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當天夜裡就再沒發生任何事:阿爾德涅提出要切西回到房間去,而切西也只得照辦。回房間的路上,兩人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阿爾德涅顯然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而切西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暴風雨中,傀儡們會迎來新的國王。等下去,切西——我知道你很疑惑。在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要做什麼。”

那是阿爾德涅在回到房間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同時,也是自那時起的將近兩天時間內,騎士長在切西記憶中留下的最後一點印象。這並不是在說自那時起阿爾德涅玩了兩天消失,實際發生的情況是……他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技安一樣,參與到了鷹喙路口的安保與巡查工作之中。

而考慮到那些“工作人偶”都還沒有恢復正常,技安們的日常工作也極為有限。除了辛西婭這唯一一位在編的技術人員要負責照看主控系統和通訊設備之外,絕大多數時間,包括斯皮拉在內的其他技安們……都只是在無所事事而已。他們已經掌控不了大局了。

“不過,這種狀況最多也就是再持續12小時了。工程隊就要到了……目前能騰出手來負責這個項目的唯一一支工程隊。開心吧,艾姆!壞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

夜間探索之後的第二天,斯皮拉在晚飯上一邊喝着不知從哪裡搞到手的酒,一邊有些醉醺醺地和被他叫做“艾姆”的阿爾德涅說著——雖然無論是切西還是騎士長,都已經完全確認教會與帝國政府鬧掰的時還沒有傳到這裡,不過……等下。

滴酒不沾的切西在斯皮拉察覺不到的地方微微皺了皺眉——按理說,在和上層進行完通話后,這種重大消息應該是能夠傳到這裡的吧?既然已經說是唯一一支能騰出手的工程隊了……那麼,就沒提到過技術人員短缺背後的原因么?

要不是因為這些技術者很多都同時是教會教士,想來帝國根本也不會缺乏工程力量。自作自受——對軍隊本身其實也沒有多少好感的切西,如此這般地想着。曾經在她的生命中,僅有來自於瑪特爾姐姐……也就是優曇的溫暖,不過在接觸了十字方舟教會的學士與騎士們之後,優曇在這一點上便不再“唯一”了。

——回歸正題。回歸到“艾姆”與斯皮拉的對話之中。

“也就是說,十二小時后他們就要到達這裡咯?”

和切西自己一樣,阿爾德涅同樣沒有喝酒,不過斯皮拉本就沒有給他分享酒水的意思——可能是因為“艾姆”是個滴酒不沾的人吧,切西想着。她無法想象作為諜報人員的阿爾德涅,會連喝酒這種再常見不過的“社交技能”都沒學會。

“差不多吧,小子。到時候,我可要好好地找那些傢伙給你要一份表彰!”

“這就不必啦……不過如果是12小時后,隊長。到時候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迎接他們嗎?根據位置來看,他們應該肯定是要跨過不遠處那座橋才能到達這裡吧?”

“那當然。除非他們走輸水管道——只有老鼠才會走那種東西!哈哈……”

當斯皮拉一邊笑着說著,一邊把一大口烈酒倒進嘴裡時,切西在一邊廢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沒有笑出來——老鼠?或許還挺貼切的,不過現在……

當阿爾德涅的雙眼有意無意地與她對視時,切西也跟着眯起了自己的眼——那是一個代表着“我有事要說”的眼神。她等待這一刻已經夠久了。

時間過得很快——當天夜裡,阿爾德涅睡了一個好覺。至少所有人都認為他真的是安安分分地在房間里睡了一個好覺,畢竟轉過天來,他還要和斯皮拉一起到之前他釣過魚的那地方,去迎接來自帝都的支援力量。

“好了,準備出發……小子。不過,你不帶着你那個喜歡穿動力外骨骼的妞一起嗎?”

出發前,斯皮拉一邊把自己的技安護具儘可能弄得整齊了一些,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阿爾德涅搭着話——他其實根本就沒記住切西的名字,不過他還記得切西幾乎從來不脫的外骨骼戰鬥服。絕不會有人注意不到那種大傢伙。

“你說切西啊……我覺得,她可能不是塊和領導打交道的料吧?你看她的氣質。”

“是啊。和她對視時我甚至覺得心裡發毛……那眼神未免也太富有攻擊性了一點。”一邊說著,斯皮拉有模有樣地演出了一副正在發抖的樣子,“哪弄來的?要不要送到斡旋所教育一下……據說,之後那邊也會引入大腦信標作為教育手段來着。我可是為拿賞錢去換個妞等很久了,你小子倒好,嘖嘖。”

戴好頭盔的同時,斯皮拉有模有樣地拍了拍阿爾德涅的肩膀——騎士長回了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表情。

——抱歉了,老隊長……你在有些路上,似乎走得太遠了。

他們沒有花費太久,就來到了阿爾德涅與切西此前造訪過的那道河岸邊:前方不遠處,橫跨於河面之上的橋樑清晰可見,而在更遠處,有一支車馬隊伍看上去正在緩慢地接近橋樑。

“看起來那應該就是工程隊伍了。”一邊用隨身攜帶的單筒望遠鏡觀望着,阿爾德涅一邊向自己的老隊長彙報着,“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跨過橋樑……除非出現意外。”

“意外?會有什麼意外啊。”斯皮拉有些不以為然地回應着。他根本沒有看到阿爾德涅在收起望遠鏡時,偷偷放到腰帶上的左手。

“這個嘛……據我所知,十字方舟教會好像一直,都很反對推行大腦信標這種東西。理由太多了,多到都不用咱們替他們想——而且,咱們也親眼看到過了。不是么?至於他們有能力製造什麼意外……嘿嘿。我猜,他們可以在工程隊過橋的同時把橋炸掉?”

一邊說著,阿爾德涅一邊以最快速度拔出了自己的法杖——那是一根結構如同甩棍一般的伸縮式長杖,而當斯皮拉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騎士長的金屬杖頭已經頂在了他的下巴上。

“你——艾姆?!難道你……”

“你猜我是誰,老隊長?”

微笑出聲的同時,阿爾德涅頭也不回地用空着的右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前胸口袋——先是騎士長衣兜中某個小東西發出“咔噠”一響,隨後便是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從他的身後轟然響起。前一天夜裡,騎士長連夜在橋上安放的炸彈,就這樣把帝國本就為數不多的工程隊之一,連同那座橋本身一同送到了水底……在斯皮拉的注視之下。

“原來你……你是教會的走狗!你這混賬——告訴我!如果你想殺了我,那就告訴我你的名字!老子死也要死個明白!還有,鷹喙路口現在到底……!”

“那裡有我的妞和朋友在照看,隊長。至於我的名字?那很重要嗎。”阿爾德涅笑了笑,一道淡藍色的光芒開始逐漸在他的法杖中部凝聚而起,“艾姆。艾姆·萊亞(I’m Liar)……我是個騙子。”

不等斯皮拉再說些什麼,電光便燒焦了他的整個頭顱。

——而在同一時刻的鷹喙路口堡壘內部,切西與辛西婭正並肩走在通往堡壘屋頂的階梯之中。她們身後的通道,已經和切西動力外骨骼上的利刃一樣,被鮮血染成一片鮮紅,而在辛西婭的手中,還額外提着一隻破舊的麻袋。

“其實我已經想這麼干很長時間了……只可惜,我並不擅長戰鬥。”當辛西婭對着切西開口時,她的語調里是此前少有的平靜乃至感激,“真是慚愧了,姐妹……明明這應該是我一個人的任務。如果我能有你的戰鬥技巧,‘暴風雨’三個月前就可以到來了。”

“人都有所擅長和不擅長啊,辛西婭·葛蕾。我也很不擅長撒謊和隱瞞身份。”切西一邊說著,一邊擦乾了自己腕部刀刃上的血跡,隨後拍了拍辛西婭的肩膀,“雖然之前倒是看出來你是教會的人了,不過……嘛,反正換做是我的話,估計也藏不了這麼久。對了,你沒忘記把需要的資料都帶出來吧?”

“肯定沒忘,安心……接下來,只需要執行‘暴風雨’的最後一步就好。暴風雨中,傀儡們會迎來新的國王。說是女王更合適些。”

她們肩並肩走上廢舊堡壘的最上層,隨後推開了通往屋頂的隔板門:陽光落在切西肩頭時,辛西婭則是上前一步。在她的腰帶上,綁着一大串用來記錄大腦信標運作參數的魔法水晶,但隨後被她拎在手裡的,則是從那隻她隨身帶來的麻袋中掏出的一個黑色球狀物。

那是威亞的頭顱:按照辛西婭的要求,切西用自己外科手術一般精細的手法,將這顆已經有些朽爛的頭顱整個切了下來——那是用來執行“暴風雨”協議的最後一件必需品。

走到堡壘屋頂天台邊緣的同時,辛西婭拉響了一旁的警鈴:很快,那些一直在下方亂糟糟地遊盪着的工作人偶們,便都集中到了廢舊堡壘的四周。他們依舊是如切西與阿爾德涅初次看到他們時一樣,毫無秩序地亂叫着,直到辛西婭將那顆頭顱高高舉起。

那一瞬間,眾生齊喑。辛西婭手中的頭顱,每一個工作人偶都看得到。

“辛西婭·葛蕾!舊王已死!”

她如同排練了許久一般,念誦着“暴風雨”那簡單的口令——工作人偶們本來也聽不懂更複雜的。作為沒有自我的活體工程機械,“暴風雨”協議的本質就是一套根植在他們意識之中的服從指令:在主控系統關機的前提下,若有任何人能夠向他們展示舊主已死的證據並報上姓名,他們便會承認其人為新的主人。原本這只是在處理人事變更時才用得到的設計,不過現在……

“辛西婭!辛西婭!辛西婭!”

兩位女士的腳下傳來一片山呼海嘯,險些令辛西婭沒能聽到從領口邊傳來的通話聲。

“計劃聽起來很成功嘛,學士辛西婭。”

“是,騎士長大人。感謝您和切西女士對我的支援……接下來等您回到這裡之後,我將指揮這些工作人偶和二位一同回到伊戈爾省,我想教會應該能通過他們好好研究一下該怎麼解除大腦信標的遺留影響。對了,可否向您請教一下切西女士的職權階級?”

“其實她目前還沒有正式加入教會,不過這事不急。”在辛西婭的領口邊,一小塊蔚藍色的通訊水晶中傳出了阿爾德涅慵懶的聲音,“更重要的是,我現在終於能把這塊被威亞鑲在戒指上的通訊水晶給摘掉了。我可不想在拿金戒指環換錢時,被帝國通過這破玩意找到蹤跡。”

“切,我就知道當時你沒只摘走水晶是為了錢。”插入對話的同時,切西跟着吐了吐舌頭。她撒謊了,學着阿爾德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