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總是會變成這樣啊。】
陳晉在一片混亂中拉住了莫羅斯，用自己的手臂擋住了一劍。
【我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怪物，和他們所說的一樣，法師塔裡面出來的，都是怪物！”
不知從哪裡聚集起來的村莊中的人群將他與莫羅斯包圍，少年面對着的是人類散發出來的恐懼。令人不舒服的眼神粘在他的身上，人群中不時傳出的是叫罵聲。
如果說在艾露澤亞的皇都只是一場誤會，這裡散發出的便是真正的惡意。
他想逃，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對不起，請讓我們離開，請讓我們離開！”
只要逃離這個地方，就沒事了。
“不要放走他們！法師塔裡面的怪物毀了我們的農田和村莊，現在又殺了我們的村長。這是我們對他們復仇的好時機！”
【為什麼我要被捲入這些與我毫不相干的事情中去啊？】
“殺不死他們就多殺幾遍！總有辦法，總有辦法將怪物殺死的！”
“住，住手啊……”
莫羅斯躲在陳晉的身後，用顫抖的雙手握着那把銀色的大劍。他們的馬已經被殺掉了，但憑雙腳是很難突破重圍的。現在他們要麼被抓，要麼……
“我不想殺人，所以，求求你們了了……”
他哀求着。
“別說話了，莫羅斯！”陳晉聽得出他的痛苦，只是這痛苦的聲音在現在混亂的狀況下顯得更加刺耳了。他的內心很煩躁，名為憤怒的情緒被理智壓抑着，不斷地從每一次他人襲來的劍中悄悄地泄露出來。
要是殺了這些人就好了。
【不！】
你遲早要做出殺人的覺悟的。
【不！】
那些變成魔族的人類，變成魔族的人馬。被他殺死的翼魔，被他殺死的座狼……
【你在殺死他們的時候，內心有過任何的波動么？】
說話的人不再是那個長發的鬼魂。
【你完全沒有必要為了生存殺死那些魔族。】
他在用他自己的聲音與自己對話。
【你即使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仍舊奪去了他們的生命。】
那是一面鏡子。
【你是為了保護他人么？】
他看到了那個曾經一臉少年模樣的自己。
【那現在呢？】
他的背後是滔天的大火。
“可惡……一直躲在後面的膽小鬼。把我們村長的命，還回來——！”
【他可是被死亡拒絕的人啊。】
少年的他，在火焰中化為了灰燼。
——陳晉抓住了那個沒有左臂的人，奪下了他的刀。他的速度很快，就如同安德烈一樣。
沒有生疏的步伐，沒有猶豫的揮刀。他好像變成了一位久經沙場的戰士，精準的用刀捅穿了那人的心臟。他的目光在那一刻變得十分平靜，不畏懼溫熱的血液噴濺在自己臉上的觸感。
畏縮在他身後的莫羅斯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因為這是你完成你的使命所必須的過程。】
“不是……這樣的。”少年回過神來，大吸了一口氣。
人的生命在他的指尖流逝。
可他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怪物！“人們的聲音明顯比之前的小了很多。他們在害怕他，害怕這個如同機械一樣突然奪去了他人性命的人。
【為什麼，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拿着刀對着那些衝上來的人，手沒有任何的顫抖。人們雖然害怕的後退，卻還是有不少人撲了上來。
於是紅色的血液刺進了他的眼睛。
“陳……晉……”莫羅斯喊着他的名字，可此刻的陳晉卻完全沒有做出回應。
就好像他現在已經不再擁有這個名字了一樣。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剩下的人看着站在血泊之中的少年，後者則是木然的舉着刀。好像他只是一台需要前進的機器，而這些人只是他擋路的雜草。
【我，到底是在被什麼拉着？】
他踏出了半步。
【我的使命，到底是什麼？】
他像一個戰士那樣壓低了自己的身體。
“不，不要過來。”人們是真的害怕了。他們想逃，他們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個突然覺醒的怪物。但那就是一頭惡龍，彷彿用貪婪的眼神看着他們，企圖將他們的性命一口吞下。
【我，到底要幹嘛？！】
“龍神，大人……”終於，莫羅斯的話突然將他的意識拉了回來。
“你剛剛，叫我什麼？”陳晉轉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莫羅斯。“不，我……不是……”
他想否認，可莫羅斯卻又掙扎了起來。
“不，不要。”莫羅斯用另一隻手壓住了握着那把華麗大劍的手，“快，快跑，龍神大人。求求你，快跑。我壓不住它了，我壓不住它了，它要我殺……”
“不許叫我那個名字！”他沒有管莫羅斯的那句話，歇斯底里的喊叫着。那聲音震耳欲聾，如同龍吟一般。
與之一起放出的威壓，讓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不許叫我那個名字！我不是，我跟這一切都沒有關係，我……”
陳晉震驚的看見，莫羅斯頂着自己的威壓，從地上站了起來。
“快跑……”
他面帶淚光，舉起了那把大劍。
“它要我殺了你。”
陳晉彷彿能聽到從那把劍中傳出來的聲音——
【殺掉每一個靠近你的至親之人。】
“對不起。”
【鷹族之劍只需要無心之人。】
“對不起！”
【只有這樣，你才能打敗拿着龍族之劍的那位——】
“不，我不要……躲開，快躲開，求求你，求求你們了！”
陳晉只是站在原地，靜靜的感受着空氣中血泊的味道。他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他感受不到畏懼，哪怕那把大劍已經在他的頭頂，他也沒有任何對死亡即將到來的預感。
【啊……為什麼會這樣呢。】
那把大劍在他的頭頂上停住了。
“莫羅斯。”陳晉對着將劍停在了自己頭上的人說道。“回去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好像只要莫羅斯回到法師塔，他也回去，這一切便會結束。什麼勇者的助手，什麼拯救世界，和他毫不相干。不能離開這個國家，便不能離開這個國家吧。這裡也挺好不是么？
他想逃避，他一直都在逃避。
“不……行。”莫羅斯仍舊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控制着那把大劍。“龍神大人……你若是出現了，那這個世界便是真的出現問題了。我的哥哥，他只是一個凡人的戰士……我也只是，一個凡人……只有你。
“我不是說過，不可以再用那個稱呼叫我了么！”他就是不願意麵對這件事情。“我不明白啊，隨便的讓我在這個世界醒來，又不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到這裡來，最後又隨便的給我安排一個莫名其妙的‘任務’……這個世界的神，都是這麼隨便又任性的傢伙么！”
“不……陳晉。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莫羅斯的眼淚流淌着。“求求你了，至少，跟着哥哥吧。就算是為了我，就算是當幫了我，就算是……就算是為你自己找了一個可以歸去的家吧。”
“我……”陳晉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已經，沒有回去的辦法了么？”
他知道的，他自己那天之後，早就意識到了。只是沒想到，他已經明顯到連莫羅斯都看得出來了。
他沒有來自所謂的‘另一個世界’，沒有所謂的‘可以回去的故鄉’。
那些，不過是突然出現在腦中的幻象罷了。
——他以為他曾在那裡活過。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越發安靜的周圍，原本站在那裡的人沒有跑走，而是悶聲倒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兩人，他的後面還跟着一個陌生的腳步。
“的確是這樣。”
那個聲音如同利劍一般刺入了莫羅斯的大腦，鷹族之劍叫囂着，要他將劍頭指向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天邊泛起了日出朝陽的光芒，一頭溫柔的金髮在兩人的面前變得越來越明顯。
他靠近了一步。
“不，不要……”莫羅斯再也控制不住腦中如同靈魂暴風雨一般的聲音。“維爾駑——！”
只見維爾駑只是微微的一側身，躲過了莫羅斯的攻擊。他打開了腰部的一個銀色的鎖扣。那鎖扣中裝着一枚墨綠色的玉石，在日出的太陽下散發著溫潤的光輝。那是封魔的玉石，是科恩人用來對付法師的。
“唉？”
“安靜了么，莫羅斯？”維爾駑扶起了他，用溫柔的聲音說道。鷹族之劍掉到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莫羅斯看不見幻象了。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莫羅斯茫然的看向了維爾駑，發現他的表情是滿眼的無奈和悲傷。
“抱歉啊，莫羅斯。”他遺憾的皺起了眉頭。”我是來告訴你，你已經不能回法師塔了。”
“唉……”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秒，“為什麼？”
“對你們的通緝令，其實是驅逐令。”
“不……為什麼？！”
“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
“不……”
他掙開了維爾駑，害怕的向後退着。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那眼神，訴說著不解與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