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同已經記不清了,這是他人生中第幾個人倒在自己的面前。

不一樣的灼燒味,不一樣的廢墟粉塵味,但唯一相同的,就是象徵著死亡的鐵鏽味。

死亡,對待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他無法阻止,也沒有能力去阻止,所以季同才能活下來。

咕咚咕咚——

劇烈的心臟跳動聲幾乎快要擠破季同的胸膛,他靜靜的蹲在黑暗的角落裡,燥熱感湧上他的喉嚨。

灰音在給他傳達那條訊息之後,不管季同利用神權怎麼呼叫她,對方都毫無應答,應該說,灰音的身體已經無法在回答季同的話了。

要和灰音說的一樣,逃跑嗎?現在跑的話,憑着彌留還有機會。

這麼軟弱的他,應該再次逃跑嗎?

就和那次一樣——

記憶的潮流,洶湧的灌入季同的腦髓,在那片火光之下,他也與現在一樣,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最好的同伴的身體逐漸失去溫度。

現實並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哪怕到現在,季同也只是一個弱小不能在弱小的傢伙,如果說狼牙與信只是因為他的運氣,可現在,在面對這種絕對碾壓的實力面前,運氣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嘖,真是的,我居然開始這麼軟弱了么?”季同鼓動起喉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最要緊的情況,就是找到突破口。

那個女人自稱是送葬人組織,而且從她的舉動上來看,應該和迪蒙沒有關係,殺手怎麼可能會殺掉僱主?

“過來尋仇的嗎?這種情況應該早點想到才是。”

在季同和灰音解決掉英皇寧事件的時候,他就曾經想送葬人栽了跟頭會不會過來尋仇,但那邊根本不知道灰音的身份才是,到底為什麼?

想到這裡,季同連忙搖了搖腦袋,現在已經不是在想這個的時候,耳朵里已經聽見那女人清脆的腳步聲,以及空氣中莫名出現的低吼聲。

這個時候,季同看見了,在昏暗長廊上的天花板,是一片巨大的陰影,唯一的顏色,就是那兩個紅色的眼眸。

一瞬間,莫名傳來的恐慌感讓季同捏緊了喉嚨,身體不自覺的開始發抖起來。

這是什麼感覺?僅僅對視一眼,就讓季同腦海中所有突破的計劃全部嚼碎,那不是他所能敵對的怪物,他剛剛在腦海中所有制定的計劃在最後都會化為一個字,死。

無論是怎麼樣的計劃,在最後都只有被捏碎的命運。

沒戲了么……

季同的嘴角,劃過譏嘲的笑容,他還是太弱了,到現在,居然根本無法動彈。

什麼嘛,灰音那傢伙,明明用神權保護她自己的話,或許兩個人中能活下一個……季同的腦袋,拉松到了一旁,他的目光繞過牆角,看向廢墟里的灰音。

本來精緻的禮服已經支離破碎,露出灰音大片大片的皮膚,散落的劉海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如果狼狽不堪的灰音,這似乎是他第二次見到。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她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長辭,我還真是弱啊,哪怕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還是需要人保護,最後被殺死……或許,死了也是一種解脫吧?”

季同本來握緊魔導器的雙手逐漸放鬆,他就這樣望着灰音的臉,腦海里,一一劃過他以前同伴們臨死前的眼神,沒有埋怨,沒有怨恨,沒有喜悅,有的,只是對於迎接死亡的不甘。

天花板的陰影,已經逐漸包圍起了灰音,季同凄慘的一笑,放棄了所有的抵抗,只是,在他閉上雙眼之後,視野中並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柔和的白光,悅耳且熟悉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

“我會好好等着季同回來的。”

落落……

季同猛然的張開雙眼,可在他眼前的,並不是那位一直擁有溫和神色的女僕,而是一雙寶石般的紅色眼眸,她望着季同這邊,輕輕蠕動着嘴唇。

季同的心裡瞬間開始抽搐,灰音的眼神——

“一樣的……”

和那些已經死掉的同伴的眼神都是一樣的,那是對於死亡這種事物的不甘。

莫名的情緒,開始湧上季同的心頭,明明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明明,她的身體也在害怕不是嗎?這樣的傢伙卻一次又一次的保護了他。

季同的手指,不自覺的摸向他的魔導器,周圍的時間彷彿開始放慢下來,微風捲起了他的劉海。

他拿起了口袋裡那面象徵著奴隸的面具扣在頭上,所有的軟弱都已近退去,所代替的,是逐漸銳利起的目光。

那個銀髮女人的神權應該是類似於陰影的東西,距離灰音被擊倒的時間差不多過了三十秒,那些陰影卻還沒有立刻殺掉灰音,足以說明那個銀髮女人已經認為她已經勝券在握。

在這種時候,人的戒備心往往是最低的。

那麼自己這邊的話——

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季同的魔導器開始發出綠色的光芒,感受起手中的重量,他快速的從牆角翻過而出,清脆的響聲,讓幽靈撇過頭。

“終於行動了嗎?”

像是得知到季同會行動一樣,銀髮少女的嘴角的揚起惡作劇般的笑容,幽靈眼中的金色光芒開始發亮,周圍的陰影發出詭異的咆哮,聚攏在了她的側面。

而翻滾出來的季同沒有任何猶豫的蹲下身體。

機會只有一次,如果這一擊失敗的話,不管是灰音,還是他,結局只有死。

季同的手中,快速的架起幻化出來的狙擊槍,黑洞的槍口直接對向長廊的某個點,雷鳴般的槍響聲響徹這片空間,引起不斷疊加的迴響。

但,時間過去一秒,季同槍口的子彈並沒有射中銀髮少女。

“什麼嘛,我還以為你一直躲在那裡是在盤算什麼計劃呢,虧我還拖延了殺掉魔女的時間,真是讓我失望呢。”

幽靈有些索然無味的搖了搖頭,雖然看不見這傢伙的表情,但估計已經絕望了吧?在她最開始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讓神權形成了防禦圈,那人是不可能偷襲成功的,拖延時間也不過是滿足一下她的興趣而已,現在的話——

“真是一個可憐鬼……欸?”

快速的奔跑聲,讓幽靈的神色一愣,剛剛翻滾出來的蠢貨居然直徑的向她逼近?這是多麼愚蠢的傢伙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已經氣急敗壞了嗎,沒關係,現在就讓你解脫。”就當幽靈揚起手的那一刻,她陡然感覺到一陣鑽心的刺痛,溫熱的液體飛濺到她的臉上。

金屬色的子彈帶走一片血舞從幽靈的視野中快速劃過。

“哈……”

不斷的奔跑,季同的嘴巴哈出大量的白氣,他沒有停下步伐,快速的沖向幽靈的方位,黑色的西服后,燃起的是一道道黑色火焰,讓他立刻加快了速度。

勝敗,就在此刻!

“有意思,但你能接近我么?”

望着已經越來越近的黑髮男人,幽靈的嘴角揚起笑意,她連忙揚起左手,圍繞在灰音身邊的陰影快速在她的頭頂上聚集,氣流掀起她銀色的長發。

“我可沒想過接近你呢。”季同隱藏在面罩下的嘴角揚起笑意,他的腳猛地壓住地面,劇烈的摩擦聲,讓幽靈第一次皺起眉頭。

在季同的身後,燃起的,是灼熱的黑色火焰,詭異的面具下,她根本無法分析對方的神色。

這個男人,到底要做什麼……等等!

幽靈急忙再次揚起手,聚集在頭頂的陰影開始四周飄散,快速席捲向灰音的位置。

發現了嗎?但是——

火焰覆蓋住了季同的腳底,他腳下的地面瞬間開始龜裂,僅僅在一秒后,向前衝擊的他改變了自己的朝向,地面巨大的轟鳴聲,季同的身影向前用力的飛躍而去。

目標,就是在廢墟下,無法動彈的灰音。

強烈的破空聲,讓季同回過頭,周圍,黑壓壓的陰影已經如洶湧的潮水,撲面而來。季同的心裡咯噔一聲,這女人的神權到底是什麼?能控制陰影也就算了,居然在這種環境下,陰影攻擊的速度還能加快?!

僅僅一瞬間,那些陰影就已經逼到了季同的腦後,撲面而來的乾嘔感讓他咬緊了牙齒。

“彌留……”

聲帶幾乎都被攪碎的腔調從季同口中發出,他用盡全力召喚出那團黑色的火焰覆阻擋住了身後的空檔,並在半空中扭轉起身體。

那些黑色的火焰……

看着這半空中燃起的火焰,幽靈只感覺她的的陰影完全無法再繼續向前,像有一面無法突破的牆壁。

一次性代價神權嗎?但——

笑容,再次爬上了幽靈的嘴角,她的身體周圍開始出現更加密集的黑色陰影。

在半空中,人根本無法掌控身體的平衡,無法掌握身體,他的周圍就全是空檔,即使他擋住了後方又如何,如果在陰影無死角的覆蓋下,他還可以擋住嗎?

就當幽靈周圍陰影開始瀰漫的時候,巨大的槍響聲再次降臨在這片幽長的長廊中。

黑色的火焰中,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黑洞的槍管從裡面伸出,幽靈的瞳孔劇烈的開始收縮。

在她金色的瞳孔中,映出的,是半空中拉直雙腿,雙手架着綠色粒子狙擊槍的黑髮男孩,他的左眼抵着狙擊槍的瞄準鏡,裸露出來的右眼,正綻放着金色的光芒。

冒着月光的金屬子彈劃破了空氣,尖銳的彈頭在幽靈的眼中不斷的放大。

“嘖……”

第一次,幽靈嘖了嘖舌頭,她連忙拉起沒有受傷的手臂,黑色的陰影立刻覆蓋在了她的眼前。

金色的子彈如同進入到深邃的海綿一樣,在碰觸到幽靈的神權之後,很快就停止了旋轉並被吞噬,阻擋住季同攻擊的幽靈卻沒有得意的神色,相反她的臉上是一片凝重,因為那個男人已經落地了,落在了魔女的面前。

黑色的火焰再次衝上天花板,逐漸聚集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方塊,將他們與幽靈完全的隔離。

“哈……”

落入地面的季同忍不住跌坐在了地上,剛剛從他突襲到現在,只不過才一分鐘而已,但他卻覺得如此的漫長,從計算齣子彈在狹隘空間的軌道方向到他衝到灰音的身邊,剛剛無論他有哪一個細節出現了失誤,那麼他根本不可能活着來到她的身邊。

季同的劉海已經完全的被汗水打濕,貼在了他的額頭上,背後,彌留的黑色火焰已經成形,阻擋住了所有的一切。

在黑夜裡,只有他的瞳孔依舊透亮,卻怎麼也擋不住季同隱藏在面罩下瘋狂的笑意。

自己,賭贏了。

……

位於摩登酒店的貴族宴會大廳內,早已沒有了之前歡樂的氣氛,此時的宴會大廳已經被完全的封閉,就在剛才,這群貴族們還在享受宴會的時候,陡然出現的槍響聲,讓所有人都慌了神。

一臉絕望的保鏢頭子抓起旁邊的部下,他已經在摩登酒店當了數十年的保鏢,前段時間才剛剛升職,

“到底怎麼回事,查清楚了沒!”幾乎是咆哮的聲音從他的嘴巴里噴出。

“頭、頭兒,現在還不清楚,但聽聲音像是從樓上傳來的。”被抓着衣領的倒霉鬼一臉哆嗦。

“VIP樓層?今天不是老沈他們在值班嗎?怎麼可能沒有反應?”

“頭……”

這時,另外一名部下跌跌撞撞的跑到了保鏢頭子的身邊,中途還因為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怎麼回事?”保鏢頭子只覺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

“通往上樓的樓梯上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去路,先行過去的幾個人都被幹掉了。”那名保鏢彷彿是想到了什麼恐怖的畫面一般,嘴唇都開始打着哆嗦。

他的一番話,讓周圍本來就很是不安的貴族們更加的混亂,不少人就已經開始呼叫外面的司機準備離開。

“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去路?”

保鏢頭子一臉詫異,難道說真的有人敢襲擊摩登酒店?

“先生。”

正當他感覺到絕望的時候,柔軟的女性聲音從側面襲來,讓保鏢頭子狠狠皺起眉頭,都這個時候了還來煩老子?

當保鏢頭子惡狠狠的轉過頭之後,映入眼帘的金色長發卻讓他倒吸一口氣。

面前的金髮女孩他雖然沒有說過話,當也從各種報紙、雜誌上看到過她的照片。英皇家的大小姐——英皇茶治,自從她的哥哥英皇寧出事後,她基本可以確定是下一任英皇家的接班人。

“茶治大小姐……您有什麼事嗎?需不需要我找人護送您撤離?”上面VIP樓層有多少達官貴人喪命他不清楚,但至少,他得巴結到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小姐,這是最後可以保留他地位的希望。

正當保鏢頭子這麼打算的時候,面前被人擁護的金髮少女卻搖了搖頭,說出了讓他更加絕望的話。

“請帶我上去看看吧。”

“這……茶治大小姐,您看知道,現在上面很危險。”

“我剛剛已經聽到你們的談話了,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英皇茶治抬起頭,望向那片雪白的天花板。

“那個是,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