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來,我真的不想要殺你!”陳晉又擋下了一波攻擊,他的劍上布滿了缺口,就和第一次遇見魔族一樣。

“現在是我佔上風!”萊安的速度沒有慢下來,在外人看來,的確是陳晉毫無攻擊的空隙。陳晉只是擋住了萊安的攻擊,還是十分勉強的那種。“倒是你,還有力氣說話啊!”

【我當然有力氣說話……】他的體力是無限的。即使台上的人喝彩不斷,卻由於距離的問題,他們誰都沒看清,到目前為止陳晉的身上是一點擦傷都沒有的——哪怕他已經狼狽的摔倒在地上無數次過。

“你……你怎麼只會跑……”幾次過後,萊安的攻擊總算是緩了下來。

“因為我真的不想殺你……”

“你是傻子么!”陳晉的話再一次激怒了他,可他實在是沒有力氣了。“戰,戰鬥啊……”

他終於揮不動他的法杖了。

“這是我的真心話,我真的不想殺你。”一邊說著,陳晉一邊在後退。萊安的臉上仍舊是沒有消退的殺意,甚至還有憤怒。他雖然在大喘氣,但他殺死陳晉的決心卻沒有改變。

“那你就,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裡被我殺死啊!”他沖陳晉大喊。

【可我,死不掉……】說不出,這句話他真的說不出。【我現在,或許死了更好,死了更好,可我死不掉……】

“你那一副表情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要擺出一副悲傷的表情啊!你在看不起我么!”少年的面龐變得更加的扭曲了起來“你是看不起我么!混賬!!”

“……我沒必要看不起你。”陳晉只覺得自己是鎖緊了眉頭,沒有覺得自己的表情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他不理解,他真的不理解。他們都是人類,都是人,不是么?

【即是是這裡是類似中世紀的時代,那也,那也……】

“萊安!不要再和他廢話了!”觀戰席上,另一位‘勇者’多諾萬終於忍不住沖萊安大喊。“他就是個膽小鬼!”

多諾萬的話引來觀眾席上的一陣鬨笑。

“是啊,人類的法師!趕緊把這個傢伙解決掉吧!貓捉老鼠的遊戲實在是太無聊了!”不知道是哪位精靈這樣喊道,隨之而來的是幾聲附和。

精靈們在附和,人群在附和,他們都在大喊“幹掉他”。

“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你的‘隨從’?”多諾萬看了一眼離自己不遠的安德烈,後者一副閑散的姿勢抱胸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停的抖動着自己翹起的二郎腿。

“他不是我的隨從,我也沒什麼好擔心他的。”安德烈看陳晉的眼神別有深意,如果陳晉此刻注意到了肯定又會打起寒顫——因為那是安德烈在算計別人時才會做出的眼神。

“你的眼神……真的很令人不爽。”

“那還真是對不起了呢。”他棒讀的說出這句話,就是在應付多諾萬而已。

“……嘖,不管怎樣,你的朋友都會輸的。”局勢很明顯了,雖然萊安此刻沒有體力再揮動魔杖,可魔法顯然是還有餘量的。陳晉之前一直忙於防備,作為他唯一攻擊手段的劍已經遍布傷痕,沒辦法再做出有效攻擊了。

“那可勞煩你讓你的那位隨從快點結束這場戰鬥吧,到時候我們看看誰輸誰嬴。”

“你……”多諾萬看着安德烈,一時說不出話來。場上人群的呼聲仍舊很有規律,甚至越來越大。萊安見狀,將手腕又在法杖的刃處上劃了一道。

這一次,鮮血沒有凝聚,沒有光芒,只是像普通的血液一樣流淌滴落到地下。

“嘿,決鬥,是可以一方認輸的吧?”話一出口,陳晉就意識到了自己這句話究竟有多麼的愚蠢。

“你想認輸了?”萊安的臉擠出了一個嘲諷的微笑。

【“我走不了,你也回不去了。”】安德烈的話在陳晉的耳邊響起,他感覺身後有一道刺痛的眼神射了過來。陳晉不知道那道視線屬於安德烈,還是屬於別的什麼人。他不敢看,他不願意去看,他害怕去看到那道眼神。

但那道眼神看得其實是萊安。

“人類的英雄,你在做什麼呢?”至高王右手握拳撐着臉,讓伊萊拉住了準備衝出去的黑髮精靈。黑髮的精靈之所以要出去,是因為吉榭爾突然站起,拿起了自己的雙刀。

“您不會不知道血法師單純放血的意義是什麼吧。”吉榭爾金色的雙瞳中發出了凜冽的目光。

“惡魔又不附身精靈,他召喚出來了又能怎麼樣?坐下吧,不會有事的。就當作是我的命令怎麼樣?”

“你……唉……”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全天下的統治者都是同一個混賬德行!”

吉榭爾收回了雙刀,將自己重重的甩回了座位上面。隨後傳來的是諾度爽朗的笑聲,其中還夾雜着伊萊的輕笑以及黑髮精靈的幾聲抱怨。這樣的聲音只有在王的包廂里才聽得見,因為外面已經被叫囂聲與喝彩聲覆蓋。

“不痛么?”陳晉已經很久沒感覺到過疼痛了。他看着萊安手腕上的血不斷地向下滴落,在地上流出了一個小水潭。

“不痛,一點也不痛。比起你們這些混賬對我的嘲諷,一點都不痛。”

“都說了,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是個異鄉人,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法師。”他覺得很累,完全是那種力不從心的疲倦。“我是從一個沒有法師的地方來的。”

“可笑,你把你那張科恩人的臉丟掉我還信你一些。”

“我不是科恩人……”陳晉和他快要溝通不下去了。

“那你就是敵人!”

地上的血液發出了耀眼的紅光,比之前每一次的光芒都要更加的強烈。從那之中跳出了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影子之中發出了可怖的低吼聲。那低吼伴隨着地獄的悲鳴,從中裂開一道縫來。一隻雙頭的怪物從中掙扎着爬出,扭動着它那邪惡的身體。

——人群的喝彩聲達到了極點。

“奇怪,為什麼,出來的只有惡魔的身體?”吉榭爾疑惑的說道,一股不好的預感湧起。

惡魔是比魔族還要早的存在,他們是地獄的居民,是靈魂與身體分開的生物。他們的身體強大卻又醜陋,靈魂卻有蠱惑人心的能力。因此血魔法便是藉助惡魔身體的力量,將自己的身體逐漸獻給惡魔靈魂的魔法。

通常,惡魔身體的本體出來之時,便是惡魔的靈魂要來帶走法師的身體之時。連帶着,其他無辜的人的身體和靈魂可能也會被帶去地獄,成為惡魔的食物。不過這一次,裂縫中出現的只有灰色的惡魔之軀。

那惡魔之軀邪惡的巨爪拍向了陳晉,帶起了巨大的旋風。風吹着人們閉上了喝彩的嘴,場上一時間只有惡魔的嚎叫與刮過的風聲……

爪子,在陳晉的面前停住了。

“夠了吧?”全場寂靜,陳晉不大的聲音在有回聲的場內變得格外清楚。

他的聲音,變了。那不是少年稚嫩的聲音,像被戴上了一層厚重的帷幕。他的聲音不能說是高大而又威嚴,也不能說是王者的風範。那是一種未知的,不可言喻的恐懼,在此刻一字一字的敲擊在人們的心上。

“滾開。”

此刻,人們看到了那隻倉皇而逃的惡魔后,才意識到——原來惡魔發出的不是嚎叫,而是害怕的悲鳴。它看到了,它一定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比他還要強大得多得存在。

“你,你……”萊安跌坐在地上,手已經拿不住那根鐵制的法杖。他向後狼狽的挪着,恐懼又無法相信眼前將自己的惡魔趕走,完全變了一個人的少年。

“憑什麼啊……”他像在抒情,也像在發泄。他的眼神掃過觀眾席上的每一個人,那些人無不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呵,現在,倒是害怕起我來了?”

陳晉的眼角彎曲成了一個令人厭惡的角度,突然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陣胸悶。

“憑什麼啊,我,可一點都不想殺人。我也只是第一天認識你,憑什麼,我就得和你一決死戰啊?”

“你別過來!”萊安看見越來越向自己走近的陳晉,慌亂的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向他丟了過去,正中他的腦門——換做一般人,這樣一下應該流血了才對。陳晉則是連頭都沒有動一下,甚至沒有蹭破皮。

萊安也才意識到,從決鬥一開始,陳晉就沒有受過哪怕一點傷。

“你滿意了吧——?”

巨大的威壓突然從天空上降下,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那種感覺像是人在面對恐懼的事物時的無法動彈,面對可怖存在時席捲而來的必死絕望。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除了安德烈,他艱難的睜開眼,看到了威壓的來源正是陳晉。

“是的!我就是這樣的身體啊!我無法在這個世界死亡,也只想離開這個世界!憑什麼,為什麼,我不懂!你也只是和我同齡的小孩,為什麼要那樣滿眼殺意的看着我啊!我只是一個從和平世界來的人,所以我不想殺人,所以我不想殺你啊!可是我還是殺了人,因為我不得不那麼做!可我為什麼現在還要不得不那麼做!你不珍惜么?你不珍惜你的生命么!”

陳晉拎起了萊安的領子,用盡全身的力氣沖他喊道。

“我只想回家,我只是一個想回到自己生活中去而已啊!”

話畢,萊安在他的眼前昏了過去。

陳晉鬆開了手,目光空洞的站在那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只是覺得心裡又一種難以發泄的憤懣,即使是說完了這些話,還是又一塊石頭壓在心上。他感覺到有一股視線自他發話開始就黏在他的身上,不用他想他都知道那一定是安德烈。

【安德烈,安德烈又是為了什麼呢?不,他為了什麼,關我什麼事。】

他不想再去想了,他不想再去想那一晚安德烈突然冒出的殺意是怎麼回事了。反正,現在的安德烈還當他是朋友就好。

不是么?

“陛,陛下……”威壓感消失后,伊萊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我,我看到,那個少年他……”

“不,伊萊,我知道。”諾度也終於收起了一貫玩鬧的表情,嚴肅了起來。“那……不是我們能隨意招惹的存在。那,那是一位與哈澤大人,不,應該說,是和哈澤與諾卡大人一樣,威嚴的存在……”

“那,那我們?”

“勝利者,是異鄉人少年陳晉。”諾度環視了一下自己的四周,發現吉榭爾和巴爾亞,還有那位黑髮的精靈也才開始從剛剛的威壓中恢復過來,沒聽見兩人的對話。大多數的群眾還處在剛才的恐懼之中。“他打敗了惡魔,取得了勝利。”

“陳晉贏了?”巴爾亞有點開心的說道,雖然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贏了,他真的是一位十分厲害的少年,居然可以打敗上位的惡魔。”至高王扯出了一個笑容,將真相掩埋了下去。“接下來,就是兩位勇者之間的決鬥了。”

“太好了!”巴爾亞轉頭看向了場上——

那裡,是被帶下去的萊安,以及不在那的陳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