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想要躺在床上稍微休息一會,可渾身上下的若有若無地疼痛實在讓他無法靜下心來。稍微在床上躺了一會之後,方白又坐了起來,伸手看了看手上尖銳的指甲,又看了看胸口處那截露出來的劍柄。

要是當初自己能夠更加冷靜一點就好了,無論是否會死在路上也好過現在的愧疚。他早該清晰地明白那個事實,就是即使治好了身上的業,之後也無法再改變什麼。

這幅醜陋而且可怕的面貌會伴隨着他的一生,直至死去也如影隨形。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輕輕地敲門聲。方白頓時像炸了毛的小貓一樣,急忙轉過頭去彷彿受到了驚嚇一般。變成了這副模樣之後,少年失去了他最後寥寥無幾的自信。

他東張西望了一會,想躺回床上又覺得不太好。

想親自去開門卻也覺得不太合適,就這樣愣在原地手足無措了一大會,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些什麼才算是正確的舉動。只是門口的人明顯比方白自然不少,他輕輕地敲了敲門,在門口等了一會,在方白仍沒有任何舉動之後這才輕輕地開口。

“我可以進來嗎?”竟然是一個大約三四十歲的女性聲音,看來門外站着的並不是剛剛出去了一會的琳。不知道為什麼,聽見了這個聲音之後,方白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好像安靜下來了一點。

那聲音中具有一種能夠使人沉穩冷靜的力量,得以讓方白暫時撇去所有的慌張與自卑,不過儘管如此,方白仍不想讓更多人看到他這張可怕的面孔。只不過,方白也沒有什麼更好的回答,無論他想不想也只得同意。又愣了一會之後,方白這才開口:“請進!”

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讓她進來。

的確,這次進來的是另一個人,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道袍,頭上梳着一個髮髻。

怎樣去形容呢?

一個真正的道姑?

方白也不知道,只不過當他看到玉的時候,頓時有一種感覺。在這件房間內,自己是那個最不和諧的“事物”。與她視線不小心對視了一眼,方白沒有從那雙黑色的眼中看到任何的神情,不過倒是他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先將頭撇到了一邊去,那位道姑靜靜地等着她捧着那片葉子走到自己的面前。

“好點了嗎?”聲音很好聽,但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溫柔。不知道為什麼,方白也很奇怪為什麼他會在這樣的時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好多了!”方白點點頭,微微抬起腦袋與面前這位不知道叫做姐姐還是阿姨的人對視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又是一陣難以遏制的心虛迎面而來,或許你也可以稱之為害怕。

簡直莫名其妙!

不過這對方白來說也無所謂了,他的生命中已經經歷過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不過倒是有一點令他感覺有些疑惑的是,在剛剛的琳與面前這個姐姐身上,或是說這兩個“妖精”身上,他的確沒有看出她們兩個人與人類有着什麼地方上的不同。

有着同樣的樣貌,說著相同的語言。除了穿着一身不合時宜的衣服以及住在一間不合時宜的房子裡面。除此之外,方白的確不知道面前這群“妖精”與人類究竟有什麼不同。

“你來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昏迷了,到現在已經足足有六七天的時間了。我是玉,這裡所有人的姐姐。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

從她的語言之中,方白可以聽出來她的疏離。也是,因為他們雖然有着看似相同的外表卻有着完全不同的身體構造。在人類與人類之間,僅僅是膚色有所不同就能夠產生巨大的隔閡。

更何況他們兩個之間隔着的是一個種族,無論文化再怎麼相同也無法彌補本質上的差距。不過的確也多虧她們救了自己,雖然眼前這個結果就連方白也不知道是否合他的心意。

“謝謝!”雖然方白有些害羞,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也不大。不過其中的確包含着他的真心實意,在那段旅途的前半段,他放棄了鍾靈瑄。在那段旅途的後半段,他又放棄了他自己。可真的沒有想到,最後他還是被拖到了這裡,得到了拯救。

“沒什麼,這是因為你自己還想活下去,所以才會拋下一切走到了這裡。這裡平常都沒有人回來,所以能夠來到這裡的人都是我們的客人。”

玉並沒有將方白的道謝放在心上,的確,她們為了方白也付出了很多的東西。這一句小小的道謝,理所應當。這句話之後,玉突然閉上了眼睛,伸長雙手將那片綠色的葉子放到了方白的身前。

頓時一道青色的光芒閃耀,那片翠綠的葉子突然化作一道青光在玉的手中凝聚成一個小小的球。然後又化作點點微芒散落在方白的身上。剎那間,方白就覺得自己身上好像出現了某種其妙的變化,體內的力量變得安靜起來,像是夜晚的大海般慢慢平靜。

於此同時,身體上的疼痛也有着明顯地消減。雖然不多,但這種明顯可察的變化已經讓方白感到足夠的欣喜。而且,方白卻還能感覺都一種極為安靜地力量在體內蓄積,沒想到那片葉子的功效竟然如此的明顯,這的確出乎方白的意料。

而且那神奇的葉子好像不止能夠醫治方白身上的【業】,好像還有效地壓制住了他體內已經已經開始沸騰起來的力量,也就是說那葉子的竟然還能讓他變回一個【同生者】,這的確是方白沒有想到的事情。

不過,方白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因為他已經失去了很多的東西,而且以現在這副可怕的模樣,就算變成了【同生者】之後又能怎麼樣呢?

曾經的一切都已經離他而去,而方白仍無法看到眼前的光明。

“只不過,我們這裡也有着自己的規矩。”

玉坐在方白的面前,雙目平和地盯着少年的雙眼,而少年卻不知道的是,一場沒有刀光血雨的戰爭在此刻就已經開始了。“這裡很少有人來,不過偶爾我們能碰到幾個人。”

“他們大多數都有求於我們,畢竟我們是‘妖精’,能做到一些人類做不到的事情。”

玉一步步地引誘着方白,慢慢地將他拖進那個不存在的陷阱之中。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還是你們的成語。至於這一點,方白你自己應該也知道。”

方白點點頭,等待着玉接下來的話。

“我們的勞動並非毫無價值,而且來到這裡的人們向我們祈求的都是一些要花費甚大才能去做到的事情。所以,來到這裡的每個人,無論是誰,他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須付出與他所得到的的東西相等的事物。”

“這是一場交易,我們與世無爭地生活在這裡。雖說能辦到人類某些無法辦到的事情,可終究對我們也有影響。所以這個規矩也便早就被定下了,你獲得了什麼東西,滿足了怎樣的願望,就必須要交出與之同樣珍貴的事物來進行交換。”

說到這,玉停頓了一下,似乎接下來的話對她來說有些難以啟齒。但她只是看了看方白,便接著說道:“你被發現的時候就躺在村子的門口,狀態已經非常的糟糕。剛才的那片樹葉叫做雲樹葉,它對我們亦是非常珍貴的寶物。”

說到這裡,玉突然就停了下來,有種戛然而止的感覺。但她的確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因為方白已經知道她此番所言,心中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她想要與自己姓名同樣珍貴的東西,因為她們已經付出了她們無比寶貴的東西,自然必須有所收穫。方白也沒有什麼反抗的理由,因為這是這裡自古以來所有人都要遵守的規矩,他已經享受到了這好處的外來者自然也要遵守。

不過方白不知道為什麼讓他們來到這裡的人為什麼沒有對他們說這一點,而後他突然便醒悟了過來。就當是他身上染着的【業】,沒有任何人敢也沒有任何人想在他身邊多呆上一秒鐘。只是他的確不知道該如何給面前的玉一個交代,因為他現在已經一無所有。無論是染上身上這【業怨】之前,亦或是之後。

他的確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在這群妖精眼睛裡面,究竟怎樣的東西才有這足夠的價值,足夠抵住她們所付出的代價。

想了有一會時間之後,可方白卻依舊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的確一無所有了,不知道自己還能付出些什麼。最後他只能輕輕搖搖頭,無法付出任何東西。

“您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好像已經沒有什麼東西了。”方白想了想,最後只能攤了攤手,無奈的說道。雖然方白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很無賴,不過這的確也是實話,他的確沒有什麼珍寶能夠付出了。

“以前也並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情況,不過我們同樣也有方法,那就是讓他們去做一件很危險,並且有可能會喪失性命的事情。”玉終於掀開了那張被卷在一起的地圖,圖窮匕見。

就算方白再傻他也能感覺到玉的此次而來,她的目的好像有些古怪。不知道為什麼,方白好像有種錯覺,她今天專門是為了自己的命而來。不過轉念一想,這個想法百年毫無理由,因為那個規矩並不只針對他一個人。

而且方白並不覺得自己這條命有什麼珍貴,妖精又不是靈,她們也就沒有那個必要與理由先花費巨大的代價救活自己,然後又殺到他。

只是方白又哪裡會想到,那群道士口中所說的“妖精”其實就是【靈】。

他們信得是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當然覺得玉她們是一群妖精。

他們心裡已經住了神,自然認為別的神皆是妖精。

方白想了想,現在的確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了,畢竟這裡的人的確救了他一命,而且就算被治好以後他以後也得維持這一副面貌,既然再也無法回到以前,某些東西對他來說也沒有之前那麼珍貴了。

就比如說這條他一直以來都很珍惜的小命,在方白將鍾靈瑄丟下之前它一直都很珍貴,只是從那之後,它在方白心中便失去了原有的價值。

這的確是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的條件,因為他跋山涉水來到這裡就只是為了活着,而經歷過這重重困難之後卻仍要付出那樣的代價,這對他來說的確不公平。

若是換個人來,可能會咬緊牙關,死活都不答應這個條件。只是方白畢竟是個還沒真正踏足於社會,以前很少經歷過這種局面的孩子。而且玉所說的條件的確合情合理,他也找不到什麼能夠拒絕的理由。

雖然有些不願意,但過了一會之後方白還是輕輕地點點頭。他畢竟被關在塔里十幾年,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根本沒辦法應對這種事情,只能任人噙着鼻子走。

“我知道到了,我會去做的。”

一命換一命,這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玉也在心裡鬆了口氣,臨走前還安慰着方白,“嗯,這件事情先不急,你現在還是多休息休息,把自己身上的傷先養好再說。你先休息吧,我還有事情。”一切都好似塵埃落定,玉從方白面前的座椅上離開,輕輕地離開了房間。

只留下了方白一個人,腦袋裡一片混亂,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愣了愣,卻發覺自己此刻的想法也有夠搞笑,明明一切都已經改變不了了。輕輕地嘆了口氣,方白又伸手摸了摸胸口的劍柄,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