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優曇來說,切西的聲音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天籟,甚至比茵黛的呼喚更能夠撫慰她的心——當切西降臨於女僕長身邊時,她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就撲到了親妹妹的懷中,哪怕……

“喂,姐姐……不怕受傷嗎?”

那一瞬間,切西甚至表現得有那麼一點尷尬——她身上的動力服並不是那種包裹很嚴實的款式:為了最大限度保證她的肢體動作,以及力量增幅裝置的出力功率,所有可能增加重量或是妨礙動力服關節活動的護甲都被去掉了,以至於讓整套動力服看上去就像是一副加裝了能量背包、大型格鬥爪以及噴氣飛行翼的金屬骨架,還是密度很小的那種,離遠了根本看不出她還穿着這麼一身外骨骼。

不過,就是在這麼一副最大限度減輕重量、保證靈活性的動力服上,也還保留了那麼幾根看上去其實不太危險的刺——或許是為了給切西在近身戰中多增添一點戰鬥優勢吧。當然了,當優曇摟到切西身上時,這些刺自然也就毫無保留地刺入了優曇的體內,只不過……

“安心好了,切西。姐姐不在乎……”她有些陰沉地微笑着,同時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切西那好不容易才變得紅潤了一點的臉龐——身在帝國軍時,她的臉色就像是死人一樣的蒼白,哪怕她並不像做姐姐的自己一樣,是由冥泥構成的生命形式,“你的刺……你的鋒芒永遠不會傷害到我。儘管放心就好。”

“但如果能不扎到姐姐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少給姐姐找一點麻煩……不說這些了。”像是終於察覺到了自己的嬌羞一般,久經戰陣的戰乙女輕輕推開了懷中的女僕長——拜動力服所賜,此時的切西看上去要比優曇高上那麼一點點,但實際上,裸身身高更高的是優曇。

“嗯。更大的麻煩在那座城裡……多問一句。既然你們兩個已經到了,那麼——”

“教會方面,葛洛莉·德拉戈米爾和史黛拉·洛爾瓦正在路上,我猜她們兩個現在……沒準正在做傳送到戈爾卡營地的最終準備。另外,我記得我在剛剛到達戈爾卡營地時,看到有個白色的傢伙……”還不等優曇問出問題,切西就搶先說出了女僕長想要得到的答案,只是其中有些部分連她自己也不是很熟悉,“我看到他像影子一樣竄出了營地,應該是在往這個方向來,但我不知道他是誰。原本的影鏡隊我也不是那麼熟悉……”

“莫頓·依科特。艾琳諾瓦城的倖存者……實力很強,雖說我對他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優曇很快就幫助切西得出了結果,只是她並不很期待這個結果就是,“而且,我記得他不是擅長正面對抗的類型……無論如何,現在首先都要靠咱們幾個——”

“——幹掉面前的大傢伙。準備好了嗎,辛西婭?”

“我……我隨時願意為您焚化整個世界!阿爾德涅諜士長!”

接下話頭的是新來的辛西婭和她身後的阿爾德涅——不同於切西,辛西婭的動力服就顯得厚重了許多,那完全被改裝成大型飛彈巢的機械手臂看上去甚至有些嚇人……不過,更令人不安的還是辛西婭那幾近狂熱的語調。

“燒光……把所有無可救藥的東西都化作灰燼!啊啊啊啊啊啊……!”

她彷彿一頭壓抑已久的野獸一般低聲嘶吼着——那是與優曇此前的印象也有所不符的姿態,她記憶之中的辛西婭·葛蕾還是一個忠誠但十足冷靜的技術人員,怎麼現在就……算了,至少在戰場上,多一點野獸派的直覺確實也更有利於幫助她活下來。

現在的情況,確實不是很適合談情說愛——回過頭看向那高大、可怖的巨人時,優曇一邊再一次握緊了手中的魔槍,一邊在背後展開了那雙狀若枯骨的翅膀。她不是很喜歡空中作戰,但至少她已經克服了恐高症。

“好了。只要能衝到這種行動不便的大傢伙懷裡,接下來……”

“優,優曇大人——不要!等一下……求您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比優曇起飛動作更快的,不是巨人打過來的炮彈,而是在女僕長身後,那再一次從泥潭之中掙扎爬起的小小天使。彼方的翅膀遠比優曇的更加無力,但此時此刻,無力的她卻拼上了自己的全力:不是為了攻擊敵人,而是為了阻止自己的戰友出擊。

“彼方……!你這傢伙……”

“他們……巨人里的大家,真的,真的都——”

“——是,所以?”優曇完全知道小天使打算說些什麼,她的語調也跟着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點溫度:現在的彼方,已經沒有令女僕長在推開她的時候,保留一分餘地的資格了。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對了!優曇大人,你看,那邊那些傢伙,不如就把這個東西,交給他們,這樣,這樣——”

女僕長看到彼方有些費力地以翅膀代替手指,指向了巨人所在的方向,便跟着她的指示扭過了頭——一瞬間,她領會了彼方的意思,卻險些被她氣破了膽……假如她還有膽這個器官的話。

如今,巨人一時間已經沒有什麼餘力再關照優曇她們這一小撮人馬了——原因顯然在於巨人四周那陣陣迸裂爆發的花火。那是帝國軍的火藥兵器,是地面機甲部隊打在巨人身上的高爆炮彈,以及更多圍繞在巨人頭頂四周的無人機投下的小型航空炸彈,從爆炸時的姿態來看,應該都使用了燃燒彈頭……辛西婭剛剛對巨人之拳的成功攻擊給了帝國軍一個很明顯的提示,而蒂婭也是一個善於學習的指揮官。

雖說巨人並不是沒有反擊,那密集如同雨潑的眼光幾乎無時不刻不在帝國軍陣之中製造着無可挽回的傷亡,令人類的慘叫聲與巨人體內魔物們的慘叫聲交織成了一曲混沌的交響樂,但帝國軍不僅沒有一絲退卻的意圖,反而愈加死戰不退

他們打得越是努力,優曇就越是惱怒。

“彼方……你這個廢物!”

那一刻,女僕長的怒火就像炮彈一樣爆炸了——她揮舞着自己的翅膀,用那鋼鐵一般冰冷、堅硬的羽毛,直接把彼方向後打飛了十米有餘:剛剛到來的切西與辛西婭都愣在了原地,阿爾德涅也識趣地和這兩位教會所屬的戰士站到一起,與優曇和自警團戰士們都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以示自己的立場,僅有貝莎不顧自家主人那幾乎能殺死人的目光,與自警團的戰士們一同站在了彼方的背後。

貝莎或許是出於關心才這麼做的,但戰士們卻不是來給天使撐腰的。他們擋住了天使向後退卻的最後一條路,逼迫她即便已經站不起身,也只得抬起頭,直面優曇的怒火。

“優曇大人!請不要!……”

“你知道巨人里救不回來的大家都是什麼種族嗎?他們是魔物。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我是個人類,至少我曾經是個人類,但你也是魔物,沒錯吧?”在優曇的話語中,有着一股壓抑到極致的蔑視,“也就是說,你和巨人里的那些傢伙是同胞。而現在,你的同胞正經受着巨大的折磨,唯有死亡可以令他們解脫——但你,你這個魔物,居然連對他們拔出武器的勇氣都沒有,甚至……你居然還想依靠帝國軍,依靠你的異族,給你的同胞安息?因為自己太懦弱了,不敢終結同胞的生命,所以……就要屈辱地看着異族屠殺他們?”

彼方沒有做出回答。在她身後,某個不知名的自警團戰士直接在她的翅膀上踩了一腳。

“你這以仁慈粉飾的懦弱背後,是千千萬萬被迫徹底喪失尊嚴的同胞,彼方。你真的……太讓人失望了。別管她了,貝莎,咱們去把尊嚴還給那些已逝者。”

轉過身的同時,優曇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教會三人與那白色巨人所在的方向——在她身後,是無力的彼方、如狼似虎想要吃了這小天使的自警團戰士,以及踟躕不前的花仙子。

“主人……”

“這是命令!還是說,貝莎,你有自己的想法?”

“懦弱並不是天理不容的錯!我無意為彼方辯護,但是……”一邊懇切地說著,貝莎從喉嚨中發出了一陣乾嘔聲,“咳……咱們總得給這不成熟的傢伙一個!一個機會吧?!”

“你認為可行的話。”

優曇沒有撤回自己的命令——但是,也沒有繼續強令貝莎離開彼方。如今,花仙子正恰到好處地站在彼方與自警團人群之間,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些魔物士兵們正用和看向彼方時一樣污穢、貪婪的目光舔舐着她的柳葉翅膀,像是一群饑渴已久的公狼。

“安心,彼方……你還有機會。只要你之後還能誠心誠意改變自己的話,優曇主人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是這麼一個廢物,如果我能有更多才能和膽量,如果——”

“如果你沒有害死過我們這麼多兄弟的話!天隕彼方,你這個比人類小孩更軟弱的混賬!”

一陣怒吼聲中,彼方翅膀的關節中發出了一陣“咔咔”的脆響,那是骨骼斷裂的聲音——剛剛用腳踩踏她的那個戰士直接無視了貝莎,一腳踢在了天使的翅膀上。

巨大的衝擊力,讓小天使就像是一隻麻袋一樣倒在了雪地上——那一刻,所有自警團士兵胸中的不滿全部都爆發了出來,他們紛紛用唾沫和拳打腳踢向彼方發泄出了所有的憤怒與鄙夷。沒有人能夠阻止這群被瘋狂侵蝕了心性的野獸,貝莎也做不到。

旋風捲起狂亂的雪片——沒人看見,在這紛繁的雪花之間,彼方的眼中流下了紅黑色的淚水。

——如果,我有更多力量的話……如果,我的恐懼與不甘也能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