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海棠花，各位能想到什麼詩句？
梅蘭荷菊桃，似乎是所有古詩里出現頻率最多的五種花，這可不是張口就來，也不是僅僅統計語文課本里詠梅、愛蓮說之類名篇，就得出的結論，是十分嚴謹的統計結果。
其中，尤以梅花最多。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像這樣的名句，想必各位都不陌生。
文人墨客似乎都喜歡詠梅。
那是——不屈不撓的花。
堅韌不拔的花。
忠貞不渝的花。
簡直天花亂墜，世間唯一。
雖然我知道這是詠物抒懷、托物言志。但明明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被寄託上別人過剩的自我意識以後，就被塑造成了高潔不屈的象徵。這其實——也算是一種偶像化行為吧。
對於被偶像化的那方來說，總感覺是蠻不公平的一件事。
說回海棠，說到有關海棠的詩句——
我的大腦卡了個殼。
嗯……應該不止我一個人吧。
其實這也沒什麼，畢竟就連國花牡丹都沒有多少能拿得出手的好詩句呢。外表艷麗的花相比較素雅的花在托物言志上有着絕對性的劣勢，原因不言自明，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對哦，有一句倒是一直都挺有名的。
「一樹梨花壓海棠。」
“小峰，你知道這句詩的意思嗎？”
海棠突然問道。
“……咦？”
她問了個我完全沒考慮過的問題。
時間是放學后的傍晚。
地點是回家的巴士上。
——當然是回我家。
這是早上已經商量好的既定事項，放學后回我家商討如何應對魔鬼的威脅。
“一樹梨花壓海棠，單說這一句的話，可謂是膾炙人口、家喻戶曉。不過究竟有多少人留意過它的全文和原意呢？這首詩最早的原文是「二八佳人七九郎，婚姻何故不相當。紅綃帳里求歡處，一朵梨花壓海棠。」後來才把朵字完善成樹字。不過原句的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吧？說的就是老夫娶少妻之事哦，梨花指滿鬢斑白的色老頭，海棠自然是指淚落胭脂的紅顏少女。描寫的就是洞房之夜，老色鬼把可憐的少女壓在身下，進行XXXX行為的情景。”
“……你說到原句那裡就夠了啦！”
在坐滿人的巴士上說什麼XXXX……有點羞恥心好不好！
“你發那麼大火幹嘛啊？莫名其妙，該發火的是我好不好？和自己同名的花，最為傳頌的竟然是這種淫猥的詩句，我才是最應該生氣的那個吧？真是的，你這種‘狂峰浪蝶’大概完全不懂吧。”
“你一邊自怨自艾，一邊又用同樣的方式抹黑別人！”
誰狂蜂浪蝶啊！
“可是小峰你在學校里，確實是被視為沾花惹草的登徒子哦。”
“這種風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嗯，的確是今天第一次出現的，就在早上我們一起到校之後。”
“……啊！！”
今天早上，我和海棠並肩走進學校時，的確引發了不少轟動——畢竟她是全校聞名的美人，這種事不被人八卦是不可能的。課間休息的時候，海棠也確實被一群擁躉圍着問這問那，不過只要她稍微解釋一下，應該就不會出現損害我聲譽的情況才對。
“你這傢伙，都對人說了些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哦，為了不破壞小峰你的聲譽，我十分緊張地一言不發。”
“你緊張個屁！”
該緊張的是我才對。
絕對是被人誤會成我在脅迫要挾她了！
仔細想想，情況確實有些不妙，因為就連我的同桌——本來對於這類八卦話題毫無興趣的一個人，也在課間問了句：“你難道在和那個白富美交往？”
就是前面提到過的那個……愛養寵物的同學
還好她在得到我的否定回答后就再也沒多問，轉而打開手機，向我興緻勃勃地展示周末新養的寵物烏龜。
名叫巫葵。
巫女的巫，向日葵的葵。
很有趣的名字。
海棠姬。
葵巫女。
我倒不是有意拿她和海棠作對比，但這位同桌的確也是一個很有特色的人。
因為她的形象和古香古色的名字完全不搭調。
她個性洒脫、瀟洒不羈，基本不穿校服，而是經常穿一些朋克氣息十足的衣褲登堂入室、驚煞四座。
她燙髮、塗指甲油、化妝、戴耳釘，社會習氣樣樣不落，因此被貼上了不良少女的標籤——但我知道她是個好女孩。
唔……其實我也不清楚。
但她肯定沒做過任何恃強凌弱或者敲詐勒索之類的事，因為她是一個相當正直、非常非常正直，甚至可以說只做正確之事的人，這一點稍微和她有些接觸的人就能清晰地感覺到。但標籤就是那種貼上去之後就很難撕乾淨的東西——況且本人似乎根本就無所謂，根本不打算去撕的樣子。
在這一點上海棠的情況就完全相反。
她在別人面前，拚命地往自己身上貼優等生、好女孩的標籤。
“話說回來，我現在只要打個響指，應該就會有幾百個憤怒的男生跑來，把你扒皮抽筋、五馬分屍吧？”海棠冷不丁說道。
“…………”
我靠！我完全忽略了這點，以她在學校的聲望，這種事完全有可能發生！
“不過沒關係的，小峰，我當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海棠說著，露出面無表情的笑。
她確實能作出“面無表情地笑”這種違反生理規則的事。
“你不會被別人殺死的，這世界上能殺小峰你的人只有我一個。”
“誰給你的權力？！”
“漫畫規則給的哦。”
“漫畫規則？！”
也對哦，她這句話——完全就是少年漫畫里主角宿敵會說的台詞。
少女漫畫里的角色和搞笑漫畫里的角色，到了少年漫畫里，是宿敵。
“…………”
竟然完全說得通。
這個系列梗竟然草灰蛇線地連接起來了！
“我們倆的最終決戰場景，是風雨飄搖、雷鳴電閃的群山之巔，你和我在風暴與雷電之中，進行你死我活的拼刀。”
“拼刀？好帥氣！”
我忍不住讚歎。
“嗯，我拿着妖刀村正，而你拿着心劍。”
“心劍？聽上去像是很厲害的武器呢。”
“噢，心劍啊，心劍就是那個嘛，所謂的‘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就是空手的自我安慰式說法。”
“換言之就是你在單方面地拿刀砍我嘛！”
原來我們的決戰，就是我被她拿着刀一路追砍，追到了山頂……
“誰叫你出軌的嘛。”
“出軌？！我們的關係不是宿敵嗎？”
“情侶和宿敵也沒多大區別吧。”
哇哦……
好黑暗的戀愛觀。
“那麼，小峰你覺得如何？”
“……啊？什麼如何？”
“把我們的關係，暫且‘設定’為情侶這件事啊。”
海棠說道。
把端正的臉轉向我。
用漆眸異常認真地凝視。
“…………”
左一句右一句地繞了這麼大一圈……難道就是想說這個？
她的交談風格，有時候十分拐彎抹角，有時候又相當單刀直入。剛才的那句話——難道是在告白？
這到底是我自我意識過剩，還是她將女生的矜持把握得過於恰當……我現在不得不認真嚴肅地思考起來。
海棠也不言語，將頭轉回去，但肩膀——卻隨着一次車的顛震，順勢靠了過來。
公交車的雙人座雖然沒有分隔用的扶手，但也有涇渭分明的座位邊緣，而她卻毫不猶豫地越過楚河漢界，大肆侵佔我的合法領土。
豈止是雙肩，我們的大腿都貼合在了一起。
我的眼球因為這徹底出乎意料的碰撞而在眼眶中做起布朗運動。
如此近距離地看着她，我這才再次感覺到，她真的是非常……漂亮。
不如說，美麗。
清澈、明亮的雙眸。
帶有剔透質感的櫻唇。
隨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脯。
以及髮絲飄拂間隱約盪過來的，不斷鑽入鼻腔的橘子清香。
此時我才突然間察覺到：她似乎化了淡淡的妝容。
我的心中激蕩着荷爾蒙導致的悸動，而海棠她——卻依然面無表情。
直視前方。
面如堅冰。
說不定出廠時就沒有裝載羞赧模塊。
“這樣不挺好嗎，小峰。反正已經被學校里的人傳成那樣子，現在想撇清也很難。況且我們之間還有委託的事，之後肯定也要經常一起行動，還不如就順勢讓他們誤會好了。”
“啊，哦……”
誤會啊……
該怎麼說呢。
這個詞給我帶來的失落感比詞義本身要大多了……
“就讓他們覺得你肯定是抓住我的什麼把柄，正以此要挾我委身於你好了。”
“這確實是誤會！”
我失聲大喊，吸引了整輛車的注意力。
“開玩笑的而已，小峰。”
“開玩笑是嗎……”
“開玩笑的哦，達令。”
“…………”
臉紅了。
臉紅的是誰不用我再說。
“不過順帶一提，小峰，雖然只是做個樣子，但我這個人，對於‘做樣子’這件事是相當認真的，畢竟我最擅長的就是假戲真做嘛，你看我裝出來的那個三好學生姬海棠有多受歡迎應該就懂吧？”
“噢……所以呢？”
“也就是說，我對於‘假裝情侶’這件事是會認真去做的哦。”
“……”
“我會‘真的假裝’或者說‘假裝真的’傾心於你。”
“…………”
“所以相應的，我也希望你能回以同樣的認真態度，如果在此期間，你膽敢和其他女生眉來眼去、曖昧不清的話，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你亂刀砍死、大卸八塊，然後逃走。”
“逃走？！劇情錯了吧！”
你該殉情才對啦。
“呃，殉情就有點……”
“認真勁兒呢？！”
“這樣吧，我抱着你的頭逃走。”
“抱着我的頭？！這梗有夠老誒，你該不會說你要坐船逃走吧？”
“咦？呃……大概吧。”
“……”
這微妙的反應。
原來她不知道那個梗。
只是想法不謀而合而已。
“坐船果然還是不行，得坐快一點的交通工具。有句話不是說，只要我跑得夠快，罪名就追不上我嗎？”
“那你坐宇宙飛船好啦……”
“為了不使人懷疑，有必要把你的死偽裝成自殺呢……”
“偽裝得出來嗎？！”
頭都沒了，偽裝個頭啊！
“所以說，巫葵同學和你是什麼關係？”
“…………”
她這冷不丁的一聲質問，瞬間讓我的脖子陣陣發涼。
“如、如你所見，只是普通的同桌關係而已。”
“哦，這樣啊，”海棠不咸不淡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們會是‘巫峰雲雨’的關係呢。”
“……你少生掰硬造，牽強附會。”
那個詞叫巫山雲雨才對。
“那麼，情侶的事就這樣說定了哦，小峰。”
海棠微笑道。
“啊？呃，嗯……”
我只好點點頭。
有必要做這種事嗎？——儘管心中如此想，但我並沒有說出來。
此時，我突然注意到海棠臉上的笑容。
她的笑容中……似乎藏着几絲苦澀。
笑容中帶着惡意的情況我已經屢見不鮮，但帶着苦澀感……還是頭一次見到。
……是錯覺嗎？
此時巴士到站，我們一起下車，向自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