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當一行人不得不出發離開魔王宮、準備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時,繪司只得再一次扮演起了一個操心老母的形象:所幸的是,一方面在重力魔法的加持之下,拖拽本來就沒有多重的茵黛對於繪司而言確實也不是什麼太費勁的事,而另一方面……

“反正雲層距離咱們所在的高度……至多只有幾十米吧?主人,把白雲當做是地面不就好了。”

眼看着腳下那濃郁到根本看不穿的雲層,優曇是真心地認為,這雲看起來比自己正踩着的弔橋要更像是地面太多了——說到底,就連克勞迪亞這個名字,本身也都是雲朵的含義。

當然,茵黛本人顯然還做不到像優曇一樣,如此迅速地適應環境就是——否則她也就不至於依舊是被繪司拖出魔王宮了。不過,相比較於這些無關痛癢的小插曲,三人面前更大的問題則是——

“貿易聯盟。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傢伙……”

——顯然,繪司也是絕大多數“不太喜歡”貿易聯盟的魔物之一:雖說在優曇看來,曾在千年前人魔大戰中親臨前線的老兵,會看不慣這些“投敵者”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此時此刻擺在三人面前的問題,則是……

“消消氣啦,老闆……畢竟咱們還需要依靠他們的力量才能更安全地進入帝國。放平心情好不好啦?”

“當然是沒問題……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們打交道了,而且我其實也很佩服貿易聯盟里那些專職為魔物們探聽消息的好小子們。沒有他們的話,像是羅蘭德這種距離帝國邊境比較近的都市,恐怕一個也活不下來……唉。”

“需要利用我們真心厭惡的力量來自保,其實這種想法我倒是能夠理解——”

“不像是你想的這樣,茵黛……我厭惡的並不是貿易聯盟本身。”

當老闆娘做出反駁時,驚訝感甚至驅使着魔女戰勝了對高空的恐懼,第一次在這搖搖晃晃的弔橋上站直了身體——在茵黛的認知結構之中,世界總是保持着一份簡單卻又可怕的純粹:殺人與被殺,怨恨與更多的怨恨,兇殺與橫死早已成為了魔女心目中整個世界的日常……也所以。

“不是那群傢伙?明明應該更堅決一些,去消滅更多胸懷敵意的人類,卻不僅有意不去這麼做,還反而向本應是敵人的傢伙們拋出橄欖枝——你不是因為這些才……”

“我只希望,如果我們能不需要派那麼多的小子去冒險當間諜,能在沒有仇恨的前提下彼此擁抱的話,人類和魔物之間或許——而且茵黛,人類和魔物之間確實是有過這樣的時光,只不過那時候就連我也還沒出生罷了。但……”

“但現在時代變了啊……老闆。”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三人的身影只是在這雲端之上繼續向前——在克勞迪亞,沒有人能透過雲層直接看向地面,就連基爾巴特也做不到這一點……但是,又有誰會真的認為,這純白色雲層下方的那一切,會和雲本身一般柔和純凈呢?

——哪怕在有些時光之中,這世界確實曾是那般美好。

當三人的身影終於穿過了整座城市,來到位於克勞迪亞市區另一端的貿易聯盟辦事處時,天色已然漸漸地暗了——優曇曾一度以為羅蘭德雖然頂着一個堡壘都市的名頭,但放在整個魔物世界中或許也能夠算得上是一座數一數二的大都市,但克勞迪亞則切切實實地為“復活”前幾乎沒出過白葉村的女僕好好上了一課。

“就說有主人在,咱們的行進速度是受了點拖累,但是這座城的規模,未免也太——”

“克勞迪亞就是很大。在所有魔物的城市中,只有貿易聯盟的主城——商業城市科普斯,能夠在規模上和這裡相提並論。如果是和人類的都市比,恐怕只有皇都貝瑞萊特才擁有和這裡一較高下的資格。”

“是是,但繪司老闆……”

在被優曇打斷的同時,繪司也在眼前巨大的拱門之前停下了腳步——就目前為止,這是三人自從進入克勞迪亞以來見到的第二個金屬物體,第一個則是停船時在碼頭上見到的帝國風格硬式飛艇。然而,更加令優曇與茵黛驚訝的則不是這拱門本身的存在,而是其上銘刻着的那兩行文字:它們並不是取自同一種語言。

如果說下面那一行刻字,還可以說是用某種如同金屬印章一般規整、稜角分明而又冷淡的字母所書寫的,那麼上面那一行看上去乾脆則更像是一大長串彼此之間僅有微小區別的方形色塊——若不是在每個“字母”最左下角都有一個標誌着其朝向的點,這種字符甚至就連書寫方向都很難被認出。

——然而不巧的是,這種條形碼一般的文字對於優曇而言,幾乎可說是唯一能夠為她真正帶來信息的語言:就連能夠看得懂下方那行字的茵黛,都更加地習慣首先去閱讀上面那一行……原因很簡單。

“帝國書面語……為什麼會寫在魔物的都市裡?而且這個內容……”

——看向那串字母時,優曇甚至是帶着三分不屑地眯起了雙眼:即便她曾是人類,但此刻站在魔物的立場之上……

“Bopi nax elitip……利益麻痹一切。還真是很符合‘貿易’聯盟之名的口號啊?”

“你應該把整塊招牌看全,優曇……不過,你是還沒學會通用語該怎麼書寫吧?雖說你一直在用這種語言和我們交談。”

鑒於本應起源於魔物這一側,用來統一多種族交流口徑的通用語在帝國也是使用者最多的語言,老闆娘其實一直也沒有費心思去學習只有帝國貴族和宗教人士才會使用的帝國書面語,自然也就從沒看懂過貿易聯盟這遍布整個魔物世界的招牌前半句寫的究竟是什麼:但在回應着女僕提出的疑問時,老闆娘甚至差一點笑出了聲。

“並不是不會……而是因為在帝國,我們書寫通用語時使用的也是書面語這套條碼字母。所以說,後半句寫的是?”

“Ekyekp out totpe pite(除了高貴的生命)……這兩句話根本就是連在一起的——利益麻痹一切,除了高貴的生命。繪司,我說的沒錯吧?只不過……”

“你是沒說錯——貿易聯盟把擁護帝國的前半句寫成了只有帝國貴族能看懂的書面語,然後用於陳述自身保留餘地的後半句,則使用了僅在魔物一側被廣泛使用的另一套字母表,還用了通用語語法……就是這樣,優曇。他們比其他任何魔物都更懂得該當著哪些人說哪種話。”

一邊說著,繪司則是率先一步邁過了那扇鑄鐵打造的拱門——迎面而來的則是一棟或許更為呆板,但看起來也同時更加規整、厚重的方形金屬建築物:誠然與這座城市中其他絕大多數呈球形的木質小屋相比是十足的格格不入,但也多了一分顯而易見的威嚴。

與入口拱門處相似,在這棟建築的大門之上同樣分別由帝國書面語與通用語各自寫有一行標語——但作為隊伍之中唯一一個能同時順暢閱讀這兩種語言文字的人,茵黛卻能夠確認,這一次這兩行字所寫的,則是一模一樣的話。

“Of elyion fo elyion……通用語的話,Ot eteqyote toq eteqyote(眾人有之,眾人享之)。”

低下頭的同時,魔女甚至對這個自己從未真正接觸過的貿易聯盟產生了一絲難以抑制的好奇——他們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如果只是一群喊着漂亮口號圖謀私利的人,那他們的口號……

“……話說得還真大啊,小子們。”

輕笑出聲的同時,魔女的雙腳踏上了辦事處門廳之中那由鋼板鉚接而成的地面——牆體也採用了同樣的建築方式,這是錯不了的帝國風格。

可以想見的是,在一個絕對追求利益的組織之中,一切繁文縟節或是低效溝通都是不存在的——時間就是金錢,我的朋友。

只不過,繪司、茵黛與優曇都沒有料到的,則是在一行人將魔王大人託付的水晶吊墜展示給辦事處的前台後,得到的居然並不是任何形式的協助,而是……

“書面委託……?難道說,我們想要得到你們的幫助居然還要用這種方式來做交換么?小姑娘,別忘了——貿易聯盟是和自警團簽了協議的,任何一位擁有自警團地區支部長級別管理權限的魔物,都可以無條件要求貿易聯盟在任何涉帝國事項中提供一切形式的協助,就不說我們還有魔王大人親自開出的介紹……怎麼,最尊重合約的貿易聯盟現在想要背信棄義嗎?”

“並不是,繪司大人……我只是一個接待員,請您理解,但這是上面要求我這麼回應的……”

三人面前的櫃檯后,生着一對蝙蝠翅膀的翼人族少女急得已經快要哭出來了——有一個瞬間,優曇甚至會想要去上前安慰她一下,但現在顯然並不是合適的場合。

“貿……貿易聯盟在極光鎮的負責人,人類叛逃者巴蘭·古夫先生就在三天前,恰好被極端組織‘強欲者’麾下的盜賊綁架了,現在還沒有任何的音信!聯,聯盟保證會為你們提供力所能及的一切協助,但是如果沒有這位負責人在的話,我們在極光鎮的一切事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