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呀,我國居然能一次性迎接到兩位英雄的到訪。”

精靈的宮殿里,坐在王位上的是一位黑色長發,頭戴王冠的精靈。他的聲音渾厚有力,像是遠古的迴音。他看上去十分的年輕,卻又像是油畫上古老的戰士。與艾露澤亞的皇帝完全不同,在他的御前雖然有威壓感,卻不會從他身上感到任何一絲令人不爽的傲氣。

他就是精靈的至高王,諾度。

說是精靈們的至高王,他的樣貌在大殿內周圍坐着的一圈長老內的確不能算出眾。作為精靈,甚至有點平庸。他少了一絲仙氣,多了一絲滄桑。伊萊站在他的左邊,腰間按着一把精靈風格的長刀。黑髮的女精靈站在他的右邊,除了換上了更為華麗的長袍以外並沒有其他任何的區別。

“所以說,兩位英雄是因為這個‘勇者’才來到我國的?”詳情他已經聽伊萊講過,他饒有興趣的上下審視着站在他面前的安德烈,不時還掃視一下站在旁邊一臉緊張的陳晉。

“是的,尊貴的精靈王諾度。”吉榭爾上前一步,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他叫安德烈·托洛茨基,是龍族之劍的適合者。”

“無需多禮,人類的英雄。他能使用龍族之劍,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但這,便引伸出來一個有意思的問題了。”

“若您說的是之前到您御前的另一位‘勇者’,我不確定他是……”

“別急,人類的英雄,別急。”諾度擺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我還沒說出我的問題呢。”

【可你說話真的很令人感到着急。】陳晉鎖緊了眉頭,不斷地吞咽着口水。他發現,上了年紀的精靈說話都特別喜歡拖長了聲調慢慢的說。如果是平常,他或許會覺得這樣的說話方式很好聽。但現在,他其實有一堆問題想要問精靈們。

比如最重要的一個,就是問伊萊,問伊萊看到的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太古的傳說其實大多數精靈都知道,對於人類來說卻不是那麼廣泛的傳播的。也是到了最近,出現了‘魔族’這種無差別侵略他人的種族才會想起這個傳說不是么。”他站起了身,從高高的,樹冠狀的王座上慢悠悠的走了下來。

“大家都知道,勇者是‘龍神’的化身。可從來都不知道,那位‘龍神’到底是誰。不是么?”他來到了安德烈的面前,兩人四目相對。在諾度的臉上,一直是之前那種狡黠的笑容;在安德烈的臉上,則看不出任何錶情。

雙方就這麼對峙着。

“……所以,拿到了龍族之劍的我,被認為是‘龍神的化身——勇者’。”良久,安德烈也咧出了一個笑容。那個笑容不是很好看,就像是那種讓人蔘不透他想法面具。“不過,看來至高王對此有不同的理解啊。”

至高王閉上眼點點頭,對安德烈的反應表達了讚許。

“說到底,龍族之劍的傳說雖然也是太古紀元的事情,但那也比有關‘勇者’的故事年輕得多了。”他慢慢的轉身,一步一步走回在王座的台階上。“何況,拿到龍族之劍的人是勇者。那拿到同樣強大的鷹族之劍的人,又是什麼呢?”

諾度隨意的靠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翹起了腿來。他的目光現在與其說是饒有興趣,又不如說是在審視着安德烈——也是在看着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陳晉。

“那我能否冒昧的問一下,另外一位‘勇者’證明自己是龍神的化身所用的信物,又是什麼呢?”一改過去說話隨意的姿態,安德烈難得正經了起來。這讓陳晉有點不大習慣。

“龍族雙角所作的劍。”至高王在額頭上比劃了一下,看上去是兩隻巨大的號角。“據他們說是一位龍族自願獻出的,我讓伊萊看過了,那的確是龍族的角。角對他們來說可是十分珍貴的東西,所以,我姑且也就信了他們所說的‘龍族承認他們是勇者’的說辭。順帶一提,他們是從東方大陸來的。”

“科恩!?”終於,陳晉忍不住開口了。

“不過他們不是科恩人呢。現在看來,這位長着科恩人樣貌的少年也並不是從科恩來的?”聽到了陳晉的開口,諾度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就像投標人投中了靶心一樣。

“我……”

“伊萊說,你也不是人類。哦不,你是人類,但是是來自異世界的人類?”這次,他沒有再帶着笑意。

諾度突然面無表情的看着陳晉,讓陳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是的,他的確是來自異世界的……”

“人馬的英雄,無需為他開口。我看,這位少年是可以講話的。”巴爾亞的話被諾度無情的打斷,諾度仍舊是無表情的看着陳晉。“我聽說,你甚至會講精靈語?”

“是,是的……”半晌,陳晉才磕磕巴巴的說出話來。當他意識到自己講的是精靈語的時候,周圍的長老們都發出了驚呼。

這可是好久都沒有除精靈以外的種族會說精靈語了。

“我,我原本以為我是意外的來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受到了什麼加護。就,就像吉榭爾與巴爾亞受到的加護那樣。”

“英雄的加護由冥界的判官神切奧西給予,只有見過‘生死之關’的‘英雄’才會拿到。她也算是給予的加護最多的神明之一了,至於其他的神,可不會給你什麼語言上的加護啊。”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嚴厲起來。

“我……我……所以我說……”陳晉覺得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胸口,他喘不過氣來,也有點難組織起語言。“我是異世界來的人,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但我,我真的是異世界來的人。”

“僅僅是這樣,我沒辦法相信你啊。”諾度的語調十分的冰冷,就像冰錐一樣扎在陳晉的心裡。

陳晉抬頭,又閉上了眼睛。他不想要睜開眼后,看到的是看待怪物的眼神——那樣的眼神就像鋼刀的傷害一樣的刺痛。可他又不得不睜開眼睛……

“這樣吧。”意外的,諾度又變回了那種狡黠的笑容。“那位‘勇者’和跟隨着他的那位隨從現在也是被我們招待的對象,不如就在這埃爾多爾,就在這王都艾希貢,展開一場‘勇者’之間的決鬥吧。”

“決鬥?不錯啊,找出那位真正的勇者?”安德烈十分接受這個提案。

“一下子來了兩位勇者,我們也很困擾么。傳說中,是只有一位勇者的呢。啊,這樣怎麼樣?一對一,那位‘勇者’和他的隨從,以及這位‘勇者’和這位自稱是‘異世界的少年’怎麼樣?”

“等等,為什麼是我?!”陳晉焦急的上前了兩步,周圍的侍衛們見狀做出了攻擊的架勢。

諾度擺了擺手,讓侍衛們不要做出任何傷害陳晉的動作。

“決鬥很容易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本性,不是么?而且,既然你可以跟着這位‘勇者’,那你身上也一定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么。”他端起了臉來,“怎麼,難道你不能戰鬥?我看你腰上的那把劍,不是擺設吧?”

“這隻我用來,用來……”陳晉實在是說不出‘防身’兩個字。是啊,他又不會死,那他拿劍幹嘛呢?他只是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只是跟着‘勇者之隊’,當個馬車夫而已么?

不,說到底他在隊里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就只是因為安德烈說了一句‘跟我走吧’么?

那安德烈,為什麼又一定要帶着他呢?

真的只是因為他解救了被封印的安德烈么?

那麼那一晚砍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劍呢?

“我只是一個,想要回去,想要回家的人。”陳晉的聲音又顫抖了起來。

【可怕,太可怕了……】他害怕了起來,卻是因為害怕起了自己。【為什麼,我到這邊之後,會變成這樣啊。】

【我本來不會殺人的,我本來不會變成這樣的。我會好好的學習,然後平凡的度過這一生,平凡而又,和平的……】

“瘦子。”安德烈突然摟住了他的肩膀,像當初那樣把嘴湊到了陳晉的耳邊。“我不管你現在在害怕什麼,但既然這是挑戰,你就必須得給我接下來。否則我們兩個都離開不了這裡,你也回不去了,聽到沒有!”

他壓低的聲音,就和遇見他那天的寒風一樣的冰冷。

“那就這麼定了吧。”揮了揮手,示意伊萊帶他們下去休息。“兩位英雄是我國的貴客,參觀這場決鬥即可。這是‘勇者’與‘勇者’之間的戰鬥呢。”

後面的話,陳晉沒再聽見了。

他只看見了精靈們純白的台階,以及同樣素凈的房間。那位叫伊萊的精靈貌似對他說了什麼,似乎是‘你和你的同伴都將分開住,直到決鬥結束后你們才能見面。’還是別的什麼。

他不在意了,他待在只有自己的房間里時,只有突然席捲而來的巨大的疲憊感。

可他睡不着,他睡不着。因為他已經沒辦法睡覺了,不止是因為體質的改變,更是因為閉上雙眼后眼前閃過的一幕幕故鄉的場景。

【爸爸,媽媽……】

他哭了,終於流下了眼淚。

【為什麼啊,我只是個普通的學生,為什麼我非得來受這份苦啊。】

他的淚水沒有任何聲音,甚至沒有啜泣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啊,我一點也不想和別人‘決鬥’。】

他握緊了拳頭。

【憑什麼,到底是憑什麼啊……】

天上掛着的,是與故鄉不同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