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時間,9月22日,11:21

“停、停一下,德克薩斯小姐!”

“怎麼了,博士,才這種程度就不行了?我可是還遊刃有餘。”

“不是,要出來了,真的要出來了!”

“再堅持一下,博士,你可是男人,怎麼連這點持久力都沒有。”

“太緊了,德克薩斯,求求你,放鬆一點,放鬆——一點點就好!”

“不行,倒不如說我得再用點力。”

“不、不要,我、我真的要——!”

等等。

稍微有點生活經驗的人應該能明白。

剛才那一段擦邊球對話絕不可能是什麼需要進行自主規制措施的不健全畫面。

所以說我才要批判這種喜聞樂見的庸俗橋段,故意引誘人產生不恰當聯想,還要在腦海里自動添加萬能補丁。

凈化心靈,世界和平。

我掀開面罩一角捂住自己的嘴,好不讓胃液和未消化完的食物殘渣真的從嘴裡湧出。

雖然我感覺已經漫上食道了。

我將手指探進綁在腰間的源石絲的縫隙中,試着強行拉動以緩解纏繞過緊的絲線對胃部的壓迫,可後者一圈一圈牢牢貼附在腹部上,絲毫沒有鬆動的可能。

“我們的移動速度過快,要是不綁緊點,博士你隨時有可能晃着晃着掉下去。”

“話是這麼說...可我感覺就算沒掉下去摔死,也會被......”

加之我就這樣無依無靠地懸在空中,被風雨吹動搖晃着,暈眩感自大腦始發蔓延全身,害得雙手似羽絨那般綿軟無力。

我忍住嘔吐欲,遮住雨滴的同時勉強地抬頭看向上方的德克薩斯——某種意味上,這樣能幫助胃液重新流回胃袋裡。源石絲的另一端系在她的腰間,也就是說我的體重將全部壓迫在她的腰腹上,只會勒得比我更緊,更何況她還需要額外承擔一個人的重量進行這危險至極的攀登。

我還是...再忍忍吧。

“不、沒事了,德克薩斯,請繼續。”

“遵命。”

德克薩斯的動作輕巧敏捷,不像是帶着一個人在攀爬。

甚至她的行為順暢連貫得可以說是,在幾近垂直的光滑冰面上以四足着地的方式奔跑。

有如一匹野狼。

她將四把源石短刀——當然是用她的源石技藝剛做的,用源石絲綁在自己的手腳上,向上攀爬時就將刀插入冰面來為自己提供一個較為穩定的借力點,而挪動位置繼續前進的時候,她甚至無需費力將插入深處的刀刃拔出,而是直接解構掉沒入冰面之下的部分,重組成刀刃后再狠狠刺入下一個地點。

在整個攀登過程中,她將這一套動作完成得行雲流水,沒有一瞬的凝滯停頓。

而我如吊墜一般,沒精打采地拖在後面,隨着她的動作在空中晃蕩。

在基本克服強烈的生理不適后,我閉上眼睛,不去看腳下那令人頭暈目眩的高度。

只是沒想到,不知不覺間,已經攀爬了這麼多。

嗯?我是不是還沒說過我們現在在哪?

此時此刻,我們正在塔的西面外壁——背離主戰場的那一面,竭力往上攀登中。

至於為什麼原本千辛萬苦進入塔內的我和德克薩斯,現在會出現在這裡,還需說回兩分鐘之前。

...

......

事實上,除開一開始那段長廊漆黑一片,完全密閉的塔內是有光亮存在的。

我摸了摸一旁的冰壁,發現這些淡淡的藍色熒光全部源自牆壁內部,甚至我腳下的冰面也在微微發亮。可能是起初修建時,在冰層之間適當添加了熒光材料,也可能這只是霜星特異能力的一種,我說不明白。

另一件事實是,塔的內部並不像我原先所想的那麼寬廣闊達,大部分空間都讓冰層佔據,透過熒光能依稀辨認出樓房殘骸,而餘下給人活動的彈丸之地則顯得有些逼仄。

德克薩斯帶領我在過道間穿梭,可與其說那是供人步行的走廊,倒不如說是隨意搭建、壘砌起的“石”叢中留下的一點空隙。

我不像是在一件人造建築內穿行,而是行走於天然的山間隧洞中。

忽的,我發現一條通向上層的階梯,規整的構造形狀與一旁雜亂無章的密石叢林是多麼的格格不入,無需仔細觀察便可以發現,我為德克薩斯指了指,可她沒有停下腳步,反而一把拉住我的衣袖,頭也不回地繼續擠入前面的冰石縫隙中。

“不上去嗎,德克薩斯?”

“上去,但不是從這裡。”

德克薩斯領着我在冰層間隙中穿梭,不一會兒來到了道路盡頭。

擋在眼前的,是一面冰牆。

這面牆與這座塔其它部分厚實的冰層不同,顯得十分單薄,牆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孔洞,與在地下洞穴中常見的喀斯特地貌類似。洞口的另一面連接着外部世界,強風裹挾着雨滴吹入,我刻意避開了些以免雨水打在面罩上。

“這是...塔的外壁,我們為什麼來這裡?”

“很簡單,博士,我們要從外壁向上攀爬。”

德克薩斯用劍刃在洞口邊沿敲打、切割,好讓洞口擴大,少頃,圓洞已增擴至勉強能讓一人鑽過去的程度。

“我先過去,然後再拉你出去。”

...

......

時間回到現在。

“德克薩斯小姐,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待到暈眩感消退不少,我擠出僅剩的幾分餘力向著德克薩斯搭話。

我不會懷疑德克薩斯的判斷與決定,但還是有一些好奇。

“博士,你要是能保持安靜,我就可以集中注意力於攀爬上,我們的速度也會更快。”

“那我閉嘴。”

怎麼感覺我最近是不是越來越討人嫌了?

“問吧。”

“不是、我以為你的意思是......”

“問吧。”

“可你剛才還說......”

“問吧。”

“......”

嘶——什麼時候德克薩斯說起話來有一種凱爾希的味道了?

“我們辛辛苦苦進入塔內,為什麼又要在塔的外壁上攀爬?或者說,為什麼不索性一開始就從外壁向上攀登?”

“兩方面原因。”

從我這個角度,自然是無法看見德克薩斯的面龐。但我可以感覺到我們上升的速度沒有減慢分毫,反倒是有了加快的跡象。

“其一,剛才博士你也看到了,塔內結構混亂複雜,在其中繞行太花費時間,這對於必須分秒必爭的我們來說,是必須規避的因素。”

“倒也是......”

我想起第一層那如天然地下溶洞般錯綜複雜的迷宮地段,確實不能在這方面耽擱太多時間。

“其二,‘沖入塔內’是為了給敵人傳遞錯誤訊息。塔外整合運動士兵在看到我們進塔后,必然通知塔內駐軍嚴防死守。雖然關於塔內存在整合運動成員只是我個人推測,無法證實,但絕不可忽略這種可能性。我隻身一人獨闖虎穴龍潭倒也無所謂,只是帶着博士你......”

“我明白了,我就是一個沒有用的累贅。”

我要哭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

“別真的承認啊!不行、我的小心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能不能趁我不在的時候再說我的壞話...不對、不要在我背後說我壞話!

“這樣,塔內駐軍的注意力必將集中於每個樓梯的進口處,傻傻地等待根本不會在那出現的我們。而塔外士兵篤信我們必在塔內,且忙於與底下的羅德島成員交戰——這也是我讓能天使留守門口的理由,無暇察看塔外壁上的異狀,加之天氣昏暗,視線較差,更何況......”

一塊碎冰剝落,就要砸在我的頭上,不過德克薩斯搶先一步用腳踢開,也沒有因為此事而失去平衡,繼續向上攀援。

她在快速攀爬及與我對話的同時還有餘力關注着這麼多事物嗎,真是恐怖的精神力。

“我們是在塔的西側攀爬,而正面戰場在東側,除非他們異想天開繞到塔的背後來,否則我們絕無可能被發現。”

“嗯......我怎麼感覺你只要把最後一句話說明了就可以解釋清現狀了,話說我們到底是在為誰做解說來着?”

還不帶時停,這年頭的解說員真不好當。

“可為什麼德克薩斯你知道那裡會有洞口,從我們一開始所處的東面是完全看不到的。”

就好像她事先已對這座塔的結構了如指掌。

“我感受到了氣流的流動。塔內空間其實並不算大,如果真的是全密閉環境的話,氧氣消耗會相當的快,那麼留守於塔內的成員將難以呼吸,因此每一層都必然存在一兩個位置作為通風口用於輸送空氣。只要靜心感受氣流和風向,這樣的位置並不難找。”

“......這些事情,都是你提前考慮好的?”

“怎麼會,大部分內容是在進入塔內后才做出決斷的,畢竟墨守成規將招致死亡,隨機應變才是一個優秀的信使應有的品質。”

“我好像終於能明白,那隻企鵝為什麼要把你和能天使分在一組了。”

“謹言慎行,博士,這句話我會通報給皇帝先生的。”

我們停下閑聊,因為我漸漸感到德克薩斯的爬升速度放緩了些,與此同時,我與她身體軸心間的夾角正逐漸加大。

我想起,塔的底部廣大,半徑向上收縮減小,在中上部的位置形成瓶頸后重新擴增。

剛剛,我們應是跨過了塔的頸部,現正在漏斗形的部位攀登。

這一區域將是最為困難的攀爬段,在與大地成鈍角的坡面上攀升,體力消耗和危險程度都將成倍增加,更不談這可不是粗糙的、稜角分明的岩體,而是光滑的、坦蕩如砥的冰面。

但這同時意味着我們將要到達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可供休息的停靠點——位於三百米高處的瞭望台。

“就要到了,德克薩斯。”

“還早着呢,博士。”

那裡,又會有怎樣的危險在等着我呢?

...

......

泰拉時間,9月22日,11:23

——為什麼?

“我有些失望,阿米婭。”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倒下?

“如果這份懦弱就是你最真實的一面,那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剛剛過去的三分鐘,是阿米婭,也可能是在場的所有羅德島成員一生中,最為糟糕的一段時間。

失去火焰庇護的羅德島隨即就被整合運動的瘋狂反撲給逼退,相當部分的人因為沒有及時作出合理反應,被雨水凍住關節,失去了活動能力。

唯一的好消息是,艾雅法拉的再點火確實是成功了。

但不知為什麼,無論她如何努力,她都無法再製造出同先前一樣的大範圍火焰群為羅德島全體提供充沛的作戰空間。

仍具備活動能力的羅德島成員們只能拖着被凍住雙手雙腳而倒在地上的隊友,退回艾雅法拉的身邊,把傷患擋在身後,肩並肩團團圍在一起死守整合運動狂風驟雨般的進攻。

但在這退守防禦的陣型中,缺了一個人。

那個人在戰鬥伊始,就被霜星一人破開防線,給抓了過去。

阿米婭——全身多處凝結有可怖的黑色冰晶,現正被雪怪們的公主掐着脖子,然後被重重摔在水泥路面上,在水灘中翻滾了兩圈後用僅剩的意識驅使身體趕忙從地上站起,以免被迅速凍結成冰的雨水給困死在地面上。

她嘗試着用法術擊碎身上的冰塊,但大抵是於事無補的,全身暴露在風雨之下的她正被逐漸凍成一尊冰塑。

她的右腿已經給完全凍上,重心失衡迫使她忽然單膝跪地。

就這麼跪在了霜星的面前。

阿米婭放棄去將右腿的冰晶打碎——那樣大概會連自己的腿骨一併折斷,她氣喘吁吁地揚起臉,沒有任何躲閃地對上霜星的雙眼。

在霜星眼裡,阿米婭的眼神平靜得如同一汪湖水,沒有一絲波瀾。

沒有動搖,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沒有絕望。

這樣的眼神,這種不像是活物該有的眼神,讓霜星心悸。

彷彿失足墜入無止盡的深潭,被溺水的窒息感綁架全身。

——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

一般人不可能在毫無遮擋的前提下在「寒天之雨」中撐過一分鐘,這對霜星來說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可剛剛的三分鐘,面前這位瘦小的女孩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與自己交戰,用法術彈騷擾自己的攻擊,靈活地走位移動拉開距離避免近身戰,硬是將死期拖延到了現在。

霜星止住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她剛才掐住阿米婭沒有補上致命一擊卻立即拋開了,不是因為想折磨對手或顯擺自己的強大實力,而是......

她要是不那麼做,那個女孩絕對會突然抓住自己的右臂,鼓足全力釋放法術彈,哪怕犧牲雙手也要把自己的一條胳膊給卸下來。

霜星非常確信,那女孩絕對會這麼做。

——為什麼都死到臨頭了,還能露出這樣的表情?

甚至,霜星開始覺得,自己一開始說的那些狠話是為了壓下心中的不安,而不是給對手施加恐懼。

與眼前和自己相隔僅五米遠的阿米婭,截然相反。

明明現在站着的是她,跪着的是她。

——真是恥辱。

霜星恨恨地揮起法杖,凌冽的寒風成圓形綻開,將羅德島那邊衝上來想要救出阿米婭的幾名幹員給撞了回去。

“夠了,阿米婭。”

霜星邁出了第一步,她大可以遠程施術或靜候阿米婭徹底凍死,但她選擇了去接近她。

她不希望這最後的五米今後永遠成為她心中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這就是最後了,我要——”

“你相信,希望嗎?”

“——”

霜星不受控制地停下了腳步,她想要無視阿米婭毫無意義的突然發問繼續前進,但發現自己竟無法挪動分毫。

——怎麼回事?

阿米婭朝霜星笑笑,又猝不及防地咳嗽了幾聲,她用勉強還能活動的右手拖動右腿,顫顫巍巍地站起,卻差點又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我本來也是不相信的。那時,我天天浸泡在一種奇怪的液體里,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無法呼吸,無法流淚,卻也無法死去。”

“只余痛苦,只剩絕望,只有黑暗。”

霜星注意到了。

大雨與狂風,火焰與冰晶,天空與大地,戰意高昂的整合運動士兵,奮力掙扎的羅德島成員,

就連自己邁出去的腳步,都陷入了一種遲緩的扭曲狀態。

四周萬物的邊界變得模糊不清,色彩從物體的表面流淌下來,緩緩融入周遭的景色之中,與各式各樣的顏色雜糅在一起。

整個世間都被定格在了一幅迷幻詭譎的油畫內,事物的線條變得誇張而妄誕。

唯有那名女孩,鮮明而獨特的於那煢煢獨立,獨她一人不受這荒誕世界的影響,沒有融入腳下五色的河流中。

孤苦伶仃的樣子此時卻有一種超然物外的神聖。

——到底發生什麼了?這是什麼能扭曲空間的特殊術法嗎?

“直到無邊無際的茫茫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束光。”

阿米婭仍在滔滔不絕地說著。

“他將我帶離了那個地方,帶我到了外面的世界。”

“我仍記得,第一次呼吸到的新鮮空氣的味道,第一次踩在草坪上的微微刺痛,第一次吃到美味食物的驚訝,欣喜,還有感動。”

“我的第一次哭,第一次笑。”

“很奇怪吧,明明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卻還都真真切切地記得,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阿米婭抬起頭,用僵硬的手指抹去眼角的冰晶。

“因此,當他對我說‘能拜託你成為羅德島的希望嗎?’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怎麼回答,慌慌張張地就哭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流淚,只是一直哭個不停。”

“給予我‘希望’的人,望我能將這份‘希望’傳遞下去。我實在是太想、太想回應這份期待了,為此願意奉獻上自己的一切。”

黑紅色的脈絡沿着阿米婭的頸部慢慢爬上她的臉頰,那些紋路有節奏地跳動着,像是在跟隨着心跳的節拍。

“羅德島不一定是絕對正確的,羅德島一定無法拯救所有的感染者,但羅德島象徵的是——”

倏然地,世間萬物在一瞬之間回歸了原貌。

沒有古怪誇張的線條,也沒有荒誕不羈的油彩。

雨和風、火與冰、天與地、人與人,

依舊是先前那副正常的姿態,看不出一絲變形的痕迹。

唯一不同於以往的是,

阿米婭眼中熯天熾地的絳紅色火焰。

“在這無可救藥的世界上,那微乎其微的一點點「希望」。”

——糟了,要趕快殺掉她!

霜星在恢復自由的第一時間就立刻拔腿沖向阿米婭,可她還未前進三分,卻被忽然迎面襲來的狂風吹退了七分。

強勁而又磅礴紅黑色氣旋自阿米婭腳下上升騰起,覆蓋全身的冰塊被渦流絞成碎渣,由鮮血與黑曜石鑄成的巨大王座浮現於她的背後,原先呈菱形邊框的漆黑圖騰此時變作一塊古老質樸的烏黑石板,其上印刻有縱橫交錯的深紅條痕,石板邊沿破損,有碎石懸浮在一旁,不詳的猩紅光芒籠罩其上,濺躍起死亡的氣息。

“所以,為了博士,為了羅德島的大家——”

砰嚓一聲。

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在阿米婭的耳里,那破碎聲源自自己體內。

腦海中有什麼東西被兀地扯斷了。

彷彿掙脫開禁錮自己許久的枷鎖,洶湧澎湃的涌潮無窮無盡地從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內衝出,將她席捲着,裹挾進激流之中,游向浩瀚無垠的汪洋大海。

生而為人的十多年來,阿米婭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我會在我的血液徹底凍結、停止流動之前,將你打敗。”

而在霜星眼裡,

阿米婭的雙手上,

左手無名指、右手食指、右手小指上的指環,

在紅黑交雜的旋風裡,

碎成了湛藍色的光點。

...

......

“並未發現敵人蹤跡,博士,我把你丟上來。”

“誒,等等,我先——”

我真的要感謝這副面罩。

要是沒有它,在攀上瞭望台的最後一刻,我被德克薩斯直接拋甩上地板時,估計就會臉着地剎車。

“我可以認為這是在蓄意報復嗎?”

“可以這麼認為。”

聽起來,德克薩斯在把我扔上來后,也緊隨其後地翻身爬了上來。腰間的束縛感忽然消失,重回自由的血液循環順暢地流經趾尖,如獲大赦的血流激動地衝擊着管壁,雙腳也因此微微發脹,疼痛。

長時間的捆綁使得下半身有些虛軟無力,而突如其來的衝擊加劇了一直以來的頭昏腦漲,我四肢着地,吃力地撐起身體,卻一時也緩不過神。

“工作中夾雜個人情緒可不是一名優秀的信使應該做的,我要和那隻企鵝打你的小報告,德克薩斯。”

“......”

“德克薩斯?”

預想之中的回應並沒有傳來,我感到些許的訝異,想扭回頭去查看德克薩斯的反應,可還未抬起腦袋,卻被突兀的鼓掌聲打斷了動作。

“確實讓人吃驚。”

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彷彿有一道驚雷劈中脊髓,我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同一時刻轉向聲源的方向。

該死,我不是沒有設想過這種情況。

但只有當這一幕真真切切地呈現在眼前時,

惶恐與憤怒、怯懦和勇氣、退縮及戰意,

這些矛盾的情緒才會在身體里激烈地翻湧起來。

利維坦從中央冰柱的門后陰影里走出,拐杖勾在右手上,上下交疊的雙手拍出讓我心煩意亂的掌聲。

“雖然我也有想過你說不定不會從樓梯上來,但在這麼大的雨下從外面爬上來,真是既好笑,卻也讓人驚嘆不已。”

我沒有搭理那個滿嘴堆着假話的傢伙,撐起身子站定后,小聲向著身後的德克薩斯詢問。

“沒有人?”

“估計他是剛從那道螺旋階梯里走下來,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隱藏自己的腳步聲和氣息的。”

“......”

啊——頭痛,百分百是被安排好的固定情節,就是製造矛盾衝突的手段能不能不要這麼生硬?

“好了,羅德島的博士。”

利維坦停止鼓掌,向我張開雙手,似是侍者迎接賓客的到來。

“歡迎光臨,噩夢與地獄的大門。”

———————目前可以公開的情報——————

《利維坦的日記》

5月16日,天氣晴。

有一點是我可以承認的。

梅菲斯特的術確實是特別。

具體而言,他的術是利用並加劇感染者的源石病怔來劫持他們的中樞神經系統,從而達到對全身的控制。

至於附屬的再生能力,與其說是幫助身體進行恢復,倒不如說是透支肉體潛能,以體內源石代替行使已損壞的組織、器官的機能,迫使宿主即使是在重傷狀態下也能做出超出肉體極限的活動。

倒是和我的研究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若沒有遇見他,我也無法將「貳之章」徹底完成,雖說「貳之章」對身體負擔較大,也會增加源石體細胞融合率,可總好過在戰場上馬革裹屍。

但他的術存在着缺陷。

一來,宿主是活體,或多或少仍存在着自我意識,有小概率會對操縱者的命令產生遲疑,不便於控制。

二來,每次用完后,宿主過不了多久就會死亡,無法投入到下一次的作戰中去,有些浪費。

三來,人類肉體還是太過脆弱,有些時候就算不是致命傷,也會對活動造成極大影響。以我上次做過的實驗為例,我通過次聲波破壞了某一宿主士兵的肝臟、脾臟和腎臟,因為再生能力我知道他不會立即死於內出血,但他仍表現出非常痛苦的神情后癱倒在地上,等到臟器基本恢復后才再次站起。

可就在他失去戰鬥能力的十幾秒內,敵人已足夠將他完全殺死。

若是......

被操控的目標本就是一具屍體,並使目標全身源石結晶化儘可能達到飽和狀態以加強肉體強度,上面所說的問題或許可以被解決。

接下來,我將以此為基礎,展開這方面的研究及人體實驗。