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衙後院,大廳內人頭攢動,屋內除了幾張桌椅外,別無他物。

廳內上首處坐一人身着官服,一副阿諛諂媚之態。除此人外,屋內眾人皆是穿着隨意,腰間均佩一柄長劍,分坐大堂兩側。

“知府,聽聞昨日有人在黃河邊將眾將士打傷,此事屬實?”左首之人一手撫須,看向坐於上首的開封知府。

“宋大俠有所不知,昨日我讓手下官兵按聖上旨意,掘黃河,準備水淹李自成的農民軍,你看看這屋子,裡面的東西我全都裝車完畢,就等帶全家老小離開開封了,誰知午後有人來報,此事竟被一個和尚給攪黃了。”

“我從未聽聞少林有何人北上來此,這和尚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宋卿明心中疑惑不解,少林眼下應該在忙着賑災救世,再說,崇禎下的命令少林也不可能得知,這和尚的來歷,必須搞清楚才行。

“可不是么,宋大俠,昨天我手下一千士兵傷亡過半,今日怕是無法再動工了。”開封知府搓着手,眼中精光若隱若現,“宋大俠,我看那和尚絕非泛泛之輩,若繼續派兵前往黃河邊,怕不是又會被他打傷,為了擊退李自成,這開掘黃河一事,還要勞宋大俠多多費心啊。”

“哼!”宋卿明冷哼一聲,他本就沒對開封知府抱有期待,環視這空蕩蕩的大堂,便可對此人作風了解一二。不顧百姓之危,自己攜家眷細軟出逃,大明衰亡不無道理。

李自成圍攻開封已經過數月,陝西總督孫傳庭以軍餉難籌,糧草不足為由,遲遲不願增兵開封。明廷為解開封之圍,鎮壓起義軍,秘傳開封知府,令其掘開黃河,以決堤河水,水淹起義軍。為防走漏風聲,此事並未張貼布告,開封百姓無人知大難將臨頭。

數月前,崇禎派人上武當山求援,因掌門虛游道長下落不明,武當內部意見不一,面對明廷開出的優渥條件,以掌門親傳弟子宋卿明為首的一派,思前想後,最終決定下武當山,幫助明廷鎮壓起義軍。

“你想逃便趕緊逃去吧,我既然答應崇禎為他做事,好處不會白拿,事情也會辦好。”

“那就勞煩宋大俠了!本官就先帶家眷去避難了!”說完飛也似的進了內堂。

宋卿明本就不願與這官員多言,走了倒也輕鬆不少,轉而看向武當眾徒,進行接下來的部署:“帶上還能行動的士兵,即刻前往開封西北黃河流處,今日便掘開黃河,斷了起義軍的攻勢。”

“是!師父!”

院內,一名武當弟子帶一隊官兵,經過昨天黃河邊一戰,沒有負傷的官兵僅餘二百人。

“走!”宋卿明一聲號令,眾人啟程前往黃河邊。

剛一踏上開封街道,宋卿明便察覺到了異常。時間已近晌午,但街上一片頹敗,攤販皆無,店門緊閉,一派蕭條景色,不似有人居住。前些時日,他帶人剛到開封時,街上人聲鼎沸,南來北往絡繹不絕,不過一夜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宋卿明有些摸不着頭腦,莫非是又爆發了什麼疫病不成。

一路走下來,沒見一人蹤影,偌大的開封,竟然不見一個人影。待到行至衙門口告示欄處,宋卿明這才弄明白萬人空巷的原因。

“黃河之口土崩石陷,決堤之日不遠,為避水災之患,特此布告。”宋卿明看向布告欄上張貼的告示,落款處寫着佛修半生四個字。當下怒由心生,一怒之下,一拳將告示欄擊個粉碎,“一定是昨天那個和尚乾的好事!”

百姓紛紛出逃是小,若讓李自成軍得知開掘黃河一事是大。宋卿明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趕在消息傳到李自成耳中之前,將黃河水引入開封,打一個措手不及。

“所有人,加快腳步,日落前必須將黃河開掘完畢!”

“施主本是武林中人,因何助紂為虐?”

宋卿明話音剛落,自一條小巷內走出一名身穿黑色袈裟的比丘與一名衣着樸素,牽着一頭毛驢的少年。

“和尚,勸你少管閑事!”此人身份不言自明,但宋卿明無意與其多糾纏。

“施主乃武當門人,為何聽命於明廷,替朝廷效力,我與虛游道長略有交集,此事若讓他知道,面壁反省是少不了的。”

“哼,宋某如何做事,用不着你來教!掌門已失蹤多年,莫要搬出他來壓我!”

“你若真是武當門人,為何要做出這種惡事,這城中百姓是無辜的,為了鎮壓起義軍,竟然作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你們的良心都讓狗吃了么!”

知千秋滿腔怒火噴涌而出,他原本對與少林齊名的武當很是神往,沒想到武當門中竟然也有如此敗類。朝堂上的崇禎更是可惡,竟然出此下策,為保龍座,不惜犧牲一城百姓。

“我不想與你們多費口舌,把路讓開!”宋卿明暗提內勁,衣襟袖口獵獵作響。

“施主,回頭是岸,莫要繼續錯下去了。”佛修半生苦口婆心勸說著,卻化不開對方心中的罪業。

“廢話少說,動手吧!”

宋卿明率先發難,腳踏四方八卦,太極拳出,迎上佛修半生。宋卿明拳勢如山川河嶽,川流而不息,滔滔而不絕,身形猶如飄然騰雲,虛虛實實,進進退退,剛柔並濟,靠、拔、拍、掤變化多端,甫一交手竟是佔據了上風。

武當眾弟子和開封官兵緊隨其後,將佛修半生和知千秋團團圍住。宋卿明拳勢越加急促,如傾盆大雨,滂沱而來。佛修半生以單掌應對,雖未見有轉守為攻之勢,卻也可將宋卿明太極拳法盡數化解。

宋卿明知眼前這人的武功要比自己強出許多,隨即大喝一聲:“徒兒助我!”

只見八道人影飛身而起,落在佛修半生四周八方。

知千秋對上上百士兵,自知不可以力敵,且戰且退,誘敵進入小巷,化整為零,將進入巷子中的官兵逐一擊破。

“大師小心!”見佛修半生被武當眾人團團圍住,知千秋不免有些擔憂。

“施主不必擔心,小僧自可應對。”

“狂妄!”宋卿明一拳震退佛修半生,躍至外圍,號令手下弟子結陣,“眾弟子聽令,結八卦劍陣!”

八卦劍陣自武當七星劍陣推演而出,以乾、震、坎、艮、坤、巽、離、兌為象位,融合八卦五行相生相剋原理,劍陣威力雖不及七星劍陣,卻也可做到攻勢綿綿不絕,生生不息。

知千秋見情況有變,肩抗膝撞,試圖從官兵中殺出一條血路,支援佛修半生。奈何方才進入小巷后,開封官兵如滔滔江水,前赴後繼,不見盡頭。

見劍陣結成,佛修半生沒有輕舉妄動,默默立在原地,靜靜觀察着這八名武當弟子的動作。倏然,兩人身動,一自乾位而出,一自坎位而來,佛修半生雙手化劍指,浩蕩真氣匯聚指尖,抵在刺來的劍尖上,化掉劍勢。

與此同時,震位再出一人,兌位弟子也加入戰局。同一時刻乾、坎二位即刻退回陣眼,佛修半生再次對上震、兌二位,方一交手,這二人立刻抽身回位,緊接着離、巽二位又出,不等佛修半生調整氣息,殺招又至,不留片刻喘息餘地。

八卦劍陣外,宋卿明伺機而動。劍勢綿綿,連一張蒼蠅都難飛出,只要佛修半生露出一絲破綻,手中利劍便可取其項上人頭。

“武當劍陣果真名不虛傳,今日摩羅刀,為武當八卦劍陣而出!”

若繼續拖延下去,雖不至於落敗,但過於浪費時間,佛修半生背上的摩羅刀早已嗡鳴不止。如夜般漆黑的刀鞘微微震動,刀身幾欲飛彈而出。

“眾弟子齊上,決不能讓他將刀拔出!”

宋卿明從佛修半生背後的黑刀上感到了一絲不安,此刀一出,八卦劍陣或將應聲而破。

八名武當弟子與宋卿明齊齊躍起,劍氣自四面八方攻佛修半生周身百穴,劍網密不透風,斷絕最後一絲生機。

鋥——

刀出鞘,知千秋循聲望去,佛修半生背上的黑刀橫空出世,幽幽刀光四射,令人心生敬畏。

佛修半生面不改色,絲毫不懼周身劍影交疊,將摩羅刀自刀鞘中抽出的瞬間,風雲流轉霎時一頓,宋卿明與武當弟子的長劍似停滯在空中,一時天地間萬籟俱寂,耳畔只余刀劍相擊的響聲。

看似隨意一揮,便將四方劍招盡數化解,劍影編織的天羅地網,頃刻間不復存在,九柄長劍齊齊斷裂,而持劍的人卻還沒有反應過來。

刀光一晃,宋卿明微眯雙眼,只聽耳邊傳來幾聲輕響,待到視力恢復,劍陣已破,手中長劍斷成兩截。武當眾人一時愕然,皆是呆如木雞,不知該如何是好。

宋卿明看向立在原地的佛修半生,摩羅刀已經入鞘,方才一刀,宋卿明竟是連那把黑刀是何模樣都沒看清。佛修半生揮出的這刀,唯有一個“快”字。這一刀彷彿從虛無中來,斬紅塵萬物於無形,事了入鞘,出刀收刀不過彈指之間,

“武當劍陣,小僧受教了。”佛修半生一副雲淡風輕之態,八卦劍陣對他而言,確有些微威脅,但想破這劍陣,也絕非難事。

“我聽聞妙悟方丈組織少林眾僧下山,救黎民蒼生於水火之中,不曾想竟然還有和尚會來到此地壞明廷大計。”

宋卿明將斷劍收起,面對佛修半生,他輸的心服口服,但心中還是有些不甘。

“小僧並非出自少林,只是受妙悟方丈所託,才踏足塵世。今日若讓施主開掘黃河,開封死傷者將不計其數,施主何必為蠅頭小利,生如此罪業呢?”

“你我道不同,不必再多費口舌,今日是我技不如人,咱們江湖再見!走!”

宋卿明一聲輕喝,八名弟子隨即跟上,一行人朝開封城外走去,倒是乾脆。

城中二百官兵,頓時群龍無首,知府跑了,武當眾人也要離開,開掘黃河之事已經是水中月化作泡影。開封已成空城,沒有留在此地的意義,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誰開了先頭,官兵接連將身上盔甲卸下,作鳥獸散,轉眼間四散而去。

“大師,現在開封已是一座空城,相信闖王看到逃民后,定會善待他們,佔領開封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嗯,那咱們就啟程前往東海之濱,尋找木浮生吧。”

知千秋點點頭,牽着馱着包袱的小毛驢,與佛修半生踏上前往東海之濱的旅程。

“大師,你聽沒聽到好像從什麼地方傳來了水流聲。”

還未踏出城門,知千秋便感覺好似聽到江濤翻湧之聲,心下生疑。四下環視一番,並未發現哪個院落里有池塘流水。

“小僧剛才也發現了,而且聲勢愈加浩大,不似溪流之聲。”

佛修半生飛身躍上一處房頂,尋找水流聲音的來向。知千秋躍到另一處更高的房檐上,眺望着西北方向。

“不好!是黃河水涌過來了!”

知千秋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向西北方向望去,天際陰雲低沉,緊貼地平線,滾滾江水如末世浩劫席捲大地,不帶一絲慈悲。西北方向的民居樓閣宛如巨浪中的浮舟,眨眼間被吞沒,不留一片殘骸。

“究竟是何人所為?竟造下如此罪孽!”佛修半生語氣中蘊含一絲怒意,沒想到明廷布置如此周詳,短短半日便將黃河打開缺口。

“幸好城中百姓已經全數離開,這應該是不幸中的大幸。”

“施主可先行一步,小僧準備前往西北黃河邊一探究竟,能在半日間掘開黃河,絕非泛泛之輩。”

“在下願一同前往,定要拿下這個惡人!”

“可這這毛驢該如何是好?”佛修半生打量着這頭無辜的驢子,漫天洪水傾下而下,這頭畜生怕是在劫難逃了。

“大師不必擔心,我這頭小毛驢厲害着呢。”知千秋絲毫不擔心毛驢的安危,他俯身低頭,嘴巴湊在修長的驢耳朵旁邊,低聲嘟噥着什麼。

說完后,一拍毛驢的屁股,驢子四蹄急踏,速度竟是比尋常寶馬還要快上幾分。

“這驢子是什麼來頭,竟然跑的如此之快。”佛修半生感嘆一句,他從未見過比馬跑的還快的驢。

“這頭驢是師父從小養大的,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不過好像挺聰明,能聽懂人話,我剛才讓它去開封以南的百裡外等我們,咱們走吧大師。”

“嗯。”

洪水無情,掃清世間煙塵,遮天蔽日,鋪天蓋地。

知千秋與佛修半生逆洪流而上,借屋檐斗角跳躍翻飛,不過幾個起落,已經來到黃河決堤處。

河岸另一側的峭壁上,一個人影負手而立,俯瞰着水淹開封城,他面無表情,冷眼看着洪水吞沒城中樓房街道。忽然,一道人影突然闖入視線中,凌空一掌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知千秋二話不說,施展輕功踏上峭壁,右手化掌,趁其不備,排山倒海而來。

黃河邊,佛修半生小周天運轉,提氣運掌。峭壁上那人,雖躲得過知千秋的突襲,並未留意到峭壁下方佛修半生的動作。

右掌輕輕推出,似慢猶快,浩瀚掌力凝化宏大卐字佛印,卐字印翻騰飛轉,正中對岸峭壁。

轟隆——

峭壁坍塌,巨石碎岩夾帶着滾滾塵煙傾瀉而下,落入黃河江水中,堵住了決堤一側。佛修半生又朝落岩上拍了幾掌,加固一番,確保萬無一失后,看向另一側河岸上正與知千秋纏鬥的罪魁禍首。

能以一己之力將黃河河岸掘開,說明此人修為不差,應是當今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佛修半生定睛看去,此人身穿一席雪白錦繡華服,衣上綉着的百花、明月甚是惹眼,面上毛髮皆白,不染一絲煙塵,似出水白蓮,不沾片塵。

“這位前輩,你為何掘黃河,致水淹開封!”幾招試探后,知千秋飛身退回到岸邊,若非內力深厚,他早已敗下陣來。

“我這麼做,自有我的原因。小兄弟,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為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失為一種聰明的做法。”他自懷中取出一把摺扇,指向知千秋,“你我遠日無仇近日無怨,我也不想與你拼個你死我活,缺口已被堵住,今日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明廷昏庸無道,以施主一身本領,本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為何偏要助紂為虐,荼毒一城之民呢?”

“哈哈,我這一身本領盡歸我手,我想怎麼用便怎麼用,用不着二位指教。”他又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翻看起來,“哦?這是何書?為何會有我的名字。”

知千秋定睛一看,這人手中拿着的正是師父留下的《六司籙》上篇。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內兜,《六司籙》本該被他守在懷裡,現在怎麼出現在了那人手中。

方纔此人言論已道出身份,知千秋繼續試探着:“前輩是什麼時候將我懷中的書本盜走的。”

“嗯,這書有點意思,我就收下了。”月風花沒有回答知千秋,翻看完書上內容后,似若有所思。

“月前輩還請將書籍還給晚輩,此書記載的內容,事關天下蒼生興亡,絕非兒戲而已。”

見月風花準備離開,知千秋連忙上前擋在月風花身前。看來師父所注的《六司籙》上記載的六名豪俠,並非皆是善類。他雖聽說過神偷之名,但今日一見,其為人不似民間口口相傳,令人有些失望。

“要我還你也可以。”月風花態度一轉,順勢提出了自己的條件,“如果我猜的不錯,你二人現在應該是在尋找這書上記載的三人,我這邊有一人急需醫治,但尋遍名醫皆無果,若你二人能幫我找來木浮生醫治病人,我便將這本書還給你們。”

“施主既然也是書中所記載的豪俠,做出此等事情,豈不是有損豪俠之稱。”佛修半生時刻留意着月風花的動作,若此人真想逃脫,他有信心第一時間攔下對方。

“豪俠?我可從未自詡過這兩個字。條件我已經講出,你們可以答應也可以不答應。”

“若小僧以武力將此書奪回又如何。”

“你大可一試。”

一個呼吸間,佛修半生已經來到月風花身側,一手搭在其右肩,鎖住月風花肩頭。

就在佛修半生的右手將鎖琵琶骨的瞬間,月風花身形如鬼魅,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后,已經退到了五步之外,若是換了一般人,怕是早已被佛修半生擒住。

“有點本事……”

月風花剛要說些什麼,身後突然吹來一股強風,知千秋已從月風花背後死角殺來。就像剛才佛修半生出手落空一樣,本以為此一擊穩操勝券的知千秋,同樣一掌拍在了月風花的留下的殘影上。

“好厲害的功夫!”

“施主的輕功果真了得。”

“自我練成這移形挪影功夫以來,還從未被人擒住過,你二人功夫雖然不差,但論輕功就算是花上十年功夫,也別想勝過我。”

“我二人本就準備出海尋找木浮生的下落,幫你尋木浮生來醫人也不無不可,但前輩此舉着實讓人生厭。”

知千秋心中明白,眼下想要以武力搶回《六司籙》幾無可能,放在月風花處至少不用擔心會被人偷走。

那日安巴靈武和鰲拜搶了半冊《六司籙》而去,若皇太極想弄清書上記載的其他三人的用意,必定會派那二人再入中原奪書,先讓月風花代為保管,不失為一種好方法。

“你如何看待我的處事風格是你的自由,總之,只要木浮生答應來醫人,我便將這半本書還給你。”月風花渾不在意,自己也有苦衷,但此刻不必言明,“一個月後,我會在此處等你二人的消息。告辭!”

目送月風花離開后,二人思考着下一步的對策。

“《六司籙》放在月風花那裡保管,或許比放在我們身上要安全許多。”

知千秋道出方才所想,他相信佛修半生一定也考慮到了這點。否則剛才若搏命死斗一番,以佛修半生的武功,就算月風花輕功再強,也插翅難逃。

“小僧亦作此想,那日鰲拜二人奪得半冊《六司籙》,其上雖然記載另外三名豪俠,但若無上篇參照,一定無法參透其中真意。估計過不了幾日,鰲拜二人定會再次找上門來。”

“下次再見到安巴靈武,定要讓他血債血償!”一會想起那日師父被帶走的景象,知千秋便難掩心中怒火。

“知施主莫要讓仇恨沖昏了頭腦,當務之急,是去尋找木浮生,聚齊《六司籙》上記載的六人,方可平定亂世,抵擋大清南下之勢,還天下蒼生一片凈土。”

“嗯,大師,咱們走吧。”

……

“這裡沒有別人,現身吧,朋友。”

離開黃河邊,一盞茶后,月風花來到開封郊外一處密林。天色昏暗下來,夕陽的餘暉照不透層層疊疊的枝葉,讓林中顯得詭譎異常。

“將你懷中的半本書交給我,我可留你性命。”

安巴靈武從一處樹影后現出面容,雙眼不帶一絲感情。他趕到黃河邊時,正看到知千秋三人於黃河兩岸針鋒相對,眼前之人將另外半冊薄本收入懷中的畫面,也被安巴靈武盡收眼底。

“你從黃河邊跟蹤我至此,就是為了這幾頁破紙?”月風花一臉不解,他原本只當這幾頁廢紙是人酒後隨意所寫,但看眼前這人的表情,似乎其中另有玄機。

“你若覺得那是廢紙,給我便是,在這廢話什麼。”

“雖說是廢紙,但我畢竟與別人有約在先,若現在拱手交給你,豈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那就把命留下吧。”

安巴靈武早就有些不耐煩了,渡魔爪凌冽殺意如風刀劍雨撲面襲向月風花。

月風花閃轉騰挪,移形換影,林中殘影看的安巴靈武眼花繚亂。渡魔爪威力雖大,但月風花絲毫不給安巴靈武近身的機會。

十招過後,安巴靈武爆喝一聲,鐵爪扣住身旁碗口粗的樹榦上,五指入木三分,奮力一提,將三丈高的大樹連根拔起。林中飛禽頓時振翅四散,鳴叫不止,樹葉簌簌作響,甚是滲人。

二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丈,月風花顯然沒有想到對手竟有如此神力,眼見樹榦橫掃而來,縱使輕功施展到極致,終是被這出其不意的一擊正中丹田所在,頓時氣血翻湧,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倒飛跌落在地。

安巴靈武不給月風花喘息的機會,一腳踩住其臍下三寸之處,手中的樹榦朝着月風花的腦袋砸去。

月風花氣還沒喘勻,就見視線前方粗大的樹榦在眼中越放越大,危急關頭,幾道銀光以不同角度自密林中射向安巴靈武,安巴靈武收住下沉的樹榦,扭動腰胯,將樹榦如風車般揮的虎虎生風,將那幾道銀光盡數擋下。

“月風花,你這是惹了什麼麻煩?”宋卿明帶領眾弟子從晦暗的樹影中走出。剛才安巴靈武擊落的,正是早些時候,被佛修半生斬斷的斷劍。

“你是何人,為何要多管閑事。”

“武當宋卿明,路見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哈哈……”月風花一臉慘淡,紊亂的呼吸歸於平靜,“我也不記得以前在哪裡得罪過滿族人……宋大俠,寒檸的葯,帶來了么……”

“自然準備好了。”宋卿明一攤手心,兩顆紅里透紫的藥丸靜靜地攤在掌心,“不過先得解決眼前這個滿人,才能將葯交給你。”

安巴靈武看着宋卿明手中的兩粒藥丸,疑惑道:“你手裡怎會有寒虛丸?”

宋卿明雙瞳中劃過一絲驚恐,旋即冷靜下來,將藥丸收入懷中,不再言語。

“寒虛丸?那是什麼東西。”月風花躺在地上運轉功體趁機調息。

“這是我大清藥師研製出的一種毒藥,服下此丸者,每日體內生一層寒氣,所碰之物會覆上薄冰,體表結一層冰碴,直至血液凝結,百骸冰封,化作冰晶隨風消散,方能擺脫痛苦。此毒尚無解藥,但可通過不斷服用,推遲最後的病發時間。”

月風花心神震蕩,安巴靈武所言的情況,與妹妹月寒檸的病症別無二致,若真如安巴靈武所言,那宋卿明手中為何會有寒虛丸,便是不得不揭開的謎題。

“月風花,你不要聽這個滿人胡言亂語,我現在就來助你,咱們倆聯手先將這個滿人拿下再說。”

宋卿明腳踏七星步,配合八名弟子圍了上來。安巴靈武冷笑一聲,手中樹榦攻勢不減,如秋風掃落葉,將八名武當弟子全部撞飛。

月風花趁機從安巴靈武腳下掙脫出來,起身後一躍跳到身後勁松的枝幹上。拭去嘴角的鮮血,視線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

“宋卿明,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月風花看向宋卿明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結合安巴靈武之言,月風花細細回想,妹妹身體出現異樣,似乎就是在結識宋卿明時開始的。

一個多月前,明廷正式向武林中人求援,而宋卿明則是率先表明態度的武林人士。明廷不知對宋卿明許下何種好處,讓這位武當門人甘心為朝廷四處奔波,遊說各方豪傑替崇禎鎮壓李自成軍。

初次見面,月風花便回絕了宋卿明,就在幾日後,妹妹月寒檸的身體出現異樣,而宋卿明在最合適的時機,帶着所謂的武當仙丹出現在了月風花身邊。眼見妹妹的病情有所緩解,月風花懸着的心暫時放了下來。受人恩惠自當湧泉相報,月風花以換取武當秘制丹藥為代價,替宋卿明完成明廷交下的任務。

但今日安巴靈武一語驚醒夢中人,不得不讓月風花重新審視宋卿明此人。看來這個武當大俠不光與明廷有來往,甚至與關外的大清也有所聯繫。

面對月風花的質問,宋卿明緘口不言,林中一時靜的嚇人,連蟲鳴聲都驟然停了下來。

下一刻,宋卿明動了,二話不說扭頭朝着林外飛身而去。月風花錯愕不及反應,一旁的安巴靈武卻留意着這位武當大俠的一舉一動,宋卿明提腿瞬間,安巴靈武同時做出反應。

八名武當弟子見情況不妙,連忙組成人牆,隔在宋卿明和安巴靈武中間。但在粗壯的樹榦面前,肉體築成的人牆如紙糊一般,脆弱不堪。

幾聲慘叫連起,八名武當弟子如斷了線的風箏紛紛跌落在地。月風花站在樹上聽的清楚,樹榦擊中八人的瞬間,骨裂聲、吐血聲、痛呼聲交雜在一起,令人肝膽生寒,汗毛倒豎。

安巴靈武擊倒八名武當弟子,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宋卿明沒跑兩步,便被身後的慘叫聲拉了回來。月風花作壁上觀,笑看雙方斗個你死我活。

宋卿明身上的疑點勾起了安巴靈武的興趣,此人與明廷勾結對自己而言倒沒什麼關係,但一介武林中人竟然還與大清朝廷有所瓜葛,事情的性質就變得撲朔迷離了。

作為大清之主的第一親信,安巴靈武從未聽皇太極說過有與中原武林聯手的計劃,寒虛丸更是只有少數皇族才知道的秘密,如今竟然出現在武當之人手中,若是皇太極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密令他人所為也罷,若是大清宮內有人包藏禍心,另有所謀,那此事便必須查個水落石出才行。

“今日不把話講清楚,誰都別想走!”

擊飛武當眾弟子后,安巴靈武將手中筆挺的樹榦當做長槍握在手中,雙腿拉弓步,右臂后扯,使盡渾身氣力,像擲長矛般,將樹榦朝宋卿明後背扔去。

宋卿明雖闖蕩武林多年,但像安巴靈武這種兇狠的打法還是第一次愚見。剛一回頭,便見碗口大的樹榦如飛箭般朝自己飛來。

砰——

沉悶的撞擊聲宛如撞鐘,力道之沉當世罕見。只聽宋卿明全身關節寸寸作響,上下百骨節節斷裂,月風花僅是站在樹上,都能感覺到宋卿明此時的疼痛有多劇烈。百骨盡斷,這痛楚怕是不輸凌遲處死。

勢大力沉的一擊,讓宋卿明只覺得天旋地轉,等到回過神來時,眼前已經天地倒轉,安巴靈武魁偉的身影如天神下凡般映入眼帘。

“啊啊啊!!!!!啊啊啊!!!!!”

哀鳴聲撼天震地,響徹雲霄,但也只持續了片刻。聲嘶力竭后,宋卿明雖然張着嘴,但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只剩下嗚嗚咽咽,哽在喉中。

“說!寒虛丸是從誰的手中得來的。”安巴靈武俯視着躺倒在地的宋卿明,語氣冰冷,不帶分毫感情,若你說出那人的姓名,我可以饒你一命,若執迷不悟,我便讓你們幾人去地下團圓。”

“哈啊——哈啊——”

恐懼與痛苦交加,宋卿明艱難地喘息着,額頭上的汗水已經鋪滿了痛苦不堪的臉,鮮血從身下緩緩流出,他心知肚明,這次縱使能撿回一條命,想再入武林仗劍天涯,也已是痴人說夢。

“說還是不說。”安巴靈武俯下身子,右手如鉤鉗,握住宋卿明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骨頭——顱骨,像拎小雞似的將宋卿明提了起來。

“說……我說……”滿臉血污,雙目無神的宋卿明,此刻已經氣若遊絲,隨時都可能咽下最後一口氣,“這葯……是多……多……多爾袞……他給我的……”

聽到多爾袞三個字的瞬間,安巴靈武雙瞳猛烈收縮,呼吸不由重了幾分。

“愛新覺羅·多爾袞?”

宋卿明的聲音雖小,但站在樹上的月風花卻是將這三個字聽的真真切切。將自己妹妹害成這樣的幕後黑手,終於有了眉目。

多爾袞在中原聲名遠播,松錦之戰更是戰功赫赫,乃愛新覺羅·努爾哈赤第十四子,滿洲八旗正白旗旗主,當今大清皇帝愛新覺羅·皇太極的弟弟。

“親王為何給你此葯。”安巴靈武沉住氣,繼續從宋卿明口中詢問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多爾袞在松錦之戰前……就派人來到中原……”宋卿明每說一個字,都要喘上半天,雙目愈加迷離,似乎下一秒就可能咽氣,“他籠絡各大門派……想借武林中人之手裡應外合……以此攻下山海關……領清軍入中原……”

“親王給了你什麼好處?”

“多爾袞說……皇太極命不久矣……難活到清軍入關之時……”宋卿明的雙瞳暗淡下來,呼吸漸弱,“皇太極一死……他就可以順勢登基……待他稱帝后……會賜我們永世榮華……”

啪——

等到宋卿明說完最後一個字,安巴靈武右手五指化爪,渡魔爪將其項上人頭握個粉碎,無頭軀體落在地上,殷紅的液體在腳下擴散開來。

“多爾袞!”安巴靈武早就聽說多爾袞對皇太極存有疑心,當年努爾哈赤沒有讓其繼承皇位,令多爾袞心生怨恨,沒想到這些年過去,這個和碩睿親王還沒有釋懷。

宋卿明已經斷氣,月風花也沒有繼續逗留在此的必要,正欲抽身離去,卻被安巴靈武鷹隼般銳利的視線逮個正着。

“哪裡走!”

渡魔爪在陰森的密林中顯得更加可怖,光線灰暗,鬼爪冥靈,加上傷勢未愈,月風花的移形換影輕功優勢不在,稍一運氣便感覺丹田隱隱作痛,堪堪躲過一掌后,便被安巴靈武一爪鎖住肩頭。

“你敢再動一下,我便將這疊破紙震個粉碎!”

知已逃無可逃,月風花咬緊牙關,從懷中取出上篇《六司籙》,緊緊攥在手中,以求一線生機。

“交給我,我可饒你一命!”

“哈哈,你剛才也是這麼和宋卿明說的,你看我像是個傻子么。”

月風花狂笑一聲,以內力催動,將《六司籙》朝林中陰暗處奮力一拋,趁安巴靈武視線漂移瞬間,盪開渡魔爪,隱入暗夜之中。

安巴靈武只為求《六司籙》上篇一觀,任憑月風花逃去。將《六司籙》收入手中后,安巴靈武不作他想,連忙翻開書頁,查看上半篇記載的內容。

“當世王侯將相,帝王梟雄若得一人相助可號令千軍,得二人相助可雄踞一方,得三人相助可平定亂世,得四人相助可一統天下,得五人相助可享萬載盛世,得六人相助可逆天改命,扭轉乾坤……”

安巴靈武如獲至寶,讀到此處更是喜不自勝,皇天不負有心人,當真是天不亡大清朝。手中握有此冊,救世六人盡在掌握之中,剩下的便是將這六人集齊,助主上問鼎中原。

“佛修半生、月風花、木浮生……”安巴靈武嘴中默念這三人姓名,“從剛才這二人的對話來看,方才逃走的應該就是月風花……按書上文字描述,佛修半生應該就是前些時日遇到的那個和尚,至於木浮生,在黃河邊時聽他們說,此人似乎住在東海之外,而佛修半生和那名少年應該已經啟程前往東海之濱。月風花中我渡魔爪,每日皮膚潰爛三寸,三十天內若不來找尋解藥必死無疑,不用我去找他,時間一到,他自會自己送上門來,現在當務之急是趕在那二人之前,找到木浮生藏身之處。”

縷清下一步的行動思路,安巴靈武將《六司籙》收入懷中,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首,朝林外走去。

……

知千秋與佛修半生日夜兼程,快驢加鞭,自離開黃河之畔后,不到七日便抵達了東海之濱。咸濕的海風吹在臉上令乾燥的皮膚重新煥發出光彩,也洗去了一路上的風塵僕僕。

“知施主,此地便是三年前小僧看到那名丫鬟的地方。”佛修半生站在海邊,眺望着無邊無垠的東海。

“大師,此地方圓五里不見人煙,木浮生真的會讓下人自此地上岸嗎?”

知千秋環視四周,這裡除了遍地石沙和沖洗海岸線的波浪,別無他物,就連海鷗也在距岸邊數丈外的海面上空盤旋覓食。

“不會有錯,小僧三年前便是在此地遇到那名少女的。”佛修半生來到岸邊一處岩石上,盤膝而坐,“知施主莫要急躁,距與月風花約定的時間還有富餘,況且有知施主的小毛驢在這點距離不足掛齒。”

自開封來到東海之濱,一路上,這頭從小陪伴知千秋長大的小毛驢可謂是立下了汗馬功勞。離開黃河后,二人立刻在開封城外找到了這頭毛驢。佛修半生本想去驛站租借一匹馬當做腳力,卻被知千秋邀上了驢背。

初一坐上驢背,佛修半生還有些擔心這頭毛驢究竟能不能承受二人的重量,走出一里地后,佛修半生髮現,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這頭毛驢的腳力,甚至要比大宛名駒還要強悍,日行百里可謂是小菜一碟。

奔波了一路,小毛驢放下知千秋和佛修半生后,獨自來到距離岸邊十丈遠的草地,低頭咀嚼着遍地的嫩草。

“在下只是覺得,三年前雖然大師在此地發現了木浮生的僕人,但三年時間,時過境遷,木浮生現在究竟還會不會派人由此上岸,亦或是是否還會派當年那名少女前來,都是未知數。”

知千秋窮盡目力遠眺至海面盡頭,別說是人,就連一艘出海捕魚的船隻都沒有看到,更別提三年前那名撐船而來的丫鬟。

“既來之則安之,不如在此地靜待幾日,若真如知施主所言,那位女施主不再出現,我們再另想辦法,知施主意下如何?”佛修半生不急不躁,氣定神閑。

“就依大師所言靜待幾日吧。”

東海邊,月蒼茫,日月幾度輪迴,三日的時間轉眼即逝。

三度日升,三度日落,知千秋終是沉不住氣,看向岩石上靜坐三日的佛修半生,道出心中所想:“大師,我們與月風花約定的時間日漸臨近,可這海上還是波瀾不驚,不見任何動蕩,不如咱們去找一處漁家,借一艘小船出海一觀,總比待在此地坐以待斃要強。”

佛修半生雙眼微睜,正欲開口,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二人身後傳來,隨之而來的馬嘶聲,讓二人意識到一名不速之客正飛馳而來。

“安巴靈武!”轉身瞬間,知千秋便遠遠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吁——”

距離海岸五丈之外,安巴靈武一勒韁繩,飛躍至沙灘之上,身後馬匹應聲跌倒,倒地瞬間,渾身抽搐,四腿戰戰,雙眼上翻,口吐白沫。

“這位施主,你不遠千里,追我二人至此,到底是何用意?”

佛修半生自岩石上輕輕躍下,看來今日若不跟此人做個了斷,日後奔波闖走時,必將備受阻撓。

“《六司籙》已為我所得,”安巴靈武開門見山,取出《六司籙》上篇,轉而看向眼前的和尚,“佛修半生,你若願為我所用,我家主人定當奉你為座上賓,封為國師也不無可能。若今日執意不從,那安巴靈武只能得罪了!”

佛修半生武藝之高舉世罕見,安巴靈武先禮後兵,也是為求一絲斡旋的餘地,初一乍到便劍拔弩張絕非明智之舉。哪怕他知道,佛修半生斷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六司籙》上半篇應該在月風花手中保管才是,現在竟落入安巴靈武手中,眼前景象令二人倍感震驚,不禁感嘆以月風花的輕功,居然也逃不出安巴靈武的渡魔爪。

知千秋暗道糟糕,沒想到師父留下的《六司籙》全冊,竟然盡數落入皇太極之手,若書上記載的六人全被皇太極找到,大明必亡,天下定會再生禍端。

“施主好意,小僧心領了。”佛修半生雙掌合十,微微施禮,轉而氣勢一凜,表明立場,“只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施主還是請回吧。”

“我不遠千里來到此地,不只是為你一人。”安巴靈武望向汪洋海水,眼神堅定,“動手之前,木浮生的下落,還請二位詳細道來。”

“痴人說夢!”

知千秋口中吐出四字,字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就如雙掌中源源不斷湧出的雄厚掌力,將這段時間來積攢的憤懣與怒火傾瀉一空。

“今日,你我便做個了斷吧!”

看着知千秋的面孔,安巴靈武腦海中莫名浮現出知春秋的身影,若是沒有眼前這名少年,千秋露在世間或許還有殘留,主上也能夠早日擺脫病魔,回首間,這段孽緣終於將在今日迎來終結。

“大師莫要出手,今日我便要親自給師父報仇!”

佛修半生略一遲疑,一頷首,落回了岸邊的岩石上。以知千秋現在的功力,想要勝過安巴靈武還是有些勉強,但見知千秋心意已決,也不便再多言語。只是屏息凝神,一旦發現局勢有變,隨時準備出手相助。

知千秋右腳猛一踏地,地面應聲如蜘蛛網般龜裂開來,碎石塵沙飄旋而起,築成沙幕石牆,模糊了視線。沙石漫天將知千秋包裹其中,塵沙中,知千秋雙掌前推,將身前飛沙走石擊向安巴靈武。

細沙碎石如飛針般齊齊射向安巴靈武,彈幕密如驟雨,令人窒息。砂石射過耳畔,濺起血花,安巴靈武見知千秋以搏命之勢攻來,哪敢怠慢。

鐵爪自身前橫揮,掃清眼前塵埃,將沙幕石雨破去,塵煙漸散,便見知千秋從幕後夾帶層層殺意而出,左手握拳,右手出掌,以左拳擊腰眼,右掌取胸前。安巴靈武雙爪一上一下,擒住知千秋左右手腕,令其動彈不得。

知千秋眉頭一皺,雙手手腕剛一被握住,便感覺筋脈皮骨隱隱作痛,奇癢無比。當即雙腿登地而起,翻轉身子,頭下腳上,自安巴靈武頭頂掠過,雙腳再次落地時,雙方已是脊背對脊背,知千秋弓身發力,將安巴靈武從背後拉拽而起,狠狠摔到地上。

稍一疏忽,令安巴靈武後背着地,他頓時胸口一悶,旋即鬆開雙手,后跳一丈,落於背後茫茫東海之中。海水沒過腳腕,打濕了鞋子,海風拂面,讓安巴靈武火熱的腦袋冷靜了下來。

一擊見效,知千秋調整呼吸,重整態勢。但雙手手腕處彷彿被毒物侵蝕,壞皮爛肉擠作一團,烏黑血水自手腕潺潺流下,血流入柱,綿綿不絕。

“好毒辣的功夫!”

知千秋倒吸一口涼氣,除去疼痛外,他還感覺眼前視線飄忽不定,腳下搖搖晃晃幾欲跌倒。心道,渡魔爪竟還可攝人心神,亂人功體,當真可怖至極。

佛修半生認得這門功夫,當年摩羅刀出世,密宗也曾派人爭奪此刀,是以見過渡魔爪之威力。他雖不知安巴靈武師從何人,但從知千秋雙手之傷來看,此人已將渡魔爪修鍊至大成境界。手中若無兵刃空手與之相鬥,輕則傷筋動骨,重則雙手盡廢。

安巴靈武雙臂自然下垂,雙手十指驟然收攏,兩臂上提,腳邊海水似被引力吸引,螺旋而上,手臂粗細的水柱如蛟龍出海,直衝雲霄。

佛修半生已做好插手的準備,若正面接下此招,知千秋必死無疑。

東海之濱海浪翻騰,兩道如龍水柱衝天而起,耳邊隱隱有龍吟之聲。頓時陰雲蔽日,雷鳴電閃,原本平靜的海面暗潮湧動,宛若一頭沉睡的遠古巨獸逐漸蘇醒。

“納命來!”

灰暗的陽光下,安巴靈武揮舞雙臂,兩道水柱似有靈性,隨着安巴靈武手臂的舞動,如兩支利箭,齊齊向知千秋射去。

佛修半生見得此景,自岩石上飛身而起,朝兩道水柱躍來,欲替知千秋當下這摧枯拉朽的一擊。

豈料知千秋不退反進,視死忽如歸,他不避不閃,強行接下這致命打擊。兩道水柱一自左肋,一自右肩穿體而過,隨即消散,只在知千秋的身上留下兩個碗口大小的窟窿。

安巴靈武見得身前浴血而行,如鬼神般的知千秋,竟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愣神之際,知千秋身上的血腥之息已經沁入鼻腔,那雙幾近腐爛的拳頭實實在在地轟在了自己的前胸上。

“噗——”

血水自口中噴出,安巴靈武只覺雙眼中知千秋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待到回過神來后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己倒飛出去了。

安巴靈武咬緊牙關,倒飛而出的瞬間,右手食指、中指、大拇指三隻並出,勉強掐住知千秋脖頸,借后飛之勢,順勢反手將知千秋扔向海水深處。

意識趨近消散的知千秋,任憑軀體自空中劃過落入水面。方才搏命一擊已經傾其所有,安巴靈武發動攻勢的瞬間,便是自己進攻的最佳時機,知千秋深知雙方的差距,為求克敵,只能兵行險着。

二人雙雙落入東海之中,撲通兩聲,沒了身影。佛修半生腳踩水面,朝知千秋落水的地方踏去。同歸於盡只在一瞬間,佛修半生反應過來時,二人皆已落入海水之中。

佛修半生立於知千秋消失之處,先前波濤翻湧的海面已恢復平靜,知千秋的身影如海面上逐漸散去的波紋,消失不見。又落向安巴靈武消失的位置,同樣一無所獲。

一聲嘆息后,佛修半生重新回到岸邊,手握摩羅刀,出鞘瞬間,漆黑刀光一閃,將身前海面劈成兩半,近岸處雖可見底,但遠海之中仍無知千秋身影。

收刀入鞘,佛修半生雙掌合十,低誦往生咒,眺望着平靜如初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