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名保鏢倒地數秒后,灰音才放下她一直保持着橫掃動作的右腿。

“喝了那種奇怪的飲料后,身體總感覺有些遲鈍。”說完,灰音有些木納的揉了揉自己的腳腕關節,那雙金色的眼眸中透出疑惑的神色,一絲紅暈從她的臉頰兩側閃過。

奇怪的飲料?

季同在一旁翻起的白眼,那明明就是酒好吧,這女人到底陪迪蒙喝了多少?從記憶中來看,自從她和迪蒙勾搭上之後,就沒有停下來。

——看來她真是為了這次任務下足了血本。

剛才的騷動似乎並沒有驚動下面還在狂歡的貴族們,沒人知道這個小角落中發生的事情,應該說不愧是灰音嘛,在這種情況還能保持住高水準的行動速度。

耳邊,傳來什麼東西被抽拉出來的摩擦聲,在季同的另外一半視野中,陡然出現的,是灰音低下去的視野。

灰音彎曲着她的右膝蓋,從裙擺下抽出了那把隱藏其中的匕首,凌烈的刀光讓季同的瞳孔一陣收縮。

這女人,難道要?

反應過來的季同選擇關掉神權,灰音金色瞳孔的光芒也逐漸的散去,逐漸變為原本透亮的紅色。

“你怎麼了?”灰音有些疑惑的問道。

“不,沒什麼,你快點做要做的事情吧,本來我們的時間就不算富裕,現在的話,可能更加的緊迫。”季同靠在樓梯拐角的橫樑處,撇過頭查看起樓下的狀況。

將手中的匕首在手指縫中轉了一個圈,灰音面無表情的走向那兩個已經陷入昏迷的保鏢,在距離他們還有一步之遙時,蹲下身去。

“你知道的吧,如果不殺他們,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麻煩。”

季同並沒有回答灰音的話,在他的內心比誰都清楚這種事,這兩名保鏢在看清他與灰音的面容時,結局就已經註定。

季同並不是偽善者,而且他也沒有資格去阻止灰音殺掉這些本不相關的人。

“他們既然想攻擊我們,也就應該有被攻擊的覺悟。”灰音舉起手中的匕首,快速的抹向那兩名保鏢的頸部方向。

那兩名保鏢的身體在抽搐了兩下之後,整個身影徹底癱軟下去,炙熱的鮮血從他們脖頸的大動脈位置滲出,剎那間染紅了衣服,滲入地面。

做完這一切,灰音抹去了匕首刃上殘留的血液,將它重新塞進了裙擺中,她淡然從保鏢的手中,拿走那把金黃色的鑰匙,眼神里沒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屍體的溫度開始冰冷,灰音支撐着膝蓋站起身,卻在站起來的剎那猛然頓了一下,她有些茫然的張開了自己細滑的手掌,發現手心的皮膚下有些通紅。

在沉默了一會兒后,灰音垂下了自己的手臂,撇過頭說道。

“我們走吧——”

“啊,我知道了。”季同點了點頭,他蹲下身,輕輕合上了那兩個人未曾閉上的雙眼。

而灰音,並沒有對季同這種行動表示不滿。

在他們的世界中,堆積的,是鮮血淋漓的屍骸,大部分人都會隨着戰爭改變自己的性格,在這種壞境下,能保持住自己的人格,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季同和灰音遊走在酒店房間外的長廊中,密密麻麻的房間讓灰音眼中出現莫名的炫光,在快步行走的途中,她還險些的摔了一跤,還好被季同及時拉起。

“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點頭暈。”此時,灰音的聲音中,透出了一絲焦慮,剛剛開始,莫名出現的疲憊和灼熱吞噬着她身體中的每一根神經,從擊倒保鏢到現在只不過才五分鐘,她的身體卻忽然的開始沉重。

“你怎麼了?”

季同有些不安的問道,前幾分她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一下,她就成了這樣?

“抱歉……”紅潤的痕迹,已經爬上了灰音的雙頰,她扶住旁邊的牆壁,有些直不起腰,讓人血脈膨脹的喘息聲,讓季同楞在了原地,之前迪蒙那怪異舉動的畫面瞬間浮現在眼前,他手中那一抹暗紫色的光芒讓季同陡然反應過來。

“你是不是喝了迪蒙遞過來的東西?”不詳的預感,籠罩在了季同的心頭。

“宴會的時候,迪蒙是給我遞過酒,但……”灰音的話還沒有講完,便猛地捂住了嘴巴,暈眩和燥熱感讓她的身體不斷傳出危險的信號。

“你被迪蒙下藥了,之前你找我說話的時候,我看到迪蒙有過怪異的動作,可沒想到……”季同咬了咬嘴唇,不管怎麼說,迪蒙也算是一個還頗有名氣的貴族,做出這種事如果被曝光的話,迪蒙的貴族生涯估計也就到頭了,可……

沒有所謂的可是,情況已經發生。季同甩開了腦海里多餘的想法,走向前。

“要麼放棄這次行動,要麼匕首給我。”季同簡單的一句話,宣布了此時情況的嚴峻,無論迪蒙如何下藥,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重點的任務該怎麼繼續進行。

“不。”

灰音的手臂離開了牆壁,意外的,她站直了身體,全身已經汗濕的皮膚上傳來迷醉的香味,灰音抹去了額頭上的汗珠,繼續快步走向前。

“我們還有其他的方案,奴隸,等下找到迪蒙的房間后,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繼續與他周旋,我的身體情況我清楚,僅剩的估計也只有五分鐘左右,打開門后我會立刻幹掉他,但之後的撤退,就是你的事情,如果有什麼意外,彌留會幫助你,區區一個普通人,我的身體還是可以幹掉他的。”

灰音用最快速的語氣將所有的行動指示都交給了季同后,她才將鑰匙握在了手心裡,繼續尋找起上面所對應的房間號。

所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這次任務失敗,那都是因為自己不夠謹慎。

“明明決定不在犯這種錯誤了——”

季同的耳朵里,傳來灰音有些嘶啞低沉的聲音,他緊緊跟着灰音的腳步,終於在長廊的盡頭,找到了與鑰匙上號碼對應的VIP房間。

灰音快速轉過頭,對着季同打起了隱蔽起來的信號,在等到季同藏到長廊的角落裡后,才將那把金色的鑰匙,略微顫抖地插入了門栓中,層次不齊的機械聲從門栓的孔洞中傳出,伴隨而來的,還有門被打開的摩擦聲,灰音就這麼靜靜站在門口,盯着房間內場景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開始流失,直到十秒左右,灰音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不遠處的季同內心湧出一陣不太舒服的預感,他輕輕挑起自己的眉梢。

怎麼回事?灰音怎麼還沒有動靜?還有迪蒙房間怎麼這麼黑?都沒有光的。

下一刻,季同有些噁心的捂住鼻子,空氣中像是瀰漫著什麼東西一樣,一種令人有些作嘔的粘稠味不斷灌進他的喉嚨里。

危險的信號,在季同的腦海里悄然打響——

就在他剛剛反應過來時,灰音的身體像是受到什麼強大的衝擊力一樣,整個人從房間門口的位置向著後方猛烈彈射過去。

“糟……”

“彌留——!”這是第一次,季同聽見灰音奮力的吶喊,黑色的火焰從她的背後瞬間燃起,席捲的方向,卻是季同的位置。

黑色的火焰完全覆蓋住季同的身影,不算小聲的撞擊聲回蕩在整個空間內,傳入季同耳朵中的還有灰音有些痛苦的呻吟聲。

季同焦急的扒開黑色的火焰,在他的面前,整個長廊的燈光已經全部熄滅,冰冷的月光透過窗戶折射進來,灰音已經倒在地上,背靠牆壁,正艱難的想要抬起頭。

“哦呀哦呀,傳聞中的魔女,居然是如此的年輕,我還以為身經百戰的你,年紀肯定不會太小呢,看來傳聞也不可信。”

酥軟的聲音,穿過了季同的耳膜,銀色長發在月光的照射下更加的發亮,女孩絕美的容顏如花一樣綻放,這種驚艷如同畫里出現的絕美場景下,她的手中卻拿着什麼東西,暗紅色的血液正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這女人……

季同按住快要跳出來的心臟,黑暗中,女人手中抓着的東西,是剛剛還生龍活虎,不可一世的迪蒙。

迪蒙脖子以下的部位已經淪為黑色的空洞,披頭散髮下,迪蒙的眼神還維持着驚恐的表情。

“恩?”像是察覺到附近還有人,銀髮女人衝著右邊的黑暗投來視野,那雙血紅色的眼眸中,是濃烈的笑意。

“哦呀哦呀,看來還有漏掉的小老鼠呢,是魔女的同伴嗎?”

季同緊緊的貼在牆角保持着身體的平衡,黑色的火焰依舊覆蓋在他的身上,金色的瞳孔中,寫滿了驚愕。

為什麼?這女人會知道魔女的身份?

“你……”就當銀髮女人轉身衝著季同的方向走去時,還算安靜的長廊里,響起了灰音的聲音。

“嗯?你居然還沒有死啊,命還挺硬的,不過也是,如果你現在死了,其實也就不好玩兒了呢。”銀髮女人停下腳步,戲謔的看着倒在牆壁前的灰音。

“是神權者嗎?”

“對哦,我與你一樣,都是被稱為異類的那一群人,”銀髮少女上下拋擲着迪蒙的頭顱,將它仍在了灰音的面前,銀髮少女紅色的眼眸變為象徵著神權者身份的金色,同時,她的背後傳來咕咚的一聲輕響,本被月亮所照耀的地方變得灰暗無比,如一張大網,將銀髮少女的周圍全部籠罩,露出的,只有陰影某處,兩個紅色的原點,懸浮在上空,像是沒有眼眸的眼睛。

灰音艱難的望着眼前的銀髮少女,身體的本能告訴她,這女人很危險,非常的危險,可現在的她,根本無能為力,從身體的疼痛位置上來看,助骨應該斷了幾根。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嗯?”銀髮少女的神色在黑夜中,綻放出花朵般的笑容。

“哦呀,大名鼎鼎的魔女也會提問么?不過,我可不想回答死人的問題呢,你馬上也會和這傢伙一樣,被我割掉頭顱。”她的嘴角劃過弧度,手指微微揚起,身後的陰影像是得到命令一般從牆壁上分離,聚集在了她的頭頂。

“季同。”

忽然,季同的心裡,傳來灰音低沉的聲音,還沒有等他回答,灰音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已經完了,是我太自傲了,所以這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毫無起伏的聲音,根本無法分辨灰音此時的心情。

“我觀察過,如果彌留在你的身上,你是不會受傷的,彌留會擋住所有有威脅的攻擊,這女人對我的致命一擊,彌留應該可以擋住,所以安心吧,如果你一直保持神權狀態的話,暫時是不會死的,你也可以利用這點時間,尋找回到你的世界以及切斷我們神權的方法,這樣,你就會安全了。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斷,大概率你還是會和我一起死。”

“灰音……”

這是她第幾次保護自己了?季同不知道,應該說,灰音為了保護他,受傷已經不止一次了。

現在,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她再次放棄掉了自己的安危,保護了他。

“逃吧,季同,抱歉,我失誤了。”

灰音的聲音,像是悠然的空靈一般,在季同的耳朵里遠去。

沒有等到季同的回答,灰音像是安下心一般的閉上眼睛,等自己死掉之後,那個男人應該就會逃跑了吧?他是一個聰明的傢伙。

可為什麼,明明是心安,但卻有一種遺憾?是對於這一次任務的失敗?還是說……

“那麼最後的話,可以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放棄一般的垂下手,灰音抬起頭,鼻子里聞見的,是血夜與空氣結合的鐵鏽味,視野好像也被染上了一層紅色。

“沒問題哦,這點仁慈我還是可以給你的,給你一點提示好了,我啊,是送葬人的幽靈,前來奪走你的人生。”說完,銀髮少女身後的黑影開始鼓動,在灰音面前快速放大。

送葬人……幽靈么?

“沒有聽說過的名字。”灰音露出挑釁的笑容。

“那麼,請在那個世界,在好好記住這個名字吧——”

宛如劃破空氣的聲音,幾乎快要穿破灰音的耳膜,她慢慢的閉上自己的雙眼。

已經,結束了。

黑暗,將灰音的視野全部覆蓋,她的身體也像是墜入深淵一般的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