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被魔王大人開口問到的那一刻,魔女則是有些手足無措地愣在了原地——她並不是不能講出自己的所見,但……

“抱歉,魔王大人,我不是很想……說出來,十分抱歉……”

——茵黛很清楚,即便自己身懷操控冥泥的絕技,但面前這位黑翼的魔王大人依舊不是自己能夠挑釁的對象:不僅僅是因為從他雙翼之中散發出的,那濃郁到幾乎讓魔女感覺難以呼吸的充沛魔力足以讓茵黛感覺到危險,更是因為……

“感謝您以及自警團願意接納我,但是——”

“無妨……無妨。誰還沒有點小秘密嘛,我也只是單純好奇了一下。畢竟,茵黛……”

那一瞬,魔女看到基爾巴特張開雙眼的一瞬之後,再一次對準了自己眯起了眼——不同於剛剛的輕鬆,此時此刻魔王的眼神,甚至會讓茵黛覺得像是意欲捕獵的金雕,而自己……無非一隻正拚命尋找藏身之穴的小耗子罷了。

“魔王大人?”

“繪司和我說了你的情況……雖然根據她的描述,我暫且還沒有在記憶之中,尋找到任何與冥泥有相似之處的魔法,無論是人類的還是魔物的——但我想,如果一個活在人間的存在能夠主動選擇擺脫生死,獲得永恆的壽命,那她一定會有些只屬於她自己,且用盡畢生也無法忘懷的執念吧?我單純對你的執念有所好奇罷了。”

“那如果只是您個人會有所好奇的話,魔王大人……我可以保證會盡全力不讓我隱瞞的這些東西影響到您接下來意圖向我了解的東西,但是懇請您可不可以——”、

那一刻,魔女幾乎是以自己能夠做出的最低姿態,將雙手按在了胸口之前——與之相應,基爾巴特甚至是肉眼可見地笑了出來,至多是沒有出聲而已。

“當然可以了,如果你是想要先保留秘密的話……畢竟我有理由相信,相比較於你能給我的,我為你能夠提供的幫助更多——你不會為了你自己的利益惡意掩蓋任何東西,對不對?但如果是私事的話,都能理解,畢竟……”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史黛拉。”

帝國邊境,某座被叫做極光鎮的城鎮之中——葛洛莉已然換下了原本的白大褂,轉而穿上了與史黛拉·洛爾瓦被免職前所穿着的銀絲修女服類似,但卻要更簡樸一些的祭司長袍:在她身邊,曾經的冰之修女此刻甚至只能改穿帝國平民階層中最為常見的淡黃色麻布長衫,但即便如此,那被洗得乾乾淨淨的衣料也足以展現出她並不一般的身份。

而此時此刻正被葛洛莉捏在手裡的那份文件,卻並不是她作為研究者更經常接觸到的技術文檔,甚至也不是她作為主教幾乎從不離身的宗教文獻,而是……

“可是大人,為什麼一份話劇劇本會需要您的審核?明明教會和帝國政府都有自己的言論與出版甄別機構,但是……”

“《我所懷念的熾鐵魔女》……史黛拉·洛爾瓦。根據你接受過的教育,告訴我這部作品的靈感來源與故事情節。”

“是,主教!‘熾鐵魔女’是起源自帝國歐羅拉省地區的民間傳說,主要講述了一位名為安瑟·多拉貢的偉大女性魔法師儘管遭到當地居民的排斥,卻依舊驅使其標誌性的自製魔導機甲‘熾鐵’,為保護民眾與帝國,與反亂分子和陰謀家拚死作戰,最終壯烈犧牲的故事……是這樣吧?”

“大體正確,但有個細節錯了——或者說,在兩百年的傳頌之中,有些東西被有意地……歪曲了,不過那也不重要了。”

一邊回應着,主教只是將手中的劇本翻到了標註着“角色原案”的那一頁,然後在安瑟·多拉貢的座駕造型圖上輕輕地提筆畫了一個圈——那台名為“熾鐵”的道具機甲肩頭,銀灰色的帝國國徽標誌在主教眼中怎麼看怎麼刺眼。

“歪曲?那主教大人,如果您認為這劇本有問題,那您要不要提出要求讓他們去修改一下——”

“算了。有些事,終究還是學會接受的好呀,史黛拉……”

——歐羅拉省首府極光鎮,葛洛莉在自家書房中的書桌前抬起了頭:此時此刻窗外的天空之上正閃爍着赤紅的晚霞,而在窗檯邊擺放着的鎏金相框之中,有着紅色頭髮的小女孩正在另一位更為年長的紅髮女性帶領下,走過一台有些古舊的雙足機甲面前:鐵鏽紅色的機身上部,駕駛座本身便是一台能夠分離而出單獨飛行的小型飛行器,但無論是在這飛行器上,還是在如同飛鳥一般的機甲主體表面,都不曾有標誌着任何組織的痕迹。

“主教大人……”

“好啦,不說這些閑話了——畢竟我回到家鄉也不是為了度假的。你和你搭檔那邊的準備做得怎樣了?”

“是!報告主教,現在在極光鎮……”

“魔王大人,您是說……在帝國邊境歐羅拉省首府極光鎮,發現了史黛拉·洛爾瓦,以及另兩位帝國教會魔法師的行蹤?”

“而且,根據貿易聯盟共享給我們的信息,他們潛伏在極光鎮的內線報告稱,有一位與史黛拉·洛爾瓦正搭檔行動的男性司祭,同樣使出了類似於生命力汲取的古怪法術。史黛拉本人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行為被發現,不過繪司提供給我的信息已經足以證明她的危險性了……就算拋開你身上這古怪的泥不談。”

會客室的主座之中,基爾巴特的身體在開口同時微微前傾——儘管魔王大人看上去甚至可說有些好整以暇,但魔女顯然就沒有那份閒情逸緻了。

“貿易聯盟……記得繪司老闆也和我提過這個詞。”

“是呀,是魔物之中和帝國走得更近、主動同人類進行商貿往來的一派。雖然很多魔物看不起他們,但至少他們和自警團並不敵對,而且他們的特工本就是整個魔物群體中在帝國最重要的情報來源……他們的信息應該是可靠的。也所以——”

“魔王大人,請允許我——”

“別急嘛,小魔女。我的打算是,委任你們三個為自警團的特別行動組,專門負責調查與生命汲取之術相關的一切帝國行動——當然就目前而言,也就是對極光鎮出現的可疑人物進行秘密調查。同時,我會重新授予繪司以自警團地區支部長級別的權限,以便你們在執行任務期間,能夠直接與貿易聯盟同級別人員進行對接……根據我們之間的合約,貿易聯盟有義務協助自警團進行一切與帝國有關的行動。”

一邊說著,基爾巴特則是將手伸向面前的半空之中,隨後憑空一抓——由空氣中直接顯現於魔王掌心之內的,則是一個小小的水晶吊墜。

“這塊記錄水晶中有我的一段錄音。你們拿着這個,去到這座城西貿易聯盟的辦事處,那邊會有人幫你們做進入帝國本土的準備——所謂的身份證明。貿易聯盟中有一部分成員可以依靠自己的身份證明自由出入帝國進行商務談判……當然,那些負責刺探情報的特工也在其中,甚至還有不少人類也出於各種原因加入了貿易聯盟,為魔物服務。”

“而我們三個,也要被劃歸為……”

“不,繪司,你們依舊還是自警團的人,而且是使用假身份製作身份證明……繪司你自己先不提,茵黛還有優曇,你們兩個本來就都是帝國人吧?如果使用真名,被發現的可能性實在太大。”

“了解,還是魔王大人深思熟慮。而且……”

“我明白,我也不喜歡貿易聯盟的勢利眼們……但他們對自警團有用。”

一邊回應着自己最得力的部下之一,魔王大人卻是少見地真心輕嘆出聲——曾是千年前人魔大戰親歷者的繪司尚且不提,就連魔女與女僕都能讀得出其中那濃郁到化不開的悔恨……或許還有自責?

“‘不眠之眼’安可哈芝……我相信與我一同被冠以魔王之名的他,不可能就此忘懷當年人類曾對魔物——曾對我們,曾對我妹妹做過的一切!雖說我也不想奢求他和我一樣……”

“魔王大人,您的……妹妹?”

“是啊,我——啊對,你和你家主人都是長在帝國的,不了解這一切到也很正常。我問你,優曇……在人類的描述中,我們這所謂的‘十大魔王’,是怎樣的存在?”

“這個……”

突然被黑天使問到,讓優曇也剎那間愣在了原地——並不是因為她在害怕面前顯然已經皺起眉頭的基爾巴特,而是因為……

“抱歉,魔王大人……我從小就一直在流浪,大字不識一個,後來被洛爾瓦男爵老爺收養以後雖然學會了讀和寫,但接受的教育更多也都是禮儀範疇的,歷史這些……我只是知道十大魔王是千年前人類與魔物全面戰爭時期魔物一側的統治者,在大戰結束時其中八位——”

“都被貝瑞萊特帝國七位開國將軍,俗稱‘建國七英傑’一一擊殺……果然,帝國並沒有告訴你們最關鍵的一部分。第一位被殺的魔王,同時也是我的妹妹‘強欲之母’普莉美拉——帝國可曾告訴過你們她的結局?”

“抱歉,魔王大人——”

“人類……你們本應是與魔法絕緣的種族,但依靠計謀毒殺普莉美拉、飲下她的血,七英傑獲得了她的魔力——隨後這力量便被用來屠戮死去的其餘七人。自那之後,繼承了普莉美拉之血的人類之子們,便也就獲得了使用魔法的潛質。”

一邊說著,這一次基爾巴特則是緊緊地閉起了雙眼——表情也徹底由凝重變成了陰沉。

“你們所有的人類體內,都有着我妹妹的血脈……但我還能怎樣呢?我無法說服自己像安可哈芝一樣徹底拋開所有的……成見,但我也明白,就算殺了所有的人類,普莉美拉也回不來了——一千年也足夠我習慣沒有她的生活了,但每次我自己抬起頭時,都能在這塊她留給我的水晶天花板里,看到我們在一起喝茶……”

魔王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直至無可聽聞——包括繪司在內,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勇氣去主動打破這片沉默,直至基爾巴特自己重新抬起了頭,再一次對着面前的三人開口。

“抱歉……我可能有點失態了。我不是好鬥的魔王,也不是會被仇恨沖昏頭腦的那種類型……以人類與魔物現在的力量對比,世界大戰自然是打的起來,但至少在我看來這種戰爭除了徒增數十萬乃至上億的傷亡之外別無他用。自警團不會主動叨擾人類的生活,但是……”

“若人類有意犯我同胞,我必誅之!”

——優曇側過頭,那一個瞬間她甚至在繪司的眼底看到了一抹千年前燃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