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川所看到的影像,通常都是過去的事情。
也就是南蒔蘿在做菜的畫面,被他看到時,已然是過去式。所以今天看到的畫面,放到午間后,被贈送了筆記本可以與他交流的南蒔蘿會有怎麼樣的變化,不到明天的午飯時間,片川是不會知道的。
人還真是善變,幾天前還因為能夠看到他人的隱私覺得太過變態而感到難受,如今卻又想快點看到第二天的畫面。
如果說自己的體質在科學上還能夠解釋,那麼如今這個能夠看到短暫畫面的事情,已經算是奇幻現象了吧。
雖然讓人難以相信,但片川認為不應該大驚小怪。
畢竟如果不是這種現象,自己此時大概也無法與南蒔蘿成為這種“飯友”的關係,倒不如說,是“不能吃外食的男生遇見了不能說話的女生”這種組合產生的某類奇迹吧。
綜上所述,他變得很是期待。
期待南蒔蘿的菜品,同時也期待南蒔蘿的變化。
◇
在走廊中與四五人結成的小團體會面時,片川覺得自己生起了一些異樣的情緒。
午飯時分——
隨處可見一同結伴前去食堂的學生團體,不管是小群體還是大群體,他總覺得隻身一人的自己會被他們用怪異的眼神瞟上一眼,然後背地裡偷偷討論他怎麼那麼孤僻之類的話語。
這種情況多半不會發生,沒有人會注意路人的狀態,片川也清楚自己不過是在嚇自己而已,只不過在極度想要與別人一同進食增進感情的他,會臆想出什麼樣的話都不奇怪。
而如今他也有一起用餐的夥伴,所以他現在也沒有覺得那麼難受了。
登上頂樓,他的心情逐漸變得忐忑了起來,毫無疑問,南蒔蘿每天的狀態都會有所變化。
那麼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南蒔蘿應該是如何的狀態,他很好奇這一點。
沒有過上很久,樓梯間便也有了腳步的聲音。
今日的南蒔蘿依然是不能說話,但笑容很是清爽,看上去顯然心情不錯。
等到她看到片川后,先是朝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慢跑到他的面前。
——很好的狀態,看來今天能看到與之不一樣的畫面嗎?
片川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自己內心有着這麼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與面前的少女有關——他能夠看到對方的獨處時的畫面,這種情況好像自己擁有了什麼神秘道具一樣,能幫助他去與面前的少女距離拉近一些。
南蒔蘿熟練地鋪開餐巾布,片川卻覺得總是坐在地下未免太累了一些。
進入頂樓的樓梯口處旁,有着一處遮陰避雨的棚子,裡面還有一些雜物,如果能夠擺上桌子,或許便能夠變成餐桌吧?
雖然有這樣的想法,實施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為學生被禁止進入頂樓,抬着桌子那就太過顯眼了,根本不可能矇混上到頂樓這邊。
因此他的想法只能被迫放棄,要是被人發現了這裡,那麼他和她還能否獨處交換午飯,這就會成為了問題。
等到南蒔蘿將一切都準備好,片川看了看智能手環,時間也差不多了。
“這是我今天的午飯,尖椒釀肉。”
將自己的餐盒打開,一根根包裹着肉餡的青綠色長條便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將虎皮尖椒切開頭部,把裡面的籽掏空,只留下空有一身皮囊的尖椒。然後將豬肉剁碎,在裡面加入各式各樣的配料,由於是按照個人喜好,片川也只是按照家人的喜好,添加了蘿蔔碎、馬蹄碎、雞蛋以及各種調味品。
將肉攪拌均勻后,一點一點地塞入尖椒裡面,然後用中火煎熟皺皮便可以了。
這道菜在家中很受歡迎——片川一家人還挺喜歡吃辣的,但也有可能是不挑食,只要是片川做的他們都能夠接受,具體是什麼原因,片川其實也不清楚。
總而言之他們喜歡吃就是好事,能吃是福。
南蒔蘿露出了想要嘗試的表情,整個人往前傾,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那個……南蒔蘿同學?”
她抬起臉來,笑顏里夾帶着一點疑問。
“你的呢?”
此時的狀況愣住了好幾秒,她的小臉轉變為血紅色,羞愧地趕緊扭過身去拿自己的餐盒。
這次她拿出來的不只是一個盒子,而是一個大的,還有兩個小的。
——小的是什麼?
【不好意思,這是我今天的菜式,糖醋裡脊。】
她用本子遮擋住半邊臉,眼神偏向了另一邊,是在因為自己的失禮而覺得害羞不已。
片川忍住了笑意。對方的這幅姿態有些可愛過頭了,讓他不自覺地產生了一些奇怪的錯覺。
“這兩個是什麼?”
【是我製作的飯後甜點,我們待會再打開吧。】
——居然還有飯後甜點嗎?真不愧是大小姐啊。
片川從來沒有出去外面吃過飯,飯後甜點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在電視上看到過,認為是頗為高大尚的東西。
雖然說出現這樣的體質是從六年前開始的,在六年前更早以前,父母處於一個更忙的時期,那時候也沒有多少心思可以帶孩子們出去玩,後面稍微空閑了,自己卻有了這麼一個問題,或許這就是天命吧。
回過頭來看糖醋裡脊,這一道菜太出名了,片川自己也嘗試做過,只不過他並不熟練,做出來的成色總是差點意思。
反觀南蒔蘿的就非常完美了,橘紅色的外皮裹着粘稠光亮的汁液,溢出來的氣味也非常濃郁,濃郁到開蓋的時候,片川彷彿置身於酸甜口味的王國里,渾身都浸泡在糖醋裡面的那種感覺。
兩人都迫不及待想要嘗試一下對方的菜式,所以相視一笑,很直接地準備好自己的餐具。
“感謝天地,賜予平和的午飯時間。”
片川對着菜式感恩了一場,旁邊歪着腦袋的南蒔蘿投來了詢問的眼光。
“因為自己不太能吃到這些東西,所以從早以前開始,我就在感謝自己吃過的每一頓飯。”
因為缺乏所以格外珍惜,片川太明白這個道理了。
南蒔蘿覺得有些道理,也便學着他的樣子感恩了一番。
兩人都動筷了。片川夾起對方的糖醋裡脊,首先小口地咬了一口。
糖醋裡脊實際上就是先將裡脊肉掛上面糊拿去油炸,然後用糖醋汁裹上外皮就算大功告成了。
雖然聽上去就是這麼簡單,但油炸所需要用到的油量以及對油溫的把握都需要大量的經驗來掌握,否則就會出現差距很大的結果。
豬裡脊肉很嫩,擁有大量蛋白質和所需維生素,通過鹽和胡椒粉簡單腌制一下,然後加上一些液體攪拌——液體可以是任何東西,白開水、雞蛋液、姜水等等全看廚師的個人喜好,讓裡脊肉吸收相當的水分,這樣油炸過後產出肉汁來提高鮮味。
掛上面糊后就可以油炸了,先是六成油溫炸第一次,用中火炸五分鐘,然後撈出控油,等到油溫上去到九成熟的時候,便可以復炸第二次了,用大火炸一分鐘出鍋。
復炸不僅能夠讓裡脊肉的顏色變深,顯得更有食慾,並且能夠讓外皮更加鬆脆,口感上有多重的變化。
然後用番茄醬、白醋、白糖和鹽簡單做一個糖醋汁,當汁水收濃稠,便可以加上炸好的裡脊肉一同翻炒,讓肉條裹上糖醋汁,使其外表變得光澤明亮,這樣便可以盛出來開飯了。
步驟基本上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味道上……片川覺得自己做的和南蒔蘿的相比確實差距不小。
原因在於調味料的差異,兩人所購買的調味料牌子不一樣,針對用量自然也就不一樣,往往就是這點差異,每一道菜的風味也就天差地別了。
南蒔蘿也嘗試了一口他的尖椒釀肉,也不知道過辣還是什麼,她連忙揮動自己的小手,表情幸福地擠在了一起。
【這個很好吃,肉汁和辣味非常搭。】
一如既往,她的評價還是很高。
與她相比,片川覺得自己做的東西始終還是馬馬虎虎,但沒有人會討厭聽讚美,再說她也確實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人在感受美食的快樂時,就應當是這種滿滿的幸福感。
或許也是被她的這種表情所感染,片川也不打算去想什麼了,兩人愉快地品嘗着對方所帶來的菜式,忘卻了時間會流逝這一點。
午飯解決的很愉快,兩人此時還在回味剛剛的味道,不管是尖椒釀肉的辣味,亦或者是糖醋裡脊的甜味,兩種不同風味的食物在嘴裡交匯,難免便會有一些口乾舌燥。
【我們來吃飯後甜點吧。】
這時她才將剛剛拿出來的那兩個小盒子的蓋子打開。
裡面放着的,是啡色的凝固物,輕微的碰撞還會讓它微微彈上一會,看上去非常柔軟Q彈。
“這是……”
片川自認沒有見過這種東西,它和平日里見到的布丁差不多,但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太敢說這便是布丁。
【這是咖啡奶凍,使用現磨可可豆、鮮牛奶沖泡而成的液體加入吉列丁粉冰凍凝固而成的甜品。】
——居然還有這種食物嗎?
片川來了一些興趣。
用南蒔蘿遞來的勺子挖了一口,表面看上去非常光滑,吹彈可破大概便是形容這種食物的,只是用勺子輕輕一挖便能夠破壞掉這種完美的質感,那一瞬間片川竟然有一丟丟的罪惡感。
當舌頭的溫度接觸到奶凍的時候,所謂入口即溶大概便是這麼一回事,短暫的冰涼感消逝即散,取而代之便是濃郁的咖啡味和牛奶的香味,沒有經過片川的允許便快速地滑入了他的胃袋裡面,僅僅在食道中留下一道曾經來過的痕迹,咖啡的苦澀味道便是藏在這道痕迹裡面,最後慢慢轉變為回甘的氣息。
【怎麼樣?】
“太美味了,非常感謝,居然還要勞煩南蒔蘿同學你做甜點,我真是過去不去。”
她嘿嘿地笑了幾聲,繼續在片川贈送給她的筆記本上面寫上【因為昨天家裡有非常好的咖啡豆所以做了,你喜歡就好,就當做是筆記本的回禮吧。】
“太客氣了啦,以後可能很長時間我們都會這樣吃午飯,這種事情不用在意也可以,而且是我麻煩你在先的。”
【既然以後都會一起吃午飯,那麼敬語可以不用加了吧。】
——嗯?
片川意識到,自己一直是在叫她南蒔蘿同學這個稱呼。
他這個人比較認真,不知不覺加上敬語這一點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細節,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發現這樣稱呼別人了。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也不太清楚自己能不能改掉這種下意識脫口而出的習慣。
【我好像沒有自我介紹過自己,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她的問題變得刁鑽了起來。
不對,是她發現了這個誰都沒有發現的盲點好嘛!
片川之所以知道她的名字,原因是在最初吃下她的菜時,腦海里有那麼幾次畫面看到了她的名字和班級,但確實如南蒔蘿所言一樣,南蒔蘿從來沒有介紹過自己,兩人也忘記了這一件事情。
直到第五天,對方才發現這個在頂樓剛認識的男生不知不覺已經喊了自己的名字好幾天了。
這就變得有些尷尬了。
“我……我班上有認識你的人。”
【原來如此。】
她好像要被說服了的樣子,片川趕緊趁熱打鐵,將話題轉移到另外一方面:
“蒔蘿同學……不對,蒔蘿你有什麼討厭吃的嗎?”
南蒔蘿偏着眼神思考了一下,搖了搖腦袋,在筆記本上面寫:【沒有,只要是好吃的,我都喜歡吃。】
居然也是個不挑食的孩子。
片川這才不用擔心,因為不挑食就代表沒有忌諱,這樣他做起午飯就沒有任何顧慮了。
【那你有什麼喜歡吃的或者不喜歡吃的嗎?】
“沒有呢,家裡人都不挑食,因為有這樣的體質,基本上也是有什麼就吃什麼。”
她的表情變得有些怪了起來,垂下的眼角透着一股難過。
片川正打算問她一些什麼,然後腦內這時便混亂了起來。
吃過飯後,那個畫面便要準時到來了。
【他應該是個好人吧……】
這一次畫面還是在廚房裡,但南蒔蘿並不是在做飯,而是在捧着他送給她的筆記本,反覆將其一點一點地翻動着。
【不過,他似乎願意和我交流的樣子,這也算是踏出第一步了吧?】
她坐在在椅子上,有些滿足地笑了一笑,隨後門口處傳來了腳步聲,她的表情當即便變得緊張起來,將筆記本快速地塞入書包當中。
進來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身材魁梧,身上穿着優雅的襯衫修剪整齊的絡腮鬍看着有些兇狠,但進門后的表情卻是溫柔到形象崩塌。
“蒔蘿,今天也還是在廚房裡面嗎?”
“…是的。”
——說話了?
片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南蒔蘿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居然發出了短暫的聲音。
“你有興趣是好事,不過你現在應該多休息才對,今天又和其他人說話嗎?”
“……沒有。”
南蒔蘿的聲音低如蠅蟲,但很清晰。果然她確實是會講話的,但卻不知道為何,在別人面前說不出來。
“不要勉強自己,我們慢慢來。”
“嗯……”
男人安慰了她一下之後,便離開了廚房。
片川猜測,這個男人應該是與南蒔蘿較為親近的人,極大可能是她的父親,如今她只能夠在家中說話,但出了家門來到學校,無論如何都無法發聲。
在這一點上,南蒔蘿要比片川更加艱難。片川僅僅是因為不能和同學一同去吃飯,但至少日常交流不會有任何問題,但南蒔蘿卻是連最基本的交流問題都沒有辦法解決,讓她變得非常孤獨。
每一次看到腦內的影像,片川都覺得眼前的少女有着令人感嘆的一面,她身上的謎團也就變得越大。
這種謎團,是否會變得越來越大。
還是說在日後的某一天,會被戳破呢。
片川得不到答案,他也無法去詢問此時的南蒔蘿。他能夠看到她在個人時間時的畫面,這個秘密橫跨在了他們兩人的中間,最終成為了阻礙。
上課的預備鈴準時打起。
南蒔蘿舉起了手中的筆記本,露出了滿意的笑顏。
上面寫着:
【我是一年(3)班的南蒔蘿,以後的午間還請你多多指教。】
“嗯,請多多指教。”
——但願這個阻礙,有一天會消失吧。
片川如此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