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的夢，不是么？
人在醒來之前，會有一段淺睡的過程。這個時候做夢，就很容易被記住。
於是他也便一直像在做夢。在夢中，他是一位來自異鄉的少年，與同伴們經歷了壯麗的，史詩般的冒險后，終於獲得了平靜的生活。他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就好像那前方充滿了希望。
夢在一點一點的醒來。
突然，他好像看到了——那個曾經被他稱為‘友人’的傢伙，與他國的王定下了契約。中央大洋將協助艾露澤亞建立航道，這個航道將比來自科恩，來自埃爾多爾的航道都要發達，龐大……
可是亞特蘭現在的王食言了。
艾露澤亞的皇帝心中燃起了怒火，將當年從海底國度帶走的一位燃起戰火的引子投了回去。
那個‘引子’，便是莉迪。
【為什麼，會是她。】
他在夢中真的就如同一位單純的少年那樣生活着，永遠都不去思考那些更深層次的，更複雜的事情。他不是看不見，他只是單純的忽視了那些東西。
那些，對於凡人來說關乎性命的東西。
亞特蘭愛戴他們成為了英雄的公主，不管怎樣，都更希望他們的公主回到海底來庇佑他們。人魚之中沒有‘外嫁’一說，哪怕公主此時左手無名指上已有一枚戒指，她在民眾的心中還是可以歸來。
【我的愛人啊，請不要悲傷。】
國王將她藏了起來，關在了海溝的深處。
【請用我的鱗片，拭去你的淚水。】
暗無天日，伸手不見五指的海溝。沒有人，也沒有食物。
【我的歌聲，依舊為你歌唱。】
她的皮膚日漸塌陷。
【一路延伸至，那最深的黑暗。】
直到有人看見了海溝上浮起的，粉色的鱗片。
【冥府的女神將為我點上一盞明燈。】
民眾們憤怒了。
【而死亡給予了我溫暖的懷抱……】
‘少年’，也最終變得只有獨自一人。
當他醒來之時，他的面龐被淚水覆蓋。巨大的圓月掛在窗外的天空之上，近的彷彿能聽見月亮的呼吸。一纏纏的月光繞在木製的窗框，就像一層層寒霜。
“朕差點以為你要變成泉眼了，溫泉的那種。”
“什麼人？！”陳晉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才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說是陌生，這裡的內飾又讓他感到熟悉——這種木製的特殊雕花，只有在東方的大陸，在那個名為‘科恩’的國家才看得見。
他沒有認出那個說話的女人，卻認出了站在她旁邊的那個人。
“維……爾駑？”
金髮的侍衛擋在女人的身前，手中是在月色下閃着銀光的寶劍。他銀色的雙目中透着一絲絲殺氣，就像一頭隨時要將人撕咬開來的野獸。
“克魯努卿，沒事。朕相信這位上仙對我們並無惡意。”她拍了拍維爾駑，讓他靠在一邊。“您好，名為‘陳晉’的龍神。朕是科恩的皇帝，澈子木。”
她終於站在了月光之下，讓陳晉看清了她的樣貌。十年前那一次來科恩，他並沒有見過科恩的皇帝，只是在莉迪的形容中大概的想象過她的樣子。眼前的澈子木並不高大，平靜的臉上卻隱藏着一股強大的氣場。
就是在剛才，她直呼的陳晉的本名，沒有絲毫畏懼的意思。彷彿他們是兩個平起平坐的人，而不是君臣，或是神明與凡人的區別。一身月白色的科恩長袍穿在她的身上，就像一股仙風，披在她的身上。
清澈如泉。
這是陳晉唯一能想到用來形容她的詞語。
“有人在海岸邊找到了你，並在你的身上發現了這個，你便被送到了朕的面前。這種龍很特別，在科恩，除非是皇家的人，才會使用。”澈從懷中拿出了什麼，在陳晉的面前張開——那是一枚龍形的戒指。
他見莉迪拿過那枚戒指。
“看來，海族的公主遇難了。”她露出了遺憾的表情，搖了搖頭。“朕很喜歡那個姑娘，可惜，她的身份最終還是讓她淪為了工具。”
“她明明……明明可以不用承受這些！”陳晉臉上的淚水未乾，他激動的說著，卻又看到維爾駑擋了上來。
“嚯，你是覺得，你可以為她承受這一切？”澈的手一握，那枚戒指又被她收了起來。“知道現在為什麼克魯努卿與朕一起站在你的床邊，以及現在幾月了么？”
【現在……是幾月？】
他突然想到了那一輪圓月，心中大叫不好。
“聽說你那些來自異鄉的記憶中有許多與科恩相像的地方，那麼你一定知道這個節日——中秋。”女皇勾起了嘴角。“是黑髮的女神仙告訴朕，你將在今天醒來的。”
“切奧西……”幾乎是立刻，他便明白了，是切奧西送他來到的這個東方的國度。“中秋……也就是說，現在都已經九月了……那……！”
“艾露澤亞本土早就知道莉迪去世的信息了，所有人都在為失去了公爵夫人而感到悲傷。不少人期盼着你歸國，誰都沒想到你現在在這裡。”
只是，為什麼？
他茫然的看着女皇。
“你，現在想要復仇么？”
她的問題讓少年愣住了。
陳晉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此刻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仇恨，有的只是無盡的空虛，以及一股龐大的寂寞。
“很顯然，你沒有這一層情緒。”
陳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他其實還有問題想問她——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切奧西要讓他來這裡呢？
“你喜歡的那個凡人女孩，被當成了燒火的引線，在海底點燃了一把火。”她將手放在了身前維爾駑的肩上。“朕曾經對那位黑髮的女神說過，凡人的事物，還需要凡人去處理。神明能做的，只有神能做的事情。哪怕是你們再怎麼模仿凡人，都無法成為凡人。”
他知道的，眼前的這個金髮的男子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的英雄’。維爾駑·克魯努，一個科恩的混血兒，被切奧西賦予了‘英雄的加護’。現在，在陳晉看來，一切的‘英雄’似乎都像是‘棋子’。
“切奧西是不想讓你那麼早便看到真相，才送你來了朕這裡。一個冥界的判官神，卻對自己的同僚極富同情之心。”澈子木搖了搖頭。“不過也是，她的同情只能給予同族，無法給予她要審判的凡人。”
“什……什麼意思。”
“你自己知道。”維爾駑終於開口，像是最終沒有忍住。“被稱為‘勇者’的凡人，根本無法擔起這一詞的重量。他是凡人，也是會用英雄當棋子下的凡人。”
而他，是自願成為女皇的棋子的。
“我不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認自己知道。
“你的‘友人’，在拿你當棋子下。”金髮護衛的語氣中帶着嘲諷。“我一直以為，是凡人被神明當作棋子下才對。”
他們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在你昏迷的這一期間，艾露澤亞發生了內亂。”
終於，維爾駑平靜的說出了陳晉怎麼也想不到的事情。
“這怎麼可能？！”在他的印象中，艾露澤亞的人愛戴安德烈，並在安德烈的治理下，艾露澤亞比過去更加富裕了才對。開墾農地，培育冰原上的新型作物……
不可能出現內亂才對。
“艾露澤亞的兵力，在安德烈成為皇帝之後，漲了兩倍。不停的屯糧，也是為了未來的戰鬥做的準備。”澈子木話語中的笑意根本掩飾不住。
陳晉不知道為什麼她還能笑得出來。
“這小子，野心一直不小呢。你可知道，龍族之劍的作用，其實不止是一個可以發射魔法的大炮？”
他只知道一點——關於龍族之劍的所有者可以統御所有的龍族這一點。
“它與鷹族之劍一起，便是打開一件上古兵器——哈澤諾卡輪迴之盤的鑰匙。”
【哈澤……諾卡？】
“你的使命可還沒結束呢，龍神。”
陳晉的心臟被緊緊的抓住了。
【還沒結束么？】
一股重壓壓得他完全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還沒結束呢？】
他好不容易，完成了那個所謂的‘使命’，好不容易，就像所有故事一樣迎來美好結局那樣，與他所愛的人一起過上了平靜幸福的生活……
不，這一切早就破滅了。
“是那個武器，殺死了長生女神。”
女皇走到了龍神的面前。
“也便是，切奧西的第一世。”
【“我曾經歷三次死亡。”】
“長生女神將生命獻給了凡人，希望凡人能夠永遠的繁衍下去，卻沒想到，天神因此發怒。於是，祝福變為了詛咒，凡人只有死亡，沒有出生。”
陳晉的大腦劇烈的疼痛着。
“她的第二世，是孕育女神。她的死亡，讓凡人擁有了‘出生’。因此，輪迴被正式給予了凡人。”
切奧西是輪迴三神的照顧者。
……龍神的身上浮現出了黑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