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鹿跟着夜還生從公交車上下來,下意識的看了看兩邊,那個一直在站牌附近徘徊的少年不見了蹤影。

誒?

那個人,找到了關於友人的消息嗎?

她眼底浮上笑意,替那個少年感到高興。

真是太好了呢!

“發什麼呆?”夜還生從她剛剛的舉動和變化的神情就看出了她在想什麼,於是在開口打斷她的思緒后,又將目光落到對面不遠處的山腳下,風輕雲淡的提醒道:“你找的人在那裡。”

“呃?”裴千鹿愣了下,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果真就看見了那個少年,額頭上頓時滑過一滴豆大的冷汗。

“……”原來只是換了個位置而已啊!

少年站在那兒微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沒有任何動作。

裴千鹿有些奇怪的盯着他。

過馬路的時候,她就在想,那個少年找的人以前是不是就住在這附近哪裡?不然他為什麼要一直在這裡尋找呢?

他們向山的方向走去,距離少年近了,少年就忽的抬起頭來,有些吃驚的看着他們倆,又將目光停留在了裴千鹿身上。

裴千鹿禮貌的向他點了下頭,少年臉上露出欣喜的笑,突然跑到了他們面前,完全無視了難說話的夜還生,直接將目標瞄準了裴千鹿,一臉激動地問:“那個,你們也住在這座山上嗎?”

他指向上山的路。

“……嗯。”裴千鹿茫然的點頭,心想他找的人該不會就是玄尋或是林鴛吧?又或者是……歸遙?!

夜還生又抬起手臂攔在了裴千鹿的胸前,可還沒開口就被裴千鹿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且被她搶先開口:“你找的人叫什麼名字?”

她目光認真的盯着少年。

“……”夜還生有些懊惱的目光傾斜向她,乾脆放下了手臂,轉身走到一旁背對着他們。

裴千鹿側過臉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聽見少年用激動的聲音說:“十綾!”

她再次將目光落到面前的少年身上,只見他眸光明亮,充滿期待的說:“她叫十綾,她曾住在這附近!可我把附近都找遍了也沒有她的消息,現在只剩下這裡……”

他又指向上山的路,“但是這裡的氣息很不一樣,我不敢冒然上去,所以只能在這裡徘徊,看有沒有山上的人下來!沒想到住在山上的人竟然是你!”

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明亮,激動的問:“你住在山上,你聽說過十綾嗎?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雖然很不忍心,卻還是抱歉地說:“抱歉,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所以幫不到你……”

“……”少年眼中的光芒逐漸湮滅,又染上了一抹落寞,“這樣啊……”

“嗯……”

“那……”他又抱有一絲僥倖的問:“山上還有其他住戶嗎?這座山這麼大,一定還有其他人住在上面吧?”

據她所知,是沒有的。

裴千鹿搖了搖頭。

少年眼中最後的一絲期待也被磨滅,嘴角揚起一抹苦笑,“可是,十綾她沒等到我,一定不會離開的,她一定還在這裡等我的……”

他突然轉過身,望向山上,冰冷的風拂面而來,他還是不肯放棄,“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那個……”裴千鹿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雖然覺得有些殘酷,卻還是好心的提醒道:“你之前是人類吧?”

“嗯?”少年轉身面對她,一掃之前的失落,靦腆的笑着點頭,“嗯。”

“你和十綾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找了她多少年?”

“……”少年愣了下,像是猛然想到了些什麼,愕然瞪大眼睛,“六十年?不……”他搖了搖頭,又難過的垂下眼帘,“七十年了,有七十年了……”

“七十年了啊……”裴千鹿的眼神中流露出同情,“十綾應該真的一直在等你呢!”

可能只是她沒能等到你吧。

後面這句話有些殘忍,裴千鹿說不出口,但是她相信少年應該也想到了吧。

“我的十綾……”少年的眼睛突然覆上薄薄的水霧,他抬起手放在胸口上,像是在極力的剋制自己的情緒。

這時,站在一旁背對着他們的夜還生冷不伶仃的說:“讓別人等那麼多年,就算她現在沒死也老的沒牙了,不想見你也是你活該吧。”

“……”裴千鹿額頭落下幾道黑線。

雖然說的也算實話,但這麼直接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少年看了夜還生的背影一眼,又微低下頭去,自責的低聲說:“那時候,世道正亂,我生了一場大病,只能去醫療最先進的大城市治病才有一線生機,我不能帶着她冒險,所以只好暫時分開,我答應過她一旦治好病就會第一時間回來見她,她也說過會一直等我……”

只可惜去大城市治了半年,就因亂世而流離,病情也快速惡化,為了不讓十綾擔心,他寫了一封平安信給十綾寄去,卻因為沒有一個穩定的落腳處而無法得到迴音,他也不確定那封信是否被十綾收到了。

拖着病入膏肓的殘軀苟延殘喘了一個月,他終於支撐不住的倒在了一個零散的坐着幾個乞丐的巷子中。

身上的病痛在最後一刻都折磨着他,讓他發出痛苦的呻吟,加上顛沛流離的這段時間沒錢住旅館,不能洗澡,又有病在身,以至於他身上的氣味很重,重到連那巷子里的幾個乞丐都受不了的挪了地方。

有個乞丐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還嫌他晦氣的踢了他一腳。

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十綾。

他的十綾還在等他……

他不能失約啊……

靠着那樣的祈願和意志,黑暗中似乎有無法修成人形的妖怪聆聽到了他的心聲,想要與他達成協議。

它讓他活下去,他獻祭給它身體。

有些邪念太重而無法修得人形的妖怪,總會尋找這樣的機會,得一具軀體,好讓自己能在人世間自由的行動。

那時一心想要在見十綾的少年不但沒有畏懼那團“會說話的黑霧”,他以為那只是自己將死前的幻象,便抱着一絲希望答應了交易。

黑霧湧進他的體內,佔據了他的身軀,身體的疼痛逐漸被一股從內而發的力量驅逐,病弱已久的他再度站了起來,卻是被妖怪操控了身體。

不過那個妖怪並沒有得意太久,意識就反被少年的意志給控制了。

他的十綾。

他還要去見十綾……

這是支撐他的信念。

只可惜,他還沒能熟悉那具與妖怪融合后充滿了奇怪力量的身體,就遇見了伏妖師。

明明是個力量不怎麼樣的伏妖師,可就因為他還沒有熟悉新生后的這具身體里的力量該如何使用,便被伏妖師給收了。

他被封印在罐子里近七十年,才打破了封印。

太久了。

身體里的那個妖怪似乎也無法讓他的身體感到精力充沛,他成了一個年邁的老人。

為了變回精力充沛的年輕人,他又吞噬了幾個小妖。

這個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他花了幾天來適應,從網上搜到當初十綾所在的那個地方的名字如今改成了什麼,在哪裡,然後趕來。

其實他在來的路上就想到了,十綾或許已經不在了。

可他還是想來找找看,萬一她還活着,只是變成了一個垂暮的老人呢?

他就抱着心中那份放不下的執念,抱着那一絲不甘心的希望不遠千里的來尋找她了。

到了這裡,他好似突然忘了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七十年,本想着如果她還活着,就跟她說一聲“我來了,別再等了”,卻變成了堅信她一定還活着,一定還在等他。

他的十綾一定還在等他。

他還沒來,他的十綾怎麼會死呢?

她不會失約的,他一定會找到她。

少年的眼淚終是控制不住的掉了下來,聲音也帶了一絲隱忍的哭腔,“十綾,十綾……”

他念着那個深入骨髓的名字,眼淚決堤般的湧出。

裴千鹿滿是同情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被他此刻的悲痛所感染,也有些心疼和不忍。

“你們分開的時候,十綾多大?”

“十九……”

“十九啊……”裴千鹿算了算,突然用溫暖的聲音安慰道:“也許,真的還在吧?”

少年染着水霧的眸子一亮,像是又恢復了希望,“真的?”

“……嗯。”畢竟還沒到九十歲,如果命長點的話,應該還活着吧?

裴千鹿不知道,但他好像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會那麼痛苦呢。

或許十綾的消息,就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了吧。

畢竟這也是他曾經作為人類時最後的執念了,也是這份執念讓他變成了現在這副靈不靈,妖不妖的融合體。

裴千鹿深呼吸一口氣,像是在心裡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認真的說:“我幫你一起找吧。”

“誒?”少年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她,“真的……可以嗎?”

“嗯。”裴千鹿肯定的點頭,“我有一個好辦法,你可以配合我嗎?”

少年抹了一把眼淚,開心的點頭,“嗯嗯!”

而站在一旁背對着他們的夜還生更加煩躁的微皺起了眉頭。

完全被無視就算了!!這女人又自作主張了!!

但裴千鹿完全感覺不到夜還生周圍陰沉的氣流,而是認真的在問少年叫什麼名字,記不記得十綾有什麼特別好辨認的面部特徵……

少年名叫青翊,記憶里十綾長的很素凈,那張臉可以用水靈動人來形容,走在人群里算是惹眼的,只是這麼多年過去,她若還在,也老了,外表是很難認出了,但她手臂上有三顆相隔很近的硃砂痣。

青翊問裴千鹿,這算特別的標識嗎?

裴千鹿點頭,“很特別!三顆長在手臂上相連的硃砂痣,應該很少會有人有!現在知道了名字,年齡,還有特徵,若她真的還在這附近,就不會太難找了!”

裴千鹿問青翊有沒有聯繫方式,青翊搖了搖頭,他還沒完全習慣現代化的科技產品。

她又問他有沒有在附近的旅店住下,他又搖了搖頭,他來到這裡的這幾天,日夜的徘徊在這附近尋找着十綾,從未休息。

裴千鹿欲言又止,頓了頓才認真地說:“明天我會去打印一些尋人啟事,到時候你也一起在這附近張貼吧!”

“嗯。”青翊向後退了兩步,認真的向她鞠了個躬,“謝謝您。”

剛剛裴千鹿差點就脫口而出的讓他要不先住進別墅里去,等明天她做了尋人啟事後就在別墅內等消息的,但是話到了嘴邊,想到夜還生可能會氣的原地爆炸,她就將話又咽了回去。

天色漸晚,山間的風也越來越寒涼。

回到別墅,玄尋有些鬱悶的抱怨他們回來的晚,飯菜都已經涼了,林鴛笑着端起菜準備回鍋熱一下,卻被裴千鹿阻止了。

吃過晚飯,裴千鹿去了電腦室,結果歸遙卻說她已經錯過了今日講故事的時間,所以今天的情節要順延到明天。

她有些無奈,又忍不住好奇地問:“妮娜最後有找到發光的鱗片嗎?”

耳機里,歸遙的聲音好聽的有些不真實,“你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