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把你塞進能量塔頂這個主意是蒂婭想出來的。”

“沒錯,不過……”

鷹首島遺迹群中的某座地上建築里,此時正迴響着一陣有些遲疑的問話聲——當蒂婭的威脅解除之後,優曇一行三人就再沒在這遺迹的地下部分浪費更多時間,而是趁着史黛拉之前那些魔法冰層一併崩壞消逝的這個機會,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地上:繼續研究這座本就位於教會領地內的遺迹,並不需要四人太過操心勞神,但她們都很想,也很需要交流一下各自已有的情報。

——畢竟,史黛拉之前在戰鬥中說出的話,就已經足以讓優曇疑惑不已了。

“不過,當你那個狗屁叔父想要在把你送進牢房之前,首先用大腦信標燒壞你的腦子時,蒂婭卻攔住了他。換句話說就是,這個神秘的小傢伙不僅救下了你,還無意間……給她自己之後敗給咱們四個埋下了伏筆。”一邊複述着剛剛從史黛拉那裡聽來的解釋,優曇同時有些無奈地用拳頭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就在她們離開遺迹的路上,她已經為此疑惑了一路,“這……可能是巧合嗎?雖說看起來或許真的可能是巧合,不過……”

“我不知道。這溫度害得我腦子有點不清楚了……抱歉。”

四人之中,雖說史黛拉是表現最為亮眼的那一個,不過她同時也是受傷最重的那一個——不是外傷,而是從能源塔得到太多魔力,接下來又連續不斷高強度使用法術之後,留在體內的魔力紊亂。天氣很冷,而礙於史黛拉自身那和葛洛莉相性差到了極致的魔力屬性,主教大人甚至不敢動用自己的法術生火:鬼知道那會不會加重史黛拉的傷勢。

或許直到幾小時過去、教會的接應力量趕到這座島嶼之後,才能帶來最合適的治療手段吧?優曇想着,她倒是不擔心史黛拉會不會因為這一天的遭遇而在身上受傷,反正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她也還有最後的手段:把她變成和自己類似的存在。

“總之……現在咱們真的不好說這個克洛諾·蒂婭究竟是在打什麼算盤。”一旁,就連最見多識廣的古代人貝拉多娜,也不由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早在“生前”時,她就不是個長於交際的角色。與聊天相比,她或許更擅長通過解剖來了解一個人的“內部”,“順便多提一句……我建議咱們都不要輕易對這傢伙的生死妄下定論。雖說史黛拉小姐當時使用的冰霜,幾乎對於一切存在來說都是絕對致命的……但在那一瞬間,我還感知到了一點有些可疑的魔力反應。”

此前無論何時,優曇或許見過小貝莎猶猶豫豫,卻從沒見過貝拉多娜像現在一樣面露遲疑。“我覺得那是某種空間轉移……或者傳送法術。反應強度並不算高,如果真的是傳送法術,恐怕不足以讓她離開太遠。”花仙子有些小心翼翼地說著,“不過,足夠她躲開史黛拉剛才那一擊了。”

“也就是說她——”

“想開點吧,史黛拉。如果她真的想要繼續找麻煩,還就躲藏在咱們身邊,恐怕早就出手了。”

將手再次放到魔杖上的同時,史黛拉的動作卻被主教大人攔在了半空之中:當葛洛莉開口時,優曇甚至從她的話語之中聽出了一絲淡淡的不忍……以及一分讓她感覺有些肉麻的寵溺。

“是,主教大人……”

“安心養傷。如果那傢伙真的又來了,有我們頂着。教會的接應力量最多再有一小時也能到,在那之前……我不信我們三個真的打不過那傢伙,我也不信她就真的能從你剛才那一擊中全身而退,哪怕有傳送法術作為倚仗。”

身穿紅衣的主教一邊說著,一邊有些愛憐地摸了摸騎士那冰冷的髮絲,隨後站起身,走到這座已經化為廢墟的房屋門邊,有些懶散地倚靠在了門框上,“你是我最好的學生。”主教大人在開口時,有意歪過了頭,將自己的表情留在了屋外那片午後夕陽之中,“我相信你的水平,無論是戰鬥能力還是術式研究水平。”

“主教大人,我……”

一瞬間,史黛拉的臉“騰”地一下就變紅了——與之相應,優曇的臉色卻是比葛洛莉開口之前灰暗了好幾十倍。

“你還真是受歡迎啊,史黛拉。明明看着你長大的人是我才對……需要我提醒你嗎?當初咱們兩個的那些對練,以及……算了。反正我也是有主人的人……”

女僕長一邊有些酸溜溜地輕聲念叨着,一邊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在她身邊,貝拉多娜差一點就笑出了聲。優曇總是很喜歡在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突然表現得像是一個最普通的小女孩……或者說,她總是會因為一些古怪的時機,重新想起自己其實還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

這就好像農時——人總歸要在最合適的年齡,做些最想做的事……哪怕現實不是很允許。由此,貝拉也並沒有勸阻自己如今的這位“上司”什麼:她也確實偶爾需要放鬆一下了,尤其是在大戰剛剛告一段落之後。

“真拿你們沒辦法……嘛,我這老東西,也是越來越不好理解你們這些年輕人咯。”

花仙子一邊說著,一邊同樣站起了身,順便還在心裡囑咐小貝莎做好準備出來接管這具身體——她也想要再多睡一會了。不過,當她經過葛洛莉面前時,主教大人卻是又一次用話語讓她不禁捧腹。

“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前輩?你看,史黛拉臉紅了。”主教是帶着微笑開口的,“這說明她的體溫又恢復上來了。至少身上可以舒服一點吧?”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史黛拉的臉立刻就變得更紅了——一旁的優曇,更是直接捂住了自己的雙眼,把身子有些自暴自棄地向後一仰:都是笨蛋嗎?教會的這些傢伙……雖說該交流的、能交流的事都已經說完了,不過……

“丟失的核心,以及帝國神秘的協助者克洛諾·蒂婭……算了。好像還都不是自己能一時半會就想出應對措施的麻煩東西。既然如此……”

——偶爾在心裡放鬆一下,或許也不是壞事吧?

驀然之間,優曇突然發現,這還是自己於白堊泛濫中失去了主人之後,第一次在心底冒出了如此這般的想法——她其實一直都很清楚,薩巴斯那些繁雜的文案工作不僅是她用來證明自身價值的途徑……同時,也更是她用來逃避空虛的囚籠。

作為以冥泥構成的生命體,優曇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史黛拉不是永恆的,葛洛莉不是永恆的,貝拉也不是永恆的,薩巴斯、教會、帝國……這些東西更不是永恆的,但只要小心一點,她就可以是,茵黛更是:她無法想象自己在失去茵黛之後,會遇到多麼孤單的未來,而現在她卻真的失去了茵黛。

這是她沒有辦法向任何人傾訴的痛苦——有時,她甚至會在心底想起,那些間諜報告中提到的、蕾嘉·丹特莉安說過的話:鬥爭,延續鬥爭直至永恆。她從不認可這個如同瘋子一般的新王,但對她口中那戰火永續不絕的世界,優曇甚至還真的有一絲嚮往。那完全可以是她永恆的遊樂場,一片令她無需依靠任何外人便排解所有孤獨的……天堂,但是……

——或許現在這樣也不錯吧,主人。我不相信你會就這樣離開……只是,如果你也能出現在如今的這一幕中,如果你能夠回來……

在以戲謔與嘲諷回應葛洛莉之前,優曇首先將雙手撫摸在了胸前——隔着衣服,她觸碰到了茵黛留在她身上的那朵曇花。那朵花從來就沒有凋謝過。

世界或許真的很陰暗……或許不是。不過——

“不過,你還不是孤身一人。你們都不是。學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呢……”

隔着一堵搖搖欲墜的牆壁,蒂婭正一邊維持着一個遁形法術,一邊默不作聲地聽着背後一行四人那有時嚴肅認真,有時又充滿歡笑的談話:在她那完美的臉上,如今正刻着深深的羨慕與嚮往。正如貝拉多娜此前所感知到的,她剛才在絕境之中,是依靠一顆提前準備好的迷你傳送核心逃離險境的:在她背後的助力之中,有一個人懂得該如何製造這種東西。

“所以說……我到底該選擇哪一邊,作為我真正的航向所趨呢?”

她想到了她的那位朋友——但她並沒有急着再次使用傳送術離開這裡:其一是因為她不想因此被貝拉多娜或是其他人探查到更多行蹤,其二則是因為,在這座島嶼周遭的大海中,還有人在等着她。瑪貝爾·洛爾瓦的潛水艇,還在等着送她和那個核心……或者說,她和她曾經留在這裡的遺產,一同回歸帝都貝瑞萊特。

“算了,我還有時間思考——至少有了這裡這東西之後,繼第三工廠環之後,第二工廠環也可以恢復運轉了。對應第一工廠環的核心如今已經徹底損毀了……是個小小的遺憾,不過還有最後的第四工廠環沒有一點頭緒。當初着陸的時候摔得真是太狠了……”

她一邊下意識地敲了敲自己的頭,一邊踏着最輕巧的步子,走向了遺迹另一端的海岸線邊——當她那看不見的雙手撫在遺迹的灰色牆壁上時,雖然留不下半個指紋,卻能留下一絲淡淡的溫度。轉瞬即逝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