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的同時——
我們相撞在一起。
她挺槍平刺,我反身劈斬。
下一瞬間,我們已經各自錯開,站到一秒種前對方站立的位置。
我的肩膀被螺旋槍擦到了,血肉綻放。回頭一看,吸血鬼的上半身被斜向上劈開,鮮血飛濺。
不過轉瞬間就恢復如初。
我們誰都沒看地面的蘋果,因為都知道——不打倒對方,拿了蘋果也沒用。
她振翼飛起,自低空向我掠過來,我看了眼身旁不遠處的一截虯根——就是不就海棠用來躲避水泥塊的樹根——揮刀切斷,然後用紙卷着使盡全力甩過去。吸血鬼再次目露凶光,睜眼一瞪,樹根就像豆腐塊一樣,被眼力在空中切作三段,她速度不減地橫槍向我撞過來。
她沒有選擇直線突刺,而是受擊面更廣的橫槍衝撞。
我如同被一輛體積雖小,但馬力十足的GTR撞上。
雙腳離地,如斷線的風箏般,向後倒飛。
但我緊緊抱住槍桿,沒有像真的風箏一樣升天,就這樣和她低空纏在一起,讓她無法追擊,速度也慢了下來,兩人雙雙摔倒。
我們在泥地里打滾。
她一嘴巴咬住我的手。
我一手指戳進她眼睛。
毫無章法。
一頓亂打。
“咕啊啊啊啊啊啊——!!”
吸血鬼氣惱地大喊着,向上急劇拉升,帶着我飛至高空,然後以槍桿為軸心,向上倒踢一腳,正中我肚子。
嘭!!
我被踢得像火箭一樣攀升。
彷彿能就這樣直達月亮了。
好幾秒后才開始下落。
而下方——是挺槍刺上來的吸血鬼。
我竭力在空中翻身,向下甩出捲成錐形的紙刺,吸血鬼一驚,連忙止住攻勢,用手護頭。我則藉著自由落體的重力勢能,撞在她身上。
憑藉體重優勢,抓着她的臉,在空中壓制住她,一起向下墜落。
“唔噫噫噫噫——!!”
轟隆落地。
我壓在摔得七暈八素,眼睛裡轉蚊香的吸血鬼身上,攥緊紙刃對準她的頭,試圖一擊致命。但她在最後時刻醒了過來,咬牙切齒地狠狠瞪眼,我連忙一昂頭,她的眼力擦着我下巴沖向夜空——將頭頂的雲層貫開了一個巨洞,讓清明的月光重新照耀大地。
“……靠!”
她一腳踢開我,翻身坐起,抽出螺旋槍,我也回身反手,揮出兩把紙刃。
就這樣在近距離——捨生忘死地展開互相對攻。
就像替身與替身對拳。
或者尼奧與史密斯特工對槍一樣。
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斬切!!
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突刺!!
持續不斷的對攻將一方身後的廣場轟得千瘡百孔,將另一方身後的地面切出千百條裂壑。在這樣的對攻中,我再一次確定,她在之前與我和海棠的戰鬥中,確實有手下留力。
否則,如果以現在這樣的強度攻擊,我們早就屍骨無存了。
以及……現在的我竟然能跟上吸血鬼的攻擊節奏。
果然——是因為弦的原因嗎。
那根弦斷裂了——看到巨石壓下,以為海棠被砸死,所以斷開了。
現在的我,心情可謂無比舒暢。
恐懼、猶豫、沮喪、緊張,負面的感覺統統消失不見。
就連疼痛也消失不見。
彷彿自己無所不能,
我感覺自己狀態絕佳。
雖然身處你死我活的戰鬥中,卻彷彿在做最喜愛的事。
沒錯——在戰鬥來着。
僅僅以擊殺對方為目標而進行的,最純粹的戰鬥。
吸血鬼槍尖點火,一個橫掃,焚燒掉我格擋的兩柄紙刃,我沒有再抽紙——因為已經所剩無幾。直接以手比刀,隔空划向她。
她的腹部爆開一團血霧,身體瞬間被分成兩截。
“什……?!”
雖然很快就把上下半身給拼了回去,但她后跳一步,臉上的驚詫久久無法消散。
“小、小鬼!汝剛剛——沒有用紙吧?!”
“那又如何?”我冷笑道,“只需你用眼力,不許我用真空斬的嗎?”
真空斬這個名字當然只是胡謅。
應該說,那是直接釋放的氣息。
捨棄了作為介質的紙,直接以氣息作為武器進行攻擊。
御氣傷人。
就像魔鬼的彈指神通,或者吸血鬼的眼力一樣。
我現在才發現,或者說——至今才回憶起來,斷開了弦以後,還能有這樣的攻擊方法。
吸血鬼呆愣幾秒后,咬牙切齒地高高飛起。
“哈哈哈!!甚好、甚好!殺人的鬼與吸血的鬼,就來比比——誰才是真鬼,誰是李鬼吧!”
她把螺旋槍猛擲過來,我拼盡全力接住,一個大迴旋將槍甩回去,但空中早已不見赤影。
回過頭時,才發現她已經繞到我身後。
面目猙獰。
青筋暴突。
尖牙咧開。
舉起雙爪下壓的同時,眼中寒光閃現。
我偏頭閃開她的眼力,然後張開雙手抓住她下壓的雙爪。
我們倆撞在一起。
就這樣——面對面地捏緊對方雙手,十指交扣。
當然不是在進行什麼親密接觸。
而是咬牙切齒地互相瞪視着,像相撲選手一樣,用雙手進行最原始的角力。
力氣比拼。
同時——似乎也是氣力比拼。
似乎有衝擊氣流自我們腳下卷開,將周圍的地面一圈接一圈碾碎,然後層層撕開,發齣劇烈的轟擊聲。
是因為我們的角力導致的嗎?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造成這種少年戰鬥漫畫一樣的效果,但問題是——這樣一來我的腿腳幾乎陷入了地面的裂壑中,無法移動,而安娜斯塔西婭因為飛在空中,可以不受影響。
我無暇顧及,只能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角力上。
現在就像是武俠小說里的比拼內力,誰要是先氣力不支,就會一敗塗地。
不過我發現,氣力上——似乎是我有優勢。
果然是因為她在先前和磷光龍的戰鬥中,消耗了不少體力吧。
海棠的坐山觀虎鬥計劃有奏效。
她的臉上不再有先前的狂妄和倨傲,而是露出几絲氣力不支的表情。
“咕……嗯……嗚!”
她被我用手慢慢掰了下來,用力扇着翅膀,還是從空中降落在地,陷入泥土中。
她臉上逐漸顯現出驚慌。
我自然是乘勝追擊,把她壓在身下。
我們倆現在不論是動作還是表情,都絕對是一副「正在推倒柔弱小女孩的犯罪者」景象吧。
然而,就在我覺得大勢已定,勝利在望時。
身體突然一空。
之前充盈着全身的那些滿足感和愉快感——彷彿什麼都能做到、一切都無所畏懼的狀態,驟然消失。
疼痛感——也回來了。
恐懼和緊張也是。
原本正向吸血鬼那邊壓制的氣流,瞬間掉轉方向,朝我猛一個反撲,我背後傳來“咵啦咵啦”的土地崩塌聲,雙腿一個趔趄。
怎、怎麼回事。
弦難道又接上了嗎?!
才不到10分鐘而已!
距離我和吸血鬼開始戰鬥,更是連三分鐘都不到。
我是奧特曼還是初號機啊?!
我從純凈物,再次變回了殘渣!
吸血鬼自然也覺察到我的異樣,立即抬起身,拽住我的手臂,大叫着反過身,將我甩到空中。
過肩摔。
我被甩飛了。
在空中打了幾個轉,才轟一聲,倒撞在一堵硬物上——應該是被轟擊挖出來的建築斷壁。
剛掙扎着爬起身,左半身就突然一涼。
冰涼。
荒涼。
透心涼的感覺。
我怔怔望着遠處擺出揮爪姿勢的吸血鬼,再看向身後被切斷了一般,正緩緩倒塌的斷壁。
最後——才鼓起勇氣,慢慢看向自己的左半身。
我的左手臂不見了。
整個沒了。
身體的五分之一,徹底消失不見了。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就是疼痛這就是疼痛這就是疼痛這就是疼痛這就是疼痛!!
這就是恐懼這就是恐懼這就是恐懼這就是恐懼這就是恐懼!!
“小、小峰!!”
海棠在遠處放聲大喊。
而吸血鬼則放聲大笑。
“哈哈哈!!汝很厲害,小鬼!老身承認汝很厲害,可惜——亦只是三分鐘的男人而已!”
“咕……嗚!!”
我抱着手臂跪在地上,蜷成一團。
完蛋了。
這下不死也要變殘廢了。
海棠她——
我用混亂的視線,尋找海棠的身影,她正朝這邊跑過來——可惡,她跑過來有什麼用!
她會被……會被吸血鬼殺死的。
我站起身,拼盡全力朝吸血鬼大喊。
“來……來呀!安娜斯塔西婭!繼續攻過來,戰鬥還沒結束!!”
“很好!勇氣可嘉!既如此,就賜予汝體面的敗亡!”
吸血鬼說完,振翼高飛,猛衝過來。
她獰笑着朝我揮爪。
我的身體就像一張紙。
就像一張一捅即破的紙,被她用爪子輕易貫穿。
撞到身後的斷壁,被她緊緊釘在上面。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的不是我,而是遠處跪倒在地的海棠。
我反倒可以露出笑容。
我的肚子被吸血鬼貫穿了,內臟肯定也被捅得亂七八糟,但疼痛感反而因為內啡肽的大量分泌有所減少。
“汝竟然在微笑,”吸血鬼近在咫尺的臉露出不解的表情,“汝即將死亡哦,這一點汝應該清楚的吧?”
“呵,呵呵……吸血鬼,你剛才說我沒用紙,你現在再……再看看……”
她面露詫異,視線向下。
她貫穿我身體的那隻手,被我用紙張層層覆蓋住。
緊緊黏在了肚子上。
她的臉上露出驚恐,試圖收手,但因為被黏住而沒能扯出來。就在這一秒鐘的鬆懈,我用右手——剩下的那隻手,握緊最後一張紙,捲成尖刺,猛刺入她胸口。
她沒來得及霧化。
我的手感覺到的不是虛空,而是柔軟的血肉。
我拼盡全力向里捅,紙刺的尖端觸到了那顆撲通跳動的物體。
吸血鬼朝我臉上咳出一大口血,用驚恐的聲音大喊了兩個字。
“棄——棄權——!!”
棄權?
她說——棄權?
我的手不由得鬆開,沒有再往裡刺。
如果是在真正的——以命相搏的戰鬥,這絕對是致命的鬆懈。
但是——
吸血鬼吐着血,把手從我腹部用力抽了出來,跪倒在一旁,捂緊胸口。
她沒有追擊。
魔鬼嘭一聲出現,看了看我倆后,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棄權有效。”
有、有效……
也就是說,我們贏了吧?
“汝——汝真是個瘋子,殺人的小鬼。”
吸血鬼低聲喃道。
瘋子……是嗎?
我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
“才不是瘋子,是蜜蜂哦,吸血鬼。”
“……什麼?”
“你大概不知道吧,刺蜂的戰術……就是這樣的……”
捨棄內髒的——捨身的一刺。
因為不老不死的吸血鬼會怕死,這個戰術才會成功。
兩鬼相爭,兩敗俱傷。
這其實……才是那份提示的真正意思吧。
用兩敗俱傷,將吸血鬼逼到死亡的邊緣。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啊啊——果然是很好的情報啊,遵循着那位“前輩”的情報,我和海棠三戰皆勝,終於笑到了最後。
只不過,這次的刺殺代價似乎有點大。
刺和內臟……真的都沒有了。
捨身的一刺,用了這麼多次,終究還是變成了……捨生的一次。
嗎……
我被海棠抱住。
應該是她吧。
視野已經模糊得只能看到個人影了。
她似乎在大喊着什麼,似乎在搖動我的身體,但我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
意識……沉入黑暗之中。
據說如果意識完全斷片,那麼從失去意識到恢復,主觀上的感覺只是一瞬之間。
——的確就是我現在的感受。
一瞬間,我又醒了過來,而且這次沒有發生場景轉換,還是在廢街的廣場中。
“你醒了?”
一成不變的是海棠的問候。
十分平靜的聲音,但帶着淡淡的欣喜。
我愣了幾秒后,連忙從她雙膝起身,摸摸肚子,再看向左手——兩者都恢復如初了。
奇怪。
大蛇的血肯定無法自愈這種致命傷的。
“是那個吸血鬼幫你治療的哦。”
“咦?!”
“給你餵食了她的血以後,你身上的傷勢很快就恢復了。”海棠說道。
“吸血鬼……啊,原來如此。”
吸血鬼。
強大的再生能力。
所以她的血液能治癒別人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感嘆一句“真是方便的設定”,沉浸在起死回生的喜悅中就夠了,雖說我當時對死沒太大的實感,對生也就沒太多喜悅。
不過——
“她竟然會做這種事啊……”
“她還是嘴對嘴地幫你輸血哦。”海棠答非所問地說。
“那傢伙的目的是來這邊找人,所以不會隨意殺人,”魔鬼邊說邊走過來,“只不過小鬼你也真是夠狠,竟然想出那種同歸於盡的陰間招式,把她給嚇得夠嗆呢,哈哈哈!”
“找人——是在找一個和她發色相同的女性嗎?”
“嗯,說是她的……眷屬吧。據她所說,許久之前,那個眷屬曾住在這個城市,但後來失去聯絡。她在這邊已經找了好幾年,實在是遍尋不着,所以才想着藉助蒼白之石的力量。搞清楚那個眷屬到底去了哪。”
找人嗎……
對於吸血鬼來說,還真是挺有人情味的目的。
我原以為她的目的是征服世界——或者至少光復故國什麼的。
救我這一點也很有人情味。
魔鬼的手中牽着諾黛爾,不對,應該說是拖着諾黛爾——因為她睡得死死的,發出細小的鼾聲,鼻子還不停地吹泡泡,要不是魔鬼一直用手提着她,她早就癱軟在地上了。
“……”
“……”
我和海棠都沉默不語地盯着她。
螢白色的、宛如爬行動物的女孩。
以及——
瑩白色的、屬於爬行動物的巨龍。
“……什麼啊,你們這麼看着她幹嘛?”魔鬼搖頭道,“小孩子家,夜深了當然會困啊,別想多哦。”
別想多……是嗎。
它回頭看了看千瘡百孔,瘡痍滿目,彷彿剛剛經歷一場八級地震的廣場。
“哎呀哎,真是的,把我的家破壞成這樣……你們要怎麼賠我啊,嗯?”
“說什麼鬼,分明是你讓我們在這裡戰鬥的吧。話說東西呢?”
“啊,哦。”
魔鬼掏出一顆鵝蛋大小的瑩白色石頭扔過來,海棠連忙接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這就是你們贏得的東西,小心使用哦。”
他說完,拖着諾黛爾轉身。
“那就先再見了,小鬼。”他回頭看向我,“以及——”
他看向海棠。
深深地看了一眼。
“保重,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