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來,主——”

香霧臉上的甜笑在看到推門而入的是我以後,一剎那間消失無蹤,轉而換上一副懶洋洋的表情。

“什麼啊,原來是表哥啊。”

“……喂。”

什麼叫“原來是我”?

這副彷彿基層公務員看到刁民一般的嫌棄臉是什麼意思。

我差點以為自己走進的是民政局。

而不是以服務精神著稱的女僕咖啡廳。

香霧用不到半秒的時間在臉上重新堆滿無懈可擊的營業式微笑,捻起女僕裙層層褶疊的華麗裙擺向我微微屈膝。

“歡迎回來,歐尼醬~”

“好假的笑,假的要死!是用photoshop給P上去的吧!”

“你這話實在是很過分誒,表哥,怎麼可以把女孩子寶貴的笑容說成是PS的?”

“切!”

“當然是用美圖秀秀P上去的啦。”

“更廉價了!”

“女僕就是廉價又虛假的軟色情哦。”

“……你只用300字,就把大家對你這個角色的期待給消滅得一乾二淨了!”

最速女僕傳說。

香霧·貝斯特。

是我的表妹。

從上面的對話各位應該也得看出來,同樣是個狠角色。

如果姬海棠是八級地震,那她就是四級海嘯。

如果姬海棠是SSR卡,那她就是六星角色。

大致就是這種程度的對應。

不過對她的詳細介紹暫且往後稍稍,先說回傍晚的後續吧。

我把香霧拉到沒人的餐桌,把聽到海棠通話,然後被她襲擊的事簡略說了遍。

“耶——?表哥你竟然被一支電擊器給制服了嗎?”

香霧臉上的幸災樂禍遠大於驚訝。

“……那不是重點啦。”

“嗯,重點是表哥被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給按在地上摩擦。”

“……總之!你聽我說,那之後她——”

******

“啊,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了,小峰。”

海棠突然一拍巴掌。

盯着我,興緻十足地連連點頭。

“就讓我把你電到失憶吧。”

“……你絕對不是剛剛才想到的!”

你拿到電擊器的那天開始,就在策劃如何拿來傷人!

電擊器,防身用具。

在她手裡卻更像兇器。

“開玩笑的,小峰。”

海棠面無表情地說。

一點——也沒有笑的意思。

“別把我想象成什麼十惡不赦的人哦,就算是我,也不會真的想把同班同學電到八成熟,只是嚇唬你一下而已。你知道拆屋效應嗎?先提出一個蠻不講理的大要求——譬如要拆掉屋子。然後再提出一個相對合理的小要求——譬如開一個天窗,就會比直接提出小要求時更容易被接受。換句話說,聽到上面那種‘拆屋子’的方法后,想必你會對接下來的‘開窗’更容易接受一點吧——這個辦法我其實已經醞釀好一段時間了,正是為了應對現在這種被人發現秘密、必須威脅對方閉嘴的狀況。畢竟我是個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的人嘛。”

她說著,雙手合十,抿出一份優雅的微笑。

……竟然在這時候帶上好學生的假面具。

讓人不寒而慄。

“什、什麼方法?”

“這個嘛,簡單來說,小峰——我最喜歡的電視劇里有一句台詞:男孩子如果不慎看到女孩子的boobies,那就要給女孩子看他的peepee來扯平。”

“……什麼鬼?!”

你最喜歡的電視劇到底是什麼鬼?

“換句話說,我也需要知道你的秘密哦,小峰。這樣一來,我們互相都看到對方的booboo和peepee,手中都掌握着對方的把柄,我也就無需擔心你會宣揚我的不實謠言,可以高枕無憂了。”海棠說著,慢條斯理地轉動手中的電擊器,“當然,你還是可以選擇被電到失憶,這個選項我當然不推薦,我想就算是你應該也不會選這邊的吧,嗯?你應該不是那麼重度的受虐狂。”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程度比較輕的受虐愛好者一樣,我才沒有那種愛好!”

“哦,是嗎?”

海棠坐在我身上,露出譏諷的冷笑。

“…………”

以現在的姿態,我的辯駁確實顯得有點蒼白。

“好啦,不就是把柄嗎?我想想……我以前很粉郭〇明來着,還寫過他的同人——”

“啊不好意思,”海棠面無表情地用雙手比了個巨大的叉,“我對你的黑歷史毫無興趣。”

“是你說要我把柄的吧!!”

我都已經說出了第三羞恥的秘密誒!

“我要的才不是這種程度的秘密,小峰,就算我知道這個又如何?你這種小卒的黑歷史,連個屁都不是,我就算拿去宣揚也只會自降身價。我要的是更嚴重、更惡劣的,能讓你社會性死亡的那種罪證……抱歉,把柄。”

“…………”

這女的剛剛是不是說了罪證二字?

“而且口說無憑,我需要能夠留存的證據,因此——”

她拿出手機,將攝像頭對準我。

“請照着我接下來的話複述一遍:「我對女性的狩獵範圍是xx歲以下,那稚氣未脫的臉龐,以及逐漸發育的身體,青澀與成熟交織的感覺讓我欲罷不能。」”

“……………”

“怎麼了?請照着我剛剛說的複述一遍,鸚鵡都能做到的吧。”

“這才不是互換把柄,根本是在給我安排死刑罪名吧!!”

咻——

電擊器停在離我眼珠僅有1厘米的地方。

我聞到了——自己睫毛被烤焦的糊味。

兩泊漆黑的深潭在電擊器後方冰冷注視,沒有一絲漣漪的死水中——完全映不出我的倒影。

“請——照着我說的複述一遍。”

她沒開玩笑。

這女人……精神絕對已經不正常了。

一想到這種人竟然能在學校維持乖乖女的人設如此之久從未暴露,我就不禁脊背發涼地思考:到底已經有多少人被她如此泯滅人性地威脅過了?

我盯着攝像頭,面無表情、有如行屍走肉般地念出了那段自殺式獨白。接下來,她又硬逼着我念了好幾段類似的話,諸如:“我愛聞女生鞋子的氣味,尤其是上完體育課之後的跑鞋,那酸爽的氣息使我心曠神怡、如沐春風。”以及“我沉迷於身着女性服裝,走在路上的感覺,周圍人的視線讓我心跳不已、欲罷不能。”之類,甚至是:“校長家那隻每天追着人咬的吉娃娃是我扭斷的脖子,屍體被埋在xxxxx”(這件事我極度懷疑就是她乾的,畢竟埋屍地點都有。)

這裡面的任何一句,確實都能讓我在學校這個小小社會名譽掃地、社會性死亡,乃至直接入獄。姬大小姐實在是有夠心狠手辣、殺伐果斷,如果不是處在被殺伐的位置,我說不定會為她這份行動力鼓掌點贊。然而錄完罪證后的她,臉上卻是一副“沒有預期那麼有趣”的欠揍表情。

“你就不能再聲情並茂點嗎,小峰?至少不要全程都像是BL本裡面被玩壞的美少年一樣好不好。”

“要啥自行車!”

……等等。

她剛才是不是說了BL本?

海棠此時終於從我身上站起,晃了晃手機,重新戴上優等生的假面具,莞爾一笑。

“那麼,從明天開始,就讓我們作為和諧友愛的同班同學,繼續相安無事地相處下去吧,再見。”

說完,她拂了下長發,轉過身揚長而去,噠噠噠噠地走下樓梯,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我則過了許久,才從地面起身,心有餘悸地摸摸被烤焦的睫毛。

真是個八級地震、十二級風暴般的女人。

一般來說,被發現那種不可告人的秘密,就連保持鎮定都是件很難的事,絕大部分女生都會顯露出女性的軟弱,陷入被動與恐慌吧?甚至有可能發生一些奇怪的脅迫劇情(倒不是說我會那樣做)。然而她卻能迅捷凌厲地后發制人,三兩招之間就把局勢扳為對自己有利,確實——很厲害。

看她言語中的某些用詞,似乎也在隱隱申明自己並非普通人。

不過……

我抬起手,看着手心的電擊器。

——還是太自以為是了。

用更為直白的話來說,就是太嫩。

我並不是想為自己前面的出醜找回場子,只是覺得她如果繼續拿着這種東西,今晚就可能會出現新的受害者。

被電到八成熟也許只是個笑談,但如果變成真事就沒那麼好笑了。

我走回教室,拿起書包,盯着姬海棠的座位。

“…………”

思忖良久后——

還是決定去「MYSTERY」一趟。

******

“哈哈、哈哈哈!!什麼十、十二歲以下……十二歲以下的幼女!哈哈哈哈哈!!”

“…………”

香霧一隻手捶着桌面,一隻手抱住肚子,趴在桌子上花枝亂顫,笑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表、表哥成了喜歡幼女的女裝腳氣控,哈哈哈哈哈!!”

“喂!!”

我把傍晚的後續告訴香霧以後,她的反應就如上所示。

我真的有點受傷誒。

雖然我並不是過來尋求安慰的,但是剛被惡女羞辱完,緊接着又被自家人這麼嘲笑……任誰也會忍耐不住吧?俗話說佛也有火,大概就是指我現在的狀態。

“哈哈……抱歉抱歉。”

香霧擦着眼角的淚,一邊邊擺手,一邊整理了下被揉得皺巴巴的女僕圍裙。

“只是想不到表哥你也會有被整得這麼慘的時候,噗噗!”

“我曾經也被你整得很慘過哦……”

香霧聞言,立即挺起身,理直氣壯地雙手叉腰。

“我那時的情況才不同咧!我當時,只是想用鍊金術把你做成完全聽命於我的傀儡而已,而這位學姐,竟然想靠假證據威脅你閉嘴!”

“原來如此!看來的確是她更過分!”

兩個人都很過分就是了。

“不過說真的,竟然被人拿電擊器就輕而易舉地制服。表哥你——變弱了啊。”

“……”

「變弱了」……是嗎?

的確,面對當時的狀況,我的一系列毛躁舉動真是弱得可以,被海棠抓住機會反殺也是咎由自取,完全沒有狡辯的餘地。

“不過這是好事,表哥。”

香霧雙手托腮,微笑地看着我。

“好事……?”

“和平的生活過得太久才會變弱吧?野外的狼不會變弱,哈士奇才會。變弱——是幸福的人才擁有的特權哦。”

“幸福的人……”

既然如此,那一點也不弱的姬海棠她——

我搖搖頭,揪了揪香霧的笑臉。

“這麼說你也變弱了吧,香霧。”

香霧臉上的表情猛地一僵。

不過旋即就被笑容再次填滿。

“嗯,我也變弱了!”

香霧·貝斯特。

如前所述,是我的表妹。

目前在女僕咖啡廳「MYSTERY」工作,同時也棲身於這個小小店鋪的二樓。

從上面的對話,想必各位也能看得出來,我們之間有一些不算愉快的過往,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並沒有舊事重提的必要。

她的女僕生涯,如今已經踏入第二個年頭,各方面看上去都已經有模有樣。回想起來,當初剛見到她時,她還是一隻眼神兇狠、桀驁不馴的野貓來着,現在的話……內心深處怎樣姑且不論,至少在表面上已經是一隻溫順的家貓了。她穿上黑白色的女僕裙,戴上水藍色的假髮與貓耳喀秋莎,成了受歡迎的可愛女僕。時至今日——

好像還沒人發現她的“頭飾”和“假髮”都是真的。

她並非cos貓的人類,而是cos人類的貓。

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女僕咖啡廳這種地方,實在是讓她實施偽裝的最佳場所。

這個天才般的主意自然是我提出來的,到今天我還為自己的奇思妙想自豪不已。

我覺得光是這個點子就應該值一張MYSTERY的終生免費餐券,但香霧(以及老闆)顯然不這麼想。

“那麼,除了向我吐苦水以外,表哥你今天過來,還有什麼事嗎?”

香霧明確地提出質問。

“呃——呃呵呵……”

我模稜兩可地發出訕笑。

“嗯——?”

她保持笑臉,一言不發地瞪着我。

“…………”

這種用微笑和注視在無形中釋放趕客氣場的技能當然也是她在MYSTERY學會的。

準確來說,是我開始蹭飯以後學會的。

但我也有反制的技巧,那就是——裝死。

自閉大法。

無視神功。

“……”

“……”

“……”

“……”

文字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用有形的符號把無聲的沉默表現出來——但尷尬這種更無形的氣氛好像並不能。總而言之,一如既往,最後當然還是我贏了,香霧輕嘆一聲后,起身走向後廚。

“只有蛋包飯哦。”

“啊,那個就行。”

吃人嘴短,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和蛋包飯一樣,我的臉皮也很薄。

廚房是半開放式的,所以從這兒也能看到她炒飯與打蛋液的背影,我在無聊的等待過程開始中用桌上的餐巾紙折起紙飛機,然後用手指控制它們一架架起飛,讓它們像轟炸機編隊一樣繞着桌子來回巡航。

店內沒有其他客人,所以這樣做也沒問題。

飛機編隊繞行了十圈以後,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你覺得……她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嗯?”香霧稍微回頭,“你說那位姬海棠學姐嗎?”

“嗯。”

“表哥你是想問我——為什麼身為富家千金、天之驕女的她要去做應召女郎?”

“……嗯。”

“原來如此,你過來其實是想和我討論這個啊……你好管閑事的體質還是一點都沒變呢。不過這種問題你諮詢我也沒用吧,表哥。我可是比你還要年幼的妹妹,是一名完全不諳世事艱辛的懵懂少女哦。”

“這種設定可省省吧……說真的,香霧,你覺得她有可能是出自什麼理由?”

廚房那邊打蛋液的聲音慢慢停下,過了幾秒后,香霧才開口。

“大概……是壓力吧。”

“壓力?”

“裝成三好學生的壓力啊,你不是說她的本質惡劣得很嗎?”

“嗯……”

“既然如此,戴上假面具,扮演不是自己的自己,每天應對着別人的期待,當然會積蓄巨大的精神壓力。如果即使不發泄出來,一直積蓄在心中的話,可是會變成精神病的。”

“發泄……是嗎?”

通過身體的方式。

的確——也可以說得通。

廚房那邊傳來煎蛋的聲音。

“不過,這當然只是我對‘普通人’的猜測哦。如果你覺得她有可能不是普通人的話,可能性就太多啦。譬如說,假如她也是——魔女的話。”

我的手指一抖。

紙飛機失去控制,一架接一架載落在餐桌上。

“魔女的話……會怎樣?”

“我說了,可能性很多。”

香霧端着餐盤,走到餐桌旁。

“同樣作為一名魔女,如果我做這種事的話……大概是因為缺乏材料。”

“材料……?”

“對哦,材料。”

香霧偏頭微笑。

她的頭正好擋住了吊頂的燈光,讓她整個人的正面瞬間變得黑漆漆一片。在這種狀態下,驟然點亮的幽綠色貓瞳——讓我後背頓生涼意。

“譬如說,皮可以鞣製后做成刀鞘,骨頭打磨以後就能做成刀刃,肉可以用來養蠱煉金,腦袋嘛……你見過那種人頭法杖的吧?人血還是巫醫學裡的最佳藥引哦,就連肌腱——都可以做成弓弦呢,有句俗話說得好,人類一身都是寶啊!”

“…………”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相當難看。

她的嘴都愉悅地咪成了W狀。

“開玩笑的啦,我當然沒做過這些事情哦。”

鬼曉得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記得她的確有一把骨刃來着。

香霧笑眯眯地挪開擋住燈光的頭,眼睛在眨巴眨巴兩下后變回人類的瞳孔。

“不過既然你很關心那位學姐的事,又主動跑來諮詢的話……我就稍微向你透露一條獨家時事新聞吧,可能有關就是了。”

“時事新聞?”

香霧把蛋包飯放到我面前。

“最近,市區里出現了不少夜間受襲的案例。”

“受襲……”

我心中暗驚。

“難道是被電擊器襲擊?”

“嗯?唔……”香霧用指背撫了撫下巴,“的確有幾例有被電擊的痕迹,但那不是主要特徵啦。受害者主要是受到精神損傷,有些失憶、有些即使記得遭襲過程的也不願意說,大部分人都出現了胡言亂語、幻視、噩夢之類的癥狀。雖然由我來說不太合適,但的確像是被……”

香霧輕輕咳了咳。

“還有就是——所有受害者都是中年男性。”

“…………”

中年男性。

「猥瑣又噁心的大叔」……是嗎?

我盯着蛋包飯上的愛心,稍微思考了一下接下來該做的事。

雖然事情還停留在猜測階段。

也不可能就此給同班同學定罪。

畢竟——有無罪推定原則在。

但明天要做的事,已經決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