來,來我這裡,我可以……讓你成為王。”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巴爾亞甩開了那隻手,拉開了距離。長槍的刃抵在拉海爾纖細的脖子上,他的雙手卻始終沒有握緊槍柄。“我沒資格成為王。”

“那你要看着,我們曾經在一起的地方,被那個北方的蠻族佔領么?”

她在說安德烈。

“他做不到的……”

“你怎麼就知道呢?”拉海爾的語氣中帶着嘲諷,雖然嘲諷的人並不是巴爾亞。“你應該知道,那個叫‘陳晉’的人吧?”

人馬的英雄吞了一口唾沫。他當然知道,他一直將那個來自異鄉的少年當作朋友。哪怕不是人馬,當其他種族的人看到雙腿的人馬都會多少有些失望的神情。因為雙腿的人馬不夠高大,看上去沒有一般的人馬那麼的強大。

然而異鄉的人並不知道那些奇怪的偏見,在那個少年眼中,似乎除了一點好奇之外,他只是將他當作朋友。

更何況他還是莉迪的……

“你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么?”

“我不知道……”可是他多少猜到了。在科恩那一次的分別,在艾露澤亞的那一次墜落——這些,他都看在眼裡。

在他們的隊伍中,這早就不是秘密了。只是,一些人選擇了不說,一些人選擇了否認。

他是後者。

“我要比別人知道的更多一些。”她將手抵在了嘴唇上面。“‘那位大人’——就連魔王也這麼稱呼他,精靈們的至高王也這麼稱呼他。他是‘哈澤諾卡之環’上輪迴的第三位神明——‘勇者’龍神。”

“他只是我的朋友。”

“他不可能成為你的朋友。我的巴爾亞,你千萬不要被神明欺騙……神明只將我們當作玩物,就像為你降下‘英雄的加護’的那位女神一樣,他也一樣……”

“他不一樣!”巴爾亞收回了長槍,他實在是下不去手,又想據理力爭。“不管多少次,他都回到了我們的身邊。而且他還是……!”

“還是……什麼?”銀髮的人馬在他的眼神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對。“你說,還是什麼?”

巴爾亞沉默不語,這讓拉海爾幾乎崩潰。後者仍舊強忍着,伸出顫抖的雙手撫上那張她曾經熟悉的臉。她想知道,原本這個問題是很確定的,可現在她不確定了。

“巴爾亞,你還是,我的巴爾亞么?”

依舊是一片寂靜,直到這如同世紀一樣漫長的幾秒過去,僵立在那裡的巴爾亞才深吸一口氣。

“我……得向前看,拉海爾。如果我想完成我的願望,我就必須向前看。”他閉上了眼——他不敢直視那對眼。“你在我的心底……你其實,一直在我的心底。可是我以為你已經……”

“那個女孩的名字,叫什麼?”

他不敢說。

“啊,我懂了。”

看似纖細的手在他的臉上微微的用力,長指甲嵌入了他的皮膚。

“那個女孩,那個獲得了許多寵愛的女孩。”

他想逃。

“子民對她的愛戴,神明大人對她的愛戀——甚至還有,你的仰慕。”

令人窒息的黑霧在四周騰起。

“為什麼偏偏是她……”

他沒有可以逃跑的地方。

“為什麼偏偏是她——!”

瘋狂的黑霧湧入了巴爾亞的身體,他幾乎要被完全吞噬。他的雙眼像是充血了一般發紅,頭髮開始從髮根開始微微變白……

“那黑霧就由我來驅散!”

溫暖的光芒驅散着那團黑霧,少女的歌聲回蕩在城堡之內。那是一束暖陽,照進了陰暗的心房。劍刃劃破了空氣,在拉海爾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她大叫着退開,眼睜睜的望着巴爾亞落入那個少女的手中,慢慢的恢復原樣。

“為什麼偏偏是你啊!”她還想大叫,確在看到眼前舉着劍的那個人時一愣。

“我們又見面了啊。”少年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酷,那冰冷的聲音讓他身後的兩人一齊驚訝的抬眼,彷彿那話不該從他的嘴中說出。

“是你……”她捂着手臂上的傷口。“居然……是你。”

“跪下。”

巨大的威壓降臨在拉海爾的身上。

“唔——!”

少年舉起了手中的劍,對準了拉海爾的頸部——他的眼神毫無感情,毫無仁慈,就像他砍下的東西不是一個鮮活的生命,而只是一個障礙。當他清除這個障礙,他就會越過她的屍體,甚至不會回頭再看一眼。

“不要……”

拉海爾在害怕。

“我沒做錯什麼,為什麼,明明我沒做錯什麼……”

陳晉的內心就像湖面一樣平靜,他無法對對方的求饒做出任何的反應。

“為什麼,你的懲罰要降臨在我的身上——!”

劍刃上帶着風聲。

“晉,不要,晉……”

一個小小的垂墜感止住了少年的動作——莉迪匍匐在地上,拉住了陳晉的褲腿。她像是花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終於爬過這短短几步的距離,來到了陳晉的身後。她的眼神央求着,祈願着陳晉不要這麼做。

【嗯?】

似乎是這時,陳晉才意識到,自己的‘威壓’正在讓整座古堡顫動。

“嗯?”

他丟下了劍,向後踉蹌了好幾步,最終跌坐在了地上。他收不住,這股強大的力量,他突然無法收住。

【我,在做什麼?】

他無法理解。

“我,在做什麼?”

他向自己喜歡的那個女孩問道。

“回來吧,陳晉,回來吧。”莉迪的眼角帶着淚水,她不是在央求眼前的人,而是在央求別的什麼。

可這又有什麼別的東西,是可以給她去央求的呢?

她的手揮舞着,在巨大的威壓中漫無目的的想要抓住什麼。

【這不是,凡人所能插手的事情。】

——少女看到了,黑髮的女神輕點着少年的眉間,讓他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