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近身搏鬥至槍刃交鋒,她始終保留着足夠脫身的餘力。

待我攻勢結束之後,再如狂風一般席捲而來。

雙刀流通常會有分主攻手和輔攻手,力道和速度有有差別,這是為了防禦可能出現的反擊。

但她並沒有這種區別,無論力道還是速度,透過槍身傳來的震動幾乎是一致的。

就如同面對着兩個人。

纏繞着赤紅色的暗物質粒子,就如流瀉着的液體一般穿梭於她的刀刃軌跡之中,像是形成了一道道血色的氣流,隨着她飄散的髮絲舞動。

嘶——

哈……

她的吐息非常規律,如律動的音符般悅耳,卻也像危險猛獸的低吼,充滿了危險。

滋~~啦——!

刺耳的金屬聲,伴隨着火花與碰撞的黑紅粒子,我沒能盡數擋下她的所有攻擊,只是儘可能的避開了足以導致敗北的部位。

但就算如此,我的槍身已是出現了將要崩潰的預警。

恢復速度比不上被消磨的速度,當纏繞着的暗物質含量低到一定程度,她就能夠破除我的防禦。

劃過臉頰,劃過手臂,劃過大腿,劃過側腹。

被我有意放開的全是力道不足或可以靠挪動身體將傷害降至最低的攻擊,這樣能勉強讓她無法進一步對我進行壓制。

披着一頭血色長發的她,也是美的讓我感到了驚艷,並非單調的紅,而是從頭部的深紅延伸出去,逐漸變成帶着些許銀光的透紅色。

遺憾的是,我沒有多少閑暇的餘力可以認真的看上幾眼。

“…哼。”

增幅至極限的視覺之中,她的動作仍然帶着幻影,跟幾乎靜止了的暗物質粒子有着鮮明的對比。

位於她胸口的赤色神心,能夠看到密集的粒子在收縮擴散着,並與我身上的進行碰撞,似想全面碾壓我的氣勢。

她的力量和速度開始逐步提升了。

必須拉開距離。

“…!”

她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失望。

為了強行打斷她的進攻,我暴露出了自己的致命區域,換取了她一瞬間的猶豫。

以此為破綻,我才勉強將她的身體擊飛了出去。

“下不為例。”

她的氣勢陡然提升了起來,看起來是不再打算留手的模樣。

畢竟就算把我砍成重傷,她也能夠治癒。

但在她平穩住腳步再突刺出來的這個過程之中,我已經壓低了身姿,以最快的速度爆發出了自己的極限力量。

集中一點。

長槍跟雙刀的比拼,近距離的情況下速度差的實在太多了。

我的優勢是力量的集中和爆發。

沒必要以自己的短處跟她分出勝負。

她架起了雙刀,以並不完善的姿態進行了格擋。

“嘖…!”

體勢的崩塌,讓我獲得了追擊的機會。

雖然依然還是無法徹底破開她的防禦,但掌握了主動權,那代表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雙刀的姿態其實在防禦上並不強力,但我的力量最多只能夠將她的刀刃壓至她的身前,只要她尚未失去抵擋的力量,以及刀刃上纏繞着的暗物質未被擊潰,我就絕對不可能傷到她的要害。

但這是我的進攻時間。

即使無法取得效果,我也不能停下來。

腦海中學習槍法的記憶一幕幕的浮現了出來,月光之下的少女那舞動着的身姿,看上去沒有任何殺意,卻又招招致命。

似在引導着我,使用出屬於我自己的招式。

也許我不可能比她的要靈活優美,但卻是能找到,只屬於我的道路。

“破之式。”

噹——!

超過了一百次的揮舞槍刃,汗水浸透了我的衣服,但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持續高強度的交鋒,比拼的就是體力和毅力。

“…!”

她的右手,終於因為重複性的擊打力道出現了短暫的麻痹。

這是基礎的擊點擊破技巧,但實行起來對於力道的掌握要求非常苛刻。

太重了容易被躲閃,太輕了就無法形成條件。

她應該在中途的時候就已經覺察到了我的意圖,但卻無法挽回體勢崩塌之後的局面。

哈…哈……

她的呼吸失去了規律,這是我最好的機——

看到她朱唇微啟的瞬間,我似乎看到了數之不盡的刀光將我四分五裂的幻覺。

——霸煌返式。

像是直接於我的腦海中響起的聲音。

退。

我沒有猶豫的踩出了爆空步,但僅是這一瞬的猶豫,我便看到了如霧般噴洒而出的血液,在半空中被燃成虛無的畫面。

“退的很快。”

她沒有追擊。

依靠暗物質勉強阻止了傷口的擴散,我再度擺好了迎擊姿態。

“我很久,沒有遇到可以讓我使出這招的人了。”

纏繞在她身上的赤紅色暗物質,就如燃燒着的火焰一般熾熱。

散發著真實存在的溫度。

而即使過去了數秒,她周圍的空間出現了數道彷彿被利刃切割過後的痕迹,還依然未消退。

她左手的刀刃也許是因為無法承受住剛才那瞬間的超速揮舞,連纏繞着暗物質都沒能保住它的形態,使其化為了一灘碎片。

那是左手的單手反擊,但卻絕不是普通的反擊。

蘊含著某種難以理解的力量,超過了我反應速度的極限。

若不是退的夠快,我可能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

以一條手臂的代價換得我的重傷,她又擁有着極強的自愈能力。

簡直就是最適合這種打法的存在。

而且在自愈這個方面,我跟她根本就不是處於一個級別的存在。

以傷換傷的打法,對於我就是越打越虧。

“可以結束了。”

也許是覺察到了我的狀態下滑,她打算進行收尾了。

還是無法抗衡嗎?

她並未全力以赴,而她的真實實力,大概還是會比黑一差一點。

剛才那下,算是讓我看到了她恐怖實力的冰山一角。

不過,還不算絕望。

“…來,戰到最後一刻。”

她的氣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狀態。

就如決死一戰時的猛獸,正在發出驚天的咆哮。

赤紅的雙眼之中,已沒有任何可以被我閱讀的情緒。

猩紅色的長發就像被狂風吹拂着一般舞動着,右眼可見的空間內,都充斥着血色的粒子。

極致的紅色。

與她熾熱的戰意融為一體,好似能將萬物都燃成灰燼。

練習用的長刀早已承受不住蹦出了一道道裂痕,卻是被她的暗物質強行保持住了形態。

雖然一開始就做好了輸的準備,但與之戰鬥了之後才感覺到,毫無意義的放手和敷衍,是對她的不尊重。

“這一刀…接不下來就投降。”

沒有可以偷襲的時機。

看似蓄勢待發的姿態,實則隨時可以進行致命反擊,若是貿然衝上去試圖打斷,只會讓自己受到更加猛烈的攻擊。

我閉上了雙眼。

能感受到她彷彿貼在了自己身上般的錯覺。

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位小巧的女孩。

抱着我的大腿,說想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女孩。

記憶始終存在於那裡,但不願提起,也只是不想讓她更加失望罷了。

她應該早就看出來了,現在的我,並非那時的我。

——霸煌一式,斷。

腦海中出現了她冰冷的聲音,就如同無情的審判刺痛着我的神經。

我竭力壓迫着神心,將可用的暗物質燃燒至了極限。

“天極一式,破妄。”

槍尖直指天際。

如拉弓一般將腰身壓至極限。

我這是第一次,喊出他曾告訴我的招式名稱。

天心流古武世家,以槍法狠厲霸絕聞名於世,真傳弟子才能夠掌握的天極,他曾為我演示過一次。

也是我第一次,透過直播讓他看到我其實早就掌握了所謂的頂階技巧。

黑暗之中,一道耀眼的銀光似為我指引着方向。

就像要貫穿這無邊的黑暗一般,一往無前。

這是屬於我的道路。

渾身都能感受到熾熱的氣息。

被狠狠的壓制着的暗物質,讓我擁有的‘空間’被壓縮到了極致,處於崩潰邊緣,似隨時都有可能分崩離析。

但正是因為被壓縮到了極限狀態,才能擁有也許能夠破局的力量。

她曾說過,我缺乏了某種重要的東西,即使力量再強,也無法戰勝她。

這一刻,我能明顯的感受到,她所指的究竟是什麼。

一直以來,武器對我而言是殺人的工具,是用來抵抗的東西。

而對她,似乎並不是如此。

那份濃烈的信任,哪怕只是練習用的武器,似都在回應着她一般。

極黑與極紅的相碰。

只有一瞬。

叮。

沒有磅礴的轟鳴,也沒有金屬交鋒的刺耳聲。

只有一聲,清脆的破碎音。

避開了我的心臟,從我耳邊劃過的刀刃,讓我身後的空間出現了一道火紅色的斷層。

就如同空間被撕裂了一般,但那只是恢復的衝擊過於巨大,暫時徘徊於空間之中的現象。

要是這一刀沒有改變軌跡,我應該會被瞬間破開神心,以及胸腔內的心臟。

神心爆炸加上心臟被毀,雙重的衝擊下,我有極大的概率會當場殞命。

“不錯了,槍斷了還能刺到我的腹部,力道再大一點說不定就能兩敗俱傷。”

她沒有回頭,就如做了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微張的嘴角似在對化為了塵埃的刀刃進行道別。

不傷及性命的決鬥,表示雙方都不會全力以赴,因為需要留足夠收回攻擊的力量。

但我在最後一刻,已是忘了這回事。

若是我劈開了她的刀刃,那很有可能會連着她一起斬過去。

最好的結果,也會將她攔腰斬斷。

那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而她,僅僅是斬落了我的髮絲。

遊刃有餘。

“…我輸了。”

敗的徹底,即使是真正的死斗,最後的贏家也會是她。

在不用底牌的情況下,我跟她的差距仍然非常遙遠。

就算用了,也沒人保證她現在展露的就是自己的全部實力。

組織的那些黑級,定然也是如此。

然而側着臉凝視着虛空的她,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喜悅。

相反,嘴角還噙着一抹憂愁。

“我…也沒贏。”

來到了我身邊的她,遞來了一條凈白的毛巾。

我沒有拒絕。

赤紅色的雙瞳之中,所蘊含著的存在。

彷彿能將人燃燒,又似乎能將人凍成冰塊。

我怎麼會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麼。

都到了這個地步,她的身影幾乎可以跟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重疊了。

我又怎麼可能沒認出來。

但對於我而言,這不過是曾經的我在執行任務之時,所經歷的一次普通事件。

我不希望,她拿我當恩人之類的來對待。

我搖了搖頭,看了眼遠處發愣的男人,他手中拿着的水瓶呈現着傾倒姿態,似全都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似於遙遠的天邊響起。

又似是在我的腦海之中。

應該不可能是他。

但…除了是他,又能是誰?

——你還沒能,徹底的……

我睜開了雙眼。

刺痛的額頭和乏力的身體,印證着已經無法回頭的道路,並非是幻覺或夢境。

即使已經過去了兩周,但那時的戰鬥仍然會時不時的從我的腦海中浮現。

大概,她仍然沒有滿意我的表現。

但那無疑給予了教會其餘的高層,打了一劑強心劑。

畢竟我也算是跟她鏖戰到了最後一刻,至少表演效果是這樣。

不過對於明白的人來說,我的失敗明顯是徹底的被碾壓。

僅是這種程度就想獨自一人對抗組織,我想那位聖女大人,也許也曾在心中發出無奈的笑聲吧。

曾經的我擁有更加狂亂的力量,仍是被真正的強者所擊敗,這表示了我若單純的認為我現在掌控的力量就足夠了,那不過是重走死路。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只剩那個選擇。

所有人都能獲得救贖的世界,過於理想化。

我也不是那種,能夠改變一切的天選之人。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拼上一切,達到屬於我的極限。

冰冷的牆壁緊貼着我的背部。

沾染了污垢的露水滴在了我的額頭之上,順着流到了我的肩膀。

鐵窗外的夜幕,已被一抹白光所替代。

——這個世界,有永恆的存在嗎?

那是一個清涼的雨後初夏,她慵懶的躺在沙發之上,毫無顧忌的展露着自己從睡袍中伸了出來的長腿,完美的曲線一覽無餘。

但問題,卻是我無法理解的。

什麼能夠永恆的存在?

那時的我沒能得出答案,因為以我所擁有的知識而言,永恆本就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所謂的愛情,即使有人喜歡用永恆二字,但它實際上卻也會隨着人一起滅亡。

所以我沒有回答。

永恆之物,我想那大概是不會存在的吧。

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響起,兩道不符合冷系場景的色彩,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探視時間自己注意,後面還有人…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女人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這種惡魔也來看。”

臉上仍然有着刀疤的小媚,眼神中閃過了一抹不快。

但並沒有開口,僅是微彎了彎腰,以示知曉提醒。

“嘖……”

衛兵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失望,若是出現為了我而進行爭辯的人,那基本可以當場處決。

處決之前,做什麼事情都是不會被追究的。

雖然當時她的口中是說,任何求情的人殺無赦。

但從這幾日的觀察中,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特別是對待女性之時,這些衛兵都會刻意的進行誘導。

不過這也倒正常,畢竟來的都是高規格的女性。

“…我不相信你是這種人。”

散發著光芒的銳利目光,似想從我的身上看穿某個秘密。

但我只是擺着適當的笑容,以最合適的幅度搖了搖頭。

胸口被釘入了一根五厘米左右的奇異針狀體,完全抑制住了我體內的暗物質控制,讓我沒有能夠掙扎的可能性。

冰冷的沉重鐵鏈順着脖子將手腳纏成了一團,就連伸手都是一種渴求。

“別亂來小媚、衛兵看着呢…!要是被認為做什麼危險動作可能就要被趕出去了,怎麼也算相識一場,雖然…最後落得身敗名裂,但也算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了。”

麗雅的目光較為冷淡,其中的一絲失望倒是能夠讓我清楚的感受到。

本身我若是能活下去,她們今後怎麼也不會難過,但我卻出了事,而且還是非常嚴重的罪名,必死之局,沒有牽連也是多虧了教會的人性化。

她——應是這麼認為的。

“…我沒想亂來,我就是奇怪為什麼他會做那種事情?這不合理!而且審判的過程未免也太敷衍了!簡直就像是走個過場!”

“畢竟是那位大人的事情,他沒有被就地格殺估計是因為某種其他原因,否則應該早就入土了。”

她說的沒錯。

以我所犯下的罪狀,被當場格殺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只是那樣一來,我的價值就無法最大化的進行利用了。

畢竟,這也是計劃中的關鍵一環,既然要做,那就按最高規格來做。

給自己留退路,就會讓對方產生疑惑。

所以必須做到極致。

“我聞到香味了,趕緊讓我吃了就走吧,待久了對你們不好。”

我感受到了更加熟悉的氣息,她在大牢的外面等候着。

比起眼前的這兩位,我更想安撫她。

雖然…我沒有太大的信心。

“…什麼時候了還想着吃?你的雄心壯志呢?不是要奪回心愛的女人嗎?!”

她的聲音帶有些許的嗔怒,大概是被我的態度激發的吧。

“也不算心愛的女人吧,男人其實都這樣,眼前能看到什麼就想要什麼,只能說我剛好沒把持住鬼迷心竅了吧。”

這副輕浮的模樣,顯然讓她們的怒氣變得更加明顯了。

不過還好,也許是因為我一副什麼都不會說的輕鬆模樣,她們也就簡單的喂完了食物就離開了。

“主人。”

渾身散發著殺意的瞳,來到了我的面前。

這樣的畫面,並沒有出現。

“看來主人過的還不錯,至少沒有被用私刑。”

她蹲在了我的身前,隔着堅固的牢籠用白凈的手帕擦拭着我沾染了泥土和污垢的臉頰。

其實之前有動用過,只是我自愈的能力依然存在,所以看不出來。

首先,紅雪那邊我是讓她在不說出真實情況下的前提,進行安撫。

我清楚的明白,瞳仍然是不會接受的。

至於凝雪,也是同樣。

只是她沒有過來,讓我反而更添了幾分不安。

“主人,您不會死的。”

果然。

我微微抬起了頭。

平靜的面容之上,是一雙充滿了決絕的雙眼。

那是甘願燃燒自身的目光。

“瞳,我是死罪,沒有其他任何辦法,不要被騙了。”

我能想到的,只有某種可能性。

畢竟她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肯定是亂了陣腳。

失去了應有的判斷力之後,被帶有某種目的的人靠近非常正常。

因為她作為女性的魅力,無疑是頂級的。

這樣的女人,沒有男人不想得到。

“不,我相信那個人的計劃,主人您一定能夠活下來,至於代價…只是今後瞳無法再服侍主人了罷。”

我要忍住。

她的反應,也是被很多有心之人看在眼裡的。

因為本就受人矚目,她幾乎被認為是我的第一情人。

而且她也不擅長偽裝,若是告知了她一切,那可能就會變成一場鬧劇。

這會影響到太多的事情。

但是——

我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在這種時候對她伸出了手。

“…主人,是捨不得嗎?”

她的嘴角似乎有了一絲笑意。

柔和的語氣沒有半分責難。

哪怕我沒有任何解釋,她也會無條件的竭盡全力。

“我——”

她遮住了我的嘴。

強行說是可以的。

但因為她的這個動作,讓我冷靜了下來。

這一步既然走了,就不能悔棋。

沒有退路,只有一次機會。

“主人無需解釋,無論您變成如何,您都是我深愛的主人,這一點在此身消亡之前,都不會發生改變。”

她撫摸着我的髮絲,就如我曾經對待她一般。

不對。

她的手指,還帶有些許更加溫暖的存在。

那是我未曾給予她的東西。

【應該不用太過擔心,既然是對方提出的計劃,那人應該也清楚該如何保護她們,話雖如此…主人最好也是做點心裡準備,畢竟那人也不能明着做太多事情。】

我閉上了雙眼。

這是我的決定,無論發生什麼,最後我都會把她再搶回來。

其餘的事情,都無所謂。

…越是深思,越是苦澀。

即使她已離去,我也無法在這所謂的最後一夜,安然入眠。

思考着,她會去哪裡。

很明顯,她會去做最不該做的傻事。

但那也卻是,她最應該做的事情。

這一點,能讓那些暗中觀察着的人們,徹底的相信。

徹底——

“……早上了嗎?”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我眼前的黝黑石質地面。

原來我睡了一整天。

胸口的空虛感,無法消除。

才發現,抓着鐵鏈的雙手,充滿了累累的血痕。

本能的想要掙脫,亦或者是進行了毫無意義的想象?

我不清楚。

腦海中只剩下她最後離開之時的眼神。

那其中所蘊含著的溫柔,讓我的胸口始終保持着刺痛。

身體被拖行在地面上,我的最終審判簡單的以五分鐘結束了。

沒有任何懸念。

鐵鏈被解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鋼釘貫穿了我的手腳,死死的釘在了厚實的木頭之上。

位於四周的超清攝像頭,正在進行着世界性的直播。

也許連我沾染着污垢的髮絲,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這我以‘人類’的身份,存活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時光。

很安靜。

無法動用暗物質的感知,憑藉著紅雪教給我的探測感應,也因為過多的人數而陷入了混亂。

會場的燈光很亮,讓我能夠看到每一個角落。

但我並沒有看到她們。

我想,她們肯定不希望看到我現在的這副模樣。

可我也明白。

這樣才是最完美的。

“呵……”

因為已定了罪,順帶還將我活到今日,記錄中的殺戮全都公布了出來。

這肯定是由組織提供的。

就連我也沒想到,曾經的我所斬殺的人類,達到了這個誇張的數字。

注視着我的目光從一開始的憤怒,漸漸的出現了一絲畏懼。

那也許是他們都未能覺察到的變化。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如同聚光燈一般的視線,沒有任何偏差,皆是包含着想讓我去死的意志。

能夠容數萬人的巨型圓形廣場,被放置於正中心的高台之上,被堅硬的鋼釘貫穿了的身體,神聖而又恢宏的教會旗幟於風中飄揚。

這樣的死法,說實話並不適合我這樣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存在。

不過,作為儀式,確實算場面很重了。

“曙光教會叛徒,代號黑六之人,你可知罪?”

身着一襲華麗衣裳的聖女,奢華的鎏金衣擺之下,是一雙宛如白玉的纖纖長腿。

即使臉蓋面紗,也能一瞥她傾世之半妝容。

“汝之眷屬,皆不會被其牽連,再問一遍…你,可知罪?”

被封死的嘴唇,想要回答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點頭的動作,我還是能夠做到。

這一瞬間,我似乎感受到了某種東西,透入了我的靈魂之中。

就像是被刻上了某種印記。

那絕對不是什麼好的東西。

高台之下的人們,看着我的眼神也變得更加刺眼了。

從單純的希望我去死,變成了仇恨,恐懼,和憤怒。

這一瞬間,我成為了‘人類的罪人’。

【本源祝福的效果已經被徹底覆蓋,主人從今日起,會無差別被同類本能上的厭惡,即使面對其他生命體,也會散發出離群的氣息,也就是說,主人從今往後,再無能夠立足之地。】

腦海深處,傳來了清冷的聲音。

似在為我作出的抉擇,感到惱怒。

似又暗含一絲無奈。

若是還有其他的選擇,我想…我也不會選擇踏上這條道路。

這場博弈,不跳出棋盤,我始終無法正在的與組織進行抗衡。

為此,我必須獻上一切。

“很好。”

她揮下了儀式用的冰冷長劍,近百名護衛同時收刀,持着燃燒着的火把,圍繞着我站成了一個巨型的圓圈。

即使隔着十幾米,我似乎已感受到了高溫的熾熱。

不用多久,那些火焰將會化為燃燒一切的力量,將我化為一灘灰燼。

人們在期待着。

無數的視線,以及透過攝像機轉播至全世界的畫面,我不清楚在這一刻,究竟有多少人希望我死。

但那股意志,確實已侵入了我的身體。

感覺很奇妙。

似乎,我已跟他們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存在。

他們,仍為人類。

而我,已是惡魔。

“願聖潔之火,能夠凈化你的靈魂。”

有人在期望着,我能夠露出悲慘求饒的表情。

有人在期望着,我會發出凄厲的慘叫。

有人在期望着,看到我渾身燃燒着火焰,一步步的化為灰燼。

他們絕不想看到,我的臉上會露出笑容。

因為那也許會成為他們的夢魘。

但可惜,我實在沒辦法進行表演。

火焰很快就將我的身體吞沒,遠超人體能夠承受的溫度,輕易燃燒掉了我身上的布料。

髒亂的銀色髮絲,在化為灰燼之前,還算是飄落在了我的眼前,跟我進行了最後的告別。

很快,我的身體燃燒了起來。

期望着我死亡的人們,視線之中多了一絲虔誠。

那並非對我,而是對於負責凈化我的火焰。

它們,辛苦了。

“踏足地獄,我仍會歸來——!!!”

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死亡’,總覺得有點不太滿足。

胸口中的苦悶,讓我忍不住想要發出咆哮。

瞳的笑容,始終再我的腦海中徘徊着。

這種感覺。

也許就是所謂的不舍吧。

“那一刻,我將會奪走你們的希望!!!”

能夠看到高台之下的聖女,那略含一絲緊張的雙瞳之中,閃過了責備的光芒。

但我還是笑了。

宛如一個凄涼的小丑,因為以他們的視角而言,我毫無疑問是必死之身。

但那又何妨?

不喊出來,我實在是沒辦法壓抑胸口纏繞着的酸澀。

恐懼的情緒,瀰漫於萬人之間。

我全部都感受到了。

隨着我的笑聲,他們的不安也會隨着增長。

這一刻,我被剝奪了人類的身份。

惡魔亦或者是亡靈,將會成為我今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名稱。

至於他們會怎麼叫,那就不是我需要思考的事情了。

無法繼續控制笑聲了。

熾熱的火焰,終究還是破開了倔強的纏繞在我身上的銀色粒子。

歡呼聲,似能夠響徹雲霄一般。

我從未想過自己的死亡,也能夠給予他人這樣的喜悅感受。

雙眼被赤色的火光所染紅,高懸於天際的月牙也成為了腥紅之色。

依稀記得小時候所閱讀的書籍之中,有記載過古人喜歡將某種情緒寄託於什麼都沒有的月亮。

那時我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

但在這一刻,看着赤紅的它,我似乎明白了一絲感受。

如果說……

“真頑強啊…伸手是想做什麼呢…應該…不會跑出來吧?”

“不會的,這麼多守衛,他逃出來不過是死的更難看罷了。”

雜亂的討論聲,清晰的傳入了我的腦海之中。

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幕幕過往的畫面。

坐於木椅之上,牽着我的手防止我再度進入噩夢的瀧。

如果那時,我主動講她攬入懷中。

那我們的關係,也許……

我努力的甩了甩頭,卻是仍然沒能擺脫幻影。

躺於我左右安然沉睡的灰和葵,安然恬靜的睡臉,讓我的內心深處似有什麼正在融化着。

“主人。”

於虛空之中微笑着的瞳,她的目光之中所蘊含著的熾熱,我全部都能感受到。

彷彿伸出手,就能觸及她們。

但…現在什麼都還早。

纏繞於胸口之中的存在,究竟是什麼?

我也許,終於有了答案。

“倒下了!惡魔消亡了!曙光屬於我們人類!!!”

零散的歡呼聲,似乎變得越來越小聲了。

代號黑六,來自於組織,眾叛親離,連組織都放棄了的喪家之犬。

最後以‘惡魔’之名,於火焰中消亡。

透過全世界的直播,我的一切將會成為世人皆知的事情。

而這也象徵著,救贖教會與曙光組織的正式聯盟。

對人類而言,也許這一天會是充滿了希望的時光吧。

但很遺憾。

這場最後的博弈。

我必須成為勝利者。

“咳……”

熟悉的血腥氣息,總算是從我的體內爆發了。

將我體表的皮膚都燒成了灰炭的火焰,被輕而易舉的擋住了繼續深入的路線,似雲霧一般纏繞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則是沉入了無盡的火焰之中,被繼續煅燒着。

沒有痛苦是不可能的。

但我卻是沉浸在了,肉身和筋骨似乎都在被淬鍊着的奇妙感覺之中。

我並不討厭,變強的感覺。

哪怕…那可能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