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新鮮的墨魚洗凈,混入豬肉,加上馬蹄、鹽和胡椒粉,用絞肉機打碎,加一點水澱粉使它變得黏糊變成膠狀,然後用手摔打攪拌,這一步不僅是為了去除空氣,同時也能增添口感。

片川沒有想到,今日吃的墨魚餅居然是她親自手工製成的。

腦海里看上去嬌弱、手無抓雞之力的南蒔蘿,居然能夠穩健地控制住成魚泥,手法熟練得就像是美食節目的老師傅一樣。

那樣一雙手,居然能做這樣的事情嗎?

而這樣的她,卻想要和人交流做菜的事情嗎?

南蒔蘿是葛樓的千金,按理說她想要與人交流做菜,隨便一抓便會有一大把優秀廚師與她討論這樣的事情,但她為什麼會抱有那樣的想法呢?

是因為什麼才會選擇不說話的呢?

還是說有什麼隱疾……

思緒進行到這裡,片川以自己的想法太過噁心而駁回了所有的猜想。

不管怎麼樣,南蒔蘿所過的也是人家的生活,自己作為外人沒有任何過問的權利。就算現在兩人已經是可以交換午飯的關係,當那也只是認識了三天而已。

片川不認為自己有魅力到能讓對方在三天的時間內就信任他,當然如果是弟弟奧灶說不定就能夠明白……

嗯?奧灶?!

片川想起自己隔壁房間的奧灶。說好聽些,他雖年紀輕輕但卻是個婦女之友,說難聽點他是個玩弄感情的高手,因為是親生的弟弟,所以用這樣的說辭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奧灶剛洗完澡就被抓入了片川的房間,他明顯有些驚恐,皺着眉頭說道:“哥,我們是兄弟!”

“想什麼呢!”

片川對於自己弟弟的胡思亂想表示憤怒,家門教育不做好,孩子思想老偏跑,按照家規是要打一頓的。

但現在有事情要問他,片川當然也就不能隨意動用私刑了。

“你能告訴我,怎麼樣才能短時間內接觸別人而不被厭惡嗎?”

“沒有,基本上初見我就能夠接觸別人讓別人不厭惡我了。”

“你個登徒子!家門不幸啊!你到底做過了什麼!”

奧灶甩了甩自己濕漉漉的頭髮,頗為自豪地展現了一下欠打的一面。

“沒有辦法,天賦使然,雖然我也不知道從誰身上繼承過來的,具體問題你得去問下面二老了。”

片川無法反駁,這些事情確實是天賦使然。

爸媽說過,奧灶這傢伙四歲的時候就能夠在大街上搭訕美女了,奇怪的是家中二老又是敦厚老實那種人,片川明顯就是兩位的親兒子,着實想不明白奧灶這怪胎是怎麼來的,總不能隔代遺傳吧?

“哥,你問這個……難道你有在意的人了?”

“才不是,就是最近結識了個朋友。”

“男的女的?”

“女同學……”

“哦~~~”

奧灶立即就心領神會地朝着片川擠眉弄眼,一副壞笑的樣子讓片川想要把他的嘴給撕爛。

“理由我就不管你了,但讓別人不厭惡你很簡單啊,那就是投其所好就好了啊。”

“……投其所好?”

“哥你成績比我好,你應該理解這個成語的意思吧。”

片川有些迷糊地點了點頭,奧灶便只能苦笑地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的話不用擔心的。”

他走出房間前沒有忘記把門帶上。

“活得認真的人,不會有幾個人真的討厭你的。”

片川依舊不清楚該如何與南蒔蘿交流。

其實自己完全可以置之不顧,因為對方並不知道自己能夠通過料理去看到她在製作時的情形,相反,他反而有些怨恨這個奇怪的事情。

為什麼能讓他看到這樣的事情?

又或者為什麼不讓他看到更多的事情?

他對南蒔蘿完全沒有了解,所有的信息都是別人口中的傳聞。當然從別處得知的信息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出入,只是知道的信息僅有她是葛樓千金這一點是有用的罷了,剩下的應該大多數都是猜疑。

南蒔蘿到底能不能說話?那她為什麼不說?她為什麼想要和別人交流?

這樣的問題纏繞在片川的腦袋上,害他無論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

——算了,現在去準備明天的菜式吧。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父母剛剛回到家——他們的職業是牙醫,工作地點卻不在這座城市當中,而是每天要跑到百來公里的另一座城市裡,他們的診所就開在那邊。

為什麼不定居在那邊,原因是因為片川如今就讀的高中非常優秀,他如果想要考入醫科大學,那麼這裡就是個很好的平台。

片川的父母不大愛管事,就連飲食這種事情都能全權託付給自己的兒子,家中的大小家事也基本上還是片川負責的。雖然這樣看上去很不靠譜,但他們作為父母還算不錯,為了兒子們的學業不惜每日花那麼長的時間上下班,也算是很大的犧牲了。

“小川,明天我們吃什麼?”

母親從冰箱處拿出冰鎮好的啤酒,朝着廚房裡忙活的片川發問。

“燒雞腿肉。”

“很棒,我期待明天的午飯。”

母親將罐裝啤酒喝了一大口,發出了一聲舒服的感嘆聲,然後像想起什麼一樣,發聲道:“今天和員工一起吃午飯,他們很喜歡你的番茄肥牛。”

“額,你們交換菜了啊。”

“當然啦,自家兒子的自豪之作,怎麼不能好好炫耀一下。”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片川回過頭來,有些忐忑地問:“媽和員工的關係很好嗎?”

“還好吧,不然也不會一起吃午飯啊。”

理所應當的答案,片川並不滿意這點,他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自己和南蒔蘿到底應該保持在什麼樣的關係上。

是為了保命而不得不以與對方合作這種關係,還是說自己應該去理解對方呢。

南蒔蘿想要的理解,到底是什麼呢?

“孩子他媽,家裡的筆記本你都放哪了,我的那本寫滿了。”爸爸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從門口走了進來。

“在書房呢,我拿給你吧。”

父母二人就這樣走出了廚房,片川也順利將雞腿剔骨處理,加入胡椒粉、醬油、鹽、糖、料酒,用手不斷將這些樣調味和雞腿肉攪合在一起。

筆記本?

他突然靈光一閃,想好了方法。

“這個給你。”

片川將一本棕色外皮的筆記本遞給了面前的南蒔蘿。對方歪了歪腦袋,然後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眨了眨眼睛。

——這是在問做什麼吧。

這種較為簡單的眼神交流,片川已然習慣,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向來很精準,但也有可能是片川理解的問題,具體是如何的狀態他也不知道,反正能夠快速明白對方的意思。

“你寫字總是寫在手上地方可不夠啊,以後用這個交流吧,把這個本子姑且當做是我們的留言簿。”

“……”

南蒔蘿應該不太理解這樣的做法。她接過本子,眼角當即便垂了下來,一副沮喪的樣子。

然後下一秒,她突然變振作起來,拿起手中的筆,在手上寫了這麼一句話:

【你沒有好奇過,我為什麼不講話嗎?】

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是片川始料未及的發展,原本以為對方有什麼故事,隨意詢問這種事有可能踩雷。片川此時要依靠南蒔蘿,當然不會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只是要說不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

片川沒有表達自己的意思,而是反問道:“你是能夠開口說話的吧?”

這個問題片川當然知道答案,在食用午飯後傳過來的畫面里,她常常自言自語。

只是這一事項要保密,因為讓別人得知這一件事並不會有任何的益處,相反反而可能讓南蒔蘿對他產生厭惡。為此,他必須要得知南蒔蘿會不會和他說明這一切。

“……”

南蒔蘿點了點頭,把手中的筆記本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然後她張開了嘴巴,下巴微微發抖,五官猙獰地擠在了一起,像是很用力地在讓聲帶振動起來,但她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難道說……是不能發聲嗎?

片川有了推斷。

這也就是說,南蒔蘿並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不能說話?

他阻止了還想要嘗試的南蒔蘿,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示意對方準備吃飯。

為什麼會不能說話呢?

片川很想要追問出各種事情,只是南蒔蘿此時一副心神疲累的樣子,他便沒忍心繼續探索她的痛苦。

對於人而言,不能說話會有多麼痛苦呢?片川並不知道,但可以清楚地得知,南蒔蘿所承受的這一切不會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所以片川不打算在她的傷口處撒鹽了,短時間內也不打算去詢問她這些問題。

來日方長,總會有一天能夠解答這個謎題的。

“今天的菜式是燒雞腿肉。”

片川很利落地打開自己的餐盒,那紅褐色、被切成大快的肉塊正躺在飯盒中間,不僅往外散發香氣,同時也在光照下展現着亮眼的色澤,引誘人前去品嘗它。

之所以會有紅褐色的形成是因為調配而成的照燒醬汁;用甜醬油、料酒、冰糖等調味品下鍋煮開,醬汁濃稠后便可以直接便拿來用了。

將照燒醬汁塗抹在雞腿肉上面,腌制一個晚上,讓肉質完全吸收了照燒醬汁后,放入烤箱當中烤制十五分鐘,這麼一個簡單的燒雞腿肉便完成了。

為了方便夾取,片川特意將整塊的雞腿肉切成條狀,這樣就方便分享給南蒔蘿了。

南蒔蘿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事情當中,臉上的笑容有些蒼白無力。她從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了她的餐盒。

那個應該便是今天的菜式了。

南蒔蘿端起片川送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上了第一句話。

【這是今天的午飯,宮保蝦球。】

餐盒內裝着一道顏色頗為鮮艷的菜式。黃褐色的蝦球以及通紅的辣椒,暖色的色調讓人很有食慾,而且開蓋后便有濃郁的酸甜氣味從盒內飄來,惹人垂涎三尺。

說到這個宮保。片川記得這是以前封建社會裡關於官員的頭銜,而那時候有一位清廉的好官,他好吃美食,並且愛吃醬爆雞丁這麼一道菜,經過他改良后推廣,不僅成為了當地的名菜,後面還成為了皇上的御菜,人們為了紀念這位官員的功績,便把醬爆雞丁改名為了宮保雞丁。

宮保雞丁的味道主要便是辣椒的辣以及糖醋的甜,搭配肉丁的嫩滑和花生米的香脆,能夠造就多個層次的味道和口感。後來隨着時代的演變,宮保雞丁這道菜也有了各種演變,從雞脯肉到雞腿肉、蝦仁、腰片、皮蛋、魷魚……甚至還有年糕,如果說大洋彼岸那邊有“萬物皆可天婦羅”的說法,那這邊本土便有“萬物皆可炒宮保”的說法。

片川沒吃過宮保雞丁,南蒔蘿這道宮保蝦球當然也沒有吃過,因此他還相當好奇,這種沒有嘗試過的菜品會是什麼樣的味道。

與南蒔蘿交換好午餐,兩人便開始吃午飯了。

“感謝天地,賜予平和的午飯時間。”

片川依舊要對着食物感恩一番,畢竟今日又吃到了從未吃過的菜品。

蝦球應該是被油炸過,外皮酥脆,但內里卻是一等一的清爽口感,結實的蝦肉輕咬一口都能感受到牙齒切斷肉質的反饋,Q彈的口感中又有着其他肉類無法比擬的鮮甜味道。

——這種感覺也太舒服了吧!

片川覺得好吃到快要飛起來了,辣味、酸甜味……蝦球、花生米以及蔥姜蒜等調味料,味道上的搭配和口感都堪稱一絕。

——真不愧是葛樓的千金啊。

他下意識地回頭來看了一眼南蒔蘿,對方卻在緊閉雙眼細嚼慢咽,臉上的表情如同幸福到靈魂出竅一樣,雙手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這也太好吃了!!!!!!】】】

她把字都寫大了一些,激昂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

【味道剛剛好的照燒醬汁以及腌制入味的雞腿肉!每一口都是肉汁爆出來的感覺,這做得太棒了啊啊啊!】

片川以為自己吃到新的菜式會很開心,但沒有想到對面坐着的那位少女比他還要激動。

明明只是普通的燒雞腿肉而已,按照常理說,身為葛樓千金的她平日里吃的應該更好才,為什麼會對這麼一個簡單的燒雞腿肉產生這麼誇張的反應?

【快告訴我這個是怎麼做的吧!】

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手中筆記本的第一頁很快就被她激動的書寫所填滿。

“可以啊,你也要教我這個才可以……”

片川還沒有說完,腦里好像又要回放一些畫面的樣子,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

然後他所感應到的不再是那本本子上寫着的話語了。

【不哭不哭,手術很快就要做完了。】

反而是南蒔蘿的心聲確確實實地傳了過來,畫面里場景依舊還是在她家裡的廚房。

——這次是在上演醫療劇嗎?

南蒔蘿正在用刀將大蝦的背部劃出一道口子。片川雖然沒有做過宮保蝦球,但他知道,從蝦的背部劃上一道,可以在油炸的時候讓它收縮成球狀,從而變得美觀。

【這是施加了魔法的藥水,你用它沐浴全身,就會好起來啦。】

她內心的想法全是一些奇怪的台詞,異想天開的程度非常誇張,片川看着哭笑不得,因為她此時只是在倒入料酒而已,這樣能讓蝦去除腥味。

——結果做菜時還是會有各式各樣的想法啊。

雖然很有趣,但總覺得是中二病還沒有痊癒一樣,片川忍住了笑意,這歡樂的場景讓他沒有臉繼續看下去了,否則今後吃飯的時候將怎麼面對南蒔蘿啊。

南蒔蘿將蝦放入油鍋中油炸,神色凝重的她,內心仍舊想着異想天開的事情:【油炸過後你的傷口就痊癒了呢,看着真漂亮。】

片川在一片愣是忍不住笑意,因為這樣的畫面實在是讓人覺得幼稚可愛了一些,畢竟她烹飪時做的想法就和過家家一樣。

可接下來的話,他笑不出來了。

【要是我也能和你一樣好起來就好了,那樣我就能和別人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