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自西域大秦國而來,在這東土客居千年,一直行的是救死扶傷,濟困扶危之事哦。”

魔鬼搖頭晃腦,大言不慚地說。

“因而也算積累了一些凡緣,獲得不少崇奉。被爾等稱作星君、真君,那也是名聲鼎盛時的事啦。如今只不過是無籍散仙一名,寂寂雲遊而已。忽有一日,在這鄉野之地,見到了那身懷雙苞、天賦異稟的少女。”

魔鬼將修長的眸瞥向低頭坐在一邊的蓮。

“換言之,也就是說,你已經在我們這欺世盜名、荼毒生靈上千年,如今又盯上了小蓮和華子,是嗎?”

“這位凡家說話可真是難聽,好像將小仙當做了什麼心懷不軌的妖魔一樣。小仙且問你,妖魔之輩,可有我這絕色容顏與泠泠仙氣?”

……看來她對於自己這具化身,十分之滿意。

容貌且不說,她對於仙人氣質的把握,完全是南轅北轍,和之前那幾個形象一樣,根本謬之千里,就好像原本想扮演一個運動系少女,呈現出來的樣子卻是個不檢點的黑皮辣妹一樣。她這副樣子也完全不像仙人,更像蛇精。

美艷得過了頭。

完全無法藏住身上的那股妖氣。

記得她曾經說,她的本體是一個金髮碧眼的精靈美少女。

……

不行,光是這樣想象了一下,我就覺得渾身在起雞皮疙瘩。

誰叫她最開始用的是那副邋遢的男性形象。

那個相當具有代表性的山羊鬍惡魔形象已經在我心中固定了下來。

阿斯塔祿,代表金星的魔鬼。

魔鬼、墮落者、敵基督。

它的性格與特質十分混雜,無法用單獨的一兩個詞來進行歸納,但在那些混雜的性格里,我可以肯定沒有一項是美德。

全都是爛到透頂的負面特質。

慵懶、易怒,用狡詐的謊言騙人。

貪婪、傲慢,用卑鄙的手段誘惑人。

好色、貪吃,翻臉比翻書還快。

它可謂是一個行走的七宗罪,就算沒有惡魔的力量,光憑性格都能被人稱作鬼蜮。可就是這樣的它,在夏末秋初那場大冒險的最後,竟然散發了一些善意,作出某種程度上的善舉。

我不想因此而認定它亦正亦邪,值得交往,因為它絕對稱不上是一個友軍人物。但它的行動目的,經過那次的善舉之後,的確開始讓我產生一些疑惑。

魔鬼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見我盯着她看,故意把雙腿一換,以扇掩面朝我拋來艷笑。旗袍的杈開至腰間,她的大腿因為這個動作整個都露了出來,裡面估計什麼都沒穿。

“…………”

可惜,我完全沒有幸福的感覺。

“魔鬼——”

“如果實在不願叫上仙,也請你喚我一聲凌霄小姐。”

“我本來準備下次給你帶一籃蘋果來的,既然你不是我認識的魔鬼阿斯塔錄,那就算了。”

魔鬼瞬間怔住。

面部肌肉開始不停抽搐,朱唇也瘋狂顫動。

……根本就一秒暴露。

我懶得管她心中的天人交戰,直接問道:

“凌霄小姐,蓮花身到底是指什麼?”

“蓮、蓮花身啊,顧名思義,就是如蓮花一樣的身體嘛。蓮花是不沾污濁的重生之花,小鬼你應該知道的吧?因此這具身體也能起死回生。”

她和我同時看向坐在一旁的蓮。

起死回生……

死後復生。

難怪——她會蠱惑蓮與華用自殺的方式互相戕害。

可是,說到起死回生,和所謂的“不死”特性是有着微妙差異的。

吸血鬼和魔鬼擁有不死的特性,那是因為它們一個早就已死,一個沒有生死的定義,因此很難再進入正常認知上的“死”——也就是肉體消失,精神湮滅——這種狀態。

非要摳字眼的話,吸血鬼實際上是可以被(再次)殺死的——那隻紅色的小隻吸血鬼,就差點被我用捨身棄臟之策幹掉。至於魔鬼,就算不能根除,我想也絕對有某種辦法把它驅逐,讓它無限接近常理上的死亡狀態。

與其說是不死,不如說是不容易殺死。

人被殺就會死。

不容易被殺,就不容易死。

……

總感覺我好像在玩某種文字遊戲。

起死回生的話——

按字面定義,必須要先死掉,才能復生。

這就是最關鍵的問題。

就好像賣降落傘的商店不會有差評,或者“我的超能力是檢測出附近的超能力者”一樣,是個根本沒辦法證偽的能力。

“您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一點嗎?證明蓮和華她們是……蓮花身?”

“這還不簡單,讓她們死一次不就知道了?”

“死‘一次’!”我不禁搖頭冷笑,“說得好像判斷失誤不是什麼大問題一樣!對於普通人來說,死一次可就是真的死了。”

“反過來說,假設沒死的話,就證明的確是蓮花身哦。”魔鬼笑眯眯地說。

“…………”

這傢伙,根本就沒打算和我好好討論。

而且我在同時,突然意識到,她可能壓根就不關心所謂的蓮花身是真是假。

魔鬼的目標是人的靈魂。

假設這一點沒有變化的話,也許她的目的,本身就是蓮和華的死亡——然後藉機攫取她們的靈魂。雙生一體的雙子靈魂,想必是十分珍稀罕見的存在吧。她打從一開始,覬覦的恐怕就是這個,所謂“蓮花身”,根本只是用來誆騙蓮和華互相殘殺的借口。

我在心中,逐漸確認了這個猜想。

肯定就是這樣沒錯。

“我不同意你讓蓮和華做的事。”

我目視輕搖摺扇的旗袍美人,斬鐵截釘地說。

“你根本只是在攛掇她們互相憎恨、姐妹相殘而已,我絕對不允許這種事在我的眼皮底下發生。她們兩人之間,應該是有什麼難以解決的矛盾,才讓你能夠乘虛而入,挑起仇恨來吧?我要把那份仇恨消解,讓她們重歸於好……這才應該是解決事件的正確方式。因為她們可是一個身體里的姐妹,理應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親人才對!”

“呵呵。”

魔鬼——或者說,凌霄小姐聞言,面無表情地笑了兩聲。

輕輕撫着扇面上的水墨畫,連看都沒有拿正眼看我。

“這位凡家……不對,蛇胤的小鬼,你對自己的正義性還真是很有把握呢。也不知道是誰給的你自信,認定我是妖邪,所以反對我的你,就自動成為了正義的夥伴,是這樣嗎?小鬼,你說她們是一個身體里的姐妹,就理應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這話真是完全沒有邏輯呢,誰告訴你親人就理應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世界上有這樣的規則嗎?”

“你、你問我為什麼……親人難道不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嗎?”

“噢,這樣啊。看來你和親人關係不錯呢,和那位貓耳朵的小妹之間感情很好吧?”

凌霄小姐說著看向香霧。

香霧明明戴着帽子,但她卻彷彿有X光眼。

“可是這世界上,關係不佳的親人多了去了哦,老娘我……小仙我雲遊貴地這麼多年,兄弟鬩牆、父子反目的事已經看過不知幾千幾萬樁,哪用小仙來挑撥,一份遺囑,一筆拆遷款,就能讓血脈相連的人兵戎相見哦。”

“拆、拆遷款什麼的……”

凌霄小姐一邊搖頭,一邊用摺扇敲着眉心。

“光的速度是30萬千米每秒,重力常數是9.8牛頓每千克——這些才叫規則哦,是就算不同意,也沒有能力去違抗的東西。親人之間互相親愛?呵呵,才沒有這樣的規則咧,倒不如說,互相戕害的比例還要更高一點。非要說規則的話,也只是被人生造出來,用以維護秩序的東西,有一個夢寐的世界,名叫幻夢境什麼的,那裡的居民能靠個人意識來創造規則,對吧?在現實中這種事其實也存在,靠着延續幾千年的群體意識,創造出名叫道德和倫理的規則,來約束人的行為。可是畢竟不是什麼真正的金規鐵律哦,不敢違抗只是因為害怕失去在集體中的利益而已,要是沒有失去利益的風險——就隨便怎麼違抗都沒關係,要是因為這些規則而損失了利益,就更要揭竿而起,奮勇反抗咯!總而言之、統而言之——少拿親人這種關係來說事!”

“…………”

這傢伙還是這麼滿嘴歪理,顛倒是非。

可是……我也不禁想起前兩天那個無故非難家父的白目親戚。

我和那人之間,的確也算血脈相連,但要說感情的話,可謂完全沒有。

就連香霧——我們剛見面時,兩人之間也是完全無感的。

“至於小蓮妹妹和華子妹妹,她們的情況就更特殊了。她們可謂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對姐妹,小仙我也算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但像她們這種形態的存在,還是第一次發現。”

“她們這種形態……你是說,雙重人格是孿生姐妹嗎?我覺得這種事在多重人格患者身上應該不少見吧?”

凌霄小姐聞言,撫着扇子,笑而不語。

她似乎知道蓮和華身上某些更深層次的事情,但顯然不打算告訴我的樣子。

“小鬼,你知道雙胞胎最苦惱的是什麼事嗎?”

“……被認錯為另外一人?”

凌霄小姐點點頭。

“沒錯,正是這一點,你倒也沒那麼愚鈍嘛。”

“……”

“雙胞胎明明是兩個獨立的人,卻總是被其他人當做一個整體來看待。‘你們長得真是一模一樣啊’——這句話的深層邏輯,其實就是‘我把你們當成一個人看待’吧?可是雙胞胎自己會怎麼想呢,他們可是獨立的人哦,意識、人格、思維——「自我」都是獨立的,和另外一個人完全沒有關係,然而卻總是被人認錯——總是要被迫和另外一人分享「客我」,小鬼你知道自我和客我的定義吧?哎呀,就算不懂也沒關係,這是社會心理學的概念,你繼續聽着就好。”

“……”

“「為什麼要和另外一個人分享我的社會身份啊?」——這就是雙胞胎最大的煩惱沒錯了,世界上有一個人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王小美走進教室,被當成自己的雙胞胎妹妹王小麗,被班上最帥的男生告了白——這樣的劇情,電視里應該不少見吧?還有什麼交換身份,老公三年沒察覺的狗血橋段;動畫和漫畫里,也有那些彷彿左右鏡像、連動作語氣都成雙成對的雙子。這些都是社會身份被分享的謬誤哦,明明是完整的人,擁有完整的自我,卻只被當做二分之一個人看待。小鬼,你不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雙胞胎們會產生怨恨嗎?怨恨不能正確看待自己的社會——怨恨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另一人。”

“……你啰里啰嗦、又臭又長地說了這麼一大堆,這與蓮和華的情況有什麼關係?她們根本就不可能被當成一個人吧?我只用三兩次見面就把她們完全分辨出來了,畢竟這兩人性格完全相反。你難道想說她們因為被當作一個人,所以怨恨對方?這說法根本就站不住腳,就算是普通的雙胞胎,也沒有因為這種小煩惱而起殺心的。”

“你急哄哄地反駁什麼啊,我有把話說完嗎?”凌霄小姐翻着白眼道,“你這人的性子還是一點沒變誒,毛躁得像個三秒繳械的早泄男一樣。”

“…………”

“小蓮妹妹和小華妹妹,她們的情況的確完全不同——是更加糟糕的情況,你還沒想明白嗎,小鬼?她們被迫分享的可不是身份這種輕飄飄的東西,而是真實的人生哦。”

“人生……”

“因為她們——是被困在一個身體里的兩個人,不是嗎?”

凌霄小姐輕搖摺扇,用修長的眸盯着我。

“滿打滿算,每個人也只能擁有一半的人生。”

“一半的……”

“譬如說,小華妹妹的願望,是當飛行員對吧?她有跟你說過這事嗎,她想要當飛行員,開戰鬥機或直升機——不過不想開客機。當飛行員需要報考軍校呢,要進行長時間的學習、嚴格的訓練、困難的考試,才能如願以償,沒錯吧?還有,開飛機的時候可不能突然人格轉換,否則可就悲劇了。你覺得只擁有一半人生的她,有可能實現這種願望嗎?”

“這……”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小蓮身上,她的志向如果是潛水員,當然也不可能用一半的人生來達成。你可能想說,其中一個人睡覺時,另一個人活動,大家相安無事不就行了,暫且不說這方案有沒有實施可能——我是沒具體問過她倆啦。即使可以,時間上怎麼分配?誰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在白天活動,誰只能像幽靈一樣在夜晚遊盪?你明白了嗎,小鬼,這兩個人,是不可能同時獲得幸福的,因為她們……是並蒂的蓮花。”

“並蒂的……”

“並蒂蓮的傳說,你有聽過嗎,小鬼。”

凌霄小姐展開摺扇,反握在身前,扇面上的水墨畫從不久前的山水,變成了一株並蒂的蓮花。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她緩緩念道,“這是魏晉時期的詩,魏晉時期你知道吧?就是從曹丕稱帝到——”

“……少在我面前秀歷史知識,我比你個外鄉人清楚得多。”

“哦?你親眼見過諸葛孔明本人嗎?”

“…………”

“說起來,也是千年之前的事了誒,,那時候我才剛來這邊沒多久,你們就已經有吟誦並蒂蓮的詩了。並蒂的蓮花,經常用來比喻同心的恩愛,或者雙生的親情,沒錯吧?可是所有人都沉浸在美景奇觀上,大家好像都不太會注意——並蒂蓮基本活不長的。”

“咦?為什麼?”

凌霄小姐一攤手。

“營養不足哦。”

“營養不足……”

“因為它們是一株花莖上結出的兩個花骨朵吧,這是很簡單的生物學,能夠維持生命的養分只有一份,想要開花結果的願望卻有兩份。所以終究——都會演變成搶奪生命的局面,基本上都是以一朵枯萎,一朵最終開花結果為結局,兩個一起枯萎的情況也不少見,至於雙雙怒放,同結蓮蓬的情況,可謂是極其罕見,十萬株里才能有一株——否則也不會被當成奇觀嘛。”

“……”

“這就是並蒂蓮的真相咯,小鬼。同心雙生、充滿愛與親情的故事聽上去可真是美好呢,只可惜和真實情況根本是南轅北轍。因為人都喜歡感動自己,把自然的殘酷和其他人的苦難都當成自我感動的肥料。”

凌霄小姐冷着臉說道。

“你、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蓮與華她倆——”

“一樣的哦,小鬼。”

凌霄小姐用摺扇掩着嘴唇,對我輕聲說道。

“一樣的……”

“她倆要麼一起枯萎,要麼死一個,活一個。”

“……”

我想起蓮不久之低聲念叨的話語。

「我們是並蒂的蓮花。」

「我們誰也活不到長大」

當時我還以為那只是她情緒低落之下,說的一些喪氣話。

那原來是真話嗎?

可是、可是——

不對,

不對吧!

“你這傢伙……你在說謊,有那麼多真實的多重人格案例,根本就沒見有哪個暴斃的!”

“真實的,呵呵。”

凌霄小姐冷笑兩聲。

“你是說網絡上的那些‘真實案例’嗎?該不會是說視頻網站里那些充滿表演天賦的小朋友吧。你知道威廉·斯坦利·米利根嗎?就是《24個比利》里的那個比利·米利根,他才是真正的真實案例哦,他的身體里住了24個人格,他的人生有多精彩和悲慘,你之後自行查閱一下就知道了。的確他沒有暴斃啦,那是因為他的身體有一個毋庸置疑的主人格,其他的人格經過各種治療,都一個接一個,啪塔啪塔地消失,也就是說——死掉了。”

凌霄小姐轉頭,看向坐在角落,把頭埋在雙膝間,一聲不吭的蓮。

“她們兩個,都聲稱自己才是身體的主人。”

的確——是這樣沒錯。

就連性格弱勢的蓮,都十分強硬地申明這一點。

“既然如此,就沒有互相妥協,雙雙綻放的可能了,小仙我現在已經沒有移星斗、倒乾坤的神通,但好歹還有些通陰陽、知生死的法門,在我看來,這樣下去,這兩個人格都會慢慢衰弱死亡——但是身體不會死,會死的只有花苞而已,花莖不會有事哦,因為她們是蓮花身,就算沒了意識身體也能好好活着。”

“…………”

這傢伙,說的是真話嗎?

並蒂雙生的她們,會在不久后雙雙枯萎——所以才要互相殘殺,獨佔身體?

“說起來小鬼,你知道嗎,我們那一帶的——我是說,大秦國的哲學家,認為人最初是有兩個頭,四條腿的。”

“……啥?”

正在低頭冥思的我,聽到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不由得一頭霧水地抬頭。

“沒錯,兩個頭,四條腿。比三頭六臂的哪吒少一點,比現在的普通人類多一倍。”

凌霄小姐低聲說。

“那是什麼鬼……”

“至於為何變成現在這樣,據說是因為神王宙斯覺得同體連心的人太過幸福無憂,不懼神靈,因此降下雷電,噼啪——地一聲。”

凌霄小姐兩手一攤。

“人就被劈成兩半,成了現在這樣。”

“……雖說宙斯的確是個殘暴的神靈沒錯,但我覺得至少這次,是編這個故事的人腦子有問題吧?”

“是啊,”凌霄小姐慢慢點頭,“畢竟他是個篤信理想國,相信人性本善,還深信搞基才是人間至理的傢伙嘛。”

“啥?那傢伙到底是……”

“於是我對他說,你大錯特錯了,柏拉圖先生,根本沒那回事。”

“……”

“因為神王將人劈成兩半的原因,根本不是同體連心的人太過幸福,而是他們太過不幸。”

“…………”

“連自己的人生都不能完全屬於自己——連下一步是向左還是向右都無法由自己決定的人,是最悲慘可憐不過的存在。所以神王才會降下雷電,噼啪一聲——”

凌霄小姐再次緩緩攤手。

“人的一半被劈死,人的另一半獲得了自由和幸福。”

“……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握緊拳頭,緊盯着眼前神情淡漠的橘色旗袍女。

她旁敲側擊、拐彎抹角。

想讓我承認她誘導那對姐妹做的事情是正確的。

讓她們自相殘殺,讓其中一個死掉,另一個存活的方法——是正確的。

我絕對不能承認這點。

絕不能被她的花言巧語、旁徵博引給灌糊塗了。

用一個人的死換來另一個人的生是絕對不可能得到幸福的,我在不久之前,剛剛經由自己的見證,十分清晰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

——在少女G的事件中。

“可是,想讓兩個人都不死的選擇,最終也沒能換來幸福吧?只是均分了不幸而已。”

像是不經意一般,凌霄小姐——魔鬼它——輕搖着摺扇,低聲說道。

這句話彷彿化作一道炸雷,貫穿我的頭腦。

她說什麼?

她說沒能換來幸福。

這難道是在說少女G的事。

是說少女G與她的思念——即使改變了時空,依然沒能挽回不幸的結局嗎?

她的母親在被改變后的世界依然病亡了,這點我是知道的。可我始終抱持着渺茫的希望,希望至少少女G自己能……

我握緊有些發顫的拳頭,攥緊已經在搖搖欲墜的信念,咬牙切齒地瞪着魔鬼。

話說回來,這傢伙根本已經無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了。

“魔鬼,你這傢伙現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她現在——”

凌霄小姐啪地一聲合上摺扇,打斷我的話。

“這還是在兩人都是無辜被害者的前提下哦,”她盯着我的眼睛說道,“即使是理應獲得幸福的人,也不可能雙雙獲得幸福。”

“……”

她知道無需多說細節,我就能理解她話中的意思,畢竟我倆是那次事件的切實參與者,而一旁的香霧已經露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表情。

“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你是說這次的事里,有人是加害者嗎?”

“當然。”

凌霄小姐立即點頭。

“兩方都是加害者——畢竟兩方都想殺死對方嘛。不過其中一方有更深的罪孽。”

“罪孽……什麼意思?”

我看向蓮。

她已經從雙膝間抬起了頭,正用糅合著悲傷與痛苦的眼神凝視我。

“她們有什麼罪孽?”

“哎呀?難道她們都沒跟你說嗎?”凌霄小姐露出驚訝的表情,“兩人都沒跟你說她們乾的好事?嘖嘖,現在的孩子很不誠實誒。”

“……你這傢伙少啰嗦!她們到底幹了什麼?不會又是你——”

我猛一怔。

我回想起來,蓮在稍早前,曾經帶着憎恨的表情說:華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

她還說華想把那件事撇在她身上。

而華也帶着同樣的憎恨表情說過“她把她做的壞事賴在我身上。”

“哎,就由小仙來告訴你這兩姐妹間的孽緣吧,她們——”

“不、不用了!”

我和凌霄小姐一齊轉頭,看向慢慢起身的蓮。

她走到我和凌霄小姐中間,對我露出一份幾乎泫然欲泣的笑。

“我自己來說。”

“沒關係的……我,我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