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无论是优昙还是茵黛,都并不是会对他人秘密感兴趣的类型——很少会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们对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地感兴趣: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她们的好奇心,尤其是茵黛的,一般……都有理有据。

“跟上去,优昙……跟住那个家伙,看看她打算去哪。”

低声讲话的同时,魔女也在女仆面前,用自己的手指了指不远处那身穿红衣的女子——当然,她也没有让自己的仆人感觉一头雾水的打算:还不等优昙主动发问,魔女便对她的好奇心主动做出了解释。

“那身衣服……只有喜欢追求速度的小混蛋们才会钟爱这种比其他任何款式都更防风、能让他们骑着蒸汽摩托或者开着高速型蒸汽步行机横冲直撞而不会感冒的皮衣。虽说我们要追查的东西肯定不会和这些混混们有什么直接关系,但……”

“怎样,主人?”

“他们这种人一般而言,消息都很灵通……嘛,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你只是没有在帝国地下的阴暗之中栖身过的经历罢了。说到底,用帝国的标准来看他们就是平民之中的垃圾,整天‘游手好闲’不说,还惯于搞一些让官僚们难以理解的自嗨活动,比如说炸炸金库,或者偷点什么像是教会骑士团通缉犯名录与行刑记录之类帝国绝不会公开的文件——虽然我还不敢肯定远处那个小姑娘究竟是不是这种可爱的混球,但在遇到你之前,我可是和类似的家伙们打过很久的交道了。”

一边说着,茵黛的嘴角边甚至挑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有些时候,她也会乐得让自己沉醉到这帮大“孩子”那甚至略显有些幼稚的刺激娱乐活动之中,毕竟茵黛现在其实也只有24岁而已,同样也还是懂得叛逆的年纪。

当然,对于优昙来说这就可以算得上是难以想象的情景了——的确,女仆对于这些活跃在帝国的几乎每一个省份、无论男女都被帝国官方统一称呼为“飞车小子”的家伙并不是一无所知,但……

——在经历了一阵头痛后,优昙终究还是放弃了去想象茵黛穿着皮夹克、带着大号太阳镜、嘴里还叼着一根大号烟卷时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转而跟随着自己主人的脚步,一同穿过了那位铁锈小姐刚刚经过的路口:当然,考虑到魔女本就有一根专门用来吸食薄荷、花椒、辣椒皮子和蒜蓉辣酱的烟袋,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去考虑真正的烟卷。

说到底,恶徒与流氓、混混与泥浆,终究都会同污水与厄运一起汇聚到贝瑞莱特钢铁城市下方的阴沟之中……然后,在那里孕育出火焰。

——别误会,火焰指的是沼气爆炸。

当然,那位身穿红衣的女子最终也并没有把优昙和茵黛带到什么有碍观瞻的地方:不是下水道,也不是什么恶心人的垃圾场,而是一条和刚刚的市场相比,要阴暗了许多的街道——在这座城市上空,永远散不去的灰黑色煤烟云本就已经将太阳的光芒遮蔽了大半,而在这条街道两侧,更为高耸的金属塔楼则是连这仅有的残光也一并夺走了,留下的仅仅是阴影……

以及街道两侧大楼最底层敞开的大门中,与那嘈杂、喧闹,甚至有些震耳朵的暴躁音乐声一同透出的暗红色灯光。当然,那位身穿红色皮衣的女子也还依旧走在一主一仆前方大概10米左右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直也没有发现两位跟踪者的存在。

“酒吧街吗……倒确实是很适合去接触那些家伙的地方,虽说有时候我也受不了他们那种极端的喧嚣,太闹腾了。”

魔女低声轻叹——随着她前行的脚步,视野中自她身侧向后缓缓褪去的则是墙壁上几乎铺满了每一寸表面的涂鸦:其中大多数都是一些风格无比狂野的画,但其中也掺杂着不少笔锋飘逸的文字。

——他在永无乡外如愿以偿。他终于安息了。

——医生希望你生病,修理工希望你家机械全坏,只有小偷盼着看你富贵。

——宝贝,骨头焚毁于……那无关紧要啦!

——对着一片死寂说谎。没有听众,没有希望。

——当傀儡停止心跳,面具也会忘记该怎么笑。

于是优昙开始发觉自己不喜欢这里——只是她无法逃离罢了。目标也好,引路人也好,都还在这条即便是在白天也依旧保持着阴暗的街道中走着:一时间,恐惧驱使着女仆重新正过了头,尽可能不去看两侧墙壁上的图案与那些散发着红光的大门中究竟正在上演着什么,但当她有意无意地低下头时,她甚至直接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恐惧与惊吓的驱使下轻声叫了出来。

“呀——!呼,这,我……”

在女仆的视野之中,面前那铁灰色的金属地面之上也没能逃过涂鸦者的“魔爪”,被喷涂上了大片大片的彩绘图案——只不过,在涂鸦者的精心设计之下,当走在街道正中央的优昙低下头时,那被颜料描绘出的、本应只是平面图像的一道裂缝,看上去却是如同前方的街道真的迸裂开来了一般,让优昙一瞬间以为,地狱正在自己面前打开了大门。

——当然,注意到了女仆这一声惊叫的人也不仅仅是她身旁的茵黛。

“诶呀……真没想到会有陌生人来到这片不见天日的‘暗区’散步呢——你们,应该不是这座城市本地的居民吧?丢垃圾的人,可是不会有兴趣亲自来到垃圾场逛街的。”

重新抬起头时,女仆看到面前那身穿红衣的女子第一次转过了身,看向了她身后的自己与茵黛——那一刻,女仆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幽灵,哪怕这人的五官看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毕竟在她的常识中,生活在帝国的活人……似乎没有一个会画那么浓重的眼影,浓到了会让人觉得像是已死之人。

“额……抱歉,我们是从戈尔卡营地那边被调过来的贸易联盟成员,也是第一次来到人类的城市,本来是想找个地方喝一杯的,但还不太认识路,就闯进了这里……那个,我们是不是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如果打搅到这里的话,我们这就,这就离开——”

显然,早就在帝国三教九流之间混得驾轻就熟的茵黛,自然也成了善变的狐狸——更何况,她还能直接通过调动面部的冥泥随便做出一些可能根本不符合心情的表情,虽说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装怂而已嘛,又有谁学不会呢?就算面前这家伙……

……等一下?

“离开?哈哈哈哈……紧张什么嘛,我又不是什么怪物——既然是贸易联盟的,那二位应该都是人类外表的魔物吧?有什么必要在我们人类的地界这么害怕啊,我们对你们想来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是吧?”

——不,你威胁很大。

当那浓妆艳抹的女子踏过地板上那喷涌而出的烈焰、熔岩与硫磺气体,带着一脸爽朗而又大方的笑容来到二人面前时,就连没有那么敏锐的优昙,都在她的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是焦糖的香气?不对,或许没有那么黏腻,但焦灼本身所特有的,那如同火炭一般的气味……这到底是?

不懂魔法的优昙或许还做不到解读这种感觉——但在一旁的茵黛看来,这根本就是魔力的气息:就目前的感觉而言,茵黛可以肯定这女的绝对是一名魔法师,但实力就不好说了……毕竟,绝大多数的魔法师或是魔女,都能够不同程度地做到掩饰自己体内外溢而出的魔法气息,这一手她自己也会。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自己这边已经承认了作为魔物的身份,即便茵黛此时并没有完全屏蔽掉自己所有的气息,面前的女子也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紧张或是惊讶感:跨越地狱的大门来到自己面前时,她只是有些用力地拍了拍魔女的肩膀——有些沉重,却不至于让人感觉到敌意。

“总之,是想找个地方喝一杯对吧……正好,我对这片还蛮熟悉的,要我帮你们带路嘛?”

“好,好的——不过,可不可以尽量找一个不这么闹的店家?说实话,魔物的世界中,基本找不到这么喧闹的环境……太吵的话,会感觉很不适应。”

“哈哈哈——当然没问题啦,就算是一般的帝国人也做不到立刻就适应这里的,毕竟……钢机之神敲响的铜钟之声,可传不到暗区的灯火之下。跟我来吧,虽然看上去这里可能会很封闭,但其实至少我们都不会排斥外来者,除非是那些脑袋死板的。”

——就这样,红衣女子甚至就像是已经与优昙和茵黛结识了许久一般,自顾自地将主仆二人同时以左右手揽在了自己身侧,哪怕她的身高比主仆之中的任何一人都要矮:旋即,她便带领着三人在这充满了叛逆气息的街道中迈出了步伐,金属鞋跟在地板上砸出了清脆的乓乓声。

“谢谢……我们基本上休息一下就要回办事处工作了。”

“那就在返程之前好好享受就是——方便给个称呼嘛?否则聊着天也不方便。”

“没问题……我是艾琳诺·柏夫,为贸易联盟工作的魔女,我身边这位是我的仆人凉风,虽然她其实是个人类,不过由于她的父亲是一位逃出帝国的魔人,她其实是在贸易联盟总部所在的科普斯城长大的。”

“好吧,那就欢迎你们来到极光镇咯——我是个猎人,名字是葛洛莉·德拉格米尔,叫我葛洛莉就好!”

——那一瞬间茵黛差点因为惊讶把自己的舌头也从嘴中喷了出去……万幸的是,魔女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优昙也是一样。

三人身侧的墙壁上,张贴着一张沾了不少污渍的海报——红发女性坐在如同布满铁锈一般的暗红色魔导机甲之中,正在操控着钢铁手臂前端的固定式喷火器燃尽脚下那些佩戴着萨巴斯山羊头骨标志的黑衣人,只是在画面正下方,那句以帝国书面语写就的“我所怀念的炽铁魔女”下方,则不知道被谁以魔物这一侧的字母写法以及通用语的语法,加上了另外一行字:

——才不该是这样,总督府的垃圾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