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

似乎全皇都的人此刻都聚集在了皇城中央的廣場上,人們伸着脖子,從窗戶裡面探着頭,甚至有小孩爬到了周圍的屋頂,只是為了一睹行刑的現場。這裡的娛樂方式是很少的,圍觀行刑也是百姓們的一大樂趣。

——尤其是這個人,還是想要奪走他們的‘英雄’的人。

皇帝的車駕終於來到了廣場,他高傲的走上了最佳觀景台的位置,身邊還跟着那位紅髮的英雄。押送着犯人的刑車也在後面跟着,身穿鎧甲的士兵分別拖着兩條長長的鎖鏈,帶着即將要被行刑的陳晉走上了中央的邢台。

那上面是個簡陋的木墩,和一旁拿着巨斧的儈子手。

【我,該感到害怕么?】士兵讓陳晉跪在了木墩前,他可以看見木墩上黑色的污漬與縫隙內的灰塵——或許那是幹掉的血漬和肉塊,誰知道呢。【可我,一點都感覺不到害怕。】

他只有一種不知未來的緊張感,卻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他知道他死不了。但那位英雄是否真的會救他,他不知道。安德烈會不會來救他,他不知道。

——他更害怕的是別人看他的眼神,以及向安德烈那樣突然的一劍。

【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不是么?】他這麼安慰着自己,一旁的神官宣讀着他的罪狀。陳晉沒有注意神官在說什麼,似乎是一些莫須有的惡劣罪名,再加上最重要的擅闖皇宮,最後就是‘妄圖殺死他們的英雄’了。天知道,他真的沒有殺人的想法,他只會殺魔族。

“我宣布,給予這個異鄉人‘斬首’之刑!讓地獄的惡魔帶走他的身軀吧!”神官終於下了最終的審判,人群爆發了激烈的歡呼聲——太奇怪了,這樣的場景真的太奇怪了。陳晉不想去理解,為什麼看到有人即將要死去,人群中居然只有歡樂的氣氛。

沒等陳晉反應,他的頭就被按在了木墩上。他能感覺到儈子手的巨斧已經高高的揮起,就在它快要落下的時候——

“啊!!!!!!”從頭上傳來的慘叫聲讓陳晉猛地抬起了頭,他驚訝的看見那位儈子手鬆開了巨斧,直直的站着,上半身從腰部以一個平滑的切面落到了地上。

陳晉想吐,因為他看見那人下半身的雙腿還在抽動,而他的上半身……還活着。

“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我的……”他沒能繼續喊叫多幾聲,將他劈成兩半的人就捅穿了他的心臟。

“吵死了。”

人群在這一刻都是安靜的,因為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所有人此刻都看着那個站在行刑台上,披着斗篷矇著臉的傢伙。沒人看到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跑到了台上,怎麼就在瞬間殺死了那位儈子手。

這個人左手拿着一把大劍,劍身上似乎有精美的花紋,劍柄和手卻都用布包住了。

“……安德烈?”陳晉壓低了聲音,但他確認這個距離,站着的這個人是聽得清的。

“呦,瘦子。”安德烈斬開了陳晉的鐐銬,拉他站了起來。“我來救你了,你要是被發現了我可是會很麻煩的。”

【被發現什麼?我是‘不死’的這一點么?】就在陳晉還在疑惑的時候,人群中終於有人做出了反應。

“怪……怪物!”一直站在一邊的神官指着安德烈,聲音顫抖的大喊。“怪物!這是個怪物!”

“別這麼說么。”安德烈將陳晉護在了身後,把劍扛到了肩上。“這個傢伙是我的人,除他之外,我可還得帶個人走呢。”

他的後半句,是對着皇帝與吉榭爾講的。

“吉榭爾!”維克多明顯有點害怕。“我命令你,殺死那兩個人!”

“哦。”吉榭爾淡淡的回應,只拔出了腰間上的一把刀。

“你只拔一把刀幹嘛!”看到吉榭爾的反應,維克多差點破口大罵。

“不關你事。”她的回應更是讓這位艾露澤亞的皇帝感到驚訝,只見吉榭爾壓低了身形,用腳猛地一發力,瞬間來到了安德烈的面前。

——“乒!”

又人們的眼睛無法捕捉到的速度,安德烈防住了吉榭爾的進攻。

“不錯么。”

“彼此彼此,你不愧也是被稱為‘人類的英雄’么……”站在安德烈身後的陳晉聽到了他們兩個人的對話。兩人就這麼僵持在場上,似乎在進行力量的對抗。

“看來你就是那個‘勇者’?”

“瘦子告訴你的?”

“不。”他們兩人終於互相退開,陳晉連忙躲到了邊緣的位置。“是你的那把劍告訴我的。”

“你看出來了?這把‘龍族之劍’?”安德烈的聲音很大,大到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到。

“是的,畢竟再怎麼說,我可都是有一半龍族血統的人啊。”

人群躁動了,人們開始討論起了安德烈手上的那把劍,也開始討論起了‘勇者’。太古的傳說並不是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根深蒂固,皇都的人們也只是知道皇帝之前發出的‘尋找龍族之劍’的適合者的詔令。並說,拿到龍族之劍的人就是勇者。

“那可真是榮幸啊。”安德烈脫掉了面罩與斗篷,露出了自己的樣貌與那把華麗的大劍。不少人驚訝的發現了他與皇帝長相的相似度,而坐在皇帝身邊的幾位老大臣也驚叫出聲。

“安德烈·托洛茨基殿下!”人群的議論聲更大了,維克多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

“哈,看來還有人記得我。”他得意的笑笑,沖那幾位老臣招了招手,後者顯然一副心臟病發見了鬼的樣子。“那麼,這位人類的英雄吉榭爾小姐,如果我把你的奴隸項圈摘下來,你會加入我的隊伍么?”

“不會。”吉榭爾回答的很乾脆,她順便講脖子上的項圈扯了下來,丟到了一旁,這一幕看得維克多倒吸一口涼氣。“不過你……哈,長得很像我過去認識的一個人。”

“嚯,那看來是需要憑實力拉你進來了。決鬥怎麼樣?”安德烈的興趣被吉榭爾提起來了,關於他長得很像吉榭爾過去認識的一個人這件事,他也很感興趣。“關於我長得像你認識的那個人的事情,決鬥完后和我說說怎麼樣?”

“樂意之至。”吉榭爾拔出了腰間的另一把刀,衝著維克多喊道:“艾露澤亞的皇帝,不許插手我與‘勇者’之間的對決!”

“有趣。”看着吉榭爾,安德烈擺出了他常用劍術的起手架勢。“艾露澤亞皇家劍法。”

“嗯哼,沒想到是個老對手。”吉榭爾也擺出了雙刀的起手架勢,那看上去比安德烈的更具有攻擊性。“科威爾(注1)刺客雙刀流。”

“這個……也是一個老對手啊!”

決鬥,一觸即發。

“卧(嗶——)”行刑台只是一個簡單的木製結構,兩個凡人中的怪物在上面打起來,就和大象在上面跳舞一樣。陳晉在上面被震得根本站不穩腳,只能四足趴在木板上——看起來木板還有斷裂的可能。

人們完全沒有逃開的意思,甚至將兩人的對決當成了一場表演。人群中甚至還出現了支持吉榭爾和支持安德烈的分歧,兩種不同的呼聲就像是校運會時不同班級對自己班運動員的加油聲一樣。

安德烈的戰鬥雖然沒有他和魔人戰鬥時那樣的快到只能看見火花的影子,卻也十分幸苦的樣子。吉榭爾的攻擊不止是兩面,更像是四面八方襲來的威脅。他一直苦於防禦,沒能進行有效的攻擊。

“怎麼了!”吉榭爾大喊着,一個轉身變將攻擊從前方轉到了背後,好在安德烈穩穩的防住了它。“勇者只會逃避么!”

“不,我只是在感嘆。”安德烈露出了狂妄的笑容。“我可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純粹的死士的劍法啊!”他再一次彈開了吉榭爾的刀,衝著吉榭爾面前就是一劍。

瞬間,攻勢反轉。

吉榭爾用另一邊揮過來的刀擋住了安德烈的劍,後撤了好幾步。安德烈也在推着吉榭爾向前跑了幾步后鬆開了她。就在吉榭爾剛想放下防禦繼續攻擊的時候,安德烈的劍又擊了過來。

“嘶——”吉榭爾來不及防禦,一歪頭想躲避這一攻擊頭部的劍擊。

任何非龍族或鷹族的產物對她來說是無用的。

所以,吉榭爾的臉上多了一道划傷。鮮紅的血液從傷口流下,她睜大了金黃色的雙目,看着安德烈的劍從她的臉邊收回。

“……我輸了。”吉榭爾在安德烈收回劍后這麼說道。“你,的確是被龍族之劍承認了的人。”

“哦呦~所以,你決定了?”

“跟着龍族之劍走,可以。但是勇者么……”吉榭爾似乎還在考慮。

“衛兵,將那三個人拿下!”沒等吉榭爾說出答案,皇帝維克多就漲紅着臉,憤怒的讓士兵抓住破損邢台上的三人。

“那就先跟着我走吧!”安德烈一轉身就跑到了陳晉的身邊,在陳晉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他扛到了肩上。“準備飛了!瘦子!”

“啥?等等等等等等……”

一陣狂風從陳晉的耳邊呼嘯而過,地面就這麼離陳晉遠去。他只看到了終於不堪這兩個人形怪物摧殘的行刑台的崩塌,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屋頂,以及連續切換的不同人家的屋頂。耳邊呼嘯的風聲就沒有停過,他甚至還看見了在安德烈旁邊也在別人家屋頂上飛躍的吉榭爾——她還微笑着對陳晉招了招手。

【……算了,反正異世界本來對我來說就是相當不正常的不是么。】陳晉已經放棄思考了,他打算先習慣着這種奇妙的旅行方式先。

可是命運哪會讓他好過。

“吉榭爾,你來拿着陳晉,衝過去!”

“好嘞~”

“啥?!”

【拿着是什麼鬼?!那個‘好嘞~’是什麼有靈性的東西啊?!吉榭爾你是在玩么?!】陳晉想對了,吉榭爾現在就是一種在玩的心態。安德烈輕鬆的將陳晉向丟皮球一樣丟給了吉榭爾,吉榭爾則是以一個完美的公主抱接住了陳晉。

“抓着瘦子,我們要衝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神明給的加護系統,安德烈艾露澤亞語的“衝出大門”到了陳晉的耳中就變成了“沖卡”。給了陳晉一種彷彿自己置身於美國大片中的錯覺。

然後他便理解了,所謂‘沖卡’就是衝出正在緩緩關上的城門……

“等,等等等等等等!”看着越關越小的門,陳晉摟住了吉榭爾的脖子。一米八的他在近乎一米八的吉榭爾的懷裡‘假裝嬰兒’的樣子不免有點滑稽。

——朝着大門,安德烈直接用龍族之劍就是個光炮AOE。

大門當然被轟掉了,他們也當然跑出城去了。只是跑出城后,門也塌了,裡面的人暫時沒有辦法從這裡出來了。

“上車!”安德烈帶着吉榭爾來到了他藏匿馬車的地方,馬車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架上了兩匹馬。在他們坐上車的一瞬間,安德烈便駕車走向一條小路,跑走了。

那是離開艾露澤亞的道路。

“噗,咔咔咔咔咔咔咔……”在終於確認了身後沒有追兵了之後,吉榭爾突然捧腹大笑起來。“陳……陳晉,你剛剛的樣子,噗哈,咔咔咔咔咔咔咔……”

“什麼……我剛剛什麼樣子……”陳晉懷疑現在馬車的晃動不是路途顛簸造成的,而是吉榭爾止不住的大笑。她的笑聲十分的魔性,就和壞掉的收音機一樣,隨時都要斷氣的感覺。

“一個大男人卻害怕的鉤住女孩子的脖子的樣子。”安德烈轉過頭來。“說實在的我都想笑。”

“我這……算了,你們笑吧。”陳晉覺得,這兩個人形怪物大概是感覺不了為什麼他這種普通人會害怕了。

【那可真的比坐過山車要刺激。】

“說起來,吉榭爾,這樣算的話,你是第一個加入的人啊……”陳晉端起了下巴,看着吉榭爾。“嗯……不對,安德烈把我算作是第一個加入的了,你應該是第二個加入的……勇,勇者隊?”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不知道哪裡又戳中了吉榭爾的笑點,她那種斷氣的笑聲又停不下來了。這回,安德烈也一臉鄙夷的看着吉榭爾。“抱,抱歉,天哪對不起,勇者隊什麼的……”

【不就是按字面意思起了個名字么,不然還能叫什麼,拯救世界夢之隊?】陳晉被自己想到的這個名字激起了一陣惡寒。

“感覺和童話故事一樣。”吉榭爾終於收住了自己的笑聲。“我好像,又再一次變成了童話故事裡的角色啊。”

“說到這裡,你還沒和我說那個長得很像我的人的事情呢。那個人,是叫莫羅斯吧?”安德烈繼續駕着車,把頭轉了回去。

【啊,安德烈說過,他有個弟弟的。】

“是的,他是我的師父。我的刀法基本上都是被他教會的,當然,他也教了我皇族的劍法,可惜那個不是很適合我。”吉榭爾捏着自己的下巴,在回憶着什麼。“他看上去也挺年輕的……他是你的什麼人?”

“弟弟。”這一聲回答的很平淡,聽不出感情。

“弟弟?”吉榭爾知道安德烈在雪山中被封印了六十年的這件事,陳晉告訴她了。“這樣……那可能是有什麼別的緣由吧。畢竟,還有一把鷹族之劍不是么。”

“誰知道呢。”安德烈似乎不是很懷念他的弟弟的樣子。“他還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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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文設定中的一個刺客流派,風格多為死士所用。簡單來說,就是一套不要命的攻擊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